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齊稟言是有備而來的, 他沒有辦法親自將周梨帶往那塵封多年的甬道中,親自去認證並肩王的墳墓。
所以他隻能以在外的因素來給周梨做出證明。
所以又從那寬大的袖袍裏忽然抽出一卷圖紙來。
這卷圖紙相比起此前那張,紙張特有的黴味就更為濃鬱了, 也更為腐朽了,他小心翼翼一一給攤開來,生怕稍微一用力, 這泛黃的紙張便在他麵前化為碎末一般。
上麵的線條也都已經變得黯淡不已,隻依稀能看清楚個大概的山脈。
“這些年,景世安那內書房我雖是進不去,但我本一開始,便是為他那些個鶯鶯燕燕們吟詩作詞的,所以這外書房裏任由我出入,這張圖紙便是有七八百年的光景了, 但是並不難辨別出來, 這是全州九龍山脈。”
他示意周梨將其與那齊州舍刹寺後的山脈作對比。
的確,九龍山脈這名字雖是取得響亮,但實際上隻要一個明眼人,都能從這山川地脈上一眼看出來,究竟哪裏才是風水絕佳之地了。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大抵都會拆兩個字,學得又廣, 各科目都有參悟, 所以隻要有著這樣清晰明了的圖紙,自然都是略懂一二。
也是如此,這年頭堪輿圖不是誰人都能擁有的, 便是那些個行商們,手裏的圖紙也是簡便不已, 幾條大道線條,旁的山脈也沒有這樣細致的描繪,隻在那空白的圖紙上寫著山名罷了。
而周梨能看出一二,也是全憑著看了這許多書,不然如何曉得這其中的端倪。
如此鮮明的對比之下,的確是這舍刹寺後麵的山脈更具備著皇家挑選皇陵的標準。
而且這並肩王又非那異姓王,乃太祖皇帝的同胞親兄弟,又為了這大虞江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來,隻怕當時挑選了這一出好脈與他,也是太祖皇帝對於他的信任。
多半也盼望著他生死之後,仍舊能一身鐵血長久護佑這大虞的江山安定。
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也不好判定到底是否有用,但是隨著這星移鬥轉,滄海雖還沒有變成桑田,但這舍刹寺後麵的山脈,的確是出現了巨大的變故。
龍脈全無,他們那所謂的龍氣,多半也是所剩無幾了。
在齊稟言看來,這倒是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這些年來帝王一代不如一代,宮廷內外,又發生了這許多血脈相殘之事,且近十年以來,天災不斷,戰亂四起。
一切仿佛就如同天意一般。
但齊稟言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在,忽然緊張起來,“這,咱們要稟靈州麽?”
“自然是要說的。”周梨知曉他擔心的是什麽,畢竟現在大虞這三位擁有著最多土地州府的,都是李氏血脈,可是這舍刹寺後的龍脈,已經盡數全無,不免是叫人擔心起來,將來這天下,指不定還不在李家血脈的手裏呢!
但周梨不是這樣想的,“改朝換代,再尋常不過了,但如果一定要認為那舍刹寺後麵的龍脈和大虞緊密相連,那麽現在舍刹寺後麵龍脈的消散,隻能意味著一個舊時代的沒落而已,可這並不影響新的國度重新升起。”
她的這個意思,齊稟言覺得是個很不錯的解釋,也很有說服力。一麵將這些個圖紙都仔細收起來,方與她道來,那羅孝藍已經到了齊州之事,如今同她表姨蘇平兒住在那內院之中。
而她還沒到齊州的時候,幾次設計劫陳慕不得的景世安,已經緊鑼密鼓心急如焚地安排人通知陳慕了。
如今就盼著陳慕能為了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能心甘情願來齊州為他所用。
周梨聽到此話,很能理解現在景世安心急如焚的樣子,畢竟陳慕做出來的東西,巧奪天工是次要,最主要的還是實用啊,說是一件抵萬軍是有些誇張了,但若是將士能得他的那些機括弩箭在身上,的確是事半功倍。
“陳二哥必然是會如他所願的。”不然就這景世安如此著急的模樣,若是發現這羅孝藍和那未出生的孩子沒法威脅他,怕是要將主意打到陳家其他人的身上來了。
不過周梨想,他如今心急於此,怕是別的細節也是顧不上了,這樣一來,在防備方麵,隻是有不足之處。
更何況現在他所防備的人首要是他自己的親兄長,多半也沒有想到那孤苦伶仃來投靠的羅孝藍和這在他身邊多年的齊稟言都是有二心的。
一切都很順利,忽然讓周梨覺得這一趟齊州,其實自己是完全沒有必要來的。又想著眼下這並肩王墓其實是在這齊州,若是李木遠知曉了,還不知是要如何動怒呢?
