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殷十三娘一個冷硬心腸的人, 也是一臉的眼淚花,含淚替孩子仔細檢查,上了藥去。
又見那藥放上, 孩子分明是疼得眉頭都擠成一團了,還要安慰她們兩個說一點都不疼,比那隔壁家的孫子欺負時自己好多了。
於是這話, 又惹得兩人哭了一回。
隻不過終究是孩子,遭了這許多罪,如今也是累了困了,在周梨懷裏睡過去。
周梨見她睡著後,仍舊緊緊攀著自己的脖子舍不得放,也是不忍將她放下,哪裏曉得這時候, 柳小八在的聲音在牆垣外麵傳來。
周梨隻頓時升起一股子無名火來, 朝殷十三娘說道:“你叫他進來,莫要在外麵喊,吵了鄰裏休息。”
然後才將夢夢小心翼翼抱到**去
,給壓好了被角,擦了眼淚出來。
這會兒柳小八已經到院子裏了,明明那腹中是有千言萬語要和她說,這會兒卻是一句話也道不出來, 隻局促地看著周梨, “阿梨,我……”
隻不過才張口,周梨就一臉厲色大步上前, 狠狠往他臉色甩了兩個巴掌,含恨罵道:“天底下, 實在是沒有你這樣做父親的人,你自己要如何,那是你的事情,卻不該這樣連累孩子!”
柳小八以為,周梨是因孩子被隔壁鄰裏賣去翠紅樓的事情發火,一麵捂著臉垂頭道:“我實在找不到個可靠人,她又說隻要我幾個錢,就願意替我照看。”然後說自己在這城裏找不到合適的營生,就隻能去外求生計。
但是走了許多地方,因沒個什麽手藝,實在難混,也是去年磐州也出了瘟疫,別人要去磐州送貨,難得雇人,給的價錢也高,他就去了。
回來也怕身上沾了瘟疫,遲遲不敢回來,因此才拖三拖四,出去整整一年半有餘。
但想到自己賺了兩百多兩銀子回來,也是十分高興的,忙給周梨保證著:“但你放心,我這次的錢是血汗錢,幹幹淨淨的,往後就回鄉下去,置辦些田地,帶著夢夢好好過日子。”
周梨隻冷冷看著他,眼眶裏想著夢夢遭受的那些欺淩,眼淚還是忍不住往下掉。
她這樣不說話,把柳小八也是嚇得不輕,隻輕輕地又喊了一聲:“阿梨,你?”
周梨想狠狠將他打一頓,隻是又怕吵了孩子。但心裏想著孩子遭了那樣的劫難,還牽掛他這個做父親的,又覺得柳小八這個父親萬千的不合格。
她擦了一把眼淚,轉身進了旁邊的小廳裏,“你進來。”
柳小八聞言,隻緊隨其後,卻是發現陰十三娘看自己的眼神陰狠得可怕,好像隨時會抽出鞭子來打人一般,嚇得他忙隨著周梨的腳步進了廳裏。
廳裏的燈火還亮著,但因那燈芯沒人去剪,這會兒燈光小小的一朵,忽暗忽明的,好像有隨時有熄滅的跡象。
周梨從旁邊小幾的抽屜小箱子裏拿出剪刀來,將那燈芯給剪去了半截,又往上撥了撥,燈火才亮起來。
隻是如此一來,她和陰十三娘那才哭過的淚痕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這越發叫柳小八心中覺得疑惑不安,“阿梨,你們這是?”東張西望朝四周探尋而去,“夢夢呢?”
殷十三娘卻是忍不住了,隻壓低著聲音怒罵:“你還好意思問孩子,你怎不死在外頭算了?都不摸清楚隔壁住的是人還是畜生,就敢將孩子交托給他們?”
她是要上手去打的,但才舉起手來,就嚇得柳小八連忙抬起手臂來擋。
殷十三娘見他這般沒出息的模樣,最終也是沒有下手,隻憤憤地坐在一旁。
“這到底是?”不是孩子才被賣去那翠紅樓,就被阿梨救回來了麽?那該是沒什麽事情的,更何況夢夢才那樣小,翠紅樓怎麽可能亂對她動手?
