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朕親臨

聽見這聲音,春願頓時怔住,好熟啊,似乎……似乎是白日後角門見到的那位英俊的富商--唐大爺!對了,記得他今兒晌午在廊子裏說過,會子時來尋小姐,竟真的來了。

“小姐睡下沒?”唐慎鈺雙眼鎖住上房,低聲問。

“嗚嗚嗚—”春願口被捂住,說不出話。

“你隻需搖頭或點頭。”唐慎鈺冷冷道。

春願搖了搖頭,忽然又重重點頭,試圖用嗓子發聲:睡了,她睡了。

唐慎鈺俊臉浮起抹煩躁:“我不是讓你給她帶話,今夜子時一刻來尋她麽,你沒說?”

春願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被男人用胳膊箍住肩胛那塊,強拖著往上房走。她就像隻小貓兒,被他以一種壓迫性的力量禁錮住,絲毫掙脫不得,鞋子被拖掉一隻,冰冷的雪侵蝕著腳,在雪地裏脫出兩條蜿蜒曲折的深線。

“嗚—小姐!”春願瘋了似的抓男人的手,眼淚鼻涕齊流,“救命,嗚—來人啊—”

男人似乎被激怒了,低聲喝:“信不信我真擰斷你的脖子!”

就在此時,上房的門被沈輕霜從裏頭哐當聲打開,女人的聲音頗有些煩躁:“又怎麽了,今晚不叫我睡覺了是吧?”

可當看清眼前的事後,輕霜臉色瞬間大變,下意識就要高聲喊人,驀地瞧見春願被那凶狠的男人挾持住,且他手裏還拿著把老長的刀,她深呼了口氣,雙手往下按,示意男人別亂來,問:“先生是哪路道上的英雄?可是歡喜樓的客人?喝多了走錯院子?”

唐慎鈺上下掃了眼輕霜,暗道果然名不虛傳,是個絕色美人,他並沒有表現出多驚豔驚喜,冷靜地問:“你就是沈輕霜小姐?”

輕霜心裏一咯噔,明白了,專門找她的。

這時,沈輕霜看見春願已經被男人掐得半暈,整張臉脹得通紅,眼仁也有些上翻,她急忙往前衝了幾步,試圖往回搶春願,強裝鎮定:“先生何必為難小姑娘,再不放開她就沒命了,有什麽就衝我來。”

唐慎鈺一怔,忙鬆手。

在這瞬間,沈輕霜迅速將春願拉到自己身邊,扯著脖子直喊救命,同時急忙要往外逃。

唐慎鈺見狀,橫身擋住這對主仆,先說:“小姐不要驚慌,我沒有惡意。”緊接著說:“我這兩日一直想求見小姐,總見不到,於是花銀子托你的婢女帶話,今夜子時初刻來找你,剛才你的婢女發現了我大喊大叫,若是招來龜奴打手,我皮糙肉厚倒不怕非議,頂多給紅媽媽掏點銀子,可聽說小姐有了身孕,你的情郎楊官人氣量狹窄,若是知道你孕中還深更半夜的私會年輕男人,怕是又得和你置氣。”

男人這一句句話就像針,恰好就紮在輕霜病灶上,讓她啞口無言。

沈輕霜環抱虛弱的春願,從頭到腳打量男人,他看起來很年輕,言辭有條有理,貌相也英俊得很,輕霜像想起什麽似的:“你…就是那個姓唐的蜀中富商?”

男人抱拳深深彎下腰:“在下唐慎鈺,給小姐見禮了。”

沈輕霜皺眉,手覆上微微凸起的小腹:“聽你剛才那話的意思,你在查我?”

唐慎鈺莞爾:“既要找小姐,多少打聽了點。”

輕霜還當這姓唐的是那種耍賴癡纏的嫖.客,心裏十分厭惡,強笑著打發他走:“真是不好意思了,這兩日妾身身上不爽利,就沒見公子。這麽著吧,明兒我專門去公子下榻之處,與您把酒言歡,今晚實在是力不從心,您先請吧…”

“小姐明日真的會見我?”唐慎鈺冷笑數聲,表示懷疑。

輕霜是個暴脾氣:“不見你又能把我怎樣!再不滾我就喊人了。”

唐慎鈺忽然打斷女人的話,“小姐你本名叫燕橋,原籍南直隸,你難道不想知道你母親胡瑛的下落?”見女人果然如預料那樣怔住了,唐慎鈺勾唇淺笑:“外頭冷,我可以進去嗎?”

沈輕霜越發不安,如今除了她和爹爹,這世上再沒人知道她母親叫胡瑛,這男人到底是誰!

猶豫了片刻,輕霜還是側開條道:“公子請。”

唐慎鈺昂首,大步走了進去。

輕霜白了眼男人的後脊背,急忙去查看春願,看見女孩脖子紅了一片,側臉有幾道清晰的指印,頓時火大,方才的小矛盾早都丟去蓬萊島了,心疼地問:“你感覺怎麽樣?疼不疼?暈不暈?”