還有那何婉音,如今也不知是什麽光景了,可是聽說,當初李木遠所得的全州並肩王墓圖紙,正是她給提供的。
給李木遠提供圖紙的何婉音,在還沒到九龍山脈的時候,已經開始計劃另擇攻略對象了。
所以還將那消息傳出去。
隻不過消息是傳出去了,全州的守備軍也開始集結,往九龍山脈靠近。
但是她低估了李木遠的能力,李木遠在知曉消息泄露之後,雖然沒有懷疑她,可卻將她帶著走上了一條崎嶇小路。
本來當時何婉音是歡喜的,畢竟身邊沒有幾個護衛了,還想著真是瞌睡來了遇到枕頭,大可趁著這個機會逃去靈州找杜儀。
但是理想還沒有得到行動,這一支以李木遠為主的小隊伍,便進入了一條暗河中,且月白木青都被留在了外頭。
反正等她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隨著李木遠一起到了暗河裏。
聽說著暗河可直接通往那並肩王墓。
但是這一段日子卻是十分漫長又枯燥無味,沒有一個人知道現在上麵是什麽光景,隻憑著那小小的沙漏計算著時間,他們竟然在這地下暗河裏七拐八彎地,繞了二十天不止,方到了這暗河的盡頭。
確切地說並非是盡頭,而是他們要去往的目的地,並肩王的墓。
水流在這裏被一道巨大的天然石門給截斷了,隻有細如絲線的水從縫隙裏流出來,和四麵八方的流水匯聚成一條像樣的暗河。
而這些日子裏,李木遠的心情是忐忑的,哪怕何婉音給的這圖紙和自己提前暗中叫人來打聽的結果,都在證明著並肩王的墓就在此處。
可是沒有真正看到那些陪葬品之前,他都不能確定這件事情的真實性。
因此現在摸到了這並肩王墓的外圍,心情自然是十分激動,那一直緊綁著的心也終於落了下來。
身邊擅長於這機關布局的屬下先去探查了一回,隻道此處是被封死,無門可進。
於是他們便從那旁邊小而狹窄的天然甬道裏,試圖找到一處可進入墓室的道路。
可是狹窄的甬道並不支持他們繼續帶著這麽多行李,所以除了火種繩索等工具之外,便隻有食物和水了。
餘下的東西都隻能狠心給舍棄掉,比如那計算時間的沙漏。
以至於到了那狹長且又有多處分支,仿佛蜂巢一般的甬道,他們也不知究竟在裏麵待了多少天,反正是累得歇了很多次。
等從甬道爬出來的時候,做好防護的胳膊肘和膝蓋仍舊給磨破皮,何婉音已經許多天沒有沐浴更衣了,她能清楚地聞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道,更不必說那滿是汙垢岩灰的臉上了,所以她的
美貌這個時候是不值一提的。
比起大部份人從甬道裏出來後,渾身酸痛躺在那黑黝黝的石板上,李木遠反而顯得格外的精神,仿佛打了雞血一般。
無他,隻因他們這一抬頭,便能看到那數丈高如城牆的墓室門。
這裏是不是正大門且還不清楚,但是這裏的雄偉巍峨,都無不在證明著此處就是並肩王墓的證據。
所以哪怕沒有進去,對於李木遠來說,裏麵的無數金銀財寶,都已經是屬於他個人所有了。
