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驕陽烈火, 炙烤著那碧綠連天的荷塘,周梨被那枝頭上的蟬鳴聲吵鬧得有些頭腦昏昏,斜靠在那躺椅上, 似已能瞧見從荷塘裏蒸發出來的水汽,不少荷葉已經開始有那焉敗之相。
她已經到這齊州幾日了,這樣炎熱的高溫在齊州是罕見的, 且已經延續五六天了,以至於這兩日街麵上總有些人在那裏人心惶惶地說起哪一處發生旱災的時候,起先也是這樣的高溫。
“方才我那不成材的弟子打發人來,說是那二國舅安排去接陳二少夫人的人的,已經將她帶出去全州了,若是快些,五六日的功夫便是能到這城裏了。”說這話的是鳩摩和尚, 他是今年二月來這齊州的, 原本六根清淨的頭頂,如今已經是續起了不少蒼白的短發,用一頂比烏角巾要小上一圈,但也不失穩重的冠遮擋著。
周梨以前住在元寶街的時候,沒少往那鳩摩和尚所在的藥王菩薩廟裏送飯菜,隻是當時並不曉得,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原來是二十年前名揚天下的大儒元先生。
他擅六藝,任由是一門挑出來,稱之為大家也是當之無愧的。
隻奈何那貞元公蘭台案發生後, 致使了他對這世道心灰意冷,便是隱姓埋名, 遁入了空門,連自己當時最親近的弟子也不曾告知。
而他如今口中的弟子,正是他當初的關門弟子齊稟言,此人其實不過是和杜儀一般的年紀,當下也隻是摸到了而立之年的門檻罷了。
隻因當年也是一方小小神童,以一首詠梅詩入了元先生的眼,然後收作關門弟子。
可惜也隻在元先生門下學了四五年,後因元先生心灰意冷遁入空門,他便也歸了家去,不過到底是個驚世天才,後來也是十分出息,在李木遠當年做皇帝的時候,成了他登基後的第一個狀元郎。
本來滿腔才華,該是在這仕途上有一番大作為的,卻因他十分擅長吟詩作詞,當時便在二國舅的安排下,於那
翰林院裏掛了個供奉,替那當時沉迷於美色的二國舅,寫他後院裏的那些鶯鶯燕燕們。
這於他這狀元郎來說,當是一種侮辱了。也叫他成了滿上京才子們暗地裏取樂嘲笑的對象。
但出乎意料,這齊稟言不但沒有生怒拂袖而去,反而兢兢業業地,還真給那二國舅後院裏的國色天香們寫出了不少佳句名篇來。
叫世人得一番傳唱,那教坊中更是給編為歌舞,供給達官貴人們取樂。
隻不過如此一來,惋惜他這等人才的人就不在少數,背地裏辱罵二國舅景世安的也更多了。
他也像是個奇人,反而越發地忠心追隨著景世安,哪怕這李木遠當初被李晟破了皇城奪了寶座,他仍舊是死心塌地地跟著景世安一起逃到了這齊州老家來。
於他此舉,很多舊友同鄉都是十分不解的,甚至後來有些不屑於他這等攀附行為,斷絕了來往。
而此刻周梨聽到了這話,卻是隱隱
擔心起羅孝藍來,“難為了她,若是沒有她的話,隻怕景世安要綁來的,便是陳夫人她們了。”老太太們可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這小姑娘也算是一女中豪傑,頗有些她祖父年輕時候的模樣。”元先生同那羅又玄,算得上是一代人了,年輕時候也是有些交集所在,因此當下提起這羅又玄,不免是心生許多惋惜。
周梨見他那目露悲涼的神情,也是想起了那羅又玄曲折多舛的一生,的確是十分可惜。又見元先生一介大儒,半生清風兩袖,其實的確不該牽入這些事情中來,他也不懂得這些事情的另外一麵,將會牽扯出多少上不得台麵的事情。
