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小女孩尖利的聲音裏滿是憤怒, 說這話的時候也徹底從她祖父懷裏掙紮出來,幹瘦的小手緊緊抓著周梨的袖子不放:“姐姐,你是肯幫他的對不對?不然就不會同我們打聽了。”
不得不說, 這小姑娘倒是聰明過人,隻是可惜終究是個孩子,白有一顆正義之心, 卻是無計可施,如今隻將周梨當做那救命的稻草來看。
周梨蹲下身來,正好對上她那明亮又純真的眸子,“你沒有說假話,我便去幫他。”可若小八真做了那等雞鳴狗盜之事,縱然是和陳大人有那一番交情,但也不敢胡來。
小女孩的祖父卻是因為孫女的這一番話而急得麵紅耳赤的, 伸手又來抓她的後領子, “丫頭,這不關咱們的事情,回頭那王員外找來,你要如何活命?”
然而小女孩卻不想那許多,反而回頭一臉正義言辭地同她祖父說道:“是祖父和我說的,做人要知恩圖報。我們一路從南方到此,叫多少人欺負了多少回, 次次忍氣吞聲, 唯獨這麽一次那個胖子叔叔仗義救我,祖父還不許我報恩,這又是什麽道理?往昔那曲子裏不都唱著結草銜環也要報前世恩, 如今我恩公就在眼前,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下大獄, 蒙受這不白之冤?”
她雖是年紀小,卻是一番言之鑿鑿,一身的正氣。
周梨這會兒看著她,自是滿目的讚賞,也是毫不吝嗇地誇讚道:“好孩子,難道你有這樣一顆好心腸,往後必然是有福氣的。”又見老頭子擔心,也是有他的道理,畢竟就這麽個孫女相依為命,過得本就艱難,處處叫人欺淩,如今還惹上了叫他們懼怕的什麽王員外,他害怕不敢多管事也屬常理。
自也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隻是見他這滿臉的誠惶誠恐,怕是果然叫他這仗義的孫女兒給嚇著了,便出言安撫道:“這位老翁,你不必害怕,我雖是一介女子,但在這城中也是有三五個體麵朋友,卻不曾聽說過什麽王員外,你也不必擔心,今日就去衙門對麵那客棧裏投宿,若是害怕,明日也不用出攤,這樁案子了結了,我隻同你安排一個好去處,不叫你祖孫二人受這漂泊之苦。”
小姑娘這樣仗義,如果不是周梨如今家遠在那靈州屛玉縣,真是有心將小姑娘收在身邊教養的。所以自然是舍不得她繼續在外受這罪,平白無故糟蹋了她一顆純良之心。
當然,她這空口白牙說來,也是怕老頭子不信,當下隻叫殷十三娘拿了銀子出來塞給他手裏,“且拿好了。”
老頭子握著手裏那飽滿圓潤的銀元寶,幾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這整整五兩銀子,是他多年不曾見的,這會兒卻是叫人因幾句話就白給了自己。
又見周梨能這般大手腳,顯然真是有些來路,當下也是安心了幾分:“托姑娘的洪福,如此我帶孩子先去住著。”他心裏想,就住一個晚上,也不要這許多錢,明日自己偷偷出來打聽,若姓柳的胖子果然沒放了出來,可見這小姑娘是真沒糊弄自己。
小女孩也沒想到周梨穿得這樣樸素,出手卻又如此闊綽,生怕她是打腫臉充胖子,連忙要去將她祖父手裏的銀子奪回來還給周梨,“姐姐你是個好人,這銀子你且留著,隻怕到時候四處打聽還要許多花費呢!”
