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忽然, 澹台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好些好奇地問周梨:“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麽?那時候課堂上老師挨個問,我說我要做包工頭, 當萬元戶;初中的時候,班主任第一堂課又問,不過我這個時候的夢想已經變了, 我想做托尼老師,給殺馬特家族吹一個發型就是好幾百。”說到這裏,她自己忍不住撲哧笑起來,“我的夢想,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哪怕到了這裏,我仍舊是想著要賺許多的錢。”隻是她會賺錢, 但並不會養孩子。
周梨看著她, 細想起自己幼兒園時候的夢想,是擁有一副好身體,但是她運氣實在不佳,到這裏還是一副破敗的身體,萬幸後來養好了。“我想擁有一個好身體,然後賺許多的錢。”
澹台夫人點了點頭:“那不就是了,你的夢想裏, 從來就沒有說要做個什麽好人, 何況好人很難定義,我們隻能盡力少讓自己犯錯而已。”她說著,放眼望朝窗縫外血流成河的齊州城, “阿梨,你千萬要記住, 縱使你有那個世界的靈魂,但你現在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用那個世界的道德來標準你自己,那麽你現在的確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你都不用等對方想辦法怎麽了結你的性命,你就自己精神內耗而亡了。”
但這是封建時代,買賣人口都是合法的,主人家打死的死契奴仆,甚至有的都不用去衙門裏報備,死者家屬若是追得緊,賠償一兩隻牲畜也就作數了。
這就是一個生命不能得到公平對待的時代,也隻能以殺止殺。更何況朝代更迭,每一次不都是萬骨堆積築建出來的麽?
所以周梨即便不在暗中策劃了這一場齊州的內亂,他們也遲早要打起來的,隻是分早晚罷了。
周梨曉得,幹娘是想開導她。不過周梨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澹台夫人沒有牽扯到權力之爭裏,便是如今她也隻讓柳相惜來接觸。
因為其實她們都是一樣的人,即便是她現在勸起自己來說得頭頭是道,可若是叫她來做這些事情,隻怕也是有心理負擔的吧?
不過周梨想,那好人的確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一般意義上的好人,被大家和後世所稱讚的好人,卻大多辜負了自己的親人,還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周梨心想如果以此來標準定義的話,那她從來不是什麽好人,她以前做生意是有私心的,就是單純想叫自家寬裕些,阿初和元姨少辛苦一點。
到了後來不讓白亦初去戰場,一來是怕白亦初死,二來她更怕自己死。
遠的不說,就說現在,她這樣努力,也是想要為作為女子的自己爭取本該得來的利益,憑什麽女子隻能在後院裏蹉跎一生?但是隻有她一個人,那必然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但如果是一片森林呢?
所以她能毫不吝嗇地見縫插針地給身邊有事業心的女人們平台和機會。
那這歸根究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年少時和白亦初他們說要以橫渠四句為人生信念,但是如今看來,她做不到了。
做不到歸做不到,但也希望像是澹台夫人所說的那樣,這一輩子,盡量少犯錯吧。
她深深地了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呀?你想改變這個世界,但急不得,要徐徐圖之,更何況我以為你運氣算好,剛好有一幫誌同道合的人與你一起努力,我看好你的。”澹台夫人說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後將自己的令牌借給她:“算是我私人給你的獨家讚助,完事後趕緊還我。”
周梨握著她遞來的令牌,嘿嘿一笑:“還是你懂我。”
“我不是懂你,我是知道你帶了多少人來,就你那幾個人還想趁機暗殺景世南,那不是異想天開麽?”澹台夫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也是運氣好了,你們這草台班子全靠著各方讚助,不然就憑著你和阿初在屛玉縣做牛做馬,還不知道需努力多少年呢!”