這於元先生來說,實在是有些冒犯。
因此便道:“待我與齊先生見了麵,餘下的事情就由我來與齊先生商議,元先生便早些去往靈州,如今屛玉縣裏書院擴張,雖也有不少鴻儒,隻是眼下入書院的女子越來越多,他們是有些招架不住,還要請元先生過去坐鎮。”
這讀書育人,才是元先生所擅長之事。且那紫蘿書院裏原本就招收了不少山民們,另還有專門教授山民們文化的先生,漢人也可去攻讀選修,此事早早就遭到了不少外州府的漢人們指指點點。
口誅筆伐也不過是老調重彈,他們將那山民規劃為飲毛茹血的野人,所以也是罵屛玉縣此舉,是要同獸而學,自甘墮落等等。
其實這個尚且還好,問題最大的還是姑娘入學,與男子一般有著一樣的學習資格,讓不少外州府的讀書人們都跳腳大罵,說什麽了亂了綱常的鬼話。
那紫蘿書院裏雖也有幾個在學界有著些許地位之人,但也比不得元先生地位崇高。
他去了那些人還罵不罵,周梨不知道,但肯定能平息一些怒火,也能安了那幫忐忑不安,隨時隨地擔心被退學回家的姑娘們的心。
當然,她也將此刻也是把書院的難處與元先生道明了。
元先生聞言,沉思起來,一麵撫著下巴的幾縷白須,好一會兒才責斥著那些人:“枉為我讀書人,那三綱倫理不是這樣教他們的,真是一幫讀廢了的庸才,才會以男女來劃分等階,難不成他們的老子娘不是女子了?”
他怒罵了一回,反而過來安慰著周梨:“你放心,等老夫到了屛玉縣,必然是寫一篇檄文親自討伐這一幫自以為是的東西,叫他們曉得什麽才是真正的為學之道。”
周梨當即隻笑起來:“那倒不必,到時候先生隻需往書院裏一坐,隻怕他們便也是悄悄閉了嘴巴,哪裏能叫您老這年紀了,還去同人吵架?”周梨一麵在心裏暗暗想,這元先生還挺暴躁的,看著實在不像是在廟裏敲了十幾二十年木魚的人啊。
說罷,隻與他作了安排。
等著下午些,那齊稟言便來了。
他早前就已經聽聞過周梨的名聲,想來也是奇妙,小小的一個農家女,卻是一步步走到今日來,顯然的確是胸中有些才智的,又見她與自己的先生談笑風聲,便也不敢小看了。
上前來隻作揖行禮。
周梨這頭也還了,請他坐下,先是與他提及了如何安排他先生的去處。
那齊稟言最是擔心的便是他這先生了,年事已高,總是在這齊州不安穩的環境裏,他是不放心的。
如今聽得周梨說要將人送往靈州去,自然是一萬個滿意的,當即便起身同周梨道謝。
元先生與周梨也在這荷塘邊坐了大半天,他的確不擅長那些個事,因此見他二人是要說起那景世安府中之事,便也先起身告辭,順便喊小童與自己收拾行李。
而他這一走,那齊稟言便將自己這些年在景世安身邊獲取得的情報都與之一一細說。
那景世安好女色,隻不過他喜歡的永遠都是年輕美貌的,當初從上京逃回這齊州帶來的那一批,早就已經年老體衰被打發走了,或是死了,如今能活下來的,都是僥幸有了兒女的。
像是那羅孝藍的表姨,便是其中一個例子。
隻不過那景世安的後院裏,像是她這樣的女人,二十多個呢!所以她應該十分想為自己的兒子爭來一片天地,因此景世安建議就從她身上來下手。
言語之中,感慨這景世安比那皇帝六宮都還要豐盈之外,周梨還發現了這齊稟言似乎對於殺景世安之事,迫在眉睫。
周梨是個擅長觀察人情緒的,自然也就發現了端倪,等著那齊稟言要走的時候,她還是將人喚住:“齊先生,你的計劃很好,隻不過到底是有些倉促了,你在急什麽?”