柳小八這心裏隻這樣想著,由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她二人生氣,並不是因為孩子被賣去翠紅樓,而是被那隔壁鄰居家的孫子欺負。
所以當他還在這裏問,周梨就越是憤怒了,也是氣得重複著說殷十三娘剛才罵柳小八的氣話,“你這樣做爹的,倒不如真死在了外頭的好。”
柳小八急了,“到底是怎麽了?你們倒是與我說才好?”怎麽都叫他去死?他如今已經改過自新了,又不再沾賭,何況那案子也破了,自己也不曾做那雞鳴狗盜之事,是叫那些人算計冤枉的。
可是怎麽在她們的眼裏,自己就那樣十惡不赦呢?
殷十三娘見他反而一副委屈起來的樣子,更是憤怒,隻脫口罵道:“你怎麽還有臉在這裏嚎?你曉不曉得,你姑娘叫那隔壁家的孫子給糟蹋了,那下身都爛完了!”她這話,幾乎是給嘶吼著喊出來的。
也如同那九天驚雷一般,將這柳小八狠狠地拍進了地獄裏去,一身的血液,都全部齊齊往腦殼裏逆流去。
好一陣會兒,柳小八像是才反應過來,隻慌裏慌張地看朝殷十三娘,“你,你說什麽?”
殷十三娘卻是拿那隻手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她是從來沒有見著這樣可憐悲慘的孩子,傷得那般嚴重了,卻是一聲不吭,實在是想不出,她到底是怎麽忍下來的?
柳小八從她這裏問不得答案,隻求助似的看朝周梨去,“阿梨,阿梨,十三娘說的什麽話?你看她像是什麽話?我家夢夢才多大啊,啊嗚嗚啊!”他越說,卻是對上周梨那雙含淚的冷眸,終究是沒有忍住,嗚嗚地哭起來。
“你這會兒哭有什麽用?孩子都叫你毀了,你說你要做什麽營生?你非得要到外頭去?你但凡到我的鋪子裏,或是去找雲大哥他們,還有阿平哥那裏,哪個會短了你的好處?”可是她了解柳小八,估計柳小八這回心轉意後,沒臉去找大家,又要顧著自尊心。
所以寧願是將孩子交給陌生人照管,也不願意去找這些故人們幫忙。
他倒是顧著了這自尊心,可是孩子卻活生生給毀了去。如今孩子還小,不知這其中的厲害,可是以後孩子總是會長大,總是會明白自己小時候是遭受了什麽苦楚,那樣孩子如何受得住?
忽隻聽得一聲重重的沉悶聲響,柳小八竟是給氣得昏死了過去,直接砸在了地麵上。
也虧得是鋪了一層薄毯的,他自己如今也是發福的身胚,所以得了些緩衝,沒將他砸傷。
周梨卻是被昏死去的他嚇了一跳,隨後反應過來,到底還是要將他扶起來,免得就此中風,又十分氣惱:“活該欠你的,真是從來不叫人省心!”
隻聯合殷十三娘一隻手,兩人是費了天的力氣,才勉強將他扶著給坐起來,靠在一旁的桌腿上。
然後才去掐人中灌熱水,一般忙碌,那柳小八才逐漸清醒過來,卻是兩眼渾濁,目無光芒,好似那死魚眼睛一般,木然地直瞪著前方,還目不轉睛的。
周梨一見著光景就不甚好,隻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兩回,“小八?小八?”但喊了幾聲,卻見對方呆呆的,眼珠子都不動一下,不免是心急起來,“十三娘,他不會是氣傻了吧?”
