第53章
周梨仍舊覺得匪夷所思, 就算是叫人下了降頭,也不見得能做出這麽愚蠢的事來。
而且事關武庚書院,當下兩人也沒在陳家多做停留, 這裏與陳家老太太做了辭,便去了那衙門。
一下出了許多人命,那參加劃龍舟的, 又都是些青壯年,是家裏最大的勞動力,上有老下有小。本是歡歡喜喜出門參加龍舟比賽,眼下卻是白白喪了性命,怎不叫各家難受。
衙門口比河邊都還要擁擠,這擁擠中多的是鋪天蓋地傷心欲絕的哭喊聲,老老小小的跪滿了衙門一片。
周梨和白亦初來得晚, 哪裏能擠得進去?隻在外圍探聽到, 說清風書院的山長都已經來了。
有人說必然是清風書院故技重施,想要借此奪得這第一名罷了。
畢竟前年他們就用那些個陰暗的手段害了不少人,隻不過當時就叫人家身上掛了些小傷,也沒有確切的證據,才沒有人直接告上衙門來的。
這次被抓了個正著,看他們還如何狡辯?
然而這一次,清風書院的山長謝英卻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楚了, 那如今已經被抓捕歸案的學生鮑寅就是一口咬定, 就是謝英教唆他的。
偏偏這半年多來,都是他負責給謝英打掃庭院,是常常見到謝英的, 所以如今任由謝英如何辯解,爭得麵紅耳赤, 仍舊是沒有能拿出半點有力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因為這鮑寅與這些被害的或是參家賽龍舟的劃手們也沒有什麽私仇大恨,甚至都不認識。
所以鮑寅自己也沒有下毒的動機。
加上鮑家的家境又十分殷實,大家也一直覺得他為人老實乖巧,雖是話少了些,但卻從來是個沒有主見的人,性子又淡。
用俗話說,他就是那地上的癩疙寶,戳一下他就動一下。
所以要說背後沒有一個指使的人,就是清風書院裏其他的先生和執事都不相信的。
謝英百口莫辯,當下這鮑寅有一口咬定,是山長指使他,將這些參賽之人都毒死,便能保證明年讓他院試上榜。
這鮑寅今年已經是弱冠了,從前有個兄長,比他學識好些,早便得了秀才,不過卻死在了那年七夕詩會上。
如此,他比誰都想要掙得這秀才,好繼承他兄長的遺誌。
可他偏又才學不夠,這是先生們都公認的,覺得他就算是在清風書院讀書一輩子,也難以榜上有名,如今走這一條歪路,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然謝英即便是非白身,有那舉人身份再身上,但眼下被自己的學生指為主謀,也是難逃一劫,當日便給收押進了大牢裏去。
隻是這件案子一開始過於輕鬆,很容易就查到了是清風書院的學生冒充武庚書院的學生,現在又直接查到了主謀。
這順利得讓公孫曜忍不住去起了疑心,因此當下也沒有拍案定論,就暫時將他二人都給收押起來。
可是如今樣樣都指在謝英的頭上,反而沒有人去罵那鮑寅的歹毒了。幾乎一時間,謝英便成了人人喊打的罪魁禍首,又有人扯出前年賈寶明給考生們下毒的事,這賈寶明又是他妻表弟。
於是甚至有人說,這賈寶明當時所為,沒準就是謝英在幕後指使的,為的便是叫其他的學生們都腹瀉,如此嚴重影響考試成績,叫他們那清風書院的學生們得了更多的機會。
這樣一來,連帶著清風書院的學生們那秀才所得,似乎都是摻雜了水分在其中。
可這科舉的事情,哪個敢去作弊?這不是拿身家性命去開玩笑麽?那秀才都是他們一個個挑燈夜讀辛苦考來的。
得了這話自然是不服,心裏不免是怪罪起了這謝英來,好好的一個清風書院,竟是要毀在了他的手裏去。
周梨他們守在外頭,直至衙門裏案子散了,也沒能進去。
不過如今倒是得到了更多的消息,聽得是謝英主謀,都有些難以置信,又見老百姓們議論紛紛各自歸家去,兩人也回家。
隻不過白亦初有些不放心武庚書院那邊,周梨讓殷十三娘連夜趕車送他過去,看看到底是否受到這一次清風書院的牽連。
也是出了這人命關天的事情,周秀珠早早就帶了孩子們回來,雖是沒看著那些受害者的慘狀,但聽說那水喝下去不到兩盞茶的功夫,他們一個個麵色黑青,七竅流血倒地,好不淒慘恐懼。
這樣的恐怖場麵,嚇著了不少人。
晚飯桌子上,少不得是要將今日之事說一
回的。
周梨翌日也是早早去衙門那邊打聽,隻聽說今日還沒定案,到底是覺得這案子太過於蹊蹺,如今再查毒藥的來源。
不過現在還沒有音訊。
殷十三娘隻覺得這衙門裏拖拖拉拉,既然都查清楚,隻叫那謝英給受害者抵命就是了,何必還查又查的,便和周梨說,“這衙門莫不是想要包庇這謝英吧?”