齊稟言一愣,臉上閃過一抹驚訝,隨後看朝周梨,坦然笑起來:“周姑娘聰慧,我心悅一女子,乃齊州貴族夏家養女穆滿星。”
隻是他的笑著笑著,表情就變得苦澀起來,“景世安原本看上的其實是他們家才找回來兩年的親女兒,但是他們如何舍得?這養女願意報恩,代夏家小姐到景世安身邊。”景世安見這是一美人,比那夏家親女兒更為絕色,自然是十分樂意。
養女和剛找回來的親女兒?周梨已經可以腦補出一篇篇陳茹出品的話本子了,便問起他:“看過陳茹的話本子麽?”
齊稟言在同她說自己的苦澀暗戀和求而不得,她竟然去提什麽話本子,這叫齊稟言一時有些轉不過來,疑惑地看著她,滿臉不解之色。
“你去看過,你便曉得,你這算不得什麽問題了。”周梨笑著解釋道,不過旋即又想,“罷了,我來替你想法子吧,你如今還是顧著要緊事情,放心好了,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我是斷然不會叫她進景家大門去的。”
齊稟言最後是莫名其妙走的,不過他對於周梨的話,其實是沒有怎麽放在心上。畢竟他了解穆滿星,如果景世安不死的話,她還是會為了報恩代替夏月離去景家的。
天底下,他實在找不到比她更傻的姑娘了。隻不過許多話自己她也不方便說。
可是景世安是什麽人?且不說年紀能做得穆滿星的爹,便是他一年折磨死的女人,便是三雙手都數不過來。
那樣嬌弱又善良的小姑娘,到了那景世安的後院裏,怕是兩日都活不過去。
所以他現在覺得,除了趕緊配合周梨這裏殺了景世安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能解決這件事情了。
於是第二日周梨大大咧咧地便帶著阿苗上街去了。
這訊息落後也有那落後的方便之處,就比如周梨她雖說從靈州來的時候,各種偽裝,但到了這靈州城裏,那李木遠也不在,她就這樣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也不怕叫人認出來。
隻不過殷十三娘那斷臂實在是太明顯,且又有了些年紀,於是這一次便朝薑雲長借了阿苗過來。
阿苗跟著她來這齊州,最高興的莫過於小獅子了。
因為周梨才知道,阿苗居然是小獅子的娃娃親。
那顧少淩有娃娃親,小獅子也有,白亦初姑且和自己也算是吧,就唯獨挈炆一個孤家寡人了。
也怪可憐的,幸好還有個柳相惜暫時同他作伴。
不過周梨更好奇的是,他倆很明顯都看不上對方,那顧少淩當初和玉笙煙,最起碼玉笙煙喜歡顧少淩的臉。
他們這是相互嫌棄啊。
所以阿苗很願意和她來齊州,一路上熟悉起來,周梨對於阿苗也了解了許多。
如今兩人走在街頭上,好似那姐妹一般,看著是東遊西逛的,但是已經和那路人們打聽了個清楚,夏家真假千金的事情。
原來那夏家早年走失的親女兒夏月離兩年前被找回來了,但夏家還有一個養女,是在夏月離走失後,八歲的時候到夏家來的。
她到夏家的緣由也很簡單,她的父母為了救當時被北遼人截住的夏老爺,命喪在草原上了。
剛好夏老爺也痛失了愛女,將她接到家中
做女兒,也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
大家幾乎都以為那夏月離不會被找回來了,所以夏家也是真心實意拿穆滿星做親女兒養,還改了姓氏,從此叫夏滿星,與門當戶對的甄家少爺訂了親。
甄家少爺甄子安原本和這穆滿星也算是青梅竹馬,隻等及笄了成婚,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卻沒想到甄子安一次在外打獵,救下一個女子,竟然暗生情愫,後來還以為地發現了這女子竟然是夏家當年走失的小姐夏月離。