殷十三娘對柳小八這會兒還是滿滿的怨氣,“他倒是會躲,傻了往後也不會良心痛了。”但話是如此,還是嘴含了一大口涼茶,往他臉色噴灑去。
卻見柳小八仍舊沒反應,方也跟著急起來,“真是魔怔了,這可如何是好?你說的對極了,我們是欠了他的,作孽呀!”小的還在那頭躺著,大的卻是成了個癡傻人!然後便急急忙忙要去請大夫。
可大夫沒遇著,到是在巷子口見著了安夫人。
“妹子你們屋裏怎麽了?我怎聽著響動不對勁?”她披著衣裳手打著燈籠,顯然是被柳小八剛才的哭聲引起來的。又
見殷十三娘眼睛通紅又腫,更是擔心,“是阿梨怎麽了?”
陰十三娘慌裏慌張地搖著頭:“不是,是原來阿梨一個朋友,遇著些事情,不知怎就一口氣喘不過來昏了過去,這會是醒來了,卻是呆呆的,我正要去請大夫。”
然安夫人見著這會兒天還沒亮,人家正是休息的時候,便想著既然是被氣著的,就主動道:“我這事兒我看叫大夫也沒用,我有法子。”
當下隻同殷十三娘一起返回來,果然見著了呆若木雞一般傻坐著的柳小八,也是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見半點反應,便道:“去弄點黃白之物來,人的牲畜的都好使。”
陰十三娘轉了一圈,隻去拴馬的地方拾了些馬糞來問她,“這個可使?”
“使得使得。”安夫人應了聲,隻將那光滑的馬糞往茶壺裏扔,又拿了個筷子來攪動,弄成糊糊樣子,然後便過去捏住柳小八的嘴巴,隻拿茶壺嘴就塞了他嘴裏去,給他灌糞湯。
柳小八先是掙紮,周梨也不知是否有用,隻是頗有些慌了神,病急亂投醫的樣子,聽得安夫人喊:“快按住他的肩膀,別叫他亂動!”
於是隻同殷十三娘也過去,一人按住一頭的肩膀,隻叫那柳小八動彈不得,硬生生叫安夫人給灌了半壺的馬糞水井肚子裏去,然後就開始掙紮著,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大力氣,將她們三個女人都給推開,往門外的院子裏衝去,然後扶著牆根嗷嗷地吐起來。
屋子裏的三人反應過來,隻提著安夫人的羊角燈龍追出去,隻見他將那馬糞水吐了個幹淨不說,還咯了兩大坨黑糊糊的黏稠濃痰在那裏,發著一股腥臭難聞的味道。
他自己幹嘔了幾聲,喊著要水。
周梨忙去給他舀了一大瓢水來,才遞過去他就仰頭咕嚕嚕地一口氣全部喝了幹淨,然後這時候兩眼也不似剛才那樣呆滯了,但是卻閃著些淚光,滿懷愧疚地看著周梨他們,拿那隻空閑著的手狠狠往自己臉上抽。
夢夢那事,終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更何況她是個姑娘家,所以殷十三娘也趁機朝著安夫人道謝,借故快天亮了,送她回去休息。
而周梨見安夫人叫陰十三娘送走了,這裏將水瓢拿了過來,“你也莫要打了,回頭孩子醒來瞧見你這皮腫臉脹,該又要擔心你。”
可這話一說,越發叫柳小八難受,隻咬牙將那嗚咽聲吞進肚子裏去,就怕將孩子給吵醒了。
又覺得自己剛才險些死了一回,如今也好似大夢如初,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賬東西,不配為人父母,想要找個地方了結自己的性命,偏聽周梨說起孩子,又萬分舍不得。
那心裏隻好似死去活來一般痛苦。