周梨心說講什麽大實話?一麵朝她道了謝,也去與隨行之人商議。
現在的景世南才從那鮮血橫流的王府裏走出來,身上的衣袍已經看不出來從前的顏色了,每呼吸的一口空氣,都全然是那股讓他覺得反胃的惡心味道。
使得激戰廝殺了大半個晚上的他,如今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下台階的時候,因地上那一灘濃稠的血液而打滑,險些以一個不體麵的姿勢摔在地麵。
好在這個時候他的庶長子景綦一把將他給扶住,“父親小心!”景綦身上的甲衣還沒解開,景世南有些垂老疲倦的身體靠在他的鎧甲上,忽然有些硌疼了他的肉。
於是景世南連忙將兒子一把推開,站直了身體,“走吧。”
景綦是景世南的庶長子,一直在他麵前替其出謀劃策,鞍前馬後,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是方才景綦好意扶住父親,卻被一把冷漠地推開,這使得向來都十分敏感的他當時就僵硬在了原地,餘光還瞥見了同父異母嫡出弟弟景瑜的眼神。
那個眼神對於景綦來說,充滿了嘲諷的味道。仿佛在和他說:“你一個庶子,即便是有潑天的功勳又如何?難道還能越得過我這
個嫡子麽?”
所以這讓景綦忽然意識到,自己如今所潑灑的血液,都是在為景瑜而流。
他不滿,也不願意是這個結果。隻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長槍,看著挽起父親上了馬的景瑜,他們之間看起來是那樣的親密無間。心裏忽然想,這場父輩們之間的較量和王府餘孽的斬殺結束,那麽接下來該是他景綦的時代了。
景瑜並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像從前那般隨意地看了景綦一眼,就注定了死期。他和父親景世南上了馬,正調轉滿頭準備回府上好好休息,畢竟忙了大半夜。
但是忽然隻聽得‘咻’地一聲,景瑜當時就覺得自己的胸腔裏多了什麽異物,讓他十分難受,但又不知道怎麽來形容這份痛楚,隻下意識地垂頭朝胸口處看去,一支帶著他鮮血的箭頭,就這樣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中。
恐怖和震驚中,使得他身體在一瞬間發生了可怕的變化,所有的機能都像是忽然間停止了,他整個人就這樣從馬背上狼狽地翻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所有人,都才經過酣戰,早就精疲力盡了。而整個王府也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該殺不該殺的,景世南一個也沒有留下。
他是個小心翼翼的人,不可能為自己埋下禍患的。
所以這個時候滿身疲倦的他,即便是沒有覺得現在滿城都如同他的後院一般安全,但最起碼這身後的齊王府,是安全的。
也放心地將後背對準了齊王府,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從來都甘心為牛為馬的庶長子,忽然出手殺了他最疼愛的景瑜。
這是從一個名字上就能判斷出來他對這個兒子的喜愛程度。
他當時幾乎是被驚住了,嫡次子中箭從馬背上摔下,庶長子手握著的長弓,兩個畫麵狠狠地衝擊著他的視覺,以至於他的第一句話是撕聲揭底地朝景綦怒吼:“你瘋了!”而非是‘抓住他’!
景綦也覺得自己瘋了,但是現在的他已經處於一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狀態中了。他能從父親這一聲怒吼裏判斷出來他對自己的恨意和殺心,所以他在眾目睽睽中又放出了第二支箭。
這段弑父殺弟的曆氏,在後世的史書中極為簡短,不過是:綦妒,遂殺瑜!父南怒,皆殺之!
而景綦的成功,都來源於他出手的快穩準狠,甚至是沒有給當時的親兵們任何反應的時間。
那些景世南的禁衛親兵們,就如同景世南沒有料到景綦會殺景瑜一樣!他們實在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老實又聽話的景綦,會殺了那個他最為尊敬,麵對時連平時大聲說話都不敢的父親。
而景綦將父親和弟弟都個殺了,直接就扯下了大旗抓在手中揮舞,一邊大喊。
喊的無非不過是我爹死了,能繼承大統的弟弟也死了,現在除了我,都是一幫毛沒長齊的庶子們,你們不擁立我,難道還能擁立一個毛沒長齊的庶子麽?
