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不想竟然是自己那朋友和他妹子兩個不顧禮教, 攪在一處已是多年,屋子裏那貼身伺候的奴仆個個都是心裏有數的,唯獨是瞞著家中父母和外麵的人。
林清羽這裏知道了個中之情, 氣得心肝都疼,一時想起自己寫去給宋晚亭的那些撮合做媒的信,心中是愧疚不已。甚是擔心, 隻怕宋晚亭還誤會了自己,以為自己是見他家如今倒了下去,因此跟著那些閑人一般羞辱他,才推給他這一門婚事。
於是又忙去寫信給宋晚亭好一番解釋,隻願他得了信後,不要記恨自己才好。
他這裏信送了出去,又打發人去打聽, 得知白亦初他們這一行人明日才啟程走, 便又連夜喊了轎子來,叫人送自己去客棧裏去。
可還沒到客棧裏,忽然這還有不少行人來往的街道上忽然騷亂起來,不知道守備軍何時來城裏的,見著那些個青壯年便一把給抓過去,一時街上就亂了套,那各家店鋪裏關門都關不及, 他是四個轎夫也都在一瞬間被抓了個精光, 轎子就這樣孤零零地胡亂放在街上。
他掀起轎簾才探出頭來,便有軍曹要過來逮他,卻是也認出了他的身份, 便將手伸回去,一臉好意勸道:“豫州徹底淪陷, 朝廷方才來了旨意要征兵,但凡年不惑以下十五以上的,管你家裏有個什麽人,都要一並去戰場上,林少主這個時候還是不要隨意亂跑,若是叫那不認識你的給逮了去,你就這個身板,怕是活不過一兩日。”
那軍曹說罷,隻扛著長纓槍帶人轉身走了。
隻是這街麵上,多是在逃或是掙紮的青壯年們,那運氣不好的叫軍曹們給抓住了,不老實的直接便將這長槍紮過去,仿佛那人不是血肉做的一般。
血飛濺起來,倒是震懾了不少意欲逃跑掉的。
林清羽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一時隻覺得是天旋地轉,明明上一刻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好像一下變成了那人間地獄了?逃跑聲掙紮聲哭喊聲混在一片,全都交織在一起,仿如那亂成一團的麻線,叫人心煩又心慌。
他緊捏著手裏的扇子,隻咬牙含恨看著這亂糟糟的一切,卻是無計可施。
“林少主,你還站在這裏作甚?快回去呀!”有人喊他。
林清羽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但抬起腳,卻一時不知該去何處才好?
最後,他隻一路跌跌撞撞地越過滿街的淩亂,朝著客棧裏跑去。
小販們的籮筐果子零嘴,撒得滿地都是,他們就這樣當街被抓了去,筐子籃子也顧不上,與各處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攤位一起亂七八糟,將街道給堵得死死的。
他跑到客棧門口的時候,袍子就被掛壞了好幾處,發髻也跑得散亂,發冠隻歪歪斜斜地掛在頭上。
客棧房門緊閉,聽著他敲門,裏頭一點聲音都沒有,直至他喊出聲來:“開門,我是林清羽!”
那裏頭躲著的小二哥才急忙來給他開了門,猛地一把給拉進去,隨後又將房門給鎖住,然後淚眼連連地哭起來:“少主,這可如何是好?”
林清羽能有個什麽主意?他自己若不是掌管著林家的產業,怕是也被那些軍曹粗暴地抓走了。
“客棧裏的人都可還好?”他問著,一麵朝樓上探去,顯然所問的,並不隻是客棧裏的小二和掌櫃賬房們。
小二擤著鼻涕抹著眼淚,“馬賬房剛才回家去,怕是路上被逮了,我們察覺不對勁,忙關了門。”至於客棧裏的客人,出去玩的怕是也難回來了。
林清羽見個哭哭啼啼的,說個不清楚,心裏也甚是著急:“樓上白相公他們一行人呢?”