然在他的嗚咽聲音中,忽然隻覺得牆頭掠過什麽,但他抬眼一看,但見白亦初渾身寒意地站在眼前,他那水白色的袖子上,紅紅的一大片,渾身都透著鮮血的腥臭味。
“阿……阿初……”他下意識覺得背脊骨有些冷颼颼的,哆嗦著吞吞吐吐地叫著白亦初。
白亦初卻隻冷冷看了他一眼,不作理會,而是同周梨說:“我去換衣裳。”
周梨尾隨著他的步伐一起進屋子去,隨後便將那沾血的衣裳拿出來,丟進了還燃著猩紅火炭的灶膛裏給燒了。
柳小八有些怕白亦初那一身隱隱可見的殺氣,尤其是看到他那衣裳上沾了血。
周梨拿去燒了,分明就是人血。
所以不敢說話,也不敢再進屋子裏去,但也不回家,隻在這裏守著,等他閨女醒來。
殷十三娘來了後,隻見周梨和白亦初都吹燈休息了,也不理會,便也自己去休息。
但也就是睡了個把時辰不到,就聽到四舍鄰裏雞圈裏的公雞打鳴,一個叫便引得所有的都叫起來,接二連三吵個不停。
這使得大家也都紛紛起床來。
天色帶著些蒙蒙細霧,今兒像是沒有好天氣的樣子,上空有些陰沉沉的厚雲疊在一起,那太陽的光芒穿過來時,變得已經很微弱了。
少了這幾縷輝煌的陽光,院子裏的花草似乎也少了些光彩一般,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
周梨起來,料想著這端午怕是沒什麽意思了,今年要落端午水,那龍舟劃船也就多了許多阻礙。
更何況她這屋子裏躺著睡熟的夢夢,她也沒心思去看龍舟比賽,隻穿了衣裳出來打水洗漱,卻見柳小八還坐在牆頭下,一身濕漉漉的,不知是晨露還是細雨。
他見著周梨,連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朝屋子裏看去,“夢夢她?”
“孩子發了兩回夢魘,都是在叫別打她,她會乖乖聽話。”周梨口氣平淡地陳述著,隻是那微紅的眼睛還是透露了她的情緒。
這話叫柳小八無地自容地垂下頭,“你說的對,我不配為父親。”
周梨歎了一聲,卻是不想與他多言了,打了水進屋子裏去。
柳小八自己在牆根下站了片刻,也不知怎麽想的,隻咬了咬牙齒,便開了門出去,直往家裏去。
他要殺了孫家那小雜種!
然他這還在路上,就聽得人說發生了慘案,那孫牆頭家遭了滅門,一屋子裏頭六口人,老小都沒叫人放過,全都倒在血泊之中,最要命的是他們家那大孫子,小雞仔都叫人割了,也不知是什麽喪心病狂之人,如此狠毒?
又聽得人說,他家犯了什麽案子,好像昨夜還叫請去了衙門,挨了板子回來,大半個晚上都聽得哼哼唧唧的。
快天亮的時候才沒了聲音,還以為是睡了,哪裏曉得是見了閻王爺去。
柳小八聽得這話,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天旋地轉的,一時又想起那快天亮時候白亦初回來,一身的殺意,袖子上還沾了血,隱隱就猜測到了什麽。
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甚至是有些快意恩仇的感覺,隻快步朝家裏方向跑去。
路上也遇著個把熟人,見了他忙打聽,“你家隔壁出了血案呢!你閨女不是給了他家照看?可快去瞧瞧,別是叫他家給連累了。”
柳小八沒言語,隻怕得飛快,一路往家裏去,然還沒到家裏,就見著巷子口都擠滿了人,也有不少衙差在那裏。
陳大人白著一張臉,不知在和下麵的人說什麽,神情嚴肅不已,扭頭見了他,先是一驚,隨即問道:“你昨晚哪裏去了?”