而他本身在景世南的麾下,就是算是一門驍勇大將了,早就得了不少軍心,如今他這番話喊出,雖是不恥於他的行為,但還真是別無選擇,隻能認他為主。
他就這樣成了齊州王。
隻不過他先一步動手殺了自己的爹,周梨那裏借了人來,都沒了用武之地。
不過也沒有放過這個好機會。
於是最終的結果,周梨成了贏家,景綦帶著餘下的人馬倉惶逃到了豫州去,慌亂中自立為景王。
而齊州豐州兩地,也順理成章與全州山河鑲接,納入了靈州版圖。
這一場勝利,是周梨他們誰也沒有料想的,她將澹台夫人的令牌還回去。
澹台夫人也沒有多留,這齊州的財神廟她都拜完了,便匆匆和周梨告辭,也啟程去與她夫君匯合了。
阿苗眺望著澹台夫人的隊伍離去,好生奇怪:“阿梨姐,澹台夫人真的這樣厲害麽?”可惜了,沒能同她比試一場,聽說她的武功也相當不錯。
周梨目光還依舊在澹台夫人隊伍消失的盡頭,“若是沒有那通天的手段,怎麽可能得來那家財萬貫呢?”她可聰明著呢!且又膽大,一場夢後,她還敢選股!
阿苗若有所思,一麵問著周梨:“那我們幾時回屛玉縣?”
“等靈州那邊派遣來接手的官員到,我們便回去。”周梨想,這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的。“南方有什麽消息麽?”
她這一陣子忙著布局,實在顧不上白亦初那邊的消息,眼下這齊州一切也算是塵埃落定了,接下來應該是能安心休息幾日的。
“南方的消息可多了,阿初哥手下多了好幾個猛將,除了早前最受爭議的謝離枯之外,現在又來了兩個。”她說罷,忍不住感慨起來,“從前怎麽覺得朝廷是無將可用的,怎麽一打仗,就忽然冒出了好多,還有絳州的皇甫鉞,你說李木遠會不會到絳州去找皇甫鉞啊?”
這皇甫鉞是李木遠的結拜好兄弟,且又握著李木遠大半的兵權,如今穩紮在絳州,又還有一個凃州,他不會眼見著景家國舅團的滅亡,轉而去殺了那如今逃去豫州的景綦吧?
阿苗所說的這個可能性是極其可能發生的,周梨已經去信了,希望有人能看著一些。
不過那邊終究不是自己的地盤,要打探消息是有些難的。
但這皇甫鉞的確是一猛將,即便是那霍南民是個酒囊飯袋,不敵他這個
穩打穩紮的青年將軍,可後來李晟派過的那些將領們,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名副其實?有真本事的人還是不在少數的。
但幾乎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現在可以說他是屢戰屢勝,從未吃過一回敗仗了。
至於阿苗的感慨,說眼下怎麽忽然冒出這麽多猛將來,其實也很好解釋。
俗話說的好,時勢造英雄,一個將軍的出現,不也是需要戰爭來證明麽?而當下的亂世,便是一個很好的平台,使得這些有著真本事的將才們,得以了一個展示的機會。
那麽名聲大振,威名遠揚,也是理所應當的了。
不過她也有些擔心,白亦初已經途經鷺州了,即便鷺州有崔家相助,並不見兵刃,但接下來的安州秦州呢?越過了秦州,便是那龍玉的漢州了,他咱們能容許白亦初打過去?
隻不過周梨這時候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神情倏然變得冷峻起來,“須得讓阿初來齊州!”
“啊?”阿苗不解,阿初哥如今在南方不是如魚得水麽?
周梨不知該如何同阿苗解釋,她當下是該要立即和杜儀聯絡才要緊,須得立即曉得遼北如今的情形如何。反正算起時間來,遼北的內亂也快結束了。
遼軍若是南下來,豫州就是第一站。
那景綦死不死不要緊,但是絕對不能給這些遼人們開了國門,不然的話,再想趕走他們,就不是那樣簡單的事情了。
她匆匆回去,接下來的日子裏,都在焦急等待書信的回複之中。信中她將自己的所有擔憂和接下來極有可能發生的事件都一一注明了。
那杜儀得到她的信後,也是不敢有半點馬虎,立即是招來薑玉陽詢問他在遼北安放的細作,如今可是有什麽消息?
