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真是想他想得睡不著覺、吃不好飯!
唐慎鈺親自將馬縣令送出去,又交代了些事後,便同周予安一道返回府邸。
天仍灰沉沉的,花蔭小徑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
方才坐了許久,身上有些乏,唐慎鈺徐步在曲折遊廊裏,活動著筋骨,心道這幾日估摸著就能把事弄完,這回出來太久了,得趕緊帶這位“公主”回京交差,否則上麵再派下人來,就麻煩了。
他回頭瞅了眼,發現予安這小子臉色有些難看,眸子低垂著,思緒不曉得飄什麽地方了。
“想什麽呢。”唐慎鈺刻意放慢了腳步,嗔道:“看著點路,仔細摔倒。”
周予安回過神來,與他表哥並排走,笑道:“我在想方才花廳的事,馬如晦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居然這麽不經嚇,竟給吐了,那會兒我攙扶了他一把,蹭到了臭味兒,等下回屋裏得用胰子好好搓洗幾遍。”
唐慎鈺嗤笑:“你還好意思說人家,你自己不也被那具女屍嚇得驚慌失措。”
周予安打了個哆嗦,警惕地四下看了圈,憤憤道:“誰知道會忽然詐屍。”
“這是死不瞑目!”唐慎鈺沒有直接挑明,壓著聲訓斥:“你這臭脾氣真得改改了,回頭暗中打問下女屍的來曆,若是她有家人親故,給補償筆銀子。”
“她那是活該!”周予安眸中盡是冰冷:“那晚她若是沒給我胡亂吃藥,我也不至於暈死過去,外頭動靜那樣大,我肯定能聽見,興許還能阻止沈輕霜受傷,而今咱們兄弟也不至於為了討好那小婊-子,就搞出這麽樁官司。”
唐慎鈺心裏堵得慌,他當然不敢同表弟說明真相,深呼吸了口冷冽雪氣,斜眼看向俊美斯文的予安,冷笑著問:“我聽說你昨晚去找她了?”
“嗨!”周予安頗有些尷尬:“我這不是心裏對她有點愧,便想著彌補彌補,把關係搞好些,誰知道這賤-人好大的譜,半點麵子都不給我留,竟然嗬斥讓我滾!”周予安越說越氣,“我堂堂定遠侯紆尊降貴給她送宵夜,她不感恩戴德,還罵我。”
唐慎鈺故意笑著問:“罵你什麽了?”
周予安氣道:“她罵我耳朵裏塞了驢毛!”
唐慎鈺噗嗤一笑,摟住他兄弟的肩:“我早都告訴過你,別招惹她,我看你這就是自取其辱。”
周予安甩開他表哥的手,憤憤道:“一個被無數男人玩弄過的破爛貨罷了,祖墳冒了青煙才才有這般造化……”
“閉嘴!”唐慎鈺喝斷他表弟的話,頗嚴肅道:“予安,我認認真真地同你再說一遍,沈輕霜和玉蘭仙之流不一樣,人家打小也是念過書、知禮義,不幸遭奸人算計這才被迫流落煙花,可人家還是很自尊要強的,你不能欺負她。對了,這小妮子記仇得很,你可務必得謹言慎行,一個字都不要同她說,最好不要搭理她……”
周予安實在是煩唐慎鈺和尚念經般的耳提麵命,可這回他著實辦砸了差事,不好意思頂嘴,便四下張望,試圖躲過這嘮叨,忽然,他瞧見前頭不遠處的涼亭人影攢動,正是南院那女人。
周予安手掩住唇篾笑,輕咳了聲,下巴朝前努了努:“大哥,你瞧你那自尊要強的小姐在做什麽?”
唐慎鈺順著予安的目光瞧去,火氣頓時冒起來了,春願這會兒坐在六角涼亭裏的圓凳上,頭發被寒風吹散了,溜下來縷,麵上雖說有些許蒼白病氣,但這卻給她平增添了種嬌弱的美,左腿抻直了,右腿擱在空凳子上,裙子錯落間,袒出截纖細的腳踝,她身子歪斜著,左胳膊撐在桌上,正在嗑瓜子,媚眼如絲,笑吟吟地同衛軍薛紹祖說話。
薛紹祖正是二十啷當的大小夥,臉通紅,壓根不敢看,可又不敢離開,隻能側著身陪著,沉聲求道:“外頭冷,您身子弱……”
“哎呦!”春願故意將瓜子皮丟向薛紹祖,嬌滴滴道:“成日家待在屋裏,有好幾個人看守著我,跟坐牢子似的,難道不許我出來喘口氣兒?”