畢竟這謝英能做得清風書院的山長,可見背後是有些關係的。
周梨想,若這知府大人不是公孫曜的話,她也會這般想。不過既然是公孫曜,周梨還是更相信公孫曜一些,“不會的,衙門沒有這樣匆匆結案,其實也是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若是沒有查清楚的情況下,就匆匆定了罪,將人砍了頭,反而放任了那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那如何對得起慘死的受害者麽?”
“姑娘怎就覺得那謝英被人害?”殷十三娘想,這眼下一切證據不都是明擺著的麽?就是那謝英所為了。
更何況早前還叫他那表弟做給類似的事情。
所以不是他還有哪個?
“出了這樣的事情,不說是那些受害者家屬,便想旁人看了,也是憤怒不已,想不出天下怎麽會有這樣歹毒的人,為了自身的利益,去傷害許多無辜的人。可也正是因為大家現下都在那憤怒之中,便沒有去仔細想,那科舉上的事情,怎麽舞弊徇私?莫說謝英隻不過是一個地方書院的山長罷了,他就是那朝廷考官,也不見得有這樣的本事在身上。”
因此周梨覺得,大家眼下也就是在這憤怒之中,腦子不清醒,沒有仔細想,不然的話,這鮑寅的說辭是行不通的。
那鮑寅也隻是老實,而非傻,難道會不知道,謝英沒有這個能力本事麽?
殷十三娘隻覺得自己被繞暈了過去,“可若不是他,那鮑寅憑何又去害人,都查清楚了的,那些死者他甚至見都沒有見過,怎麽同人結仇,還要下毒呢?”
就算是他的目標是所有參賽的人,可是這些人裏,也沒有幾個他認識,更不要說結仇了。
這鮑寅也沒有害人的動機啊。
周梨歎氣,“哪個曉得呢!這不是還在查麽?”
兩人說著,往雲記那邊去,算著雲眾山他們過幾日也要回來了,周梨這裏要提前做好安排。
那柳相惜果然是個做賬房的好料子,十分上心不說,還將周梨以往還沒來得及整理歸納的都給弄出來,又給做了詳細的單子,她這商行裏哪一類海貨最好賣,受眾人群又都是什麽條件身份的。
周梨將他遞過來的目錄表一看,也是萬分震驚,心想這柳相惜竟然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不過是做個賬房罷了,他卻把那市場調研都給你研究透了去。
又想起他家中本就是行商的,便問道:“你家做的什麽生意?”