這件事情,當時也是在城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來,畢竟這夏家的親女兒和養女都是國色天香之貌。
所以當時城中許多人都羨慕那甄子安,簡直是修得了好福氣,得了這樣的豔福無雙,享這齊人之福。
可沒想到甄子安卻是要撥亂反正,與這夏滿星退了婚,發誓隻娶夏月離一人。
這是兩家父母皆大歡喜的事情,自然是十分願意的了。至於穆滿星怎麽想,,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周梨這時候想,竹馬果然比不得天降。一麵朝著也十分願意同她們說著朱門軼事的賣花婦人繼續問:“那這穆滿星後來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誰叫她沒爹娘是個孤女呢!這麽多年在夏家也是享盡了榮華富貴,如今人家真千金回來了,她這個假千金自然該讓位置。”
這婦人說到此,忽然歎了一聲,很是遺憾道:“本來當時夏小姐和那甄少爺是情投意合,按理甄少爺跟那穆姑娘解除了婚約,就能同夏小姐成婚的,哪裏曉得……”突然聲音變得小了許多,朝著王府那邊瞥了一眼,鬼鬼祟祟地繼續說:“那位王府裏沒了一位小世子,這婚事就給拖下來了。”
李木遠身邊如今是沒女人,但是兒子卻也是有好幾個的。
當時沒了一個,便下令城中半年以內不許興辦喜事,以至於許多人家的婚事都被延期。
隻不過後來也不知為何,半年後這甄公子跟夏小姐卻也沒成婚,一直就拖到了現在。
又說這夏小姐真是命苦,前陣子出門遇到了那二國舅,叫二國舅看上了,要欽點入府裏去。
好在這穆姑娘也算是知恩圖報,願意代替她去那二國舅的府上去。
但是她這話說完,就有人不讚同,隻湊了過來,“那姓穆的,哪裏是去報恩,分明就是看夏家這裏夏小姐回來了,她沒什麽好前途,倒不如去那二國舅府上繼續吃香喝辣,若是她運氣好,肚子爭氣一舉得男,那以後夏家見著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夫人呢!”
所以她們認定了這穆滿星心思深沉著呢!
周梨和阿苗聽得這些話,麵麵相覷,這穆滿星的風評可真不好啊!但齊稟言又非那愚笨之人,若是這穆滿星這樣不好那樣不好,他怎麽可能為了救穆滿星,要去殺了景世安呢?
而且,周梨很疑惑,“她們為什麽都口口聲聲說穆滿星要給夏家報恩,又說她鳥占鳩巢呢?她們不是說,穆滿星成為夏家的養女,是那夏月離走失以後,而且也是因為穆滿星的父母為了救夏老爺死在遼人之手。”
阿苗眼睛都瞪圓了,她也覺得哪裏不對勁,當時剛才一直想起不出問題所在,這會兒聽得周梨的話,一臉的恍然大悟:“這些人腦子有病吧?穆滿星到夏家,那是夏家欠她的,她給了夏家一個報恩的機會,怎麽成了夏家對她的施恩呢?”
人性的扭曲啊!周梨決定,還是先去見見這穆滿星。
但是穆滿星在夏家,她倆也不好混進去,正是為難著,便得知那穆滿星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城外的舍刹寺裏燒香。
也是巧了,明日十五。
兩人準備去蹲點。
翌日兩人也是起了個大早送了元先生離開後就到那穆滿星途徑之路等著。
為了不是那樣引人注意,到時候也方便和那穆滿星搭話,所以還準備了些齋飯點心,連帶著香火都有。
提著隻往那城外一處短亭裏等著,想是來得早了些還是怎的,竟然是不見那穆滿星來。
她倆是沒見過這穆滿星,但想著夏家這真假千金都是花容月貌,想來也不難辨認,更何況她一個姑娘家去廟裏上香,總不可能就一個人提著籃子去吧?
