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知道惹翻我什麽下場

“把什麽還給你?”

楊朝臨輕聲呢喃,他一遍遍地吻著女人的脖頸,貪戀著這失而複得的感情,他甚至哭了:“輕霜,再也別離開我了。”

“好。”春願溫柔地答應楊朝臨。

往日種種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小姐知道他喜歡加了蜂蜜的蒙頂石花茶,總要親口嚐嚐濃淡,才端給他;

那年他發了舉人,小姐高興得整晚睡不著,次日一早就在悅然居定了桌席麵,可等了許久也不見他來,去了後才發現,他在家裏招待一波又一波的達官貴人,與同窗好友把酒言歡,小姐隻是想去他家坐坐,沒想到在後門正巧遇見他妹妹楊平安。

猶記得楊平安雙手抓住小姐的手,哭著說,這些年要是沒有嫂子,哥哥怕也不會得這樣的富貴,隻是今兒來道賀的人非富即貴,若是有嫂子舊日老相識,我和哥哥倒沒什麽,就怕嫂子臉上尷尬,等席麵散了後,我叫丫頭去歡喜樓知會你,咱們一家子再熱熱鬧鬧地喝一場,嫂子,可千萬別多心。

小姐強顏歡笑,忙說:嗨,這有什麽的,妹妹你顧慮的很對。

回去後,小姐難過得痛哭,有些心寒,可很快楊朝臨就找來了,說他聽了這事,狠狠把他妹子罵了通,這臭丫頭真不懂事,氣得他連晚飯都沒叫吃,就把妹妹夫婦攆回去了。

小姐聽後,又一次被他哄騙打動了,又一次原諒他了。

這樣的事,四年多來發生了許許多多,而至這次,小姐被他害得把命送了。

她永遠也忘不了,這畜生那天說的話有多薄情;

永遠忘不了小姐渾身是血;

永遠忘不了,小姐死在了她懷裏。

春願輕撫著楊朝臨的頭發,聽著他一遍遍懺悔、示愛、傾訴思念……她笑著點頭應承,眼神冰冷,手緊緊攥住金簪,盤算著太陽穴和脖子哪處更致命,最後選擇了後者。

春願咬緊牙關,朝楊朝臨的脖子紮去,就在此時,隻聽一陣破風之聲響起,她的手頓時劇痛,不由得鬆開,金簪子瞬間掉到地上。

春願立馬看去,發現方才打到她手的是顆銀錠子,再一抬眼,發現唐大人不曉得什麽時候竟站在了門口,他陰沉著臉,那雙冷冽的眼死死地盯著她,顯然是生氣了。

“什麽聲兒啊?”楊朝臨酒醺醺的,聞聲立馬要扭轉頭去看。

而唐慎鈺極快,一個健步衝進來,手成刀狀,直接砍向楊朝臨的脖頸,幾乎是眨眼間,楊朝臨就軟軟朝地倒下,將坐在他腿上的春願也帶著倒下。

春願右胳膊著地,而兩個人的重使得她摔得蠻狠,小腹將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那種痛感就像被淋了滾燙的油似的,瞬間被炸焦炸透,她往前看,楊朝臨已然昏厥了,白皙的臉此時紅彤彤的,眼睛縫裏含著淚,唇周布滿酒漬和涎水。

惡心。

春願一把推開這死豬一樣的男人,掙紮往前爬,她右手方才被打,疼得不能握,左手抓住那根金簪,再次朝楊朝臨的脖子刺去,哪知就快要刺到時,她的胳膊忽然被唐慎鈺抓住,這男人猛地將她拽起來。

“做什麽你!”唐慎鈺壓聲叱了聲,一瞧,她猶豫方才動作太大,抹胸早都滑落到小腹,傷口滲血了,染紅了藕色小衣,而她此時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眼睛布滿血絲,通紅,小臉猙獰得很,絲毫沒有過去的怯懦卑微,倒像個殺手。

“放開!”春願毫不畏懼地迎上唐慎鈺的眼,咬牙切齒道:“我叫你放開,聽見沒!”見他不鬆手,春願心一橫,對這個礙眼的狗官連踢帶打,甚至咬了口他的手,“我要報仇,放開聽見沒,我要殺了這畜生,他殺了她,我要報仇!”