當下這孫牆頭一家被滅了門,眼下過往的仇人算起來,柳小八也是其中之一,畢竟他們家昧良心把柳小八的女兒賣了翠紅樓那種地方去。
柳小八是跑來的,正喘著大氣,也知道陳大人問這話是什麽意思,隻氣喘籲籲地回著:“我在弘文館那邊,早上過來半路聽到這頭的消息,就趕來了。”
陳大人聞了,倒是沒再說什麽,而是同身邊的人說道:“你打發人去核對。”一麵又喊柳小八暫時不要亂跑,如今他畢竟也算是嫌疑人。
不多時,同孫牆頭家過節的人家,不管大小都被清點了一回,眾人都是有不在場的證據。
連這柳小八在弘文館那邊,因為女兒的事情病魘一次,叫安夫人灌了馬糞水才清醒過來的事跡都調查清楚,自是允了他和那些與孫牆頭家有過節的都散了去。
一時間,這孫牆頭家被滅門,倒是成了懸案。
尤其是這孫牆頭的大孫子狗娃子被割了小雞仔的事情,更是叫人津津樂道,什麽五花八門的奇案大家都是聽說過的,唯獨是沒有聽說過還要割了小孩兒的雀雀。
於是又有那妖言惑眾的,說是什麽邪門□□的,要把孩子這玩意兒割了去泡酒,一時間也是鬧得男娃兒們人心惶惶的,好不擔心,一個個隻把下體給捂緊實了,生怕叫那妖怪把自己的雀雀摘了去。
但也有人覺得那孫牆頭一家是遭了報應,一家子就挑不出半個好人來,老的不要臉麵,總在那菜市場裏趁著人多的時候趁機摸婦人們的胸脯。
人家有那膽大潑辣的上門去
理論,孫老太還罵人,怪人家胸脯大,故意勾引她家老頭子。
兒子和媳婦就更不做人了,最喜歡那占便宜,曾經在城裏看免費戲的時候,人人都自己帶著凳椅去,他們因貪圖小便宜,將一個老頭子屁股下的凳子拿走。
那時候老人家才站起來,伸手去前排拿個火來點旱煙,不想著一起來,凳子他們夫妻就拿走了,好叫老頭子結結實實地一屁股摔在地上,當天晚上就癱了。
人家去找他們,他們是死活不承認,那會兒凳子已經叫劈成柴火給燒了幹淨,半點不對證,人家也拿他們沒法子。
那老頭子就此癱了後,在**躺了三五個月,覺得日子沒奔頭,自己吞了不少的煙鍋巴自殺了。
至於孫家的小兒子,是他們這片街上的二流子了,做過的壞事雖說是不致命,但卻是小偷小摸沒少做。
就是這個被切了小雞仔的大孫子狗娃子,大家覺得這孩子倒是看著老實,不像是他們孫家的根種,看著乖巧的一個人,也不愛出來,常常是在院子裏。
所以就萬般想不通。
卻不曉得,這最不做人的,又恰恰是大家覺得乖巧的狗娃子了。
所以那小雞仔才被切了去。
這事兒成了懸案,風頭是完全占在了端午龍舟比賽之上,又因這天公不作美,落了些毛毛細雨來,河邊看龍舟比賽的人就更少了,幾乎都圍在孫牆頭家這一片。
多是那帶著獵奇心理的人,想看看沒了小雞仔的狗娃子是個什麽樣子的。
以往這種人,可是要在宮裏才能看到。
可是那宮裏的太監,也不是他們這些凡人能瞧的。
難為陳大人,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偏昨兒那王員外等人的案子還沒徹底判,也是顧不得孫家這邊了。
更何況半點線索沒有,他家是想查也無可奈何,隻能先安排衙門裏將屍體都收驗,暫時放到義莊裏。
於是這義莊熱鬧了不少。
有的孩童怕自己也遭了狗娃子這下場,但也是攔不住那些好奇心好勝心都強的半大孩子們,隻結伴跑去義莊瞧個新鮮。
卻是叫看守義莊的老頭趕走了,於是晚上又結伴去。
一時間義莊那裏,可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都熱鬧不已。
而柳小八這裏,在曉得狗娃子被切了那玩意兒後,就百分百確定是白亦初幫夢夢報仇,心裏是萬分感激,但也對此事不提。
回來後就在這邊任勞任怨,做牛做馬。
然夢夢見到他這個做父親的,是滿眼的歡喜,直徑撲了過來,詢問著他,“爹爹可還要出遠門?若是還要走,帶著夢夢好不好?夢夢聽話。”
就很奇怪,明明他丟下女兒走的時候,女兒不過才是個蹣跚學走路的兩歲娃兒罷了,按理說壓根對他這個做爹的沒有什麽記憶。
可想來血緣這個東西的奇妙之處就是在此了,夢夢見了他是百般的親昵歡喜。
隻不過孩子這樣不計前嫌的愛護他這個做父親的,越是讓柳小八覺得自己不愧為人父。
“爹不走了,就算要走,以後去哪裏都帶著夢夢。”他幾乎是哽咽著將這話說出來的。
夢夢拉著他,又要他去同周梨道謝,說是周梨救她出來,還給她洗澡穿新衣裳,還因為她身上的傷掉眼淚。
一說道她身上的傷,柳小八也是紅了眼眶,但又怕女兒發現,隻強忍住眼淚。
整個白天也不見白亦初,但他也不敢多問,隻是趁著殷十三娘抱著女兒坐到房頂上玩耍,便偷偷問周梨,“夢夢身體,嚴重麽?”