必然是有夏家的馬車,自然是好辨認的。
但是,事實上那穆滿星就自己提著籃子,穿得也很簡單樸素,也到了亭裏來休息。
隻不過此時周梨和阿苗的目光都還在那路上,壓根沒意識到在旁邊擦汗歇息的姑娘,就是她倆要等的穆滿星。
還瞧見那姑娘雖是穿著尋常,但那張臉可生得真是絕美啊!一雙盈盈美眸裏好似盛著半盞秋水一般,小巧玲瓏的鵝蛋臉上,嘴巴鼻子美貌更是沒得挑剔了。
她和那阿苗還悄悄交頭接耳地說:“這姑娘好生漂亮,也不知是誰家的膽子這樣大,不怕叫那二國舅給搶了去。”
阿苗深以為然,也忍不住多看了這姑娘兩眼。
不過兩人雖是偷偷瞧這美人,但也沒忘記今兒的主要任務,但眼睛都要望穿了,卻沒見什麽夏家的馬車。
眼見著這小美人兒要走了,忽然一輛馬車從城門方向疾馳而來。
阿苗眼睛尖,一眼看到馬車上麵掛著的夏家牌子,立即就興奮地站起身來。
那小美人也停下了腳步,但麵色卻變得有些蒼白起來。
隨後馬車在亭外停下,隻見上麵又下來了一位美人,與眼前這楚楚可憐的小美人一比,對方仿若暴發富家的小姐一般,那滿頭的金釵
在太陽底下晃得周梨眼花繚亂的,沒法多看她的容貌。
就唯獨記住了她滿頭的金釵珠寶,晃得五光十色,一身華貴的紫色衣裙。
然就周梨將目光避開這會兒,就聽得‘啪’地一聲,等她回過頭去,卻見那個小美人的籃子居然被這滿頭珠寶金釵的姑娘一巴掌打在了地麵。
隨後是她尖銳憤怒的罵聲:“賤人,你以為你做這些又有什麽用?難道子安哥哥就能娶你了不是?我告訴你,好好滾回去,等著二國舅的人來接你。”
周梨和阿苗的眼睛當時就瞪圓了,也不嫌棄那姑娘頭上五光十色的光芒太晃眼,目光隻來回在她倆身上掃視。一下就得了結論,這是真假千金,而穿著樸素這個,是穆滿星。
因為那夏月離已經罵起來了,從她失態和粗鄙的罵聲中,周梨和阿苗已經判斷了出來,那甄子安雖然當時喜歡上了夏月離,但大抵是名門閨秀看多了,所以將夏月離救回去後,隻覺得她言語大膽,行事也不似大家閨秀們那樣拘謹,覺得新鮮又天真可愛。
因此也是對其動過心,甚至還一時衝動為她與青梅竹馬的穆滿星退了婚。
事實上還真是這麽一回事,隻是誰也沒想到那李木遠的兒子死了,使得夏月離和甄子安的婚事被拖延,也在這個期間甄子安冷靜下來,發現自己喜歡的還是溫柔爾雅的穆滿星。
又有些嫌棄這夏月離過於粗俗了些,但又憐她少年走失,不像是穆滿星這樣,在夏家享受著閨閣小姐的好日子。於是一頭可憐夏月離,不忍心再與她退婚,何況家族也不允許,所以他後來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仍舊娶夏月離為正妻,然和納青梅竹馬的穆滿星為妾,這樣兩頭都能顧得上。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夏月離和穆滿星都不同意,夏家更是覺得離譜,偏愛女兒的他們甚至和夏月離一樣,認定了是這穆滿星暗中勾引甄淮安。
也是這樣,穆滿星便沒了半點好日子過。
而真當這穆滿星的齋飯都被那夏月離踩得麵目全非的時候,見她還要上去動手打人,周梨和阿苗自然是坐不住,正要起身去阻攔。
哪裏曉得後頭又傳來一陣馬蹄噠噠聲,隨後一個錦衣青年便匆匆翻身下馬來,攔在了夏月離的跟前,“月離,我與你說過,我會娶你的,這一輩子的正妻隻能是你。”然後一番溫柔言語哄騙,才將那夏月離的怒火給勸了下去,讓丫鬟將她先給扶上了馬車,承諾一會兒帶她去遊湖。
他見夏月離上了馬車,像是暗地裏鬆了一口氣,然後竟然一臉心疼地看著險些被打的穆滿星,“滿星,你別鬧了,就算是為了我,好不好?”