柳相惜見周梨眼裏對隻覺得誇讚之色,心裏也是開懷,“就是些木材藥材,反正亂七八糟的,什麽賺錢他們便做什麽。”
周梨一聽,起先以為是雜貨鋪子,後來又想他說他爹娘常年在外頭,那麽必然是商行了,興許像是王家那樣大的。
如此也難怪他絲毫不為銀錢擔心。
說了會兒話,自是提到了那清風書院的案子上,這雲記的夥計們也都湊了上來,“一大早,就聽著一陣哭聲,我們追出去瞧,是那些個死者的家屬,如今上清風書院去了,要他們給一個交代。”
他們對清風書院當初害雲眾山的仇,一直是記在心裏的,當下聽到清風書院再度被人圍,自然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周梨卻是有些擔心公孫曜那頭,今日死者家屬去清風書院鬧,隻怕若是公孫曜還查不出個丁卯來證明那謝英是否無辜,那明日該去衙門口了。
當下滿城,都在談論這案子,走到哪裏去,眾說紛紜。
可清風書院的名聲這幾年敗得差不多了,如今也有些人人喊打的意思,不單獨隻是針對謝英,而是整個清風書院。
加上他們本就是隻收那些家庭尚好的學生們,當初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一樣,叫他們在書院門口羞辱的普通學子並不在少數。
所以也是有些牆倒眾人推的感覺。
也是如同周梨所想那般,清風書院財大氣粗,那些死者家屬上去鬧,這一次死者和他們清風書院有著直接的關係,可不似千年七夕詩會那般是個意外。
所以拿錢賠償也是十分爽快。
便是這般,那些死者家屬隔日果然就找到了衙門鬧,無論如何也要公孫曜將那謝英給淩遲。
公孫曜卻是覺得這案子不對勁,偏昨日查了一天,也沒有什麽進展,如今隻覺得焦頭爛額的。
上次這樣為案子發愁,還是衛家郎君的案子呢!
聽得衙門外麵亂糟糟的,曉得是死者家屬來鬧,那正門口他是萬萬走不得的了。
於是又將餘經曆喊來,兩人一番喬裝打扮,直接從後門出去,也打算去四處走訪,再查一查。
也是巧了,剛巧遇著周梨去武庚書院接了白亦初,臨近了家裏附近,兩人下車走路,隻叫殷十三娘先回去。
正說著這案子,忽然聽得背後傳來公孫曜的聲音。
隻是兩人轉過頭,卻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掃視了一圈,終是發現了那路邊站著的兩個老翁。
白亦初是頭一次看到公孫曜喬裝,也是有些詫異,倒是周梨見了好幾次,早已經適應,迎了過去,小聲問:“是為了案子的事情麽?”
公孫曜點著頭,“同餘經曆打算在這裏吃個便飯,就去那鮑家附近走一走,明日再抽空去查訪一下謝英家那邊。”然後出言邀請周梨和白亦初。
兩人也十分好奇這案子的進展程度,當下也是應了。
一行四人便到了一處位置相較於偏僻,藏於那深巷中的小酒樓,要了一處雅間,公孫曜和餘經曆這才安心將頭上的假發和白胡須給摘下來,一麵拿手帕擦拭頭上的汗水。
這大熱的天,也難為他兩個了。
“我早上路過的時候,聽聞已經打發人去查了毒藥的來源,可有了線索?”周梨試探地問著。
餘經曆沒敢言語,畢竟是衙門重案,怎好對外人道來?
哪裏曉得公孫曜卻是不拿他兩個做外人,歎著氣回道:“是那鮑寅親自去買的,但他一口咬定是謝英指使,我們既不能證明謝英指使他,也沒有證據不是謝英指使的他。”
反正如今是左右為難。
“這案子一路查來,的確是好像是過於順暢了些,如今仔細想來,仿佛就是有人早前就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叫衙門裏一環接著一環,很是輕而易舉就將所謂的真凶追查到了。”白亦初昨晚和雲長先生分析了一回,謝英是不算什麽端方的正人君子,但也沒有蠢到這個地步去。
他就算真有心害人,也不可能叫鮑寅這個學生去,反而給自己留下把柄啊。就是當初周梨得罪了那幾個掌櫃組建的商會,人家也曉得去旁的州府找殺手啊。
而且那樣大張旗鼓地下毒,穿著武庚書院的院服就算了,丟的時候不藏好,非要給露出馬腳來。
這個如今想來,不就是明擺著專門給衙門留的線索麽?
謝英到底是個山長,心思又縝密,怎麽能做這樣漏洞百出的計劃?