這一片赤誠之心,到底是給周梨感動著了。“我不缺銀子,且喊你祖父拿著,如今你們祖孫倆的安全才要緊。”
又仔細叮囑老頭子,“到了那客棧裏,你若是不放心,就同那姓高的掌櫃說,是一個姓周的姑娘喊你來的。他若叫你拿證據,你便說我身邊還有這樣的人。”說罷,指了指身旁的殷十三娘。
殷十三娘一頭的白發不說,還隻有一隻手臂,這般紮眼怕是城裏找不到第二個了。
老頭子半信半疑,也不知周梨究竟是個什麽來路,隻攜著孫女兒朝她千恩萬謝的,然後便領著孫女直奔衙門對麵那客棧。
這會兒已經是戌時三刻,客棧也要鎖門了,忽見他這祖孫倆上門,小二的也很疑惑。
終究他們是破衣爛衫,背上又背著那脫了漆的舊二胡,一時也是打不定主意,祖孫倆是來討飯還是作甚的?但也是以禮相待著。
然還沒等小二的問,那老頭已經先開口朝他打聽,“這裏可是有一個姓高的掌櫃?”
小二一愣,心說莫不是高掌櫃家的窮親戚?一頭應著,“有的,老翁找他作甚?”一麵又朝櫃台裏喊,“掌櫃的,有人找。”
那高掌櫃正要收拾著回家,這會兒人彎著頭在櫃台裏麵仔細對賬目,聽得小二這話隻抬起頭來,對上的卻是陌生的麵容,也是愣了,“閣下找我?”
老頭子連道:“我要來投宿,有個姓周的姑娘喊我祖孫倆個過來的。對了,她身旁還跟著一個白頭發的媳婦,就一隻手。”
這下不單是高掌櫃愣住,連小二都好奇地湊了過來,兩人聽得他這話,隻心中一喜,異口同聲地脫口說道:“是東家回來了?”
當下仔細問起老頭子周梨是個什麽相貌,見他一一回得沒錯,便也是萬分高興,掌櫃的當即忍不住埋怨道:“東家既是回來了,怎不露麵呢!”又忙喊了小二去給這祖孫倆騰出一好的套房出來,方便他們祖孫倆住下。
且說這老頭子同高掌櫃的說這些個話,本就是想要驗證周梨是不是騙自己?哪裏曉得,那姑娘看著平平無奇的,卻是這麽大一個客棧的東家!而且這客棧他是曉得的,住這裏的人都非富即貴,且還多是官場來人。
所以等上了樓去,坐到那軟綿綿的**,仍舊是有些覺得不真實,和孫女兒感慨著:“好孩子,咱們這是交了大運,要苦盡甘來了。”
小孫女雖然也沒住過這等好房屋,如今在裏頭看著什麽都稀奇,但聽到她祖父激動的話語,也是一瓢冷水潑了去:“祖父你莫要忘記了,你當時還生怕得罪那王員外,不叫我說真話呢!”
這話頓時也叫老頭子的笑容變得訕訕的,“我哪裏曉得,她一個小姑娘,竟然也是那有體麵身份的。”又說那姓柳的胖子真是
好命,遇著了這樣一個仗義俠骨的姑娘家要為他伸張正義,真是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一麵摸到自己藏起來的瓜子花生,忙給拿出來給孫女,“好孩子,這可是那個周姑娘吃過的,咱也沾沾她的好福氣。”
祖孫倆也難得解一回饞。正要開始嗑瓜子剝花生,忽然房門叫人敲響。
老頭子有些患得患失,生怕叫人覺得他是騙子,給趕出去,隻誠恐誠惶地將瓜子花生又忙藏起來,然後才去開門。
哪裏曉得小二卻送了許多飯菜進來,皆是他們往昔吃不得的大魚大肉,一時也是將老頭子看得直咽口水。“這,這小二哥,我們可沒有要晚飯。”這得多少銀錢啊?