周梨覺得陳茹的話本子雖然精彩,但好像和現實一比,還是差了點什麽。當下隻忍不住和阿苗吐槽起來,“你我二人何德何能?能有幸看到這樣的戲碼?”
隻不過這個甄子安是什麽玩意兒?他哪裏來的臉?但更叫周梨心急如焚的是,這穆滿星是什麽態度?
若是她真和這甄子安還有舊情,那麽齊稟言豈不就是個默默付出的舔狗角色?
她憂心忡忡中,隻見穆滿星以一雙冷漠的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而蹲下身撿起籃子,“我以為,上一次我的話甄公子已經明白了,你我自從庚貼退換那一刻開始,便是陌生人,所以甄公子要真還是個仁義人,請往後不要再來
同我說這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她說完,提起籃子,又看了馬車裏分明像是她再炫耀自己勝利的夏月離,“甄公子,可莫要叫夏小姐久等了。”說罷,便轉身走了。
那甄子安心裏卻是氣不過,竟然就當著夏月離的麵,上前去將她拉住,竟然露出滿臉委屈的受傷表情來:“滿星!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你怨恨我?可是我有什麽辦法?你為何一點也不體諒我的難處了?”
穆滿星笑了,卻是什麽都沒說,一把甩開他的拉扯。
卻沒想到那夏月離這個時候跳下馬車來了,揚手就要打穆滿星:“賤人,真是不要臉,占了我的位置這麽多年,搶了我爹娘,還想將我的子安哥哥搶走。”
當然,他被甄子安攔住了,於是一麵又急得和甄子安解釋,“子安哥哥,你別被她這幅麵孔騙了,她就是想欲擒故縱,你別上當。”
看到了這一場鬧劇的阿苗終於是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怒火了,她朝周梨看了一眼,像是詢問了她的意見一樣。
得到了周梨的首肯,立馬大步走過去,先是朝那做作不已的夏月離罵去:“我看不要臉的是你家才對,口口聲聲說人家占了你的位置,你那什麽位置?鑲金鑲寶石了?何況你走丟的時候人家還沒到你家呢!再有人家為何到你家?是心甘情願的麽?那是人家父母為了救你那恩怨不分的爹丟了性命,才被迫到你家來的。人父母若是知曉救了這麽個玩意兒,肯定是後悔得要死,當初就不應該救,那自己的親女兒也不會遭受這寄人籬下之苦。”
周梨對於阿苗的印象,其實一開始看著小姑娘就是個羞澀不擅長言語的,但是這一路相處中發現,其實性格還是挺活潑的。不過怎麽也沒有想到,她罵起人來竟然是這樣溜,一時也是十分佩服的。
還真有些莫元夕的潑辣模樣。
當下也忍不住為她拍手叫好,附和著:“對,見過不要臉的,但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還有你!”她看朝那甄子安,自然是沒有將這個自戀渣男放過。
就是周梨剛才也是被阿苗的罵聲震懾到了,更不用此刻還發呆的其他人,都還一臉懵的樣子。
直至此刻甄子安叫周梨一瞪,像是才反應過來,但他可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他自己也是有自己為難之處的,再說他不是努力試圖從中調和,讓她們倆和平相處麽?
