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陳慕要如何說服自家父母, 周梨是不知曉的,隻從這雲記裏出去後,便去了正方臉他們的牙行裏。
如今手裏的生意都全上了正軌, 各處又有可靠的管事,壓根是不要她來操勞什麽的。
因此便又和正方臉做起這房地產的生意來,從中賺個差價。
弘文館那邊, 自打建成到如今,從來沒有空閑過,她要做的隻需定時收租子,或是與他們那院子裏添補些一年或兩年生的花木罷了。
但這點花費並不算什麽,比起能賺回來的房租錢,不值一提。
也正是這般,她手裏餘錢寬裕, 自是閑不住。甚至已經暗中計劃著, 等白亦初鄉試過後,若真是榜上得名,那就立馬收拾啟程去上京,置辦一處好房屋。
好叫他明年春闈之前,能有個安心溫書的好落腳處。
聽得她這打算,正方臉覺得甚好,“左右你也不缺這些個置辦房屋的銀錢, 又擅長這房屋買賣的活計, 若真到時候不喜歡,隻轉手賣出去便是,再另外尋覓一處好的。”
正方臉有些羨慕周梨, 可惜自己沒有她這樣的膽量和魄力,手裏如今雖也有些餘錢, 卻是不敢拿出來做生意,就怕著虧了本去,到時候家裏的三代人要和自己吃苦受累。
周梨哪裏還不曉得他這個人向來小心翼翼,是真真正正的本份了,認識這麽些年,自己也是邀他一起做生意,他一次也不敢。
如今見他那眼裏的羨慕,不禁道:“也罷了,你隻管做著牙行這些事務也好,到時候空閑的時間多,若我真同阿初去了上京,鋪子裏雖是有人看著,但我手裏這些大房小屋,卻是沒有一個妥當人交付,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正方臉聽得這話,心想幫忙看著這些房屋,收取些租子,算得了什麽勞累事情?反而還能從周梨手中賺些托管費,自然是十分歡喜的。
心裏也是巴不得白亦初早早中了,去往上京參加這春闈。
他二人這般說著,今日周梨也又置辦了一處小院落,等回頭收拾起來,也能開一家客棧,若是沒有那個精力,租出去給人也是一樣的。
暮色落下,便也回了家去。
過了幾日,聽得雲記那頭的夥計說,陳慕已經好幾日沒有過去了,這兩日又總是下雨,怕他那些個工具都著了雨水生鏽,全給他收到了屋子裏去,隻問周梨,“二公子幾時過去?我家那娃兒這些天都在眼巴巴盼著他做的木流馬呢!”
周梨一聽,也是有些擔心,怕是沒有能將陳大人給說服,反而被鎖在了家裏?
但陳慕在外頭做這些活計,是自己提供的場所,她也不敢到陳家去打聽,便叫了王洛清,“你不是說才得了些南方來的新鮮果子麽?他們家老太太本就是正兒八經的南方人,你就說去給她老人家請安,然後幫我看看他們兄妹倆如今在作甚。”
王洛清果然喊了錢大腳去家裏取了幾個果籃,然後帶著往陳家去。
但是也沒多待,就匆匆出來了。
周梨也在這附近等著,見了她忙問:“如何了?”