也是巧了,薑玉陽方收到遼北那邊來的書信,他們遼北的政權已經穩固了下來,當下群臣正商議著舉兵南下,意圖趁亂攻下整個大虞。
不得不說,這個誌向還是十分宏偉的。
好在,這個計劃還在實施之中,這也就意味著這邊還有防備的時間。
杜儀聞言,當下立馬是休書與那絳州的皇甫鉞,希望他能與之聯手,共同抵抗遼兵。
但是希望當然不敢全部放在這皇甫鉞的身上,若他眼裏隻有個人利益,那麽一切都是徒勞。
可蕭十策他們必然是不足以抵抗遼兵,且還要派人去往那蘆州吳州等地,人馬根本就不夠用。
所以此刻隻能暫停了南方戰事,將白亦初給召回來。
如今的南方,已經邁入了冬季的冰天雪中,鷺州湖麵甚至已經結了冰,而隔壁的安州也不遑多讓,寒風凜然裏,枯枝敗葉上都裹滿了一層冰淩。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來得早些,白亦初才帶領著麾下的將領們取下安州,正欲整頓出發,去往那秦州,哪裏曾想河道全都被凍住了,致使他不得不將大軍停在了安州。
也是這個時候得了靈州的快信。
他展開信看過後,這將近一年來在沙場度過的他,棱角更為分明的臉上,浮出一抹深深的擔憂,眉頭緊鎖。
隨後將麾下的將領們都召集而來,一番商議之下,最終決定將謝離枯與他自己的那幾萬大軍留在這安州。
白亦初對他隻有一個要求,將安州守住,不可讓那龍玉的人踏進這片土地便可。
這半年多來的相處,謝離枯整個人雖然還是滿身的匪氣,但到底得了大家的認可。
不過見白亦初就將這安州交給自己來鎮守,謝離枯本人其實還是震驚的。
因為白亦初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將領來陪同自己,全都要往那西北帶去,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自己想的話,完全可以效仿那竭州節度使龍玉,或是那弑父的景綦一般,自立為王。
所以他在震驚的同時,更為詫異,等著諸將們都散了去,開始整頓兵馬直接往西北而去,他還仍舊待在帳中。
白亦初一回頭,見他還傻愣愣站在這裏,十分不解,“謝將軍還有什麽事?”
謝離枯這會兒子有些懵的,“將軍,你,你就這樣信我麽?你不怕你走後,我反手占了安州,然後帶兵攻打鷺州?”
白亦初沒抬頭,整理著那長桌上的各類書信卷軸,“那你會麽?”
謝離枯幾乎沒有一點猶豫:“怎麽可能?我要有這心思,我當初怎麽可能歸降於你?”不過謝離枯有些好奇,白亦初這樣四處奔走,征戰沙場,但是他上頭還有個勞什子的貞元公的兒子。
所以白亦初這到頭來白忙活一場,還要給別人磕頭?所以他是十分不理解的,又見著這帳中暫時無旁人,也就一點不忌諱,直接開口問:“白將軍,我問你一句,這天下說一句,是你打來的也不過分,但是最後你卻做不得皇帝,你難道就服氣麽?叫別人白白坐享其成。”
他覺得,論出身,白亦初也不差,是那一代名將霍輕舟的兒子,這足夠珍貴了吧?比不得他們這些泥腿子出身的,總是叫那些世家貴族們看不上瞧不著。所以他覺得白亦初可不比什麽勞什子的貞元公的遺腹子要強。
而且他還聽說,這白亦初的未婚妻也遠在那西北齊州,為這貞元公的遺腹子籌謀,前陣子還從景家手裏白撿了豐州齊州兩地呢!
所以他們夫妻倆這麽大的貢獻,往後還要認別人做皇帝,難道能心甘情願麽?
白亦初聽到他這話的時候,猛地抬起頭來,以一個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但是沒有說話。
謝離枯心裏‘咯噔’一下,想著莫不是自己猜中了白亦初的想法,他將來也是想做皇帝的?那這個時候自己要不要就趕緊表麵自己的立場,跪下就給他磕一個?