小二大大方方走進來,將飯菜都一一從托盤上拿下來,擺到桌麵,“這不要錢,你們在這裏住著,吃喝都免了去。”原來他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祖孫倆是個什麽來路。
還有那被當賊子抓了去的柳小八,曉得這小姑娘知道人是冤枉的,還敢仗義出言,正巧又是遇著東家,便笑道:“你們祖孫倆往後是有好福氣了,天底下可再也沒有我們東家這麽好的人了,你們如今叫她承了恩情,往後隻有說不盡的好處。”
不是小二的吹噓,實在是周梨這個東家真的好。
別處做小二做掌櫃的,隻能拿那一份定死了的月錢,好不容易得了客人的打賞,也是要躲躲藏藏,生怕叫東家知道給收了去。
他們東家倒是好,就給定了個全年營業額,若是達到了這個線後,往後的收益她自己便不要了,隻叫掌櫃的帶著他們底下這些人給分了去。
就等於他們能拿東家這客棧來賺自己的錢。
也是如此,這客棧裏不管來了個什麽人,也不從人家的外貌是評個貴賤,一個個都當貴客來待,所以這裏生意極好。
除了四處的衙差官吏們路過,喜歡住在這裏,連那些商賈們也喜歡來此,即便這裏是比別處貴了些許。
但他們這裏麵對著衙門口,最是安全不說,這服務態度也是全城一等一的好,絕對是叫他們那銀子花得物超所值。
所以單是現在這個來給祖孫倆送飯的小二,也是靠著這些個分紅在城裏買了房屋娶了媳婦,如今孩子都快要生了。
如此,他自然是感恩周梨這個做東家的好。
而祖孫倆聽得這飯菜都是免費的,還可以在這裏免費長久住著,小姑娘倒是覺得周梨言而有信,心裏感激。
老頭子卻萬分激動,急忙朝小二的打聽,“你們這東家到底是個什麽來路?我還沒見過這樣厲害的女東家呢!她可是比那王員外要體麵些?”
小二聽了,卻像是聽得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一時是忍不住好笑起來,又啐了一口:“那個勞什子的王員外是什麽個東西?同我們東家提鞋都不配呢!”說罷,隻叫這祖孫倆吃好歇好,短缺什麽隻管招呼他們就是。
方關門退了出去。
老頭子卻是久久不能回神來,直至聽得已經爬到桌前要動手吃飯的孫女喊他,才猛然回過神來,一顆心都是激動得要飛起來,“丫頭,當年那算命的可真沒白糊弄我那兩個銅板,你果然是個好命的金鳳凰。”他從前隻想,莫不是往後唱曲的時候,孫女叫貴人看上,抬回去做小妾。
哪裏曉得,原來是這般道理。
又因這一桌子的飯菜是不要錢的,也是放開了腰帶敞開肚皮爽快吃。
小孫女雖是年幼,倒是個仔細的,生怕他往昔那粗糧康菜吃了許多,腸胃享不得這樣的福氣,隻先勸著他喝了兩碗粥墊肚子,才許碰那些葷腥。
也忍不住誇讚道:“小二哥是貼心人,原是曉得我們祖孫倆往昔過的是那吃糠咽菜的苦日子,這如今給我們來了好菜好肉,還給準備了
一大碗白粥洗腸子呢!”
她這一說,老頭也發現了,一時竟是感動得兩眼淚光,“好人咧!好人咧!”
且說他祖孫二人在這客棧裏吃香喝辣,周梨這裏雖是有心幫柳小八渡劫,但又憂心白亦初不見她們歸去,便先回家去。
果然白亦初已經回來了,正是焦心等著,見了她二人才鬆了一口氣,“再不來,我是要親自出去尋了。”
周梨隻說道:“阿平哥他們實在熱情,本還一定要我們留宿呢。”又和他說回來路上遇著柳小八叫人設計的事情。
聽著柳小八的名字,白亦初也是同周梨這般,萬分念舊的,“他如今,可是學了好?”
“我回來時候打聽了一回,那萬貫家財輸了出去後,他倒是踏實過日子了,隻不過巧兒將孩子扔給了他,帶著娘家人改嫁了個有錢的行商遠去了,如今他是一個人帶著孩子過。出去外州府尋營生後,便將娃兒托付給隔壁大娘照看,如今才回來就叫那個姓王的哄了去吃酒,又讓人設計,他在那牢裏待一個晚上吃點罪倒是不要緊,我是不放心他那孩子。”
就怕那隔壁大娘家曉得他吃了罪,不管孩子呢!