且有了這些財寶,他的軍隊便再沒有一點後顧之憂,可直搗上京城去,誅殺李晟奪回王位,再平各處叛軍,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這樣一想,大虞的天下仿佛已經開始臣服與他的腳下了。所以這樣巨大的歡愉下,將他所有的疲憊都給驅趕開,隻命令著還躺在地上休息眾人啟程。
要進入那高大巍峨的門,須得先過一座漢白玉石所建造出來的長橋。這座長橋寬大足夠二十兵馬並排而行,橋下不知是地下暗河還是什麽,涓涓的流水聲不斷從下麵傳來,火光之中,一團團白霧氣於他們的四周散開。
遠遠一看,他們這一行人哪怕如今衣衫汙垢,發鬢淩亂,但有了這白霧和腳下那華貴的漢白玉橋作為襯托,竟然都仿佛像是那南天門外行走的謫仙人。
隻不過他們卻一個個都提心吊膽的,畢竟是王族之墓,沒準何處暗藏玄機,忽如其來就會飛出各種弩箭射殺他們,所以一個個都滿身的戒備。
但等他們跨過了這足有二十多米長的漢白玉橋,卻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不但如此,那高達數丈的大門,竟然也能輕而易舉就打開。
李木遠激動歡喜的同時,又隱隱覺得不太對勁,作為一個王墓,且還是一個大型墓,卻是半點防禦都沒有,這不符合常理。
所以當他們進了那大門,跨入同樣是巍峨的數百石階,仍舊是沒有發生意料中的危險,別說是李木遠,便是何婉音也開始擔心起來了。
如果這裏早就有盜墓賊光顧了的話,機關都沒有了,那倒也很好理解,可是這裏的一切又都在證明著,他們是這墓地塵封多年後的第一批來人。
這大殿裏,火把已經熄滅,但仍舊亮如白晝,不知那穹頂上點綴的是什麽珠子,隻將這整個寬闊大殿都照得明亮不已。
也是在這明亮清晰中,他們能清楚地看到了那大殿上的寶座上,呈放著的一卷玉簡。
這是進入了並肩王墓後,見到的第一個物品,隨行的屬下趕緊走過去一番試探,確認不是什麽機關後,才給去拿起來,又小心翼翼一番做測試,確定無毒了,才遞給早就已經等得不耐煩的李木遠。
玉簡打開,李木遠一目十行。
眾人都當他得了什麽金科玉律,誰知道他越是往下看,那臉色就越是難看,最後忽然暴怒起來,一把將那玉簡往地麵砸去。
坐在一旁休息的何婉音嚇了一跳,但這一段時間的相處,讓她對於李木遠這喜怒不定的性情,又多有了些了解,若是她根本就不敢上前去,哪怕她對於那玉簡中的內容充滿了疑惑。
可是她預料過其中的內容是什麽,卻唯獨沒有考慮過,那是一封提醒來這墓中人的信箋,告訴他們這些擅闖進來的人們,此處雖一開始是並肩王墓,但是並肩王墓心懷天下,哪怕是生死後仍舊願意以身鎮國土,所以並未埋葬於此。
隻不過這信中,卻也沒有仔細說,並肩王最後到底埋在了哪裏。
“假的,這必然是假的!”李木遠在片刻後的憤怒後,忽然反應過來,覺得這一定是狡詐的前人們阻止來者們繼續往裏麵闖入的蹩腳計謀罷了。於是他指著這僅有的十幾個人,“你去那邊,你去這邊!”