就在謝離枯這心裏七上八下亂七八糟想著的時候,卻聽白亦初說問道:“你看我腦子像是有病的麽?”
“啊?”謝離枯有些沒懂他這話是幾個意思?
然後就聽得白亦初繼續說道:“你自己看看,那做皇帝的,有幾個好下場的?又有幾個死了不叫老百姓們罵得棺材板子都要翹起來的?且還要管理那麽多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不說,連自己娶哪個女人要娶多少女人,還那麽多外人要插手來管。辛辛苦苦忙一整天,晚上還不能好好休息,得為了皇室開枝散葉,天天翻牌子伺候那麽多女人,鐵打的身體都受不了。”
所以白亦初十分理解,為什麽好些皇帝前半生都好好的,是個勤勉勤政的好皇帝,到那後來就開始沉迷煉丹什麽的。
那不就是身體垮了,想靠著丹藥重新讓身體好起來麽?
但是那擔憂有用麽?那都是累垮的!說到底還是要好好休息。
謝離枯眼睛都瞪大了,嘴巴張得更大,足以塞得下一個粽子,麵部表情更為驚恐,“你這樣說,我竟然覺得好有道理,難怪長壽的皇帝那麽少。”感情都是給活活累死的啊!
而且這麽說來,好像有許多美妾也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好事情了。聽起來表麵上是很威風,可事實上,那麽多美人,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腰有些不好了,下意識地拉了身後的長凳坐下來,心呼好恐怖啊!
白亦初看他那誇張又寫實的表情,眉頭皺得更深了。又想到他原本就是非正途起家的,還是十分擔心自己走後,他對下麵隊伍的管束過於寬鬆。因此未免到時候出事,便也趁機多說了兩句:“我起先雖是說過,你如何管束你的人,我是不插手,但此番一去,我也不知要幾時才能歸來。”
隻不過他說到這裏,想起了遼兵的鐵騎,不免是有些難過起來,這一趟去,不知有多少將士又要犧牲於這沙場之中了。
如果他們也有鐵騎隊就好了,即便還是會犧牲一部分人,但最起碼有了
足夠的資本與之抗衡。
因此他的聲音也變得低落了幾分,“你們,也多珍重,願來日再見。”
謝離枯多少是有些被他這話給感染到,即便是長久混跡於這沙場之中,也見慣了生離死別,更已經熟悉了也許今日還是好兄弟勾肩搭背,但也許明日便是天人永隔的橋段。
可一想到也許有一日,自己也會埋骨沙場之中,心裏還是生出一陣悲涼來,“若是沒有打仗的話,我寧願在鄉裏打漁做個快樂的漁夫,我也不願意做這亂世的將軍。”他本也不想殺人,可是他也想活著啊。
“沒有也許,珍重吧!”已經收拾好那些行囊的白亦初從他身旁走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當夜這安州下起了入冬來的第一場大雪,他們所駐紮的這座小縣城,仿佛一夜白了頭。中午些,白亦初便帶著自己麾下的將領和大隊人馬,朝著西北而去。
雪已經停下來了,隊伍途經過的地方,留下一條黑色的足跡,在皚皚白雪裏,蜿蜒著朝前方延升而去,仿佛一條黑龍伏地。
江南已經落了雪,從六月底就來到這齊州的周梨,如今也還一直待在齊州城。
蕭十策和韓玉珍都過來了,一人守著西,一人守著東城門。