唐慎鈺知道春願已經失去了理智,所以他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上手打暈她,迅速拾起女孩掉落在地的衣裳,給她套身上,忙將春願抱出了包間,他壓聲把外頭巡守的衛軍喊進來,隨之,把春願抱進了隔壁狹窄的包間,他坐到椅子上,悶不做聲地給女孩穿衣,並揉她的後頸,讓她能好受些。

而這時,春願也緩緩轉醒,迷迷糊糊間,她發現自己此時坐在大人懷裏,大人看起來好像很生氣。

“怎麽了?”春願一開始還沒回過神來,忽然記起方才的事,又要掙紮著起身,虛弱地哭:“我要去……”

“你還想去哪兒!”唐慎鈺壓著聲喝,他警惕地左右瞅了眼,手指向一牆之隔的隔壁,“行,本官許你過去報仇,可我也明白告訴你,一旦你走出這間屋子,咱們之間所有協議作廢,我不會對付程冰姿,而你也會因為殺人被即刻逮捕,我非但不會救你,甚至還會先官府一步暗殺了你,免得你泄密。”

“你威脅我啊。”春願推開男人,踉蹌著往後退,“我可不怕死。”

說著,春願從發髻上拔下另一枚尖銳的金簪,憤怒地往外衝,到門口的時候戛然停下,隻殺一個楊朝臨怎麽夠,還有程冰姿、紅媽媽、馬縣令、芽奴,以及那些看熱鬧、扒小姐衣裳的刁奴!

“怎麽不走了?”唐慎鈺心裏已經曉得她轉過這個彎了,他唇角浮起抹淺笑,雙臂環抱在胸前,冷漠地苛責:“這點忍耐都沒有,以後還能成什麽氣候,沒用的東西!趕緊滾,與其本官將來被你這沒用的東西所累,倒不如趁早解決掉,也省了許多麻煩。”

春願淚如雨下,身子不自覺地前後微微搖晃,驀地,她看見那個衛軍假扮的“掌櫃”從外頭進來了,急忙關上了包間的門,並且將門栓插好,她低頭挪到唐慎鈺跟前,深呼吸了口氣回緩情緒,跪到他腿邊,誠摯地道歉:“對不起大人,我方才衝動了,求您一定要原諒我。”

唐慎鈺懸著的心總算落下。

他故意不搭理她,起身走到木牆那邊,將牆上懸掛著的木雕搬開,頓時露出兩個指頭般的小洞,微光頓時從隔壁透了過來。

“咳咳!”唐慎鈺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他人高,隻能蹲下腿,彎下腰,透過其中一個小洞往裏看,同時抬手,衝身後的春願打了個響指。

春願會意,手撐著地站起來,疾步走過去,點起腳尖,在另一個小洞往裏看,木牆的另一頭,就是方才她待的那個小包間,楊朝臨像條狗似的躺在地上,一條腿搭在木凳子上,鼻子磕破了,都流了血。

而此時,從外頭進來個年近四十的男子,長方臉,貌不驚人的,穿著粗布棉襖,外頭套一件不怎麽起眼的銅錢紋緞麵褂子,完全看不出是心狠手辣的北鎮撫司衛軍,倒真像個俗氣的酒館掌櫃,他進去後第一件事,就是舉著油燈四處檢查了幾遍,從桌子底下撿起隻珍珠耳環。

春願倒吸了口氣,立馬摸向自己的雙耳,果然少了一隻。

她心虛地扭頭望向唐慎鈺,而大人這會兒也轉

過頭看她,冷著臉,悄聲說:“學著點。”

春願小雞啄米般的點頭,再次抻長脖子往裏看。

這時,掌櫃的像驗屍般,從頭到腳檢查了變楊朝臨,在那畜生身上撿走幾根長頭發,作罷這些事後,掌櫃的臉立馬從嚴肅到恭維,從袖中掏出個火折子一樣的東西,打開後在楊朝臨鼻子下晃了晃,他從身後攙扶起楊朝臨,手法嫻熟的給楊朝臨揉後頸,連聲喚:“官人,醒醒哪。”

沒多久,楊朝臨口裏發出痛苦的吟聲,幽幽睜開眼,許是嫌油燈刺眼,他手擋在麵前,緩了緩後,猛地坐起來,左右亂看:“輕霜!輕霜你在哪兒!”

掌櫃的一臉疑惑:“官人你在找誰?”

楊朝臨一把抓住掌櫃的胳膊,焦急地問:“剛才和我說話的女人呢?她去哪兒了?”

掌櫃的越發迷惑了,眼裏盡是驚恐:“小店就官人一位客人,沒見再來誰呀。”

“胡扯!”楊朝臨憤怒推開掌櫃的,爬到桌子那邊,掀起長桌布,往底下看,著急地呼喚:“輕霜,你去哪兒了?別躲了好不好!”他連爬帶滾地跑到掌櫃的那兒,顯然是急了,從懷裏摸出幾顆散碎銀子,擩進掌櫃的手裏:“你讓她出來,我給你銀子,我很有錢,你快把她找出來啊!”