王洛清臉色不大好,“老太太喊你去說話。”
周梨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心想這薑果然是老的辣,一下就猜著了是自己喊王洛清來探消息的,也是沒法,隻能硬著肉皮去。
路上王洛清也是簡單提了,這陳慕果然是沒能將家裏給說服,反而把陳夫人和老太太他們都氣得不輕。
當然,他自己也挨了陳大人一頓打,如今正琢磨著,早早將他送往他大伯那裏去。
周梨聽得這話,一時也緊張起來。隻不過如今人都在這陳家了,怕是免不得一陣訓斥的。
不過又想,萬幸自己還有公孫曜那個義兄,想來看在公孫曜的麵上,應該也不會太過份。
她一路想著,以往覺得穿堂走廊要走好一會兒的路,如今竟是轉眼間就到了老太太跟前。“竟這麽快。”她低聲說著,還是有些心虛。
那邊,早就有陳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婆子見著了她,將那翠綠色的珠簾給打起,“周姑娘請,我們老太太等你一會兒了。”
周梨朝她道謝,一麵往屋子裏去,隻見三麵窗戶都皆打開,屋子裏還放了消暑的冰,老太太靠在那墊著冰玉涼席的貴妃椅子上。
見了她進來,隻懶洋洋地抬眼皮看了一下,也是沒叫周梨瞧出個喜怒來。
“老太太金安。”她也是裝著個沒事人一樣,上前福身行了一禮。
身後的王洛清亦是如此,隻不過沒周梨這樣冷靜,有些緊張地絞著手裏的絹子。
老太太這才輕聲應了一回,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又叫兩個伶俐的丫鬟把自己扶起來,慢吞吞地抿了兩口茶,這才朝周梨看過來,“你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我也是從來沒有低看你一回,隻不過你這一次的事情,做得實在是不規整,你要曉得,我們這樣的人家,便是自己不介意什麽麵子裏子,可那許多人瞧著,我們不能不顧著。”
她帶著些怒火的,但語氣尚且還算是心平氣和。
如此周梨也不敢同她講什麽道理,隻順著她的話道:“老太太說的是,也是怨我年輕,又沒見過什麽世麵,就想著二公子不去那些個地方,總是好的。便鬥膽做主,給他一處方便,打發些時間罷了。這本意是想替老太太你們這裏解憂愁的,何曾想過我是個沒見識的,哪裏曉得,大家族裏要顧著的體麵是那樣多,老太太這會兒怨我,我是一百個心甘情願,沒有二話可說的。”
陳老太太雖是心裏有些惱怒她不但不勸著陳慕,反而如此縱容,心裏是氣。但眼下聽得她這話,又覺得自己待她是過份了些,她也沒說錯,不曉得大家族裏這些個規矩。
方將臉上的怒意都退了下去,“是了,你還年輕,我們自己教不好孩子,不該怨到你的頭上去,更何況你也是好心,比起叫他折騰這些個木頭,是強過他同那幫紈絝去花街柳巷裏要好。”
將那茶碗遞給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小丫鬟,“可是,你好心歸好心,不該瞞著我們這裏頭。我是拿你做親孫女一般來待,和茹丫頭沒個兩樣,你倒是好,瞞得我們好苦,還叫他母親那頭生了誤會來。”
周梨又一個勁兒地賠著不是,老太太也不是真有心要為難她,畢竟多少得看著公孫家的麵子一些。更何況對於她一個小姑娘,能在這蘆州紮根落地,還過得風生水起,陳老太太也是高看她一眼,曉得不是個俗人。
陳家雖不算什麽大家族,但能這麽多年不敗落,總歸是他們這些當家人有些眼光的,並不隻是一味的隻盯著那些個權貴人。
多少也是有些識人心德,何況周梨也是的確幫過陳大人,若沒有周梨的幫忙,陳大人這手裏的政績也不可能來得這樣快,那麽這次公孫曜走後,這個知府大人的缺,他怕是補不上的。
老太太也不是那忘恩負義的,心裏還記著這個情。
再有,她還有個出息的未婚夫婿,若今年鄉試上能如當初院試那般一鳴驚人,奪個榜首,三元及第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見周梨也賠了不是,便也沒有再追究了下去。隻說她也不是有意要同周梨生氣,實在是陳家走到如今,都是老一輩們辛辛苦苦努力才帶來的,這名聲又最是難經營,實在是怕在自己手裏出了什麽差錯,將來到了底下去,沒個臉麵見先祖們。
周梨隻點著頭說‘是’。
老太太這才像是以往一般,露出了笑容來,招呼她二人吃了些果子點心,聽得周梨問陳茹,便叫人領著去瞧。
陳茹一見周梨,隻找了借口將丫鬟都打發出去,然後拉著她問:“我祖母沒有為難你吧?”
周梨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麽為難的?原也是我沒有考慮周到,該先想好個萬全之策,再勸你二哥告訴家裏的。不然也不會造成了如今這局麵,老太太那裏生氣,倒也是理所應當的。你二哥那裏可還好?”