城裏城外也是一片無垠的雪,厚厚的雪遮擋了一切的生機,使得整座城池都顯得有些荒涼起來。
隻不過這荒涼之中,又帶著幾分驚慌失措。
不知道是誰最開始傳出來的消息,也許是從遼北那邊逃回來的大虞商人,也有可能是遼北混跡於這城中而散布出來的流言。
大家都曉得,遼兵集結了上百萬大軍要打來了,聽說還有十萬鐵騎。
所以即便他們最開始攻擊的是豫州,但緊挨著豫州的齊州老百姓們,聽說對方的鐵騎可踏破山河,一個個都驚恐不已,有的甚至已經開始收拾包袱,準備朝著靈州方向逃去。
好在蕭十策他們的到來,短暫地安撫了這些底層老百姓們充滿恐懼的心。
他們親眼見證了齊州的內亂,那些日子血流成河如今想來仍舊是如惡夢一般,連帶著小半個月裏,這滿城的風裏,都還帶著刺鼻的血腥味。聽說就周梨帶人處理那些屍體,光是在城外挖坑埋他們,就挖了十來天。
呼嘯的風聲中,將城中小廟裏的鍾聲吹得嗡嗡地響著,聲音沉悶而又蒼涼,周梨如今就住在這小廟隔壁的院子裏,手裏正拿著從絳州遞來的信。
等了將近兩個月,才得到了這皇甫鉞的回複,他願意與靈州合作,護佑豫州國門,但是卻要周梨為使,去往絳州。
而他絳州,則同樣派來一個使者來,他的胞弟皇甫欽。
蕭十策和韓玉珍是不同意的,“憑什麽,他們派來的人,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大不了,到時候我們不要他幫忙就是了。”
如果皇甫鉞不幫忙,倒也沒有什麽事,怕的是這個時候他與李晟聯合,反手來打正在阻擋遼北大軍的靈州軍隊。
遼北大軍究竟有沒有上百萬,現在還不清楚,但最起碼也是五六十萬打底。
而靈州如今七拚八湊的,也不過是得了三十多萬罷了。
那安州即便是有謝離枯的五萬大軍,但卻都是擅長水域作戰,來了此處無用不說,且還要在那裏防備著竭州的龍玉。
阿苗也沒回去,一直都待在周梨的身邊,見大家各抒己見,也發言道:“不然,我們去信同靈州那邊商議。”
“來不及了。”周梨將底層的信箋抽出來遞給韓玉真和蕭十策,“皇甫鉞得了消息,景綦近來與那遼北來往密切。”所以那皇甫鉞的意思,先合力夾擊這占據著豫州的景綦。
如果這個時候周梨還要等靈州那邊商議,那麽時間是來不及的,等到那個時候,隻怕景綦已經投了遼北,大開國門,引這些草原人進關。
那時候沒有豫州這個易守難攻的州府作為阻擋,那麽要再攔這些遼兵,就顯得艱難吃力了。
蕭十策二人看了此信,氣得渾身發抖,直破口大罵起這景綦來,“這個天殺的狗賊,早曉得的話,那時候我也不管全州,直接殺過來取了他性命!”
隻不過那時候他還在追查那李木遠的行蹤,畢竟人就這樣失蹤了,死不見屍,活不見人的,總叫人覺得心裏不安穩。
但是最終,他也沒查到這關於李木遠的半點行跡,去往那絳州的人,也沒有帶來多少有用的消息,仿佛這個李木遠,就真的已經死了一般。
不過現在周梨也顧不上李木遠的生死問題了,當前最大的問題,還是豫州的這景綦。
時間也耽擱不得,最終她也做了決定,“我去,別說眼下是共同對抗遼北,便是兩軍交戰,也不斬來使。”一麵也沒有給他們兩個反對的機會,問起上京那邊的消息。
兩人皆然搖著頭,蕭十策回著:“上京如今也四分五裂,送去的消息沒有得到回複,所以我隻能聯係了寧安侯,他願帶人來援助。”
這寧安侯也不是別人了,正是那顧少淩的嶽父大人,顧阿滿!