“他們?他們好像都在屋子裏,說明日要啟程,今兒得早些歇息,倒是運氣好給錯過了去。”不過小二想,他們沒有在這客棧裏住一千天的道理,明日本又要啟程離開,隻怕一出門就直接投身去了那軍營裏,自此也是凶多吉少了。
林清羽卻是聽得這話,隻咚咚上樓去,直奔白亦初那房門。
然他還沒來得及敲門,白亦初的房門就先一步給敞開了。見是林清羽也一點都不意外,“這十方州,素來都是這般麽?”他說的是這滿城的官員,難道就沒有一個作為的?眼睜睜看著這守備軍們在城裏如此肆意橫行。
那招兵自有招兵的章程,各治下不該先貼榜昭告麽?何況他們這見著年輕男子就抓走,便不管人家還有什麽親人麽?太不像話了。
這話叫林清羽十分汗顏,“我們本地官員,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菩薩,如今這招兵的事情守備大人將軍那裏領了去,他們不知道多高興,這會兒隻關起門來做縮頭烏龜,也不得罪半個人。”
倘若十方州的官員有蘆州的一般上進,這許多年了,十方州也不會越來越窮。
瞧瞧那蘆州,不過是短短十年間,已然是這西南幾州的頭府了。
不過眼下說這些都是無用的話,他隻憂心忡忡地看著白亦初:“你們是何打算?這光景怕是出城都艱難了。”又朝著那仍舊朝吵鬧哭聲一片的街麵看去,“若是壯丁抓夠了,倒也還好說,這沒被逮到的,便算是躲過一劫去,可若人手不夠,明日必然是要挨家挨戶敲門,他們隻管拿人,卻也不管你是哪個州府來的。”
如果隻是白亦初他和周梨的話,倒也還好辦,可問題便是薑雲長這裏,怕是也要被抓去。更不要是這隊伍裏其他先生的家屬了。
因此白亦初也覺得難辦,留下來躲著也非那長久之計,便問著林清羽,“那你可是有什麽辦法?”若不是隊伍裏幾個先生家屬身體不適,他們早就啟程走了,雖說不至於這麽快就離開了十方州的地境,但好歹出了城,到那山林荒野裏,也比這裏要安全幾分。
這會兒隻萬幸,運送書本的隊伍早就已經離開,剛好錯過這一劫。
林清羽卻是心裏沒有個底,那些人雖是沒有抓他,卻是將他的轎夫們都全抓走了。
就眼下,他那轎子還就這樣橫放在街上呢!於是也沒有辦法馬上給白亦初做出承諾來,“容我想想法子,既然是要打仗,他們缺的又何止是人。”銀子怕還要林家出大頭,不然如何對自己如此客氣?
又想到那軍曹對自己說,豫州淪陷之事,想著那霍南民帶著如此多的大軍鎮守在那裏,李司夜還去幫忙了,怎麽還敗了。一時也是氣憤不已:“早前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忽然說豫州淪陷,這又匆匆忙忙來招人入伍,怕是實際情況要比傳言嚴重些。”
白亦初卻是早在大半個月之前,便曉得豫州那邊敗了,卻沒有想到這消息如今才傳過來。
眼下那邊的狀況,恐怕真的不止如此。
也是歎了這氣,“這一幫人,沒有一個是指望得上的。”如今這些人被抓去戰場上,沒有個像樣的將領,也是白白枉送性命。
但奈何他又無能為力,阻止不得,甚至連現在整個隊伍的安危都難保了。
林清羽聽得他歎氣,也是跟著歎了一回,然後才道:“你們且安心在這裏住著,容我回去想個法子,一得了消息,立馬來找你們。”
說著,是要啟程回林家去。
然而卻叫白亦初一把拉住,“你眼下就走,怕是不妥當,這街上不見得個個都認得你林公子,若真叫你抓了去,怕是沒有回頭路。”
林清羽聽得這話,也是有些憂心,無奈隻能暫時歇在這客棧裏。
隻是鬧出了這樣大的風波來,便是他們還沒被波及到,但也是人心惶惶的,沒有哪個能安心。
周梨他們這邊的隊伍裏,因那幾個身體不適而耽誤了行程的,這會兒隻自責不已。
但這個如何能怪得了他們?這忽然換了環境,體質跟不上,容易水土不服,又非他們的錯。
如果一定要說個對錯,那也是朝廷的錯,隻要將這將領給換了,隨意在朝廷裏找個經驗豐富的老將去,也不至於如此節節敗退。
就算這些年李木遠在齊州修生養息,但那齊州也不過這般大小,兵馬也就是那些,數量上總是比不過朝廷。
反而放眼看這頭,多少兵馬呢!竟然是短短時日,便敗在了人家的手裏,說起來也是可笑,不曉得這霍南民一行人,往後有個什麽顏麵見天下人呢!