他三下五除二,將這些人都給分派到不知將通往各處的小門。
然後冷陰陰的目光籠罩著坐在石階上休息的何婉音,“如果真如這玉簡所言,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天曉得,他為了這一次來全州,是怎樣冒險的事情,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中不說,且手裏的權力還有可能在這一次無功而返中,被兩位舅舅給奪去一部份。
他是冒著這樣的危險來尋寶的,所以他比誰都要擔心這一次的結果。
何婉音當時就嚇傻了,“這,這這怎麽可能呢?”係統從來不會出錯。
但那是從前,畢竟如今的係統能量早就不足了,出點錯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從另外一方麵來講,係統也不算錯,這裏的確是一開始為並肩王量身打造的墓。隻不過後來又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決定搬遷到別處去,但這裏既然都修好了,當然是沒有給毀掉的道理。
可既然是他的,那後人們也不可能給抬進來,因此這裏便一直是空曠著的。
很快,又或許是將近一天一夜的時間,李木遠打發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沒有一個人受傷,他們且還有一個共同點,都是沮喪著臉空手而來的。
他們這副模樣,李木遠不用問,也知道了這其中的結果。他看了一眼還在地麵的那玉簡,忽然笑起來,沒有人知曉他此刻的喜怒如何。
但何婉音卻嚇得瑟瑟發抖,腦子裏回想起此前李木遠說的那些話,自己將死無葬身之地。
她慌了,在喚係統無果後,忽然提起那髒兮兮的裙擺,朝著殿外跑去。
她這個舉動,卻是引來了李木遠的冷笑,然後何婉音聽到了李木遠的聲音從身後不緊不慢地傳來,“抓住她,要活的。”
於是何婉音就跑得更快了,連鞋子掉了也顧不上,隻一路飛快地往來時的路跑。
可是出了大殿,這石階上變得黑暗無比,也虧得是後麵追兵手裏的火把,給了給一絲光明,將前路照出模糊樣子來,不至於叫她摸黑逃命。
可是等她順利下了那數百石階,穿越出了那巍峨高大的門庭,到了漢白玉橋上,卻發現對麵全是火把,景世成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又是從哪一條路來的。
她被前後包圍了,何婉音無法接受這忽如其來的死亡,心裏全然是不甘心,但兩方人馬不斷地朝著橋中間聚攏,她眼前浮過李木遠那張略有些變態的表情,忽然覺得恐怖不已。
如果落入李木遠的手裏,隻怕全屍都沒有,那時候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這縱身朝著下麵深不見底的地下河一躍而去。
很快身影和慘叫聲就消失在了那黑森森的河裏。
大家麵麵相覷,幾乎都認定了從這裏掉下去,是不會有半點生路的,也就沒再多管。
更何況景世成已經知曉了這裏的並肩王墓即便不假,但卻是空**無一物,這就意味著他們此行,成了一個天大笑話。
他看著身後渾身帶傷的屬下們,在看看落魄的自己,也和李木遠一般,咬牙切齒一般咒罵,然後才與李木遠匯合,沒有半點猶豫,立即分成數股,從地下河裏離開。
他們須得快些趕回齊州,如果身帶無數財寶,倒也不必這樣緊張,可問題是他們空手而歸!隻不過外麵還有蕭十策的人四處堵著,要離開全州,不可能再像是進入全州時候那般暢通無阻了。
但這些事情,如今都不是何婉音所考慮的了。
係統沒有辜負她,在最關鍵的時候將她護住了,隻不過又再一次陷入了沉睡中,所以接下來是何婉音憑著那強烈的求生欲望,順著這黑漆漆的地下河,走了不知多久,才終於探尋到了一絲屬於外麵的光線。
長久以來身處於黑暗之中,使得她有些不大能接受得了這樣的明亮,覺得眼睛被刺疼得難受。
於是她坐在了洞口,一麵回想起這段時間的艱險,好幾次險些陷入那淤泥和落入深灘中,與死神的數次擦肩而過,使得現在的她十分真愛自己的性命。
所以哪怕知曉那外麵的刺目光不過是因為自己長久處於黑暗中不大適應,但她還是不願意就這樣貿然出去。
因此在洞口處一點點地試探,直至她的眼睛終於能適應外麵的五顏六色和光芒了,才大膽地走出洞外。
但是不巧,她這出口竟然是一處斷崖,上不去,下不得。