絳州不遠處就是上京城所在的燕州了,那裏一直鎮守的,便是寧安侯,隻不過手底下原本從霍南民手裏接過去之時,就隻有十來萬人了。
後來南方起義軍接二連三揭竿而起,以至於大半的軍隊早就被分撥到了去南方鎮壓叛軍。
叛軍是沒有鎮壓到,反而是被打得潰不成散,如今有一部分降軍,甚至已經收編在了白亦初的隊伍下。
所以皇甫鉞取燕州,直達上京好像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罷了,但他不知道為什麽?也有可能是李木遠的糧草沒有跟上,所以他這大軍一直都壓在絳州不在往前半步,仿佛就像是拿刀放在李晟的脖子上,但又遲遲不下手。
這種日子對李晟來說是相當煎熬的,偏偏上京城的官員們卻還因逃的逃,被殺的殺,還有去往那靈州投靠的。
簡直是給李晟燉了一鍋亂粥。
所以其實他回不回消息,願不願意出兵一起抵抗遼北大軍,已經不要緊了。
反正他即便是有心,他現在也實在是拿不出人來,總不可能將那禦林軍和城中巡防營都給派往這豫州去吧?
這些可是他最後的底牌,乃是當初他還是淩王的時候帶著往上京來,替他奪下王位的那幫人改編的。
豫州之事,刻不容緩,周梨做了決定後,立即便修書回了那絳州的皇甫鉞,然後也開始準備去往絳州之事。
兩州之間,也就隔了一個豫州罷了,信箋很容易就便避開了那豫州景綦的各類耳目,順利送達了絳州皇甫鉞的帳中。
然而他的這軍帳中,住的卻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青年。
倘若周梨再此的話,一定會認出這人,便是當初在豐州自稱為香料商人的李木遠了。
全州空手而歸,對於他的打擊本就不小,加上齊州內亂,他這三位舅父一個沒留下,倒是還有一個景綦,叫他小看了。這個以往看起來老實巴交,在他麵前誠惶誠恐的景綦,居然有這份膽子,占據著那小小的豫州,還敢自稱為王。
“信來了?”他慵懶地斜靠在那墊著虎皮的軟塌上,朝著從帳外進來帶著一股寒風的皇甫鉞問。
全州狼狽回來,他身體修養了許久,才得了如今的精神。
“王爺,那周梨願意來絳州。”皇甫鉞雙手將信給奉上。
帳子裏有兩口大大的火盆,裏麵都燒著紅旺旺的碳火,使得這軍帳裏一進來,便如同那三春一般暖和。
穿著鎧甲的皇甫鉞,一下就熱得鼻尖冒了汗。
然李木遠的臉色仍舊蒼白,雙手甚至還是冷冰冰的,他將信箋接了過去,隨著目光在紙上移動,那嘴角也慢慢地揚起來:“好,那就按此前的計劃行事,你讓阿欽過去齊州,隨後帶上三十萬大軍去往豫州與他們匯合。”而他則帶著餘下的二十萬,去往燕州,將本該屬於他的一切給奪回來!
遲遲沒有對燕州動手,隻因他還防備著那靈州,可是現在靈州這幫傻子,願意為自己起阻擋遼兵,那自己也不能什麽都不表示。
而且現在的燕州上京,也比不得此前了,南方的叛軍們,給李晟帶來了巨大的困擾,就這樣慢慢地以溫水煮青蛙的趨勢,將李晟手裏那點僅有的軍隊蠶食完了。
所以李木遠二十萬大軍去往上京對付年老體衰的李晟,他勝券在握。
而且全州之行,白跑一趟不說叫他失去了最可靠的舅舅景世成,還沒能得到那些並肩王的財寶,使得他的糧草終究還是要朝著上京伸手了。
這上京,也是他早早為自己預備的糧草庫。他知道李晟那個人,即便修建九仙台花費了不少,幾乎虧空了整個國庫,又四處戰亂天災,但是李晟撥出去的款項太少了。
而且他了解李晟這個皇叔,不說像是那蟾蜍隻進不出,但最起碼李晟絕對還留有不少銀錢,作為後路。
且那上京多的又是豪門貴胄,一人拿一把出來,要養活這些軍隊,算什麽事?
“末將領命!”皇甫鉞對李木遠的安排沒有半點異議,哪怕這要派遣去的使臣是他的親弟弟,極有可能將性命就此留在齊州。
畢竟他
知道,王爺對於那個叫周梨的姑娘,似乎有一種誌在必得的心。所以那個周梨即便是以使臣身份來絳州,但也不可能再回到齊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