掌櫃的忙往開推銀子,為難道:“官人有賞錢自然好,可這兒真沒來什麽女人啊。”

“你胡說!”楊朝臨眼睛通紅:“剛才我還抱她來著!”

掌櫃的打了個哆嗦,眼珠左右看,手遮在口邊,悄聲問:“莫不是官人遇到髒東西了?”

楊朝臨頓時愣住。

掌櫃的咽了口唾沫:“老人家總說,每逢過年、上元、中秋、中元這樣的大節,鬼門關就會打開,閻王許那些鬼魂回來探望家人,有些厲鬼趁著這時節,也偷溜出來找害他們的人索命哩。”

掌櫃的“嚇”的嘴唇都抖了,直往楊朝臨身上靠,鬼鬼祟祟地左右亂看:“怨不得方才我感覺陰風直往腳脖子裏鑽,原來這麽回事,哎呦,官人,那會兒我在外頭算賬,聽見你裏頭又哭又笑的,還當你不高興,沒敢進來打攪。就剛才,我聽見咚地一聲響,連忙往裏跑,果然發現您栽倒在地上,您到底看見什麽了?輕霜是誰?是您的妻子麽?”

“不不不。”

楊朝臨的臉早都嚇白了,他忙從袖中掏出張銀票,啪地一聲拍在掌櫃的胸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驚恐地四下裏看,咽了口唾沫,強裝鎮定:“我、我喝多了,你快送我回府。”

掌櫃的股作為難:“這麽晚了……”

楊朝臨渾身搜刮銀子,索性將錢袋子都給掌櫃的:“夠了沒?”

“夠夠夠。”掌櫃的將銀子揣進懷裏,笑道:“您先到門口等會兒,我去後院把騾子車套起來。”

楊朝臨拽住掌櫃的袖子:“我跟你一塊去。”

……

大抵一盞茶的功夫,整間小酒館就徹底地恢複了安靜。

暗,很暗,全店隻點了盞豆油小燈,所有的痛苦與欲望同時在暗處悄悄滋生。

春願已經逐漸冷靜了下來,不自覺地偷摸往後挪,做錯事般低下頭,默默將自己的抹胸和小襖往齊整穿,她偷摸朝唐慎鈺瞅去,此時,他雙手背後,端錚錚麵對木牆而立,臉上沒有半分情緒波動,讓人不曉得他到底是怒還是喜。

今晚她差點辦砸了差事,他肯定是惱了,依照這人的性子,定要罰她的!

怎麽辦,怎麽辦。

就在春願心煩意亂間,唐慎鈺忽然冷冷說了聲:“走。”

“啊?”春願嚇得一哆嗦,幾乎是下意識地朝後挪,渾身寫滿了抗拒。

唐慎鈺也不客氣,直接拽住春願的胳膊,將女孩往外拉,惜字如金:“很晚了,回府。”

“能不能別回去。”春願雙膝微曲,穩紮在原地,回去後就落進了他手心,肯定會被他折磨的,“我、我……”春願瞎找借口,都開始胡說八道起來:“我餓了,想去夜市吃餛飩,大人您餓不?對了,每年上元節前後西街都有花燈會,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別讓我說第二遍。”唐慎鈺鉗製女孩的手多使了幾分力,果然,她吃痛,身子像鵪鶉似的蜷縮起來。

唐慎鈺毫不留情地拖拽著春願往外走,冷漠道:“今晚的寅時三刻至辰時輪到我值夜,我會來找你,不許關門,等著!”

……

寅時

夜已深沉,整個宅院都陷入一種黑寂的鬼魅中,偶有兩個巡守的衛軍打著燈籠牽著獒犬,穿梭在遊廊和花蔭小徑中,忽然打南邊吹來陣冷風,吹過來抹薄似紗的黑雲,遮擋住明月。

屋子裏暖和得很,浴桶裏的水還未徹底涼掉,燭台上栽著的紅燭燃了一大半。

如此深夜,春願並未換寢衣,穿著素色窄腰小襖和長裙,方才擦洗過,頭發全濕著,用檀木簪鬆鬆地挽住,她不能明目張膽地戴孝,就隻能簪小米珠穿成的杜鵑花釵,以作慰藉。

今晚上就差一點,就那麽一點點,她就能要了楊朝臨的狗命!