陳茹卻是有些自責,“也是怨我了,若我能勸得動爹娘他們,哪裏會有這許多事。他那裏能有什麽問題,說起來這起因還在他身上呢!”但旋即又開始擔心起陳慕:“皮肉上的傷,好得快,可如今我爹娘祖母都不願意叫他再繼續去那雲記,他心裏難過,這幾日也是懨懨的。”終究還是叫人擔心。
說罷,歎了口氣,“我爹娘隻商量著,等他傷勢好了些,就打發人送他去我大伯那邊,我大伯自來是個嚴厲人,到了那頭,他怕是真真要變成木頭呆子呢!從此覺得這人生沒了個趣味。”
周梨也沒法子了,隻是實在是替陳慕惋惜,他那哪裏是什麽遊手好閑啊?這千百個人裏,隻怕還不到他這樣厲害的人呢!從前連個師父都沒有,便能倒弄出那會飛的鳥兒來,若真有人教授,不曉得將來是個怎麽厲害的人物呢!
偏偏她也沒有法子去說服陳家人,聽到陳茹歎氣,也隻能陪著她一起歎氣。
王洛清見她一個二個都這樣,隻勸著:“這是沒得法子的事了,你們倆便是這樣歎氣也是沒得用的。依著我說,倒不如叫你二哥趕緊娶一門親,等有了孩子,也是當家做主的人了,父母也就不好再多管他是什麽喜好了。”
“你說得這樣簡單,哪裏去找這樣一個湊巧的人去?更何況這婚姻大事,一輩子的事情,也不能為了自己圖個方便,就匆匆忙忙把人給娶進門來,這不是耽誤人麽?”周梨雖說可能陳慕娶妻生子,有了孫輩,長輩們對他的關注就少了些,可抱著這樣的目的去娶妻,對人家也不公平。
陳茹本想說王洛清的法子也不是不可行,這樣也能免了二哥被送去大伯那邊。但是一聽周梨說,想著若自己是那個姑娘家,也不好。於是也就作罷,“都是他的命,阿梨你這裏他是一點不敢怨你的,反而因為他,害你受了連累。”
她卻沒說,自己也因著這事兒,近來都被禁了足。
可她沒出去,周梨心裏已經有了數,到了這會兒才覺得這大家族也不好,要顧忌的太多了,以至於自己的喜好都要被規定得死死的,隻能是那與高雅二字沾邊的,才能作數。
若像是陳慕這樣的,隻怕於他們心裏,就是那上不得台麵的了。
兩人也沒有在這裏多待,實在是外頭總有個婆子探頭探腦的,叫人心生不喜,多半也是得了陳家人的授意,所以看來,還是信不過自己和王洛清。
如此周梨便也就同陳茹這裏告辭,叫她轉給她二哥陳慕,雲記那頭的東西,一直都給他留著。
也是為了這個事兒,接下來周梨也就不常同陳家這邊走動了,加上鄉試也越來越近,她更沒有了這
閑工夫。
隻不過是去了弘文館那裏好幾次,都見安家的房門緊閉,甚是好奇,隻叫殷十三娘去打聽,才曉得人回了鄉下去好一陣子了。
周梨得了這話,便想著莫不是叫那黃石祥給傷著了,才領著安嬌嬌回鄉,不然這馬上就要鄉試了,找安先生看卷子的考生該不少。
沒料想,過了幾日她來這頭,竟然看到安家的大門又開了,幾個秀才正從安家院子裏出來,胳膊裏都夾著些卷子,懷裏還抱著些書本。
周梨不禁朝裏探了探,隻見安先生又將自己的生意重新做起來了,他也瞧見了周梨,隻朝她招手笑道:“小周掌櫃,快些進來坐!”
他這一喊,裏頭的安夫人便出來了,便過來拉周梨,好生熱情。
周梨拒絕不得,隻能和殷十三娘說一聲,進去做客了。
院子是隔開的,一頭給安先生做生意,幫考生們瞧卷子,一頭則是母女倆在那邊做些針線活,兩不相擾。
她一進這小側門,就見著安嬌嬌也坐在那裏,正在做針線活,因周梨的到來,忙起身上前迎。
周梨隻見她奇怪得很,不單是她的人氣色好了許多,再沒了當初這和黃石祥婚姻中的淒苦模樣,那雙眼睛似乎也是有些光彩的。
便下意識朝安嬌嬌問,“你這眼睛?”