薛紹祖麵有難色:“可、可是大人交代過,待馬縣令一走,就叫小人送您回去,若是辦砸了差事,大人定會狠狠責罰小人的,求小姐體恤。”
春願可憐巴巴道:“我剛扭到腳了呀,你就不能容我歇歇?要不你抱我回去?”
薛紹祖臉瞬間漲紅,連連擺手:“小、小人萬不敢碰您的玉體。”
“你看你,怎麽跟我說幾句話就結巴了呢。”春願手托腮,故意逗他:“哥哥,咱倆聊會兒唄,你偷偷告訴我,你有沒有去青樓那個過?”女孩飛了個媚眼,曖昧地拍了拍手。
薛紹祖窘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磕磕巴巴道:“這、這…噯呦…小人沒有……”
“沒有你結巴什麽呀。”春願歪著頭,手指卷著頭發玩兒:“你們場麵上的爺們多少都去過,不說別的,我就撞見過你家唐大人和那位小侯爺去玩過,還要花十兩銀子買個小丫頭的初-夜哩…哥哥你別不好意思呀,我曉得留芳縣有個歡喜樓,裏頭的姑娘個個貌若天仙,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
薛紹祖忙拒絕:“小姐莫要捉弄小人了。”
“怎麽是捉弄呢?”春願笑道:“我是真誠的呀,這回唐大人和小侯爺來接我回京,我也不曉得怎麽回報他們,便想著讓他們放鬆下,哥哥你知道他們喜歡什麽樣兒的花魁不?有沒有什麽相熟的姐兒?”
就在此時,唐慎鈺冷冽的聲音徒然響起:“小姐既然好奇,何不直接問本官呢!”
春願被嚇了一跳,幾乎是瞬間就坐得端端正正,扭頭望去,發現唐慎鈺和周予安正站在遊廊盡頭的拱門邊。
唐大人雖說笑得如沐春風,可眼裏盡是陰鷙。
而那周予安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麵上盡是譏誚,裝模作樣地衝春願頷首見禮,喚了聲“燕小姐好”,手擋在唇邊,輕聲對唐慎鈺說:“不愧是花魁,小弟今兒真是開眼界了。”
春願雖聽不見姓周的嘀咕了句什麽,但料想不是什麽好話,她這次沒有躲避,壯起膽子正麵迎上周予安那張傲慢又輕蔑的臉,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蹲身道了個萬福,莞爾淺笑:“侯爺又來給妾身送吃食哪,今兒倒是早,瞧您腳步虛浮,唇色發白,莫不是夜裏受驚著涼了?莫不如讓唐大人給您稱兩斤虎骨,燉湯喝了能壯膽益氣。”
周予安聽出這女人在挖苦他剛才被詐屍嚇著的事,頓時惱了,可又礙著身份體麵不好發作,對唐慎鈺笑道:“我去盯老馬做事,先走一步。”他狠狠剜了眼春願,憤怒地甩了下袖子離開了。
唐慎鈺大步走過來,先給春願見了個禮,冷眼掃向屬下薛紹祖,冷冷叱道:“讓你護個人都護不住,把本官的話當耳旁風?自己去領三十軍棍。”
說罷這話,他側身讓出條道,溫聲對春願道:“外頭冷,在下送小姐回房。”
到底昨晚發生了那事,春願老覺得尷尬得很,她輕咳了聲,笑著撒嬌:“薛大哥不過是跟我聊了幾句,大人怎麽就懲罰他了呢?”
唐慎鈺笑得雲淡風輕:“再加三十棍,”
春願心底一陣惡寒,再不敢說話了。
她那會兒在花廳看見玉蘭仙的屍體,發現周予安神色舉止有異,專等著唐慎鈺出去辦事,便瞅了個機會,同看守她的幾個衛軍中最老實的薛紹祖單獨聊幾句,看能不能套出點什麽,沒想到竟又被姓唐的撞見了。
春願心裏同薛紹祖說了幾十遍抱歉,略拾掇了下桌子,捂著小腹,悶頭朝小院走去,唐慎鈺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這一路走過去,她發現才過去一夜,院中又多了幾個麵生的衛軍,看著一頭一臉的風塵,像是從外地匆匆趕來的。
還像之前那樣,唐慎鈺支開守護的衛軍,跟著她一道進了屋子。
屋內暖如春日,暖爐上坐著滾水。
春願把外頭穿的披風脫掉,忙沏了兩杯熱茶來,抬眼瞧去,唐慎鈺自打避開外人後,臉就陰沉下來了,自顧自地洗罷手,坐在了圓凳上。
氣氛忽然冷得嚇人。
春願抿了抿唇,雙手將熱茶捧了上去,試著找話茬,笑著奉承:“今日奴婢躲在屏風後頭,把一切看得真真兒的,大人果真厲害,幾句話就把馬縣令給製住了,而且您一點都不髒手,真是絕了!”