這個時候的她絕望地坐在洞口上,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遍布了全身上下,她幾乎都要從那裏跳下去了,卻見山下的林子裏,有著兩個樵夫。
於是何婉音得救了,兩個好心的樵夫爬到了崖上麵,丟下了足夠的繩子來,將她給安全拉了上去。
何婉音又安全了,這樣的大起大落,幾番幾次的劫後餘生,讓她更確定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信念。
但是長久在那洞穴之中吃著苔蘚和菌菇充饑,以至於現在的她瘦弱得可怕,嚴重的營養不良。
而這樣戰亂紛飛的年代,善良的村民們都以為她是何處逃難來的,不小心掉到那裏的,對於她充滿了同情和憐惜,將她小心翼翼地照顧著。
何婉音一一日日恢複,幹癟的身材在半個多月後,便逐漸恢複了些該有的生機,絕美的容貌已經現象出二分之一來。
村子裏的人高興得不行,說靈州屛玉縣的貞元公少主,要成婚了,各地都將最漂亮的姑娘送去獻給他,任由他挑選。
然後說隔壁村敬獻了兩個,他們村子也不能落後,於是懇請何婉音看在他們救了她性命的份上,為他們的村子也爭一口氣。
何婉音這樣美,肯定是能選得上的。
但傳言有誤,不過是那元先生到了屛玉縣後,大力招收女學生,但隻是本地終究覺得難以將這局麵打開,所以就主張到各處招收,即便招不到多,但得一兩個,等她們學有所成歸去,必然是能給她們村中其他的姑娘帶來好榜樣。
杜儀也十分讚同支持,還親自下了帖子,邀各州府的女孩兒們來屛玉縣入學。
隻是這帖子從上傳到下,到了村寨之時,識字的人不多,那帖子就便沒有繼續以文字的方式繼續傳播,成了口頭傳播。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從一開始的招收女子入學成了招收女子去屛玉縣。
那招收年輕少女去屛玉縣作甚呢?沒人能想到的是讀書,然後就依照以往的老傳統,那就是去做宮女?緊接著再傳,成了選秀女。
也就成了現在何婉音所在這個村執行的版本了。
何婉音正是樂意至極,她如今也隻能去投靠這杜儀了!隻是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她在那洞穴之中,竟然已經待了一個多月,所以現在已經是秋收九月了。
不過她更心急如焚的是李木遠死了沒有?
李木遠的消息,在她跟著被各村莊一起送往靈州屛玉縣去的姑娘們所在的馬車上才得到的。
李木遠失蹤了,景世成被蕭將軍擒下後自刎於靈州城外的十裏坡。
還聽聞陳慕羅孝藍夫妻用漫長的半年唱了一出苦肉計,使得那遠在齊州掌握大權的二國舅景世安中計。
景世安死,陳慕夫妻帶著景世安珍藏了無數的鐵礦銅礦等凱旋而歸,且還有不少出色的謀士與之一起回靈州,為屛玉縣的政權中心添磚加瓦。
她聽到這裏的時候,本來以為已經結束了,卻又聽說那周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齊州的,陳慕夫妻的計劃能暢通無阻地執行,其中有她很大的功勞。
所以眼下齊州豐州兩地,早晚是要被劃入靈州的圖紙中了!
不但如此,那個最不起眼的竭州節度使龍玉反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竭州兩旁的漢州河州給收入囊中,然後以這三個沿海州府為基礎,將竭州設為都城,國號定天,自立為海王。
這麽多訊息一下全都塞進了腦子裏,叫何婉音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在嘲笑過
這個龍玉自封為海王覺得好笑之後,才忽然意識這短短幾個月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齊州的政權仿佛就要被瓦解了一般。
她嫉妒起那個不起眼的周梨來,她一開始是不曾將這白亦初的小未婚妻給放在眼裏的,但是周梨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現在自己的耳朵裏。這讓何婉音忽然開始意識到,自己命運的轉折隻怕並非是白亦初沒去參軍,而是這個周梨,一個早該在許多年前已經病死而籍籍無名的鄉下丫頭。
隻是這些信息於何婉音來說,不過是從別人嘴巴裏簡單說出來的幾句話罷了。
可事實上對於真正的經曆者們來說,卻是好幾次的生死險況。