然而這三更半夜,也不得安寧,原本是到子夜一刻左右,街麵上就安靜下來了。顯然是守備軍們已經抓得差不多回去了。
誰料想,這下半夜裏,街上又開始出現他們的腳步聲,以及挨家挨戶的敲門聲。
周梨也無心睡眠,和雲長先生他們坐在一處,聽得這急促的敲門聲頓時一顆心都提起來了,“怎麽辦?”心想多半是這人抓回去清點了一回,數量上遠不夠,所以又馬上折回來,是要務必要將這人給湊齊了。
薑雲長凝著眉,滿目都是對這個朝廷的不滿和怒火,但又於事無補,這會兒那急促的敲門聲,隻叫他心驚膽顫,也不知該如何護住大家才好。
“我去看看。”白亦初起身,一麵讓周梨安頓好眾人,先不要亂了陣腳。
自己則咚咚下樓去,卻見林清羽已經在樓下,且還開了門,就站在那裏,不知跟為首的軍曹說了什麽,對方竟然就帶人退了去。
待門關上,他回頭看了白亦初一眼,“索性那銀子無論如何,林家都要
出大頭,也沒有白給的道理。”
他正是拿銀子來說事,才將人給打發走了。
畢竟他這客棧裏,想來再多也就抓個十來個罷了,那軍曹又不傻,斷然不會為了這十來個人頭拋棄這一大筆銀子。
如此這般,他們便是這樣在客棧裏待了個兩日的功夫。隻是這兩日街上卻不像是人間樣子,雞飛狗跳,婦孺孩童哭聲是源源不止,處處是淒慘一片。
第三日早上,那林清羽帶了一行人過來,隻匆忙喊著白亦初他們收拾,便各自上了馬車去,匆匆忙忙從南門出了去。
少不得是拿了些銀錢來打典給那看城門的一隊人馬。
林清羽送他們到城門外便是止住了腳步,“你們這一去,便是多保重,城中如今倒像是歇下來的樣子了,可是又去了鄉裏,那路上若是有半點不對勁,隻管就扔了車馬,到山裏躲起來才要緊。”
又說這會兒安全的,反而是前陣子最是叫人害怕的磐州和全州了。
等他們到了這兩個地方,倒也不必再如此躲躲藏藏的。
白亦初和周梨這裏隻謝了他的恩情,便也不敢在這裏多做停留,領著一行人順著官道趕緊往磐州方向去。
因也曉得如今那守備軍在鄉下人家開始抓壯丁,所以這路上也不敢多停留,車馬也是輪流來驅趕,隻可憐這些個牲畜,不得半刻休息。
便是這樣緊張地趕了兩天的路程,在官道上遇著一夥逃難躲避抓壯丁的鄉民,才曉得前麵的鎮子上也是在抓壯丁,鬧得亂哄哄的,大家是各跑各的。
所以白亦初也不敢繼續往前走,下了官道隻挑著那小徑。
途經一村莊,卻是發現已然十室九空,偌大的一個村子隻剩下幾個黃發小兒和幾個缺牙老者坐在樹下。
見著他們隻頻頻歎氣,“本來這些年來,年歲本就不大好,還要遇著這樣的事情,我隻看著,天下怕是要大亂了!”