她年紀還小,恢複能力強,身體就算再怎麽嚴重,也是能恢複大概。可問題是,她的心裏怎麽恢複才好?現在不懂,將來大了,難道還是榆木腦袋麽?那時候要怎麽辦才好?
周梨也是為此擔心,昨兒氣過了,脾氣也發過了,如今也不能真叫柳小八去死。
更何況他死了,也改變不了夢夢受傷害的事情。
所以即便對他有怨恨,也隻能歎氣,“身體好得快,心裏卻要如何?你自己到是拿個主意,將來如何麵對這孩子?”
這一句話,隻將柳小八說的滿臉羞紅,垂著頭半響才道:“老天爺不要我的命,不然我願意拿我這命換她一個好身體。”
“哪個能要你的命?我還要在這裏待幾日,正好孩子也留在我身邊,等她身體好轉一些,你再帶回去。”畢竟是個女娃兒,又要給孩子□□放藥,柳小八便是做親爹,也使不得。
柳小八點著頭,也不知該要如何報答他們才好,就呆頭呆腦地忽然朝周梨跪了下來,磕了好幾個頭。
周梨別開臉去,“你與我磕頭,又有什麽用?隻好好想想以後才是。”然後便進屋子裏去了。
柳小八想著,孫家死完了,眼下就周梨他們幾個知道夢夢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他如今也是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城裏了,眼下倒是懷念起那鄉下來,又想著如今桐樹村有周天寶的舅兄住在那裏,聽說在那裏牧羊放馬的,倒也是恰意得很。
眼下自己這手裏也有些錢,倒不如回了老家去,將房屋壘起來,以後就帶著夢夢在那鄉下隱居罷了。
這樣一想,便又找了幾回同周梨說。
周梨想著,那鄉下倒也還好,人煙稀少,對夢夢是好些的,等過幾年夢夢長大了,她若還記得自己這個姨姨,自己再接她去身邊。
便也和柳小八說。
柳小八自是感恩不已,幾次想提起那孫家之事,好感謝他們一回,但見周梨似對此事充耳不聞,也見白亦初神出鬼沒的,因此也是徹底將這話放在了心裏,不再提起。
而這幾日裏,白亦初也沒在上心那何婉音之事了,就在武庚書院裏來回,等著武庚書院那邊收拾得差不多,已是十日之後,單是那裝著書本的箱籠就是若幹。
周梨也在這些日子裏,去把舊友朋給見了個遍兒。
還請了雲眾山他們那邊的兄弟幫忙運送書本,如今也是要準備出發。
夢夢身上的傷勢也逐漸好,孫家全家的屍體,聽說因這天氣逐漸悶熱,衙門裏也實在無從下手替他們伸張查案,就給定了做懸案封檔,然後叫人就直接埋在了城外的山坡上。
柳小八帶著夢夢回八普縣鄉下的前一天晚上,跑去將他們的墳頭都給刨了,親眼看著那野狗山上去啃屍體,這才轉身走。
等著眾人發現孫家人的屍骨被刨出來,旁邊許多野狗糞便,所以見著那老鴉啃著屍骨上最後那點腐肉,都一致覺得孫家果然是背地裏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不然死了怎麽還遭這罪,叫野狗從土裏刨出來啃了個幹淨呢?