比如那羅孝藍,她身懷有孕,四處顛簸就算了,這身體上的折磨她覺得完全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還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不斷地用言語詆毀著靈州的所有人。
以此來證明著她對於蘇平兒這個表姨和景世安的忠心。
那段時間裏每日都忐忑不安,對於被她無端詆毀的這些人,她心懷愧疚。
好在這樣的時間沒過多久,隨著陳慕來,接觸到了那景世安的兵器庫,且還得了景世安的‘誠心’,所有資源的調配權。
所以為了以免夜長夢多,陳慕在到了齊州三天後,給景世安造了一支精巧絕倫的弩箭來,景世安興奮又得意,再也壓不住自己的野心勃勃,宴請了這齊州的文武官員們來欣賞他這美妙絕倫的弩箭。
也是為了給他的兄長景世南一個下馬威。
哪裏曉得這一場宴席卻成了鴻門一宴,他手裏的那支弩箭,並非像是陳慕給他展示的那樣,當他學著陳慕的樣子,要給大家演示什麽是真正的百裏飛箭時,那明明對著數丈開外箭樓的弩箭,飛出來的箭卻是直接又順暢地穿過了景世安的左眼眶,然後從他的後腦勺裏飛出去,‘錚’地一聲釘在了他身後的石柱上。
弩箭的威力大家見識到了,但是很快也反應過來,以身試弩的二國舅景世安已經斷氣了。
於是宴席上當場就亂了套,景世安的兒子不少,但終究都在後院的爾虞我詐中夾縫存生,在府上實質性的權力中,並沒有占多大的份量。
因此他們這個時候隻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倒下,宴席上賓客瘋狂四處逃竄求生。
而景世安的死亡,也仿佛像是一個契機一般,他倒下後,府中的護衛們竟然都開始倒戈,使得景世安這些心腹們難以逃脫這一日的殺戮風波。
當夜色褪去,天明之際,景世安的府邸以及以他為首的權力中心,已經從齊州的曆氏中謝幕。
這一夜裏,對於齊州也是相當精彩的,景世安的府上齊稟言這個追隨了他多年的文人為首,而外以剛來齊州的陳慕為主,帶著大量的金屬礦物,以及他的妻子,在那穆滿星的指引下,隊伍就浩浩****地離開齊州了。
穆滿星的嗅覺在此刻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她提前去辨認過了這齊州各個將領的氣息,所以能立即察覺到對方的靠近,使得隊伍完美的避開。
也許後世史書對於這一夜的記載,不過是短短幾個字,但是於他們這些當時人來說,那一夜裏腦袋似乎就不是屬於自己的,隨時隨地都準備著人首分離。
景世安死得太過於倉促,他死了後,不成器的兒子們和妾室們都忙著爭奪他那府裏餘下的錢財,倉皇而逃。
沒有誰去顧得上替他報仇,因為都下意識地認為,這個時候計劃殺他的,除了他的兄長大國舅景世南之外,誰還有這個本事?
齊稟言是在天還沒大亮的時候就離開了齊州城,此生估計也不會再回來了。
所以那原本想要等著天亮後去清場,坐收漁翁之利的景世南忽然意識到了齊稟言從前的老師是元先生後,才後知後覺,靈州的勢力,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延升到了齊州來。
他心中一陣後怕,那元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他對於貞元公的偏愛,當年是眾所皆知的。
而作為他弟子的齊稟言,隻怕也早就已經投入了靈州那杜儀的麾下了。
他惱怒自己完全沉溺於與二弟的權力爭奪中,忘記了防備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隻會寫些**詩豔詞的齊稟言,原來也曾經是金鑾殿裏的狀元郎。
但是已經來不及,他的反應過慢,齊稟言早就已經離開齊州。不過後來景世南想,也不算太虧,最起碼自己的利益不但沒有受損,反而從來和自己爭鋒相對的景世安和他的大半心腹們都死了。
這齊州從今以後,如果李木遠和景世成不回來的話,他就是真正的齊州之主!
所以景世南沒有顧得上悲傷,而是在接到了景世成讓人送來的急信後,他不但沒有派人出兵救援景世成和李木遠,反而任由他們被蕭十策困在那全州。
半個月後,終於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消息,他出類拔萃的三弟景世成被蕭十策所俘,自盡於靈州城外的十裏坡。
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有些難過,又敬佩他這個三弟是有些骨氣的。
但沒有用的,人都死了,要骨氣作甚?難道後人對他的歌頌他能聽得到麽?