白亦初聽了這話,連忙朝外看了一眼,“如此,請殷姐姐跑一趟,把孩子先給接過來要緊。”
“我正是這個意思了。”所以殷十三娘送自己進門來,也就轉頭出去了,正是為了接柳小八的孩子來。
如此,兩人也在這裏等著。
這並非是什麽大案,又曉得個來龍去脈,所以周梨到不著急去找人,畢竟都這個時辰,人家做官的又不是賣身給衙門,總是要回家休息的。
又道:“我在那客棧裏的點心,全都打包送了路上的乞丐們,也從他們口裏打聽出了那姓王的是個什麽來路。”
原來這個姓王的員外,也不是個什麽好鳥,就他在這一家客棧裏,抓了好幾次偷他銀子的賊人呢!
且這些賊人從前都是走過歧路的,和柳小八一般,所以他每次請人吃酒,與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等著人家喝得差不多時機,就髒了這手腳來陷害人。
不但叫人進了大牢去,還白占了人的銀錢,他就是這樣發家起來的。
不知情的隻當他是個仗義俠客,不計較人從前過失,還同人稱兄道弟,最後反而被人家偷了銀子,也虧得每次運氣好,發現得及時。
但裏曉得的緣由的,都十分唾棄他這一號人,偏如今他真靠這個發家致富起來,那些人又不敢站出來伸張正義,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害人。
白亦初聽了這些個原委,卻是笑起來:“這樣說來,是陳伯父的不察了,竟然任由治下出現這等烏合之眾。”
周梨苦笑:“可不是嘛,但我想著,這裏頭隻怕除了那客棧的小二和掌櫃與這王員外是一夥的,衙門裏多半也是有他們的人,畢竟這些個案子,從來都不要姓王的去衙門上審判,就直接將賊人套了關起來,那髒銀什麽的,也不過堂去,可不就就叫他光明正大把人家本來的銀子也私吞了嗎。”
“這樣說來,你明日還是要去見一回陳伯父才能治住這些人。”可惜自己不能去露麵,不然哪裏還要周梨去奔走。
周梨點頭,“是了,我原本還以為,衙門裏找餘經曆他們打聲招呼就是了,哪裏曉得後來問了那些個小乞丐,方知曉這其中還有許多牽扯呢!”
兩人這裏說這話,自也提了白亦初今日的收獲,左不過是查了些何婉音的勢力,但藏得太深了,也不過是打聽出她和江湖上什麽人有來往,究竟那些江湖人的營生,她插了一腳沒有,還沒得證據。
這是周梨意料中的事情,“她若是那樣好查,我義兄那裏早就殺了她,哪裏還有現在的許多事情。”要說殺何婉音,簡直就是現在柳相惜的頭一樁任務,他對此事遠比任何事情都要上心,偏偏就是事不如他意啊!
說罷,是為了此事歎氣一回,又見越來越晚,四下燈火都已經一一熄滅去,唯獨他們這小院裏還亮著燈。
卻還不見那殷十三娘回來,實在是著急。
白亦初便拿起鬥篷,“叫我去看一看吧。”
周梨卻將他喊住,“且在等一等,這會兒街上行人實在少,你戴著個鬥篷反而惹人注目呢!”
於是兩人又等,約莫是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終於聽到外麵巷子口傳來的馬蹄聲。
周梨忙起身去開門瞧,隻借著那巷子裏的幾盞燈籠,依稀是瞧見了殷十三娘的身影。
又說這裏馬車是進不來的,何況巷子兩側都是花花草草,所以仍舊就將馬車停在巷子外麵。
這會兒聽卻是孤身一個人進來的。
周梨見了,心裏急促,“孩子呢?”
殷十三娘的臉色十分不好看,“他那鄰居不是人,平日裏對孩子就不仔細,今兒才聽得柳小八犯了案子,就立馬就將孩子給賣了,那銀子這會兒都送上媒婆手裏,給他小兒子說媳婦呢!”
“賣了?”周梨是一下被氣得渾身發抖,“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可是曉得賣了哪裏去?”
白亦初也聞聲過來,“你去這麽久,是打聽到孩子去處了?”