隻不過他不認可周梨對他的指責,但那穆滿星卻因為這阿苗的罵聲,那腦子裏忽然就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一樣,忽然就清醒了過來。
先是笑,後是哭,但她雖哭歸哭,此刻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站得挺直,好像以往壓在她身上那沉重的無形枷鎖此刻被解開了一樣。
所以眼下她隻覺得渾身輕盈盈地,看著那夏月離,再也不覺得自己哪裏對不住她了。
她感激地看朝阿苗,“多謝這位姑娘。”然後看朝挽著甄子安手臂不肯放的夏月離,目光裏再也沒了半點怯弱,“從我被接到夏家的時候,便時時刻刻都有人在我的耳邊說,我能做夏家的小姐,都是因為夏家的老爺夫人仁慈,不然像是我這樣的孤女,怎麽可能享受那樣的錦衣玉食。”
她說到這裏,那些已經變得模糊的年幼記憶,好像又忽然清晰起來了,一個個記憶碎片裏,都是她畢生最快樂幸福的時光。
眼底不自覺地露出幾抹回憶的笑容:“若不是你爹,我也是有爹娘疼的孩子,我不欠你們夏家任何,是你們夏家欠了我穆家兩條性命。”以及她穆滿星的一輩子。
夏月離忽然有些害怕不在垂著頭的穆滿星了,“你,你這些年在我家吃的用的,難道不要銀子麽?”嘴裏雖是叫囂,但明顯,她已經底氣不足了。
不過穆滿星並沒有去理會她,而是鏘鏘有力地朝著那沒反映過來的甄子安用力地扇了一巴掌,“你也不愛我,你隻是不習慣,沒有了我在你身邊對你的噓寒問暖。而且你但凡這心裏真有我的話,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為了滿足你那點可笑的虛榮心,跑到我麵前說那些總是惹得夏家人對我不滿的話,更是任由他們三番五次來找我的麻煩,你是不是時時刻刻都等著我去求你?”
穆滿星不是不懂甄子安在想什麽,她隻是在夏家久了,那樣的鬼話聽多了,連她自己都給當真,果然像是自己真欠了他們夏家一樣。
所以她連跟甄子安說這些話的勇氣都沒有,隻能盡量避開他。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糊塗了這麽些年,現在該醒悟了。所以也有勇氣將這番話給說出來,隻是看著眼前的甄子安,她有點唾棄從前的自己,怎麽會那樣傻,竟然曾經真的幻想過跟這個男人百年好合,共度餘生。
如今想起來,真是有點惡心!
不過現在這些話已經說完,她的心裏也舒坦了許多,轉頭看朝阿苗和周梨道謝:“多謝你們一語驚醒夢中人。原來,我是從來不欠夏家的。”又見她們籃子裏露出來的香蠟紙燭,便也猜到了她們多半也要上山去舍刹寺裏燒香,便與她二人主動開口道:“你們也要去寺廟裏麽?我可以能同你們一道?”
她說著,撿起地上的籃子,糕點已經被那夏月離給踩壞掉也弄髒了,自然是不可能拿到菩薩跟前去,所以她隻撿起了香火蠟燭,拍去了上麵的塵土,也不管那被她打愣了的甄子安和被嚇到的夏月離,與周梨二人一起朝山上去。
夏月離的確是個欺軟怕硬的,也結結實實被剛才穆滿星打甄子安那巴掌給嚇著了,這會兒見人走遠了,才敢叫囂,“穆滿星,你有本事別再進我夏家的門!”
穆滿星沒有回頭,但依稀聽到了夏月離吵吵鬧鬧的聲音繼續傳來,但也沒去多管。
一路無話,等穿過了這通往舍刹寺的林間小徑,穆滿星忽然頓住了腳步,應著前麵吹來的風看著身前的周梨,“兩位姑娘,認識齊大哥?”