又有人說,“那皇帝修個什麽九仙台,把糧食和國庫都用完了,如今他就算是抓了這許多人去,又拿什麽給人吃?我有個遠親說是在軍裏,吃的都是摻了沙子的粳米,日子難熬!”
幾個老者歎氣,說他們倒是活夠了的,可憐這些個娃兒才來這世間幾年呢!就要遭受這許多苦楚,實在是難過得很。
這話把雲長先生一行人聽得潸然淚下,卻也無法,畢竟他們如今都自身難保,旁的先生們又帶著些家眷,拖娃帶崽,若真叫給抓去了軍營裏,這些個讀書人豈能有什麽活路?
隊伍因也是連夜趕路許久,如今便是在這村子裏歇下來。
卻說這個時候雖才是六月不到,但已然是暑氣濃鬱,先生們是讀書人,連挽個袖子都覺得有辱斯文,便是一人拿個蒲扇來,坐在那樹下乘涼。
隻是隨行的腳夫們,卻是解開了衣襟,三兩個也是坐在村郭下乘涼。
周梨帶著家屬女眷們在牆裏燒火煮飯,逐漸等著日頭落山,炎熱的天氣逐漸變得涼爽,周梨他們今晚也是打算歇在此處,隻將飯菜都給擺在院子裏。
待吃過了飯,白亦初周梨幾人隻在村中池塘旁邊的小茅草亭裏納涼,少不得說著當下十方州狀況了。
“如若隻是這十方州官員不作為,鬧成這番光景就算了,若是個個州府都如此,這天下是真的亂了。”薑雲長是十分看不過去,隻不過他一個讀書人,除了拿筆杆子寫那一兩篇檄文罵一罵,旁的就再也做不得多。
眼下麵對這十方州狀況,除了憂心忡忡之外,也隻是歎氣。
如今忙著趕路,白亦初也沒有辦法去打探外麵的消息,“如今隻盼著,也就十方州如此。”添了些茶水給薑雲長遞過去,“世道如此了,人人都要遭受一劫。”
正是他這話說完,坐在那扶欄邊上的周梨忽然覺得對麵卷來一大股陰風,幾隻水鳥飛快慌張地撲著翅膀掠過水麵,似要躲避那些風一般。
一時也是將她眼睛都吹得睜不開,驚得兩手隻緊緊抓住那欄杆,生怕被這陰風卷到池塘裏去。
耳邊除了風聲還有白亦初他們袖袍處起來的獵獵聲響,茶碗茶壺也險些被風給掀翻了去,在桌麵叮叮當當地作響。
然後她便聽得薑雲長大呼:“完了!”
一時忙轉過身來背對著那風,勉強睜開眼睛,卻隻見著從亭外露出的那半邊天空上,漫天的流星墜下,好看是好看,壯觀也是真的壯觀。
反正這一瞬周梨自己都看傻了眼。
直至聽得薑雲長哀切的呼聲,她才恍然反應過來,這時候風卻是已經停下了一切都恢複了現狀,樹也安靜了下來,水是水,鳥是鳥,入目又是一片和泰安祥之相。
卻是聽雲長先生唉聲說:“熒惑入南鬥,天狼星落,這天下北地,怕是要艱難存亡了。”
他們這些個讀書人,書卷看得多了,平日裏還能給人做一門拆字的營生,所以對於這天象之道,自有自己的一套說法。
周梨不知道什麽天象,但唯獨一個征兵之事,便弄得這鄉裏人家已是十室九空,不亂才怪。
隻是這天象的出現,就是更加的確切證明了接下來這天下將亂。
白亦初沉默著,就很奇怪,明明他早就已經知道將來要麵對什麽。就比如他將那屛玉縣的大權交出去,便曉得往後自己會子承父業,拿著長槍騎上馬背,征戰沙場。
但是如今真真切切地要麵對這戰亂了,心裏卻是一片亂麻。
老百姓們這才是要真正的地處於水生火熱之中了。