殷十三娘回著:“打聽到了,是個女娃兒,聽說生得有幾分清秀樣子,讓翠紅樓裏給買了去,我想著回來要路過弘文館,便與你們說一聲,這會兒準備去城北翠紅樓,把孩子要過來。”
周梨是給氣得不輕,隻回頭同白亦初說道:“我是等不得天明了,眼下就去衙門裏報案。”又和殷十三娘說道:“咱們就這樣去,那邊如何願意給孩子?左右他這鄰舍不做人,我們也不必講什麽道義。”
白亦初這裏也隻能幹著急,便是不心疼柳小八,但也可憐那孩子是柳家的血脈,隻道:“還是直接去陳家吧,請了陳伯父穩妥一些。”畢竟周梨此前不是才說,那衙門裏多半有那姓王的人。
周梨頷首,“是了,少不得麻煩陳伯父。”當下隻忙換了一身衣裳,和殷十三娘匆匆上了馬車,然後直徑去陳家敲門。
門房見是她,先是高興,隻隨後察覺出她的神色急促,分明是有事情,便也不敢耽擱,“周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哪個不長眼的衝撞了您?”
周梨也是十分歉意,“我是不進去了,勞煩同你家老爺說一聲,我這裏有案子要稟,是得麻煩他今晚一回。”
門房聽說有案子,還驚動了周梨,自然是不敢耽擱的,忙就喊人去通報陳大人。
又說這個時辰,陳大人已經是吹燈休息了,忽然聽得說周姑娘有案子,馬上就將他夫妻二人給驚起來,陳夫人隻忙給陳大人穿衣裳,也催促道:“你可麻利些,別拖拖拉拉的,阿梨這離開蘆州好些年了,多的是不長眼的,沒準是將她當做小白菜來欺壓呢!”
陳大人也是惱怒,心說哪個這樣不長眼的,犯到了周梨跟前,當下穿了衣裳,叫起隨從急忙到門口。
果然見這裏周梨是等著的,當下隻問道:“阿梨丫頭,誰欺淩了你?”
周梨隻示意他先上馬車,“陳伯父實在對不住,這大晚上的將你喊起來,實在是救人要緊。”
陳大人也不囉嗦,就直接上了她的馬車,一並往衙門去。
這短途上,周梨也是將這案子的始末同他說了個原委。
陳大人當然不會懷疑周梨的話,聽得自己這衙門裏竟然還有人同那外麵的人同流合汙,行這不法之事,也是氣得不輕,見周梨為那柳家的孩子擔心,又忙安慰道:“你別怕急,我這馬上就安排人去翠紅樓,把孩子給帶回來。”
當下到了衙門裏,一門值夜的衙差見知府老爺忽然來了,也是驚得不行。
隻不過還沒等他們多問,就被派了案子,一行去捉拿那姓王的,一幫又去套柳小八的隔壁鄰居家,還有去那客棧拿人的。
一班則直接和周梨去了城北的翠紅樓。
這會兒才正是城北最熱鬧鼎盛的時候呢!衙差們忽然光臨翠紅樓,隻叫老鴇不解,正要詢問,就見一個麵生的姑娘上前問:“今日買來的柳家小女兒呢?”
她正要用那一貫話語搪塞,卻迎上幾個衙差的怒目,也不敢多言,忙給人使了眼色,將孩子給抱出來。
三歲多的孩子,想是因為她娘扔她早,跟著柳小八一起艱難度日,所以是個特別會察言觀色的敏感孩子。
剛還挨了打,還要做活,這會兒忽然叫一個香軟的懷抱摟在懷裏,也是以為如同做夢一般,隻茫然地看著這雞飛狗跳的眾人。
然而周梨將孩子抱著,明明個三歲的娃娃,卻才二十斤不到的體重,又見她那胳膊上滿是青紫掐很,心疼得眼
淚直流,“好孩子,往後是不能讓你吃這些苦頭了的。”又問她是誰人所為。
老鴇做這一門生意,哪裏不會看臉色?如今雖是有些懵,如何就惹了衙門裏,但聽得周梨的話,仍舊是反應快,隻忙揮著手撇清道:“我可才沒動她,那都是賣她的人家打的,和我沒有關係。”
周梨卻不信她,隻問孩子,“是麽?她說的可是真的?”