安夫人比安嬌嬌還要激動,拉著周梨隻叫她坐下,又忙將那些針線移到一旁去,然後一麵給周梨上茶,一麵看著女兒的眼睛,“你真是好眼力,一下便叫你發覺了。”
“真能看到了?”周梨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抬起手到安嬌嬌眼前晃悠。
安嬌嬌臉上掛著笑,眼珠子也是隨著周梨的手一起晃動,“這還假得了麽?不過現在還不是看得很清楚,瞧著人啊樹啊什麽的,還是一團糊糊,不過比起從前的一片漆黑,還能瞧見這世間五顏六色,是再好不過了。”
周梨就更驚訝了,連忙追問:“莫不是這一陣子緊鎖門窗,便是去尋了名醫?”
安嬌嬌則搖著頭,去屋子裏端了瓜果出來的安夫人卻迫不及待地同她笑著說道:“講來你怕是不信,可這實在是件真切的事情。”
“不是大夫看的?”周梨又疑惑起來,一時有些迫切地看著安夫人,隻求她一次性將話給說完,莫要再這樣吊自己的胃口了。
然後便聽得安夫人說,“那一陣子,香附她們不是勸,叫我們回家看一看,總這樣不順利,別是祖墳上出了什麽問題。”
周梨的驚訝疑惑一時都轉變成了震驚和難以置信,“別同我說,真有這說法?”安嬌嬌這眼睛忽然看不見,果然是祖墳上出了問題?
安嬌嬌則歎了口氣,“就是這樣了,也難怪那年我就忽然眼睛壞掉了,不管吃多少藥下去,都是沒有一點效果,大夫也看不出個什麽端倪來。”
直至他們家經黃石祥這事兒後,安先生也是有幾分心灰意冷,的確是打算帶著妻女回鄉養老。
但是因為安夫人聽了香附她們的勸說,便如何也要去鄉下的祖墳看個究竟。
為此安先生拗不過她,到了老家便去請了個風水先生去墳頭上,先生卻說他家那祖墳地帶了文昌,安先生不該隻是個秀才郎君才是,應將來會是有大造化的。
安先生一直以來,也覺得自己是有些才學的,可偏沒有那個命,隻能中個秀才,再往上他就屢考屢敗。
方歇了這門心思,一心一意教書育人,偏又遇到賈寶明那等心懷不軌之人,若不是自己還有妻女要負擔,隻怕早就心灰意冷尋一處廟剃了頭發去。
所以當時得了那風水先生的話,也是信了幾分,便給對方封了兩個銀錠子,讓那風水先生幫繼續看。
便做了決定,說安先生祖父的墳頭有問題,像是叫人動過的,墳尾處泥土比別處要鬆動許多,而且還矮了些。
不過安家那時候也不寬裕,安先生祖父的棺材裏,是沒有什麽值錢玩意兒的,那些個挖墓盜賊,是不該將心思打在這上麵的。
於是便說也有可能是叫白蟻給蛀空了棺木。
因此找了個黃道吉日裏,安先生花錢重新請了一副上等好棺木來,拿了一串錢找了幾個勞力,又備了香火紙燭,便將他祖父的墳頭給刨開,是準備重新將祖父好生收殮安埋。
說到這裏,安夫人神態一下變得激動起來,“挖開的時候,棺木卻是好端端的,大家正是疑惑,覺得我夫君是叫那風水先生給騙了銀子去,哪裏曉得一個看熱鬧的人眼睛尖,瞧見了那棺材上頭有根長長釘子。”
棺材要釘棺,有釘子不奇怪,奇怪的是那釘子在棺材蓋子正上方,正好對著裏頭死者的脖頸處。
於是大家急忙將棺木打開,隻見那長長的釘子果然直接貫穿了安先生祖父頸骨,不但如此,那白骨骷髏頭上,一雙眼睛的地方,竟然塞滿了黃泥巴。
周梨聽到這裏,已經是滿臉的驚詫了,忍不住看朝一旁的安嬌嬌,“所以你這眼睛,是這個緣由才看不見的?”