而此番之相,明眼人看門道,心中對於天下大勢是有了一張譜,可若是遇著那不懂的,便隻覺得是流星墜火,百年難遇的奇景。
殊不知,接下來要麵對的是什麽兵荒馬亂了。
瞧見了這一番天象,雲長先生他們哪裏還有心休息?滿腹所思所想所憂的,左不過是這些即將要遭苦難的老百姓們了。
周梨看在眼裏也是急在心裏,好不容易今晚能有個好休息的地方,他們偏是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坐在院子裏。
隻好言勸著:“不要說什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隻是當今這世道,不是你拿命去做賭,這些事情便不會發生了那樣簡單。咱們都是一介凡人,個個肉體凡胎,能護得住身邊這幾個親戚朋友,已經是盡了全力,要叫管得住天下的人,那是神仙才能做的。”
然她這話是基本沒有起什麽作用的。這些個讀書人閑時裏都是憂國憂民的,更不要說這會兒了。
可這裏擔憂又能改變得什麽?左不過在晚上枯坐了一夜,熬費了心神,第二天上路一個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也是將周梨氣得不輕。
便同那殷十三娘在背地裏吐槽,“自古以來,哪個王朝能經千年不倒?日夜會交替,四季會輪回,改朝換代也就是理所應當的,千不該萬不該,隻不該生錯了這年代,趕上了這戰亂。你說他們這會兒發癡發癲能有什麽用?難道他們在這裏如此,還能感動了老天,撥亂反正一定天下不是?”
陰十三娘也不懂這些讀書人的想法,隻萬幸道:“好在公子的腦子是清醒的,沒同他們一起犯糊塗,不然這一路上,多要姑娘你來勞累。”
可話是如此,薑雲長他們這些人心情沉重,也就無心再管事了,以至於這整個隊伍的氣氛都十分低迷沉重。
走的又盡是那鄉間小馬路,先前兩日天氣好還好辦,倒也是一路通暢。
可昨兒晚上忽然臨時來了一場暴雨,如今那路上大大小小的水窪,馬車一陷進去,整個隊伍便要被迫停下來。
周梨也白亦初都有些心力交瘁的樣子。
已是如此,偏那屋漏還逢著連夜雨,小路上因為暴雨後馬車實在走得艱難,所以大家商量了一回,又隻能轉到官道上來。
反正也就是再走兩日的功夫,該是出了這十方州地境,進入磐州那邊了。
磐州的瘟病雖說是去年的,但今年磐州仍舊是難見一個人煙,朝廷倒是安排了官員過來,但如今人還在路上走走
停停,又拿身體抱病做樣子,根本就還沒到。
而當時磐州的守備軍幾乎是全軍覆沒了,因此這征兵一事,自然是與磐州全州都無關。
因此隻要他們到了出了十方州,到了磐州地境就真的安全了。
可是誰能想得到,這運氣實在是不好,才到官道走了不到兩個時辰,便遇著一夥軍隊,前麵的十幾個騎著高頭大馬,後麵一隊穿著鎧甲的小兵們。
見著白亦初他們這麽龐大的隊伍,且那青壯年拉出來,怕是能有個三四十人,隻是萬分歡喜,立即就勒令他們停車下馬。
薑雲長到底是一山之長,麵色冷靜從容,但奈何別的先生見著這一幕,又是長槍短刀,到底是給嚇著了。
更何況他們還帶著家眷,多的是年輕媳婦和姑娘。