小孩子哭過後變得沙啞的聲音響起,“她沒掐我,她就是叫人拿針紮我的手指頭而已。”
這話可是將老鴇曉得渾身一抖,下意識就要開口反駁,隻不過對上周梨一雙怒目,也是不敢多言,隻嘀咕道:“誰叫她不老實聽話的?”再說這也就是樓裏一慣用的手法罷了,這樣不傷姑娘的皮肉,不留傷疤,以後也才能賣好價錢啊。
周梨原本還想,她這裏做的營生自己雖是不恥,但在當朝終究是合法合律的,自己將孩子給抱走,到時候隻管叫她去找那賣家把銀子要回來就是,兩清。
哪裏曉得這短短一個多時辰裏,就對孩子動了手,也是氣得不輕,隻叫殷十三娘上去給了老鴇兩個巴掌吃,“你這裏做什麽我是管不得,隻不過到底是多積些德善,免得以後不得好下場。”
當下也又見孩子肚子癟癟的,怕是也許久沒吃飽,就先給抱著上了馬車回去。
她也就沒再去衙門,直徑回了弘文館這邊,路過那衙門對麵客棧的時候,從裏要了個食盒,隻帶著一起回去給孩子吃。
而衙門這裏,陳大人也是連夜加了個班,將那柳小八隔壁鄰舍一家責罰打了一頓才放了,這才正經審問起被抓來的王員外。
又從順藤摸瓜,將衙門裏的幾個蛀蟲給一起拿了下來,一起打了板子。
不想著有人受不得,先是道了王員外這一勾當,從前那些個人都是叫他陷害的。
這會兒客棧裏的掌櫃小二也被拿來,先是直接扯著脖子大喊冤枉,不想進了堂裏,便見著那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王員外和幾個衙差,就曉得事情敗露,頓時也是一臉的死灰,隻拚命地朝著堂上滿腹怒氣的陳大人磕頭求饒。
隻不過這個時候才曉得求饒,到底是晚了幾分。
他們用這樣的手段,害了好幾個那回頭浪子,有一個還因是心腹不開朗,給活活氣得在牢裏拿褲袋上吊自縊了。
到死都還背著一個偷盜的罪名,如今人家屋子裏曉得了,老小隻哭成一片,要求陳大人做主,替亡人伸張正義。
柳小八也是這個時候才被放出來的,不但拿回了自己在外辛苦所賺回來的兩百多兩白銀,還被無罪釋放了。
但他看著這滿堂被打得東倒西歪,哼哼唧唧的王員外一行人,仍舊是不解。
陳大人見他還呆呆傻傻地站在堂上,也是給氣得不行,“你還在這裏作甚?趕緊歸家去,你的孩兒都叫那黑良心的鄰居給賣了勾欄院去。”
這話可把柳小八嚇得不輕,他早年自己不珍惜,萬般做作,把朋友的情義都給斷絕了,如今隻剩下這一個小女兒和他相依為命。
所以登時也是被嚇得兩腿發軟,都沒顧得上朝陳大人磕頭道謝,就蹌踉地從衙門裏跑出去。
卻是才下了台階,後頭又傳來衙役的聲音,“柳官人,你是個好運的,交了這樣的知己好友,周姑娘為了你的事情奔波了大半夜,這會兒孩子她也給抱回去了,你倒不必這樣著急,隻是這往後看人須得將眼睛擦幹淨才是,莫要把頑石做玉石,給人騙了去。”
柳小八聽到這話,又如得一頭的甘霖,渾身既是輕鬆又覺得心情沉重,隻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原來,我是沒看花眼,果然是阿梨。”
說著說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忽然就雙手捂著臉的嚎嚎大哭起來,哭了一陣,又自己往自己臉上扇巴掌,“我真不是人!我真沒臉見他們了。”
可話雖如此,還是打聽了周梨如今的落腳之處,一步一個蹌踉,朝著弘文館去。
他倒是走了,可公堂之上,還連夜審案,那些以往被這王員外和客棧裏做局的,眼下是如何也不願意放過王員外等人。