公孫曜聽到他的話,很是興奮,“你也覺得我的判斷是對的?”他得了到認可,還是他的表弟,那心中的歡喜自然是不言而喻。
白亦初頷首,隻不過眼下公孫曜這裏沒有查到證據,今日受害者家屬在衙門口鬧了一天,隻怕明日再不給結果,也就變本加厲了。
因此是有些擔心公孫曜的:“大人也不要太多著急,更要多主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他的關心,比什麽良藥都叫公孫曜受用,“我曉得,難為你這裏想著我。”
他二人說這話,餘經曆那裏靠在椅子上歎氣,周梨有一下沒一下地撿著店家白送的南瓜子磕著,忽然說:“那鮑寅原來有個兄長秀才,也是清風書院的學生呢!隻不過死在了七夕會上。”
說到這裏,她就忍不住說出自己的懷疑,“當年那七夕詩會上的死者家屬也是四處鬧,除了得了衙門的大部份賠償之外,清風書院那邊也給了一些,但是好像僅僅隻是外麵的死者罷了,反而是他們清風書院枉死的學生,並沒有得到這一份補償。”
不過清風書院的學生們,能到那裏頭去讀書,家境自然是殷實不差那點賠償的。
餘經曆聽了她這話,所想的也是清風書院的學生們不差錢,鮑寅不會因為這個記仇的。
於是就馬上否定了周梨的話。
“可萬一人家要的,就是個認錯態度呢?”周梨想,有錢人不缺錢,他們更在意的反而是對方誠意了。
這話一說,公孫曜頓時隻覺得腦中一道什麽東西飛快閃過,他一麵拚命想要抓住,一麵細思起周梨的話來,“你的意思是,這鮑寅在報複清風書院?”
周梨搖著頭,“我可沒有這樣說。”不過她的確是這
樣想的,人人都說那鮑寅老實,可是偏偏就是這種老實人的心,其實才最狠。
在自己那個世界的時候,她也看過不少類似的案子,真正的凶手其實都是那種大家怎麽也想不到,覺得不可能的尋常人 。
這一類人,他們有個老實話少的標簽在身上,往日名聲也不差,這就好像是護身符一般,讓人怎麽也懷疑不到他們的身上,以至於查案子的時候,走了不少冤枉路。
不過她也隻是懷疑,畢竟現在沒有別的線索,破案又是迫在眉睫,自然隻能從另外的方向打開缺口。
這鮑寅就是個很好的缺口。
若查清楚了,確實他是被人指使,那最好。
公孫曜這時候已經暗自思量起來,想了片刻,“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他為兄報仇,才出此下策。”又和餘經曆說道:“如此,咱們倒不如從當初這鮑寅的兄長死因查起。”
餘經曆卻是有些發愁:“這可如何查?時境過遷了,除非一點點翻閱當時候的卷宗。”可當時死了那許多人,衙門裏雖是盡量將每個死者的死因都記錄在冊,但要翻起來,怕是得大半個晚上呢!
可公孫曜已經下定了決心,當下隻匆匆吃了飯,也不去暗訪了,就打發了幾個信得過的衙差,去那謝英家附近流連蹲守,再有去暗裏私訪這鮑寅的為人到底如何?是否與外界傳言所屬實?還有他去給那謝英打掃院落,是自己主動的,還是謝英要求的?