那夥人見了,先是瞧見他們歡喜,後看到阿梨他們這些年輕女子,竟是心生歹心出來,拖著其中一個先生家的窈窕女兒,就要往馬車裏去。
這是個什麽土匪行徑?旁的將士見了,不但不阻攔,竟然一個個滿臉**色,一副欲欲躍試的模樣,那一雙賊眉鼠眼隻在女眷們上來回轉,好似在挑選中意的一般。
原本白亦初和薑雲長還想著,與這些人做商量,實在不行,給些錢放了他們走。
哪裏曉得會忽然出現這一幕?那姑娘驚恐的叫聲好似一道怒雷一般劃破天際,驚得路邊兩旁樹叢裏鳥雀亂飛。
那姑娘的母親哭喊起來上去拉扯,反而叫那軍曹一把推倒。
就這光景了,哪裏還有講的餘地?他們也不是什麽保家衛國的將士了,反而更像是那山上下來的無德土匪。
周梨和白亦初幾乎是一同出手的,也不和旁人做什麽商量了,反正眼下這光景,男人要被抓,女人多半他們也不願意放過。
所以周梨撥動了手鐲上的機關,白亦初那裏直接飛身出去,一把將那人麵獸心的從馬車裏拎出來,直接踹到路邊。
這一動手,雇來的腳夫們多少是有些功夫再身上的,他們也不願意去那戰場上做炮灰,因此也忙拿起家夥武器,跟著這些將士們打起來。
薑雲長這會兒也不攔,他自己會幾招,隻忙護住幾個女眷,一麵喊著那些先生們都朝一邊躲。
場麵雖是看著亂,但倒是有序得很。
他這一聲招呼起來,不會功夫的先生和女眷們全都聚集躲到一處,與白亦初和腳夫他們跟對麵這些軍曹打在一起的混亂場麵,是涇渭分明。
原本以為是一場惡戰的,哪裏曾想這一支隊伍,怕也是平日裏閑散慣了,極少操練的,那持久力竟然是不如隊伍裏的腳夫們一半。
加上又有白亦初和陰十三娘還有劉叔劉嬸夫妻二人,他們這種高手在場,對方人員本和他們就相差不多,壓根就沒有什麽勝算,竟然就是盞茶的功夫,對方就兵敗如山倒。
領頭的見情勢不對,隻抽身出來,想要騎馬跑,旁的人見此,也是有學有樣。
他們不仁義在前,周梨也不講什麽道德,如今還瞧中了他們的馬匹,如何能叫他們騎馬跑?所以那手鐲上的小弩便是對準了那人的後腿根,隻聽咻咻幾聲,竟然是個個在跨上馬的功夫間,發出一聲吃痛,全都摔了下來,倒在馬蹄邊上,爹呀媽呀地嚷叫著。
幾個腳夫見此,上去拿刀立即挾住他們,想起方才叫他們粗暴推攘,這會兒也十分不客氣,有的隻拿腳踩在他們的胸口上,“我看你們一個個衣冠楚楚,卻是長著一顆禽獸之心,連我們隊伍裏的良家好女,也敢生出這種齷蹉心來,叫我取了你們的心肝看一看是不是黑的?”
說罷,作勢舉起刀來。
不想竟然是一幫貪生怕死之輩,竟然是叫爹叫爺爺地喊著求饒,十分沒有樣子。
叫一幫讀書人也是萬分不屑。又想到原來竟然是這樣的人渣上戰場去,難怪會抵不住那齊州的兵馬。
這會兒真是感覺到,國之將逝!
嗚呼哀哉,一聲歎息,隻能認命。
遭了這一幫將士襲擊,險些叫家屬女眷們失了清白,他們又都多多少少挨了些痛,倒是叫這一幫讀書人清明了腦子,曉得這會兒憂國憂民多不現實,該顧著自己眼前人生死才要緊。
於是白亦初和周梨這裏帶人動手,他們這會兒沒個二話了,見贏了還跟著腳夫們一起幫忙,奪馬扒了軍甲,綁了人,一麵啐罵:“這些好東西,給你們也是白白糟蹋了!”