越說越激動,春願乖巧地侍立在唐慎鈺身側,恨恨道:“倒是可惜了,隻把楊朝臨這活畜生斬首,應該把他千刀萬剮了,才能解了我這口氣!對了大人,什麽是腰斬。”她手成刀狀,在自己腰腹劃拉了下,問:“是不是這個意思?”
“對。”唐慎鈺抿了口茶,點了點頭:“大刀子把人攔腰砍斷。”
春願見唐慎鈺好像也沒生氣,於是蹲在他腿邊,仰頭詢問:“那大人準備事後準備將馬縣令怎樣?”
唐慎鈺輕撫了下女孩的頭發,笑著問:“你想說什麽?”
春願想起往日的種種,心裏就恨,殷切地望著男人:“當日小姐遇難,奴婢和吳童生夫婦四處奔走求救,可是馬大人畏懼程家的權勢,並沒有管。”春願強忍住痛苦,哽咽道:“人都有軟弱害怕的時候,見死不救我可以理解,可他那晚上卻把吳童生扣下了,阻撓我們想法子救人,這和幫凶有什麽區別!今天他畏懼大人您的勢力,封鎖縣城,替您辦事,可將來萬一您倒了呢?或者他遇上權勢更大的人,反咬你一口呢?這種見風就倒的牆頭草,總要給他一點教訓!讓他這輩子翻不起身來!”
唐慎鈺莞爾,俯身湊近女孩:“那阿願想把馬縣令怎樣呢?”
春願拳頭攥住,掃了圈屋內華貴的擺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在留芳縣短短幾年的任期,就掙下這麽大一份家業,這還是咱們明眼看見的,至於看不見的,怕是更多,若是繼續放任這種人做官,百姓肯定被他敲骨吸髓了,莫不如擼掉他的官……”
唐慎鈺笑笑,手捏住女孩的下巴:“是不是但凡負了沈輕霜的人,你都要十倍百倍的報複回來。”
春願敏銳地察覺到一股危險襲來,猛地,她記起方才涼亭發生的事,立馬笑道:“不是的呀,阿願隻是就事論事,就人論人,若是馬如晦是好官,大人想必也不會把他推出去對付程家,對吧?”
唐慎鈺大手附上女孩的小臉,大拇指輕輕地揩她的睫毛,柔聲問:“剛才花廳裏搬來具女屍,忽然詐屍睜眼,把小侯爺嚇了一大跳,你呢?被嚇著了麽?”
春願隻感覺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她剛往後躲了下,就被他抓住胳膊:“是、是有點被嚇到。”她強笑道:“還有點臭,死了很多天了吧。”
唐慎鈺直勾勾地盯住女孩的眼,柔聲問:“你覺得這具女屍眼熟不?”
春願忙搖頭:“都爛成那樣了,我怎麽認得呢?”她眨巴著眼,驚恐地咽了口唾沫,裝作疑惑:“那她是誰呀?”
唐慎鈺沒言語,隻是笑著盯著春願。
春願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差點就豁出去,衝他發脾氣吼,老娘現在懷疑周予安當天可能嫖玉蘭仙才誤事的,否則你那晚為何把我支開?你手上的血哪兒來的!玉蘭仙為什麽死了?他看見玉蘭仙慌什麽!怎麽,我還不能懷疑了!
當然,春願還是忍住了,沒敢說,從小荷包裏掏出個布包,當著唐慎鈺的麵兒打開,原來是一堆瓜子仁,她雙手捧著遞過去,真誠地笑道:“大人這次替我家小姐報仇,我心裏是千萬般的感激,剛才在涼亭裏手剝了瓜子仁,您吃吃,有焦糖和椒鹽兩種口味的,炒的可好吃了。”
唐慎鈺一把將瓜子仁揮開,他揪住春願的衣襟,生生將女孩拉到跟前,眼裏殺意甚濃:“甭他媽的裝糊塗,你是把本官的話當耳旁風?特許你去花廳,完事後你不緊著回屋,在外頭瞎轉悠什麽?昨晚上才跟你說了把不要瞎猜疑,今兒又犯!”