他將餘經曆帶著又回衙門裏去,翻起了前年七夕詩會的案子卷宗。
白亦初想是也得了周梨這話啟迪,越發覺得有這樣一個可能性,一時也是期盼著公孫曜的調查結果。
兩人又就這案子商討了一回,雖說就算那謝英這次可能叫人冤枉,但他也做不得這山長了。
細數起來,清風書院變得如今這般烏煙瘴氣的樣子,和他也是脫不得關係的。
不過若是山長還繼續從清風書院那堆人裏挑選,而非朝廷指派人的話,怕是也難,那裏頭多是鑽營之輩,心思可不在教書育人之上。
這一夜對於公孫曜來說,卻是驚心動魄的一夜。
當他和餘經曆看到那鮑寅的兄長,鮑壁的死因時,兩人一下頓時就覺得這案子忽然明了。
卷宗上清清楚楚寫著,鮑壁當時並未在橋上,是下去救人的,救的也是自己的好友同窗,謝英的幼子謝道幾。
謝道幾的確是被救上來了,可鮑壁卻不知為何,反而沉溺於水中,後來雖是遇著了救援隊伍,可當時大家都忙著先去救謝英的侄兒謝道然,也就是晚了這樣一步。
錯過了那千鈞一發之際,鮑壁就被活活溺死於水中了。
倘若先救他再救謝道然的話,鮑壁也不至於死。
當時公孫曜看著這一幕,自己也生氣,莫說是鮑家人了。所以鮑寅害謝英,這似乎就師出有名了。
這就仿佛像是給這案子開啟了一扇門,接下來就好查了許多。
兩人隻將那案子卷宗收起,拿公孫曜那裏繼續專研,直至快要天亮了,兩人便才眯眼休息,隻等著天亮後的消息。
哪裏曉得兩人這才將眼睛閉上沒有多久,那置放卷宗的房屋,竟是忽然走了水。
周梨家這邊本來離衙門就不遠,那快天亮的時候,夢中聽得有人大呼走水,猛地翻身爬起來,卻聽聞是衙門那邊著火了。
當下隻喊著和白亦初林衝幾人,拿了盆桶一起去衙門裏救火。
人多,不肖多會兒,衙門的火就給熄滅了,隻不過那專門置放卷宗案件的一排房屋,燒去了過半。
大家匆匆忙忙搶救,也隻得了一部份。
關於前年七夕詩會案子的卷宗,燒得一頁不剩。
確切地說,火源就是從那裏起來的。
公孫曜和餘經曆麵色大驚,當下又不知到底是何人放火,都對晚些時候去過卷宗房的事隻字不提。
天亮後,也沒顧得上換下那一身滿是煙灰的衣裳,公孫曜叫了周梨和白亦初,一起再到昨日那小酒樓裏去。
隻一臉後怕,先說已經查明了是有人故意縱火的。可這裏是衙門,不是尋常老百姓家,不說那牆有多高多厚,便是這置放卷宗的房屋,如果不是衙門裏的人,進不來不說,也不知道該燒哪一處啊!
又將自己昨晚拿走的那關於鮑壁死因的卷宗拿出來給他二人看。
周梨和白亦初一看,哪裏還不明白,隻怕真叫他們給猜中了。不然對方怎麽想起去燒了這衙門的卷宗?
但這樣大的手筆,怕是鮑寅自己一個人是辦不得的了,更何況他如今也還在牢裏。
一早上聽聞了去他家四周蹲守的衙役也說了,他父母一夜未出,家中仆從也都規矩。
那麽這樣說來,鮑寅必然還有同夥。
而如今他殺人陷害謝英,應該是替他哥哥鮑壁報仇了,就是不知道是跟何人所謀。
白亦初覺得,“如果不是與他一般,和謝英有私仇的,那麽就是利益問題。”
所以接下來要查的方向,倒也算是清楚明朗,隻需要查謝英下去後,誰能代替他成為這清風書院的山長,又或是查他背地裏到底結了多少仇家。
然後一步步排查,總是能撥雲見日的。
衙門裏著了火,那些死者家屬得了消息後,反而沒敢再來衙門裏繼續鬧了。
他們到底害怕,衙門將這火災賴在他們的頭上。
畢竟聽說被燒毀了不少案件卷宗,總是需要人來吃罪的,衙門裏若不抓著縱火之人的話,這些當官的,可不就是簡單被辦個失職瀆職之罪了。
也虧得沒有人員傷亡,不然責任更大了。
但這事兒也是駭了公孫曜一回,他昨晚若是和餘經曆多在那卷宗室停留,不單是這證據要被燒毀,便是他們兩個,就算是沒有葬身火海,怕是也要替那縱火之人背鍋。