更何況有一個還在牢裏枉死,如今是沾了人命官司,他們也是跑不脫,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得個生機,隻爭先恐後道明這局是哪個主使來的,百般想要為自己洗脫罪名,隻道他們都是從犯等等。
而那手段,也是簡單,其實就像是街上小乞丐們所言,就專門挑這些個回頭改心的浪子們,騙了他們做兄弟,請去吃酒,然後這設計說他們都銀錢。
如此不但害了人下牢獄去,他們還賺了人家的辛苦錢。
反正這銀錢來得輕鬆,他們還自詡這些被他們設計的人,從前也不是什麽好人,眼下做的就是那替天行道的好事情,無愧於心。
這話可把陳大人氣得不輕,隻安排人又上了一回板子,但他們個聲消話止,得了個清淨,便叫全部押起來,該斬的斬,流放的流放。
方準備回去休息,不想著會兒竟然是已經下半夜了,索性也就想著懶得回去驚擾家裏人,便在衙門裏將就歇息了。
又說周梨她這裏,和殷十三娘把孩子帶回去,等孩子吃了飯,才給她洗澡換衣裳,卻是滿身的傷,尤其是那下身,居然還見了血。
周梨當時就給嚇傻了,隻忙喊了殷十三娘進來。
殷十三娘是習武之人,如今見了此狀,也是嚇得一身哆嗦,忙給孩子診脈來。
周梨則怕嚇著孩子,壓住心中的萬丈怒意,言語溫和地套孩子的話,“今兒晚上,誰脫你褲子了?”
小姑娘哪裏懂這些,但曉得察言觀色,見周梨為自己好,把自己抱回來,給好吃的又給換新衣裳,還給她洗澡搽藥,還因看到自己受苦而掉眼淚。
她是沒見過她娘,但她覺得做娘的大概就是這樣對孩子了。她能感覺到周梨對自己的愛惜,因此見她問,也沒瞞著,“是隔壁的狗娃子,他總脫我褲子,我不願意,他就叫他奶打我。”
“他奶也知道麽?”周梨隻覺得自己的聲音,這會兒變得好遠好遠,耳朵裏聽著的,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孩子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曉得的,他們家還說我就是要給他孫子騎的,我不聽話她就使勁打我,還說要去告官,叫差人拿我爹去蹲大獄。”然後又憂心忡忡地問:“我爹真蹲大獄了麽?他們說我爹犯事了,可我爹是好人呀。”
天真無邪的聲音,說的卻是那牲畜行徑,周梨眼睛通紅,頭一次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了殺意。
殷十三娘這會兒已經放下孩子枯瘦如柴的細手腕,聲音也是有些哽咽,“姑娘,叫我去殺了這些畜生吧,留著將來也是害人的精怪!”
隻是她出去,卻是已經不見了白亦初的身影,方意識到剛才白亦初不放心,在外頭估計聽著她們三的話了,隻急忙又掀起簾子進來,“姑娘,公子出去了,怕是……”
周梨隻抱著孩子哭,“隨他去。”她這是頭一次讚同白亦初去殺人。
不對,那哪裏是人,分明是一幫牲畜都不如的玩意兒罷了。
殷十三娘隻看著在周梨懷裏乖巧著替周梨擦眼淚,一麵還安慰周梨她不疼的孩子,也是心裏萬般難受,隻勸著周梨:“姑娘,鬆開孩子,叫我替她再仔細檢查一回。”
周梨哽咽著鬆開手臂,卻是握著孩子的手不願意放,“別怕寶貝,等著姨姨幫你檢查上藥。”
孩子倒是乖巧,隻岔開腿來,“我不怕,你們都是好人。”轉頭用那滿是疤痕的小手捧著周梨的臉頰,“您像是夢裏的娘一樣,對夢夢好。”
這話又叫周梨掉了一會眼淚,她自詡自己這個人心態最穩當,極少掉眼淚的,可是今兒這眼淚卻是如何也止不住,實在弄不懂為何這樣的好孩子,卻偏偏攤上這樣的事情。
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