安嬌嬌其實到如今,也覺得匪夷所思,一麵點著頭,“是了,那兩坨黃泥巴從眼上摳出去,當時我就覺得什麽眼睛裏疼得要命,好像叫人從眼眶裏活生生挖了眼珠子出去一般,就暈在了墳頭上,等醒來的時候,眼睛便能看到些其他顏色,模糊能辨出些影子來。”
而那跟長釘子,風水先生說,則是斷了她爹的文昌,以至於他這麽多年,仍舊是個秀才身份。
也是如此,他們一家三口急匆匆趕回城來了,她爹今年也要參加院試的。
周梨覺得實在是難以置信得很,可是安嬌嬌的眼睛偏偏又是最好的證據,從安家出來仍舊恍恍惚惚的。
隻迫不及待回家去,將此事告知了家裏人。
得了這話,金桂蘭就更是認定了自己命苦的緣由,在她這名字上,興許早些改名,就不會白熬那些苦日子了。
香附更是激動得第二天就跑來看安夫人和安嬌嬌。當然主要是要看安嬌嬌的眼睛。
這算是一樁奇聞,而因為安嬌嬌的眼睛能看得見了,安先生對於今年自己鄉試也充滿了自信。
周梨將這事兒說給白亦初聽,他聞言笑了笑,“這些個事情,可信一些,但也不能全信,不然人人都不努力了,隻曉得去給祖宗找一塊風水寶地便可。那要害人的,也不要自己親自去動手,跑去將人家祖墳刨了就是。”
周梨聽得他這話,不禁扯了扯嘴角,“那你覺得安先生今年鄉試可是能上榜?”
“他看了這許多卷子,隻怕這其中的奧義規律已經摸清楚了去,若是不出什麽岔子,卷子對上麵考官的胃口,該是能的吧。”其實白亦初也不曉得,但覺得安先生最多,也就是在鄉試上榜,再想往前走,怕是有些難的。
不過回頭見周梨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便道:“你若不信,我們打賭。”
“賭什麽?”周梨還真不信。
“就先賭,賭注往後贏了再自定。”他見周梨有些不樂意的樣子,便添了一句:“放心好了,那殺人放火的事情,我又不要你去做。”
周梨這才同意了,卻是不服氣,“別將話說得太滿,萬一是我贏了呢!”
“拭目以待。”
兩人說著話,就聽到頭上有一陣熟悉的聲音,周梨抬頭看去,果然是小獅子從自己手裏搶走的那隻木頭鳥。
不由得一時想起那陳慕的本事,有些惋惜道:“可歎他一身好本事,就要折在家裏人的手中了。”這放在自己那個世界,妥妥就是個預備的科研人員了。
白亦初何嚐不是,他還滿懷期待地等著陳慕將那會自己行走的木流馬給做出來呢!
但如今陳家不接受,他們是指望不上了。
@無限
好文,盡在
木頭鳥都在跟前了,小獅子很快也跑了過來,與他二人坐在一處說話。
哪裏曉得,周梨回家的路上,忽然馬車停了下來,隨後便聽得殷十三娘的聲音,“二公子,使不得!”
然而陳慕已經從鑽進馬車裏來,隻見他穿著一身陳家奴仆的衣裳,看著光景明顯是偷偷跑出來的。
“你這是作甚?”周梨也是被忽然闖進馬車的他嚇了一回。
“阿梨,你幫我一回吧。”他隻朝周梨求著,身上的傷還沒好,人看著也不精神,很是虛弱的樣子。
“你要如何?”周梨有些害怕的,再叫陳家曉得,這怒火怕不是說幾句話就能熄滅的了。
“我想離開蘆州,我也不想做這不孝子,可是我實在喜歡,也覺得那些東西我是真能做出來的,我不敢說是能利國利民,但是最起碼,能有大用處,可節省大家的勞力,便是那木流馬,我若是能做出來,也叫老百姓們多省力。”但是他因擔心父母曉得,所以不敢收拾行李,從前也沒有仔細打算好,因此這手裏也沒有留餘錢。
是了,照著陳慕的這本事和學習能力和思想的開拓,周梨是十分相信他能做出很多有用的東西來。
所以一時也是有些動心,覺得他有這樣的大才,的確不該活生生因為家中要顧及體麵名聲,就給扼殺了。
但也不敢衝動就答應他,隻道:“你要想好了,離了陳家,你就不是什麽陳二公子,便沒有許多人再給你方便了,而且你這名字,怕是再也用不得,到時候你從哪裏去弄戶籍?難不成做個流民一般,四處逃竄著?”