到時候自己身上都背了罪,還怎麽查案?隻怕自己清白難保,最後還要成為這放火的罪魁禍首。
兩人是後怕了一回,那卷宗也不敢放在身上,托付了白亦初收起來,等到查明了其他真相,再叫他一並給拿出來,做那呈堂上供的證據。
白亦初並不知曉公孫曜為何如此信任自己,隻是想著他們為了查案子,還原一個真相,險些命都搭了進去,也是十分佩服的。
當下便是應了,小心收好,和周梨也不敢拿回家,便去了宋晚亭那當鋪裏,找了個死當格子給放下。
也沒有同宋晚亭說那是個什麽東西。
又為了避免這背後之人發現端倪,畢竟我在明敵在暗,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裏,周梨和白亦初也不同公孫曜打交道了,隻等他的通知便是。
這樣的日子,也是提心吊膽,過了五六日,公孫曜終於親自找來,將卷宗給要了回去。
白亦初領著他去那當鋪裏取走後,宋晚亭才曉得是個什麽東西。
說起來,前年那七夕詩會的案子,和他也是脫不得關係的。當時人們正是要為了看他和那林清羽,才將橋給踩踏了,以至於後來發生了那樣的悲劇。
那時候的他心境並不如現在這般堅強冷硬,隻想著雖不是自己所願,但那些人終究是因自己的緣由葬送了性命,為此他還從清風書院裏休學了大半年不止。
如今再度提起來,隻歎了一回,世事無常。
公孫曜將這關於鮑壁死因的卷宗拿走後,不過兩日,案子就公布了出來,謝英被無罪釋放。
隻不過因為他這山長身份的緣故,幼子和侄兒得救,使得那鮑壁活活溺死水中。他幼子
尚且還好,和那鮑壁本就是要好的同窗,鮑壁心甘情願下去救他。
反而是那侄兒,當時明明遠在鮑壁的身後,幫忙救人的本是要先救近在咫尺的鮑壁,隻因那謝道然大喊,他叔叔是清風書院的山長,然後那些人便繞過了鮑壁,去救這謝道然。
說起來,謝英又有些冤枉。可這鮑壁的死,又同他扯不斷關係。
鮑壁為此而死,謝家雖是送了些謝禮來,但對於不缺錢的鮑家來說,根本就沒有起到什麽用。
他們痛失愛子,傷心欲絕。
那鮑寅沒了敬愛的兄長,又清楚曉得兄長的死因,想著明明兄長這樣的好人,最終卻落下了這樣一個下場。
所以他恨謝家的人,謝道幾得救後,卻沒有管兄長,這是其一。那謝道然又又搬出了謝英的名頭,搶了兄長的生機,這是其二。
他恨啊!尤其是在書院中每每看到那自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謝道幾和謝道然,他就更恨了!
又覺得這兩個人不過是酒囊飯袋罷了,怎麽他們兩人不去死?反而是自己博學多才又善良的兄長死了呢?
這樣的仇恨滋生中,他起了那報仇的念頭,想著若沒了謝英這個山長,看他二人還如何囂張?世人見了他二人,又可還要買他們的賬?所以這一切都是怪謝英!
但是他一個人是肯定不能行的。
要說這人,不管聰明不聰明的,但凡下定了決心想要做一件事情,是無論如何都能辦得成,哪怕那前路艱險萬分。
鮑寅就是這樣了,經過了半年的準備和暗中查訪,先將這有心對謝英山長位置虎視眈眈的幾人都打探了個遍兒。
然後從中尋到了一誌同道合者,書院的一位執事卜公明,隻要對方給自己提供些便宜,這馬前卒手中刀由他來做。
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謝英的命,要他為兄長償命。
鮑壁雖非謝英所害,可若不是謝英為清風書院的山長,鮑壁就不會死。叫謝英這個清風書院的山長給鮑壁陪葬,比那兩個酒囊飯袋劃算多了。
也是如此,這計劃便一點點生成。
他也是被仇恨逼紅了眼,隻想著要謝英萬劫不複,從此謝家再也爬不起來,但卻沒有去想,這樣會害了多少人家步上他所經曆的這些痛苦?