所以後來這城中罵人,都總喜歡說一句“做事別太孫家,不然沒得好下場”。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又說周梨他們這裏,等著武庚書院那邊薑雲長帶人收拾好行李,也是啟程離去。
走時候同那柳小八交代,“我不管你往後有天大的事情,但既然你有了孩子,就要做個稱職的父親,將孩子放在首位。遇著什麽難事,若是自己解決不了,你自己寫信來城裏,給高掌櫃或是雲大哥他們那邊都要得,不要自己硬撐著。”
但周梨最擔心的,還是柳小八還年輕,如今回了鄉下去,手裏還有幾個錢,沒準多的是有人要同他介紹寡婦。
他也沒有一直單著的道理,指不定還要娶媳婦生孩子,所以最不放心的還是夢夢。
便又說:“你要是有成婚機緣,孩子你不必自己養,隻寫信打發人送給我,我親自來接過去。”人家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所以她不放心。
偏偏這夢夢又十分粘她孝順她,雖說自己還沒做娘,但卻是將這孩子做自己的至親之人來看待的。
更何況與柳小八之間,哪怕當初是恩斷義絕過,但終究是少年夥伴,又一起經曆過生死,這一份感情,自然不是別人能比的。
所以她和白亦初都是十分疼愛這孩子的。
柳小八這會兒隻在心裏想著,以後不娶媳婦了,他發家的那會兒,什麽女人沒擁有過?那燕肥環瘦的從來不差。
所以自覺對女人也沒有什麽念想,如今隻想將孩子好好養大,想法子彌補她。
但對於周梨這些話,他心中也是有數,正是周梨和白亦初真心實意疼愛這孩子,才會與自己這般說。
因此也是再三保證,以後就為孩子活。
周梨倒也不是說叫他以後就為孩子活,隻是萬不可在孩子的事情上大意半分。
後來啟程後,隻與白亦初說,“我如今也想著,往後所有了孩子,不管男女,且都要上心才好,要教他們如何保護自己,尤其是女兒,更要多教她武功。”若真是遇到了歹人,姑娘家力氣比不過,那也能用點武功,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跑。
白亦初也是這樣想的,尤其是想到夢夢遭受的那些苦楚,少不得是要將柳小八給責備一回。
但
他也發現了,柳小八如今不敢在自己跟前晃,似乎有些怕自己。便知道自己殺了孫家滿門,柳小八是心裏有數的。
隻是那些人渣倒是解決了,可夢夢所受的傷害,當如何彌補?
隊伍到了十方州後,他們和雲眾山安排來運送書本的人就分開了,這如今非那蘆州,白亦初也是出來拋頭露麵,反正也不怕這裏遇著什麽熟人。
可偏偏這人運氣背時的時候,在這陌生之地,竟然真是能遇到熟麵孔。
這日他們在一處客棧歇腳,竟也是巧了,居然是那林家的產業,然後便遇著來盤賬的少東家林清羽。
說起來林清羽當初因為他小叔自作聰明之事,被耽擱了考試。後來說是要去往上京的,也不知為何,終究是沒去參考。
如今倒是接管起了這家業來。
他看到白亦初和周梨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直至瞧見薑雲長他們這些武庚書院的先生,如今也住在自家的客棧裏,才確定是沒認錯。
但他曉得白亦初當下應該是在那靈州邊陲縣城屛玉縣做縣令,如今跑到這裏來,若是叫人參一本,不是得要吃罪的麽?
他是個實心磊落的,也是敬佩白亦初的才情,知曉他的身份後又生來幾分敬畏,隻是一樣同情他被貶到那屛玉縣去做個小小縣令,聽說全州地龍翻身的時候,那邊也受災不輕。
他隻想著磐州都成了這副生靈塗炭的樣子,怕是靈州也那邊也好不到哪裏去。因此在心裏猜測,莫不是那屛玉縣其實是過不下去了,白亦初才偷偷回這蘆州來?