“啊?”周梨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是怎麽察覺出來的。不過這個時候腦子裏冒出來的是那些個狗血八卦,於是連忙道:“穆姑娘,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們跟他什麽關係都沒有,我有未婚夫的。”
還不忘指了指阿苗:“她也有未婚夫。”
阿苗也是機靈,生怕這穆滿星誤會,斷了那齊稟言的因緣,於是腦袋也如搗蒜一般飛快地點著,兩鬢邊的兩撮頭發也有節奏地抖動著,模樣十分可愛。
見著她倆此舉,那穆滿星忍不住掩唇笑起來,那因自己從前愚蠢而產生的鬱悶,也頓時一掃而空,一麵解釋道:“我並非是那
個意思。”
周梨和阿苗聽了,暗地裏鬆了一口氣,隻是有些好奇,“穆姑娘,你是如何知曉我們認識齊先生的?”她倆雖到這齊州幾天了,也沒少到那街上閑逛,但和齊稟言昨兒才第一次碰麵。
穆滿星沒有馬上回她的話,像是思略了半響,才道:“我鼻子很靈,我聞到你身上有些他的氣息。”但是並不濃鬱,她是方才風吹來的時候,周梨走在她前麵,她才確認,然後將那話問出口的。
本來她就很疑惑,在這偌大的齊州,想來也除了那齊稟言之外,沒有人會幫自己。今日為何突然跑出來兩個姑娘幫自己,還將糊塗軟弱的自己點醒。
所以聞到那氣息,她也就斷定了出來,必然是齊大哥了。
這話一說出口,周梨和阿苗眼裏都迸放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氣息?”周梨一麵解釋道:“我就昨日頭一次同他見麵,就說了會兒話,坐在彼此的對麵,且我昨晚還洗澡了,今天也換了新衣裳。”她極力證明,自己和對方連衣角都沒碰著。
所以這個穆滿星說是氣息,這也太誇張了吧?
阿苗也覺得穆滿星肯定糊弄她倆玩呢!
哪裏卻聽得穆滿星歎著氣道:“我從小就有這個本事,還帶著我娘去山裏挖了老山參,換了不少錢給我爹開筆鋪子,但是我爹說,以後不許讓我胡亂再用鼻子,我明白他的意思,懷璧其罪,若是叫人知曉我有這本事,恐家宅不寧,性命難保。”
但是,即便她後來沒有再用這鼻子的特異本領了,最終父母還是死了。
有時候她總後悔,若是自己再用個一兩次,也許父母就不用為了節約鋪子裏製筆原料成本,而跑那麽遠去買羊毛了。
如此也不會遇到夏家,那麽之後的事,興許也不會發生。
她說完這話,心情本是難過憂愁悔悟的,但是一抬起頭,就對上了周梨那一雙冒著精光的眼睛,她也是給嚇了一跳,“姑娘,你……”
“你爹說得對,我現在知道你有這樣的本事,我都想將你掠走。”周梨說這話的時候,和阿苗已經默契地分別站在穆滿星的兩旁。
穆滿星有些哭笑不得:“你們,你們這是作甚?”她怎麽有一種被綁了的感覺。
“當然是保護你啊,姐妹你也別回什麽夏家了,夏家給你的我阿梨姐能給你更多,你要是不喜歡齊先生,嫌他老的話,到時候叫阿梨姐將她侄兒們介紹給你,我和你說她的侄兒們個個都武功高強,且又長得俊美……”阿苗十分認真地給明顯被她熱情舉動嚇著的穆滿星介紹公孫家的小將們。
周梨先是扯了她一把,瞎說什麽,人家齊稟言也不算是太老,還沒三十呢!而且曾經是狀元郎,也是當世詩人,寫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詩詞呢!但是後來一聽她這麽激動熱情地誇公孫家的侄兒們怎樣好。
不禁眯起眼睛看朝阿苗,忽然覺得小獅子這個娃娃親怕是要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