而那卜公明被查到,還要歸公於衙門卷宗被燒毀,公孫曜也非那吃素的,走到這一步,不單單就靠自家的家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一路追蹤著那些蛛絲馬跡,查到了縱火之人,再聯合從鮑寅的證詞中,便鎖定了這卜公明。
如此案件就這般明了。
卜公明數罪在身,是難逃一劫了,那鮑寅害人性命,也自是沒了活路的。
可謝英雖得了個清白出獄,名聲卻是大受損害,這主謀和從犯,也都是他們清風書院的人。
清風書院的最後一點名聲,也是徹底毀了去。
但這些比起那些枉死在鮑寅複仇大計和卜公明的權欲自私中的無辜之人,都不算什麽了。
可憐的是那些死者以及他們家中的老小。
案子雖是已查明,可是在城中的熱度卻是比先前還要高了,便是周梨家中也討論不斷,先是說那清風書院現在好些學生退了學,忙著在城中各處的私塾書院找落腳處。
武庚書院場地被限製了,如今也不再多招收學生,而且他們本來就是不要束脩,還要供給學生免費吃住。
如果無止無盡地招收,且不說住的地方不夠,便是有什麽金山銀山,也不夠吃啊。
隻不過越是這樣,大家便越是覺得能進武庚書院,那是天大的福氣了。
周梨家對麵的老叔家,便有人拿錢來買他孫子的位置,隻要他孫子在裏頭退學出來,把這位置留出,就給一大筆銀錢。
但老叔覺得孫子雖不是考狀元的料子,可是這城中私塾館子去了不少處,唯獨是到了這武庚書院,才有所長進。
因此多少銀子擺在眼前,也是不願意。
周梨家這邊,為此事議論不已。不過周梨是發現了,家裏這些女人們聚在一起,最喜歡討論的,總是那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話題。
如今說起當下城中熱議的案件,隻聽金桂蘭說:“就是命了,你說這鮑家夫妻到底是如何想的,怎麽給兒子們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一個就鮑壁,一個叫鮑寅……”
鮑壁同等於暴斃,也算是應了鮑壁的死法。
而鮑寅替兄報仇,殺人奪命,更是難逃一劫,遭了報應。
她說自己這個不是無稽之談,自己的命這樣不好,攤上那樣的拎不清的老娘和無情無義的兄弟妹子們,都是因自己這名字取得不對。
自己生來就是窮苦命,本來叫桂蘭沒有什麽問題的,但偏家裏姓金,這姓和名字連在一起,多金貴啊!這一聽不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才能壓得住的名字麽?
也是自己八字輕命賤壓不住這個好名字,一輩子艱難,直至如今到了周家,才得來了輕鬆日子過。
她老娘終究是沒了,兄弟們沒法拿老娘來拿捏她,她也就覺得自己解脫了。
所以當下才認為,自己現在終於壓住了金桂蘭這個名字,往後要得好日子過了。
周梨聽著她這些話,本想糾正一二的,沒想到金桂蘭這話得了周秀珠何娘子她們的讚同。
連一向對這些不屑一顧的殷十三娘竟然還覺得有幾分道理。
回頭在馬車上,還和周梨細細分析起她父兄們的死因,是不是宅地的不對勁?像是劉嬸一家早早搬走,不就沒被那幫派權力更迭所牽連麽?
周梨見她一副已經認定了是這個緣由的樣子,也隻能點頭讚同,“也許吧。”玄學這個事情,的確不好說。
最主要的是,怕自己和她意見相左,她肯定是要自己據理力爭,想辦法說服自己,那這不耽誤自己看書麽?
近來因為這樁案子,她好幾天都沒能安心看書,又說好了歸還書的日子,雖說遲一些雲長先生是不會怪罪,但人貴在一個誠信上麵。
所以如今在車上,也是見縫插針,抽空看。
果然,聽到她的讚同聲,殷十三娘便安靜了下去。
轉眼就過了這五月中旬,梅雨季節要來了,街上賣楊梅的也越來越多,從各處來參加鄉試的考生也逐漸進城來。
客棧的價格也是一夕之間都漲了不少。
周梨起先還詫異,後來才反應過來,今年是鄉試而非院試,不單是考生多,那陪考的更是多。
一時也是想起了柳相惜那個朋友祝承軒,隻不過沒好去問,如今那兩個小未婚夫妻,可還在這城中?那溫姑娘的家人,就沒找到此處來麽?