然後隻搶來了軍甲和武器,給隊伍裏的腳夫們穿上。
這反而把腳夫們給整不會了,明明此前還呼籲著不要打仗的分明是這些讀書人,如今他們自己遭了苦難,動手可比誰都要快。
如此這般,隊伍竟然是比此前要豐厚了不少。不提別的,就是這十幾匹好馬,看著也叫人歡喜。
周梨卻是見這忽然就像是打了雞血的諸位先生們,這會兒他們不憂國憂民了,有一點風吹草動的,比白亦初都要警惕。
也是忍不住好笑:“早曉得叫他們遭一回苦,比什麽都好使,我早前還浪費口舌作甚?”白白與他們說了那麽多道理,一句沒給聽進去,反而叫這些不入流的軍隊收拾了一回,一個個都像是活起來了。
白亦初也是苦笑,“我也沒料想到。”他也為這些個先生們憂心了幾日,何曾想到原來叫他們醒悟,隻要這樣簡單便好。
他們開了竅,隊伍的氣氛也是一下就恢複了早前的積極生機。
途中又遇到些逃竄的老百姓們,先是見著他們隊伍裏有人穿著衣甲,還以為是來抓壯丁的朝廷隊伍,給一個個嚇得不輕,跳的跳河逃跑,爬的爬山上去躲。
虧得周梨這裏跑出來喊,人家見她是個弱女子,方才停下了逃命的腳步,不然還不曉得這慌裏慌忙間,會不會溺水或是從山上摔下來,枉栽了性命!
他們停下來後,才發現這隊伍裏多的是女眷,甚至還有老人孩子,讀書人更是不少,也就信了周梨的話,他們非朝廷的人。
又聽聞他們是要往靈州去,還要橫跨這磐州和全州兩地,也是唏噓,隻說那靈州地勢本就偏遠不說,去年全州地龍翻身,隻怕也是死了不少人鬧了瘟病的。
和這全州磐州沒個兩樣,沒有人煙,指不定哪裏還殘留著瘟病呢!這會兒眼看著兵荒馬亂的樣子,即便是那瘟病有藥可治,然如今上哪裏去找藥呢?
所以也是善意地苦口婆心的勸著他們不要去,不如大家一起逃到南方。
周梨和白亦初萬萬沒有想到,原來靈州在外麵老百姓的眼裏,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一時也不知是好是壞,隻是想著他們要去南方,路途比去靈州還要艱險呢!也就勸著:“你們既然是有心要保命,不如隨我們去靈州,那靈州好著呢!既是沒有瘟病,也不短缺糧食,那頭的官員也沒有半點私心,如今征兵也征不到那裏。”
可南方那邊的州府就指不定了,而且路上還極有可能被抓
了壯丁,剩下一幫老人女人孩子,要怎麽活命去呢?
但是要叫他們相信靈州好,哪裏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的?畢竟靈州窮苦偏遠的形象早在他們的心中根深蒂固了。
後來是見著這隊伍糧食不短缺,一個個也都精神抖擻的,領頭的看著又有些出息的樣子,隊伍裏還多是讀書人。
因此就有人動了容,轉頭跟著他們的隊伍一起走。
有了一就有了二,後麵遇著的,壓根都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隻見著這樣一大支隊伍,既是有那穿著軍甲的,又有尋常的平頭老百姓,婦孺老人都不少,便也是跟著隊伍後麵。
所以哪裏能想到,不過是兩天的功夫,等他們到磐州地境時,那隊伍已然是長長的一條了,從頭是看不到尾,從尾又喊不應頭。
到了磐州後,也遇到不少零零落落的本地人,他們這裏如今不見朝廷管,地裏雖是有莊稼,但終究是沒有商人來往,總不能就真的隻吃地裏出的糧食,那樣和山裏的野人有什麽區別?