“小姐,你別急。”春願衝北邊方向鞠了三躬,柔聲道:“我曉得你喜歡他,你再等等,我馬上就送他來見你。”

驀地,春願想起了唐慎鈺,她今晚上衝動了,這狗官臉難看得要死,也不曉得今晚得怎麽折磨她。

女孩惴惴不安地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她疾走幾步過去,插上門,又抱了幾個白瓷瓶子,一溜兒擺在窗台跟前,心想著,若是姓唐的再翻窗進來,瓷瓶摔到地上,應該會有巡夜的衛軍闖進來查看吧,那她興許就能逃過這劫。

心越跳越快,春願手心都冒汗了。

就在此時,她忽然聽見外頭傳來窸窣動靜,很快,有人在外頭輕輕推門。

春願嚇得手捂住心口,頭忙轉向窗子那邊,等著唐慎鈺翻窗。

誰知,他沒走,指結輕輕叩了三下門,沉聲道:

“我曉得你沒睡,開門。”

春願害怕得頭皮發麻,連往後退了幾步。

她不想開。

這時,唐慎鈺又說:“你知道惹翻我什麽下場,我數三聲,一、二……”

春願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急忙拔掉門栓,嘩啦聲打開門,掀開厚重的氈簾,果然瞧見唐慎鈺負手立在門檻外。

他穿著身很沉穩的深紫色團花紋棉袍,外頭是一件紫貂皮領的披風,手裏拿著繡春刀,還是那般的俊朗清冷,就是太過克製禁欲,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大、大人。”春願強咧出個笑,蹲身見禮,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被唐慎鈺推進屋裏。

春願沒站穩,連退了數步。

唐慎鈺進來後立馬反鎖上門,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問:“為什麽鎖門?”

春願心慌極了,溫聲笑道:“那會兒在擦洗,這地兒都是男人,萬一冷不丁闖進來一個不知死活的,可不得臊死我。”

唐慎鈺當然曉得她在撒謊,斜眼朝窗子那邊瞥去,又問:“那又為何在窗台上擺瓷瓶,防賊還是防本官?”

“您誤會啦!”春願急忙沏了杯熱騰騰的龍井茶,雙手捧了上去,天真無邪地笑道:“我是看您之前往上頭擺瓷瓶,也不曉得您這是要幹啥,尋思來尋思去,總也想不通,於是學一學您,揣摩揣摩。”

“是麽。”

唐慎鈺並未接茶,他徑直往屋裏走,將繡春刀咚地聲按在圓桌上。

春願的心同時也咯噔了下,硬著頭皮走過去,極力思考待會兒該怎麽應付他。

她小心翼翼地將熱茶擱在長刀邊上,兩手交疊在小腹前,乖順地低頭站在男人麵前,美眸忽然就泛紅了,鼻頭發酸,率先承認錯誤:“對不起啊大人,今晚是阿願衝動了,差點誤了事。”

春願半蹲在男人腿邊,仰頭望著他,一臉的哀傷:“阿願不敢奢求您原諒,但求您嚐試著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我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報仇,看見仇人近在眼前,我怎麽能不恨!”

說著,春願胳膊擱在男人腿上,主動拿起他的右手,稍微將袖子往起卷了些,果然看見他靠近腕骨處有兩排清晰的牙印,甚至還見了血絲。

春願一臉的悔恨,用掌根給他揉,不動聲色地奉承:“後頭您把我給罵醒了,那對賊夫婦遲早會死,又不差這一時半刻的,而且我認為您說得極對,要是連這點氣都忍不下去,將來還怎麽去京城幫您做大事呢。”

唐慎鈺唇角浮起抹嘲弄的笑,抽回自己的手,不讓女孩碰,俯身湊近她,手覆上她的側臉,大拇指輕輕地揩她的唇:“本官才發現,阿願還有個優點哪,說起謊話,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說話間,唐慎鈺手又抬起,摩挲著她仍濕著的頭發,笑著問:“聽說你今晚讓底下人送了三趟熱水?”

春願眼裏閃過抹厭惡:“被楊朝臨抱過,覺得惡心,擦來擦去都覺得有他的味兒。”

“哦。”唐慎鈺了然地點點頭,笑著問:“既然洗擦了幾遍,怎麽不換寢衣?大半夜的還穿著常服?”

果然來了。

春願低下頭,壓根不敢看唐慎鈺。

唐慎鈺斯條慢理地解開披風,隨手扔到木屏風上,他端起茶喝了口,冷不丁問:“今兒本官說什麽來著?說是再犯錯,要怎麽著?”

“打板子。”春願抿住唇。

“打幾下?”唐慎鈺垂眸,冷漠地看她。

“雙倍。”春願感覺渾身都疼了,低頭怯懦道:“二十下。”

唐慎鈺翹起二郎腿,手按在繡春刀上:“還有呢?”

春願耳根子瞬間燙了起來,手攥住裙子:“還有、還有……”她難以啟齒,“脫了裙子打。”

“那你還等什麽。”唐慎鈺下巴朝牆那邊努了努,語氣中有不可違抗之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