因此周梨是不建議的,這實在是下下策。
這和那溫姑娘私逃有什麽區別呢?隻不過他是個男子,名聲上不受損害罷了。
對陳家應該也沒有什麽影響,陳大人他們該會將此事瞞著。
但就這樣匆匆跑了,終究不好。
可見著陳慕身上那傷,周梨也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因為追求自己的夢想而損害到陳家名聲,叫陳大人打成這個樣子。
她同樣也不讚成陳大人此舉。
可站在陳大人的角度,他也是為了維護陳家的名聲體麵,也不能怪他的狠心,隻怪這個世界就是這般的生存法則了。
於是權衡一回,又叫這陳慕在麵前求,終究是有些心軟,叫殷十三娘去櫃上,給他拿了二百兩銀子。
“多的我也不敢再拿,你就這樣不見了蹤影,你爹娘怕是會想到我的頭上來,如今我也不買房子,若是追究起來,一下就能查到銀子的去向。”所以也不是周梨吝嗇。
但陳慕拿著這二百兩銀子,已是十分滿意,朝她謝過後,找個無人之處匆匆下了馬車,很快便淹沒在了人流之中。
“這叫什麽事?”周梨一時眼見著他人不見了,又有些後悔起來,自己一時心軟,給了他銀子去,若他能給自己找個地方安身,倒也無妨,若出了什麽意外,從此丟了性命,那這叫自己良心上如何過得去?
殷十三娘見了,卻覺得這算什麽事兒,“年輕人多出去走一走,他又不是什麽小姑娘,你還怕他丟了清白去?”
周梨隻道:“清白是小,男人可不管這些,我是怕他遇著個什麽山賊土匪的,丟了性命,便是我的罪過了。”
“哪裏來這麽多山賊土匪的?更何況他們也不是真的要殺人,多是求財而已,那真見了血的,必然都是有人在背後指使花錢買命,他又沒個什麽仇家,大可不必擔心。”殷十三娘在那江湖上行走,到底曉得道上的這些事兒。
所以見周梨這會兒著急後悔,便寬慰著她。
可周梨仍舊不放心,隻喊她掉頭又回了城北去,正巧雲眾山這一陣子在城中,便去將此事與之說了,希望他那邊幫忙打點一二,又要隱秘些,免得叫陳家那邊知道了,大家都要遭殃。
左右她眼下唯獨擔憂的,就是怕陳慕在外丟了性命去。
一時又覺得自己糊塗,怎麽就答應了他?
反正為著這事兒,周梨也是好些日子都沒休息好,也不敢同哪個說起,就怕走露了風聲去,還要告誡殷十三娘莫要對人提起。
陳家如今她也極少走動,不知道這陳慕走後,到底是如何?眼下王洛清那邊又已經開始跟在王掌櫃身邊料理商行裏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叫她再像是上次那邊去探查了。
正是為這事兒發愁,元氏便同那八普縣的考生們一起回來了。
她和月桂都曬黑了許多,又因周梨那會兒沒在家裏,隻和周秀珠說了幾句老家的事,就匆匆去看杜屏兒。
本來這一趟回去,是幫杜屏兒重新安埋她父母姐姐的,所以自然是要去同杜屏兒匯報一二,好叫她安心些。
眼下杜屏兒那身子重了,怕叫大家擔心,她也是極少出門去,時常就在家裏,做些娃兒要用的衣裳繈褓,倒也不無聊。
聽得元氏幫自己料理好了這些事情,心中是萬分感激,隻同她拜了禮,說孩子出生後,便要管她叫一聲外祖母的。
元氏一聽,也是十分歡喜,回了家裏來,也是要著手親自給杜屏兒肚子裏的孩子縫衣裳尿片。
一頭與大家說安家的奇聞異事,便十分不放心,琢磨著該找個人幫忙看著周家的祖墳,免得有人嫉妒阿梨阿初如今出息了,從中使壞。
她這樣一說,周秀珠也小心起來,馬上就催促著周梨想辦法,又道:“阿初如今鄉試大考在即,最是出不得岔子了,安家的事情擺在麵前,咱們也不能不信。”
周梨覺得哪裏有這麽多玄妙的事啊!如若真有這許多,那皇帝求仙煉丹,也早就實現了長生不老的夢想。
但見她們一個個比自己上心,隻能寫信回老家去托人辦。
聽元氏說,周天寶如今也出村子的,和他爹娘那邊斷了關係,衙門裏也查清楚了他和當初那些事兒沒關係。
可即便如此,還是將他在縣裏關了好一陣子才放出來的。
因怕周梨擔心,還告誡了元氏不要同周梨提起呢!