可是如今他帶著雲長先生他們,來這十方州又是作甚?又或者是路過?
反正心中疑惑,便也是趁機找了個機會,見著當下無旁人,喊住了白亦初,“白兄!”
被他認出的時候,白亦初就曉得是瞞不住的。但是他和宋晚亭都覺得這林清羽和林家一幫子弟是不一樣的,料想他也不會將在這裏認出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
便沒有多管。
如見他找,也是大大方方上前應聲,“好久不見了林兄。”
“是好久不見了。”這話不假,好幾年的光陰了呢!林清羽如今也成家立業,與仕途一事,他終究是無心了。
原本是因為擔心家中其他人過於猖獗,往後自己便是做了官,怕是要受牽連,索性也就直接來掌了家裏,以免這才發家起來沒幾年,又要叫他們敗落手裏。
當下隻請白亦初到雅間一敘。
他們兩其實算起來並沒有什麽交集,非要說點什麽,不過是宋晚亭如今給白亦初做事情,那宋晚亭跟林清羽從前又被稱作那清風書院雙傑,算是有些情義來往。
所以林清羽隻先說問起了宋晚亭境況來,又想自己有一個朋友的妹妹,見過宋晚亭,如今還心心念念不忘,便朝白亦初打聽:“他如今可是成家了?”
“並不曾。”白亦初哪裏還不曉得,宋晚亭是叫他母親和妹妹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障礙,他那骨子裏是認定了,女人多是那負心之輩,像是周梨這樣的實在難尋。
因此他是寧缺毋濫,寧願斷子絕孫,也不決意不會隨便娶一門媳婦的。
而林清羽聽了白亦初的話,隻笑道:“如此,也不曉得我有沒有機會吃這一杯媒人酒。”
白亦初聽罷卻是笑了,“你沒有繼續走這科舉路,我本就疑惑,怎麽如今還要兼職做起這媒人行當來?”
林清羽苦笑:“我有一個知己好友,家中有個妹妹,心慕宋兄多年,當年甚至是不介意宋兄的境況,也要偷偷跑去接濟他,隻不過叫我那朋友給攔住了。”畢竟當年宋家那事,但凡是個人都生怕被牽連,他那朋友自然也是。
即便不是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一家老小做打算,因此是不敢叫妹妹亂來的。
然這事兒不是白亦初能替宋晚亭做主的,“你與他從前是有些交情的,何不去信直接與他說明?他這一心是要求個重情重義的,你這知己的妹妹既然當初願意為他這般豁得出去,眼下又還未出閣,可見也是個癡心人。”
林清羽何嚐是不想直接去信給宋晚亭說明一段緣分,但卻無奈,“我不是沒有給他寫信,他卻是收了也不看一眼,我如今接管了家中事業,也實在不似從前那樣,可抽身過去同他親自說道。”
“那這倒是難了。”白亦初覺得自己和宋晚亭,也算不得有什麽交情,不過是主仆之意罷了。但是他是絕對不會拿自己這個做主人的身份去壓宋晚亭這種事情。
既然宋晚亭已經收到過林清羽的信,卻是不看,顯然他自己對這件事情是心中有數的,這林清羽朋友的妹妹,怕是未必如同林清羽所言這般了。
反正白亦初不信宋晚亭曉得曾經有人願意為自己這樣,絲毫不動容?必然是打發人暗地裏查過,事不對版,所以才按著這信不看。
想來,也算是給林清羽留了個體麵。
因此見林清羽拿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是好意提醒他,“你如今既然已是掌管了家業,想來也非年少讀書時候單純,許多事情倒也不必隻聞一麵之言就做了真,到底還是要自己去探一探才是。”
這話有些叫林清羽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多問,隻是別了後才後知後覺,白亦初在點他。
但又覺得自己這朋友不應該哄騙自己,那妹妹也還沒出閣呀。可既是叫白亦初那樣說,心裏起了疑,還是馬上喊人來仔細查。
不過半日,竟是得了答案,一時也是傻了眼,差點自己就叫宋晚亭做了個烏龜大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