所以見著這樣一支龐大隊伍要去靈州,便也是想起當初靈州那邊來救援的人,顯然那靈州可不像是他們這邊一樣,十裏難見一個人煙。
於是又跟在後頭。
如此隊伍在這磐州雖是沒有遇著什麽阻攔,但是這一路上遇著的磐州人,都跟上了隊伍,以至於隊伍越來越大,人多事也多,每日那雞毛蒜皮的官司都要鬧到跟前好幾回。
也是耽誤了不少時間。
後來周梨和白亦初實在管不得,便是下了死命令,隻叫他們遵守,不然便不讓跟著隊伍前行。
如此方安寧了幾分。
等橫跨了整個磐州,便是到了全州。
全州這邊人雖沒有磐州多,但也是有幾個的。
他們最是知道靈州的好,鬧災那會兒各式各樣的新鮮水果和大米源源不斷送來,所以他們加入後,日日同磐州和十方州的老百姓說那邊的好處。
一時叫大家更是堅定了一起去往靈州的決心。
不然在此前,許多人都是因為無處可去,見隊伍人多才混在其中,隻求個安平,這樣好過自己單身上路去別處,要好許多。
而如今聽得全州老百姓說靈州百般好,對於那生活也是充滿了希望和向往,隻恨不得隊伍快一些,早早叫他們到靈州去。
隻是隊伍大了,孩子老人不小,多是要考慮他們,又是六月未央,暑氣熏蒸,炎熱得厲害。
所以走走停停的,等他們到靈州之時,竟是已經七月中旬,正巧是那中元節之際。
這即便是祭祀先人們的節日,但仍舊是熱鬧無比。
這般熱鬧光景,可是他們許久沒有見到的了,也沒有想到這樣兵慌亂馬的時下,還能瞧見一派民安之態。
所以許多人進了城,便有意靠著自己的手藝留下來了,不打算走了。
卻不知真正的天堂,是那屛玉縣才是。
周梨他們也是一路車馬勞頓,如今既是到了這靈州,也是短暫地停歇下來休息。
她是把石雲雅和公孫曜的婚事給錯過了,如今該去補上賀禮。
雲長先生和公孫曜本就是知己好友,如今是在這裏再度重逢,也是有那說不盡的話語。
隻是周梨沒想到,他們這才成親沒幾個月,石雲雅的小腹便已經是有了孕相。叫周梨也是真心替她高興:“恭喜雅姐姐了,不對,該叫二嫂嫂才是。”
石雲雅聽得她的話,下意識地拿手護住已經有些樣子的小腹,“老天垂憐。”一麵招呼著周梨坐下,隻問起她這幾個月來在外的事跡。
周梨這雖才去了短短半年,但是卻經曆了不少事情,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完的?因此隻挑了些重點同她講。
最叫人揪心的,莫過於是十方州一係列遭遇了。又說那邊的光景,好似亂世一樣,叫石雲雅歎了一回氣:“我聽你二哥那裏講,豫州早就叫李木遠給占著了,如今正朝前方推進,那李司夜不知道何處去了,還帶走了軍中不少人,眼下霍南民隻有二十來萬人在手裏,根本就不敢打,聽著對麵戰鼓一響,就連忙拔營退。”
說起這霍南民來,更是十分不恥,“明明也是霍家的骨血,怎是天差地別?那上京聽說是在找我們公孫家的兒郎,這會兒倒是想起來了,早的時候有那建功立業的機會,不見有份,真要拚命了,又要公孫家的人去。”
周梨他們一路都在趕路,反而沒有什麽外麵的消息,如今聽得石雲雅說著李司夜也失蹤了,還帶著許多將士一起不見了蹤影,隻覺得奇怪得很。
先是因李晟這會兒想叫公孫家的人上戰場,給罵了一頓,才疑惑地問起:“你說李司夜失蹤了?若是他一個人,倒是好躲躲藏藏的,但既是帶走了那許多將士,他本來又領著那些親衛軍,如今手裏的人不少,這樣的許多人馬,走到哪裏都紮眼,怎麽會說忽然沒了消息呢?”
“所以這事兒才玄乎呢!”石雲雅並不知道發生在何婉音身上的離譜事情,更不曉得這李司夜也是如此,因此這會兒也是滿臉的疑惑,“反正現在是哪一方都沒有他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