“沒事。”春願也顧不上喊痛,緊張地問:“要不要我去喊打手來?”

輕霜搖了搖頭:“瞧他似乎沒惡意,咱先看看情況。”

春願嗯了聲,攙扶著小姐進了屋子,同時偷偷拔下發簪,藏進袖筒裏。

剛進去,春願就大窘,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裹胸布竟、竟纏在了唐慎鈺的刀上,長長的拖到了地下。

唐慎鈺察覺到那丫頭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條汙穢的東西,他沒發火,隨意掃了眼,發現那丫頭那裏鼓鼓囊囊的,和白天見到的一馬平川完全不一樣。

他瞬間了然,默默將裹胸布從繡春刀上解下,揉成團,扔到春願身上,低聲說了句:“晦氣。”隨之,裝作打量屋子,背過身在下裳擦了幾下手。

春願又臊又怒,急忙將裹胸布揣進懷裏,低下頭掉淚,她又被他羞辱了一次。

“咳咳。”唐慎鈺幹咳了聲,麵無表情地命令:“請這位春姑娘出去,我和沈小姐有話要說。”

沈輕霜將男人所有細微動作看在眼裏,她最見不得人欺負春願,強忍住沒發火,冷冷道:“春願是我的至親,我所有的私隱她都知道,沒什麽她不能聽的,唐公子坐吧。”

唐慎鈺顯然有些不太滿意,但還是恭敬地作禮,笑道:“還是請小姐上座,在下站著就可以了。”

沈輕霜立在門口沒動彈,手不住地摩挲春願的背安撫她,皺眉問:“聽公子說話的口音,似乎不是蜀中人,京城來的?”

唐慎鈺笑道:“小姐好耳力。”

沈輕霜輕咳了聲,禮貌地問:“唐公子在京城做什麽營生?”

唐慎鈺頷首:“不敢瞞小姐,在下是北鎮撫司的鎮撫使。”

沈輕霜皺眉,去歲她赴馬縣令的宴席,曾聽幾位官人說起這什麽北鎮撫司和司禮監,時間久了,印象有些模糊,隻記得馬大人好像很驚恐地說他寧肯自盡,也不要進北鎮撫司的詔獄,她也不懂官場裏這些門門道道,試探著問:“公子在衙門裏當差?”

唐慎鈺點頭微笑:“可以這麽理解。”他看了眼哭得正傷心的春願,笑著補問了句:“在下托春姑娘給您送了隻錦盒,裏頭的東西小姐看了麽?”

“錦盒?”輕霜一頭霧水。

春願抹去眼淚,悄聲提醒:“就是那個紫檀木的匣子。”

“哦。”輕霜恍然,今晚為了哄春願開心,她把盒子砸了。

輕霜左右看,發現那匣子在南牆角,她走過去彎腰拾起,剛打開就愣住了,裏頭是一隻小銀鎖。

女人身子忽然顫抖得厲害,什麽話都沒說,急忙奔到梳妝台那邊,從首飾匣子裏翻找了半天,找出隻一模一樣的銀鎖,四顆小銀鈴,上頭都篆刻了燕子。

輕霜眼睛紅了,爹爹說過,這是燕家祖傳的老物件,原本有一對兒,她出生時戴了一隻,娘和情夫跑了時偷偷帶走了另一隻……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情緒,恨還是激動,良久,顫聲問了句:“我娘還活著?”

“活著。”

唐慎鈺走上前一步,溫聲道:“我家主子很掛念您,多年來一直派人尋您,可惜您始終下落不明,天可憐見,半個月前終於有了您可能在留芳縣的消息,主子知道後很是高興,密令小人馬不停蹄趕來尋您回京。”

沈輕霜背對著唐慎鈺,緊緊地攥住那兩隻銀鎖,指甲摳上麵的燕子,低頭落淚,七分委屈三分恨:“虧那女人還記得找我!”

唐慎鈺欲言又止,幹笑道:“那個……小姐可能誤會了,在下說的主子是您同母異父的弟弟,並不是您母親。”

輕霜剛剛飛起的心再次重重跌落在地,她丟下銀鎖,冷笑數聲:“我就說,那種拋夫棄女的女人怎麽可能找我,說不準還嫌我丟人呢!唐公子回去吧,我爹就生了我一個,我沒什麽弟弟,更沒什麽娘,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有心了,但真的沒必要,他們母子倆把日子過好就行了。”

唐慎鈺斂眉:“我建議小姐先不要說這種拒絕的話,你知道你弟弟是誰麽。”

“我管他是誰。”輕霜十分不屑。

唐慎鈺思量了片刻,從懷裏掏出封明黃色布封的折子,大步走到輕霜跟前,打開,沉聲道:“紅媽媽說小姐識字,想來小姐久在風月場也該有些見識,不妨先看看上麵寫了什麽。”

“都說了我沒興趣!”沈輕霜惱了,剛準備走開,冷不丁瞧見那折子上麵有老大一個朱紅璽印,旁邊寫了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