當下周梨本是要叫他幫忙尋個人守墓的,但轉頭一想,他不就是個現成的人嘛,便同元氏商議:“再怎麽說,他也是我們周家的人,難道還能不希望周家好?正巧他也在鄉裏住,叫他最是妥當。”但也不能叫周天寶白守在鄉裏,畢竟如今他也大了,身上和他爹舅舅們沒了關係,清清白白的,過幾年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這自然是要花錢。
隻是周梨卻沒個主意,到底要給多少才好,便看朝元氏。
元氏也是仔細想了想,估量了片刻,“一年給他七兩銀子吧,正經說起來,那才是他的祖宗呢,你一個姑娘,本來修墳的錢就不該你出大頭的,如今便宜已經叫他占了去。”
而且,這七兩銀子在鄉裏算是不少了,雖要靠這個發家致富實在難,但他自己種地,每年沒準是能存下來一些的。還說:“不過到底是自家人,也沒幾個親戚了,每年再給他做四季的衣裳鞋襪,過兩年若是大家逐漸把周老二他們做的那些混賬事情忘得徹底幹淨了,我再回去做主,幫他說一門媳婦。”
而這個錢,自然是要周梨這裏出,畢竟周天寶也沒個什麽來路,那七兩看墳的錢,隻能叫他過尋常日子,攢來娶媳婦,略顯得有些寒酸了去。
她這般安排,周梨覺得也行,當下便寫了信,連帶著一張十兩銀票放在裏頭,往驛站裏送去了。
公孫曜在的這幾年,原本隻送到縣信,如今也能送到鎮子上去,那些個小鎮子上,都有了小驛站。
就雇個小吏在裏頭,一年也不用花多少,卻是上下都得了方便。
周梨這送信的功夫,卻是叫人給喚住,一回頭發現竟然是陳大人的師爺。
那陳慕的銀子,到底是自己給的,周梨一直都為此提心吊膽,如今見陳大人的師爺喊自己,也是心虛不已。
不過這表麵還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迎了過去,果然見著陳大人在,當即行了禮,便問道:“二公子傷勢如今可好了?”
陳大人怔了一下,然後回著:“好了許多,正要安排人送他離開蘆州。”心裏納悶,難道自己誤會了周梨,她最近也沒去家裏,怕是真不知道那混賬東西偷偷逃了的事。
一麵又暗地裏打量,想要從周梨的神情裏捕捉個一二破綻。
但周梨卻笑眯眯的,“那再好不過了。”還勸著陳大人,“父子哪裏有隔夜仇的,陳大人你也要退一步想,比起旁人家那惹著官司命案在身上的,二公子隻倒騰那些木頭玩意兒,算是好的了。”
陳大人聽了這話,心裏已經確定,周梨是八成不知道那混賬的音訊,因此也就沒再多疑。隻不過見她寄信,便問:“往老家送信?我記得你
家中沒什麽親人了。”
如今那周天寶已經自己去大牢裏洗清了身上的冤屈,周梨也不瞞他,“我那個二叔犯了混賬,去了齊州那頭,但有個堂兄是清醒的,留了下來。隻不過因我二叔的糊塗事,他也不好在鎮子裏過活,如今還在那桐樹村裏,我姐姐他們聽了安家的事情,覺得玄妙得很,非要叫人看墳,怕旁人去使壞,我一想他正好得空,便去信與他說。”
不過陳大人哪裏曉得什麽安家的事情,便有些疑惑,“看墳?”