現在景世南唯獨有些擔心,侄兒李木遠隻是失蹤了。
失蹤了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是已經逃出全州了。但是景世南想起自己沒有出兵去全州營救他們,李木遠若是回來了的話,是不會容自己的。
因此在景世南做了幾天的思想鬥爭之後,他想著反正自己沒有出兵救景世成和李木遠的事情,遲早會敗露傳出去,且還有人將景世南被滅門之事算計到自己的頭上來。
他想這名聲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免後顧之憂,他下令殺了李木遠的那幾個幼子。
但是景世南小看了那些舊臣子們的迂腐之心,李木遠即便是被李晟給奪了王位,然於他們的心中仍舊才是真正的正統,所以景世南此舉自然是引得了他們的極力反抗。
又是一日的血流成河,這場戰役最終以景世南勝利而告終。
周梨便站在那城中一處緊閉了好幾日房門的客棧樓上,親眼見證了這狼煙四起的城池如何在血雨腥風中度過一日又一日的。
齊州自從景世安滅門案件後,便是風波四起民心不安,她低落迷茫的表情,引來了澹台夫人的側目,“興亡皆百姓苦,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而且也來到了這個世界這多年,該接受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了,要安定必然是要先有殺戮。”
澹台夫人來得早,她以自己一人之力,輔佐著籍籍無名的丈夫建造了後來澹台家的商業王國,且也如同理想中的一樣,讓她的丈夫對自己始終一心一意,白首不相離。
但人生怎麽可能處處完美至極?夫妻是和睦了,但是兒子卻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痛苦,幾乎將她完美的人生擊碎。
她是在去見兒子那個在靈州暗戀上的小姑娘時做的夢,夢裏她的兒子被何婉音害死,不知情的自己還將何婉音這個‘老鄉’認作了幹女兒,將全部的錢財都鼎力相助於她和李司夜。
但她和夫君後麵沒逃過那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
不過這夢醒後,她發現了澹台家隻有錢,在這亂世上即便是可生存下去,但新的帝國重新建立後,命運怕就沒有這樣順坦了。
說來命運也還真是奇妙,這些錢財明明是自己和丈夫拚了大半輩子辛苦得來的,但最終都要給散出去,才能保得住澹台家。
但是這一次,她們澹台家的錢,卻不是這樣白給的,她要由著她的傻兒子給拿出去,且還認下了這個同為穿越女的周梨為幹女兒。
看起來,這一次的命運軌道仍舊和自己夢裏一樣,她還是認下了同為穿越女的姑娘為幹女兒,但不一樣的是自己的兒子還活著,且還拿著澹台家的銀錢去給老百姓們鋪橋修路。
她想,若是運氣實在不好,新的帝王也要像是劉朱兩位太祖一樣
斬殺功勳,那她兒子的命是可以留下來的。
因為那麽多老百姓腳下踩著的路,河麵跨過的橋,都是她兒子出錢修建的。
這一次,他們澹台家的錢財沒有用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而是每一分一毫都落實在了那些底層的老百姓們身上。
她想這樣命運應該是徹底改變了,而這一次她主動來齊州幫周梨,卻是因為看到周梨麵對戰火時候的猶豫不決。
“打仗的事情,不能用亂殺無辜來定義,隻講究輸贏。”她說完,伸手將周梨的腦袋掰回來,不讓她再看窗外的烽煙,順手將那窗戶給關上,試圖隔絕了遠處傳來的哭喊聲。
連日以來的血腥味,衝淡了周梨對澹台夫人的坦誠所帶來的衝擊,對於她同樣為穿越人除了有些意外之後,便沒有多餘的震驚了。
因為接下來是她斬殺景世南的最好時機了,趁他病要他命。但是麵對這個長輩的開解,她是心領的,不過還是看著自己那白淨的雙手:“我死後,興許是要下地獄的。”畢竟,死了這麽多人。
澹台夫人對於下地獄一事,不以為然,“死了就死了,沒有地獄可言,運氣好,精神能量多存活一段時間,或是像我們一樣,到這樣的世界中來。”運氣不好,很快那點精神能量消散,大概就是所謂的魂飛魄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