天氣越來越悶熱,當晚就下起了瓢潑大雨,自家院子裏還沒成熟的小梨子們,被敲了不少下來,可把周梨看得心疼不已。
隻想著今年最起碼少了兩筐梨。
正拿著掃帚在樹下清掃著這些未成熟的小梨子,忽聽得外頭傳來聲音,說是公孫大人找。
周梨聞言,隻將掃帚遞給若素,忙整理著衣裳迎出去。
公孫曜已經熟門熟路地在那小廳裏等著了,自己正在壁櫃上挑選茶葉,旁邊的紅泥小瓦爐上,林衝已經燒了一壺熱水,此刻冒得沸騰。
“如今有了這茶莊,想喝什麽茶都方便,你若有喜歡的,回頭同我說,我叫元夕喊夥計自己送過去。”
聽得她的聲音,公孫曜隻拿了一罐雨花茶到桌前,撿了些扔進茶壺中,然後拿帕子抱著熱水壺的提手,便自己泡茶。“吏部來了調令,六月底我便
要任燕州巡按,任前要去上京麵見聖上述職,所以明日便要啟程。”不然這時間是不夠的。
他升官該是好事情才是,可卻讓周梨覺得是晴天霹靂,她一介外鄉人雖說來這蘆州城的時機很好,趕了巧。可如果沒有公孫曜的話,她的生意不可能這樣順順利利的。“你要走,竟然還這樣急。”
反應過來後,才笑著朝他道喜,一麵想著他在蘆州為父母官這些年,蘆州老百姓是得了多大的好處啊!不說那年大災他提著劍守在城門口,阻止了暴民們打進來。
便是次年十方州這幾個州府鬧了饑荒,卻唯獨蘆州老百姓躲過了這一劫,不但如此,還救了不少十方州逃難來此的老百姓們。
如今人在城中安家落戶,哪個不記他的恩德,隻可惜他這走得如此著急,不然那萬民傘是絕對有的。
沒想到公孫曜卻沒因為升官而有半點歡喜,反而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本來還想等阿聿鄉試過後,找機會一起去上京的。
哪裏曉得忽然來了調令,提前也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如今這樣走得急匆匆的,他也十分擔心自己走後,周梨一個小姑娘撐著家裏不容易,叫人欺負。
當下隻苦笑道:“我是不願意回上京去的,在這蘆州也好些年,終是有些感情了的。”
又見周梨眼底的擔憂,隻寬慰著:“那客棧的生意,仍舊算我一股在,陳通判那邊,我也同他打了招呼,如今他接替了知府的缺,你倒是不必擔心什麽。新來的通判也是和我有幾分交情的,我會與他書信一封。”
周梨聽得這些話,心中是萬分感動的,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朝他道謝才好。“你這樣為我這裏著想,我到底要怎麽才能還得了你的這份恩情?”
公孫曜也很苦惱,明明是弟媳婦,還要這樣格外生疏。偏阿聿沒有恢複記憶的跡象,他也隻能幹著急啊。
聽得周梨說了這番話,也是怕她心中因為自己對他們的格外照顧有心裏負擔,想了想便道:“那年在鎮子上瞧見你,我便覺得你聰明,像極了我一個小妹妹,這些年我在這蘆州無親無故的,得了你和阿初常常來走動,也算是以慰鄉情,你們就把我當兄長來待,我拿你們當弟妹來看,如此兄長照顧弟弟妹妹幾分,旁人又有什麽可說的?”
他說到這裏,也覺得認了周梨做義妹,是再好不過了。
如此以後就算是陳大人不在此處為知府,來了旁人曉得她是自己的義妹,也不敢輕怠。
於是當下便認了周梨這個義妹,還在當晚請了陳大人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們來做見證,一起吃了一頓晚飯。
白亦初也同雲長先生一起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