周梨便隻將那安先生家祖墳的事說了,隻將陳大人和他那師爺聽了,都覺得是裝神弄鬼。
周梨笑了笑,“我也這般想,天底下哪裏有什麽鬼神可言,若真如此,那年大災,怎不見菩薩出來保佑。不過話又說回來,安家姑娘是真看不見,人犯不著裝瞎這麽些年,受這許多苦楚。”
陳大人半信半疑,隻想著老太太最近因為那混賬的事悶著,不如把這事兒回去做聊齋給老太太說,解解悶兒。
一時也是同周梨這裏告辭,說家裏的老太太和阿茹母女都掛念她,喊她得空了多過去。
周梨這裏應了,各自分別。
驛站就在衙門不遠處,而周梨家離衙門也不遠,所以她是一個人出來的。
更何況這天還沒黑呢!街上多的是各處來的秀才,以及那扯著嗓子叫賣的小販們。
再有兩側商鋪的掌櫃,也都是個熟麵孔,她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條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路的路上,給人套了上車去。
動不得又說不得話,隻像是個雕像一般端坐在那馬車裏。
那人速度很快,叫周梨也沒看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麵貌,如今隻能隔著車簾看他在前麵趕車的背影。
又眼睜睜看著從自家門口過,奈何口不能言,心中是含恨萬分,也不曉得對方到底什麽企圖,一時那心裏是想了許多,一會兒覺得自己多半要死了,哪怕避開了李司夜,身體也養好了,可自己好像也終究甩不脫這早死的命運。
正是悲戚著,馬車忽然就停了下來,那人掀開車簾,卻是一個身著灰藍勁裝的青年,高束的青絲齊腰,額上綁著與衣裳同色的抹額,相貌堂堂,肩脯寬闊,怎麽都是個氣宇軒昂的人物,可卻做這雞鳴狗盜之事,也不知是要將自己綁來殺了,還是如何?
然而她除了能拿一雙杏眸含怒瞪著對方,也隻能做那呆子一般,叫這人給直接扛進去小院子裏去。
被扔在院子裏,也不見什麽人,心慌慌地等著,忽然聽得喵嗚一聲,轉動著眼珠子朝左邊一望,隻見已經是有些老態的阿黃。
周梨心底頓時歡喜起來,隻差沒有要感動得哭出來了,可惜自己不能言語,不然必定叫阿黃回去喊人救自己的。
如今也拚命地晃動著眼睛,希望著阿黃再通人情些,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阿黃好像沒明白,隻憂心忡忡上來,用爪子拍打著一動不動的周梨。
奈何周梨像是一尊石菩薩,動也不會動。
忽然聽得院子外麵傳來腳步聲,阿黃是一點沒猶豫,立即攀上旁邊的牆壁,沒了蹤影。
而院門也打開了,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那人把周梨往廳裏移去,自己喝了兩口茶解渴。
周梨雖看不見,但是聽到他喝茶的聲音,也覺得自己喉嚨幹燥得很,而且這廳裏白日裏門窗都是緊閉的,如今一大股的熱氣,叫人悶熱得厲害。
那人喝了兩碗茶,似乎也才意識到廳裏的悶熱,方去開了窗戶,然後搬了張椅子坐到周梨跟前,往她肩膀下方點了兩下,“你是何人?”
周梨一發現自己能說話,又聽他這話問得莫名其妙的,哪裏還有什麽臨死前的悲戚之心,隻用那幹幹的喉嚨沒好氣道:“這話不該我問你麽?”
“小丫頭年紀不到,脾氣倒是不小。我問你,你與那霍公子到底是什麽關係?”這人其實也非旁人,正是前幾年授命來這蘆州查雲台案之事的北鬥司天權。
也是可笑得很,這幾年他來回蘆州跑幾趟,也沒少去那馬家壩子,卻是什麽消息都沒得,反而是前幾日,意外發現了一張熟悉麵孔。
霍將軍雖是走得早,那時候自己也還年少,但天權仍舊記得霍將軍的遺容。
一時又想起周梨百般得那公孫曜的照顧,更是十分懷疑,莫不是公孫家在耍什麽陰謀詭計,便又換了個問法,“是公孫曜的意思?”將霍將軍的獨子藏到這鄉下來?
不然公孫曜怎麽幾次調任,他都不願意離開這蘆州呢?
這讓天權不得不去懷疑,公孫家到底是有什麽居心?尤其是這麽多年,霍將軍手中的玄虎令仍舊沒下落。
將軍府那邊,北鬥司早幾年前就翻了個底朝天,便是霍將軍的墓也尋過,仍舊是沒有蹤影。
如今也是不得不懷疑到這公孫家的頭上了。
所以這蘆州幾趟行,雖是沒能查到雲台案的蛛絲馬跡,但倒是有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