春願嚇得花容失色:“我、我沒有啊。”
“閉嘴!”唐慎鈺另一手捏住女孩的下頜,冷冷問:“昨晚我說,如果再犯錯,會怎麽你?”
春願咽了口唾沫:“您、您會讓我肚子多幾個窟窿眼。”
“你知道就好。”唐慎鈺猛地鬆開女孩,厭惡地將她擲遠,下巴朝牆那邊努了努:“去,貼牆站。”
春願感覺小腹的傷口又裂開了,疼得她渾身冒冷汗,到這種將報大仇的時候,她決計不敢惹唐慎鈺,隻能手撐著地,掙紮著站起來,戰戰兢兢地走到牆那邊,正麵貼著站好,她稍微扭頭,用餘光看起,發現唐慎鈺已經起身,他左右扭頭,活動筋骨,倉啷一聲拔出繡春刀。
春願大驚,瞬間轉身,驚恐地望著他:“你、你真要殺了我?”
“貼牆站好!”唐慎鈺厲聲叱。
春願渾身顫栗,縱使心裏厭恨極了,也得咬牙聽他的話,雙手撐在牆上,她心狂跳不止,用餘光看見他左手拿著刀,右手攥住刀鞘,一步步朝她走來,站定在她身後,忽然舉起刀鞘,朝她的屁.股打下來。
“啊—”
春願吃痛,不禁喊出聲,
“不許叫!”唐慎鈺怒喝。
春願咬住袖子,不去看他,緊接著就聽見陣破風之聲,刀鞘落在她身上相應地發出悶響。
疼。
春願的頭隨著刀鞘落下,而陣陣往牆上輕撞,她在心裏數,一下、兩下、三下……十下,他終於收手了。
唐慎鈺將繡春刀收回鞘,斯條慢理地上下掃了眼阿願,她身上穿的是緞麵衣裳,不禁磕碰,已經破了,他高昂起下巴,故意笑著問:“疼麽?”
春願都不敢用手去觸,疼,火-辣辣得疼,不僅疼,而且還很羞辱人,她覺得,這人這麽折磨她,多少還帶了點昨晚的恩怨,她抹去額上的冷汗,硬是忍住沒掉淚,轉身望向男人,搖了搖頭,笑道:“大人生氣,隻管懲罰阿願就是,不疼的。”
“這隻是小懲。”唐慎鈺抬手,將她垂落的頭發別在耳後,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惡毒的話:“下次再不聽話,就扒了衣裳雙倍揍,記住了麽?”
“記住了。”春願乖順地點頭。
我真的記住了,狗-日-的,將來咱們來日方長。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陣急匆匆的奔跑聲,不多時,門外響起個男人聲音:“大人,屬下有事上報。”
唐慎鈺劍眉微蹙,給春願使了個眼色,春願會意,忙整了整衣裳,背對著門坐到梳妝台邊,剛坐下,臀及脛就傳來密密麻麻如同針-刺般的痛感,她強忍住,拈起塊胭脂棉,佯裝補妝。
她透過鏡子往後看,唐慎鈺沒事人般打開房門,一如既往地冷靜自持,外頭迎上來個年輕衛軍,目不斜視地湊上前來,踮起腳尖,悄聲在唐慎鈺耳邊說了番話。
唐慎鈺麵露微笑,點了點頭,揮了揮手:“曉得了,下去吧。”
待那衛軍走後,春願這才敢轉身,她剛準備張口問什麽事這麽高興,又忍住了,拿起篦子抿頭發。
唐慎鈺關上門,大步朝梳妝台這邊走來,他立在春願身後,看著鏡子裏的她,委屈般般的。
唐慎鈺手按住她的肩膀,笑道:“記不記得昨兒我同你講,想讓你見一麵楊朝臨,讓他當你的試刀石,看你模仿沈輕霜模仿得像不像?”
“記得。”春願忙看向男人。
“機會來了。”唐慎鈺俯身湊近鏡子,小指抹了下自己的眉毛,淡淡道:“最近楊朝臨同他老婆一直鬧別扭,他鬱鬱寡歡,偶去一家小酒館買醉,今兒公婆倆又吵架了,他今晚興許會去,你該去見見舊日情郎了。”
春願眼神逐漸變冷,嫣然淺笑:“好呀,奴婢多謝大人給我這個機會,我真是想他想得睡不著覺、吃不好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