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您將來會娶我做正房妻子麽?

唐慎鈺怔了怔,他當然明白守宮砂是什麽玩意兒,隻是方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他什麽話都沒說,默默地將手巾浸濕了,擦洗春願的後背,伺候女人這件事他並不擅長,隻能揣摩著做,這小姑娘的頭發很多,後脖頸邊還有不少細微絨毛,有幾縷發絲打濕了,蜿蜿蜒蜒地貼在背上,脖子很纖細,長久的風吹日曬,使得脖頸和身上成了兩種膚色,真的很瘦,稍稍一彎腰,後背的脊骨就凸出得很明顯。

不知不覺,唐慎鈺手上的勁兒大了許多。

“嗯……”春願脖子疼得緊

,唐大人似乎要將她的皮搓下來似的。

“怎麽了?”唐慎鈺皺眉問。

“疼。”春願懦懦地說。

唐慎鈺這才發現,他竟將小姑娘脖子搓紅了,好像還有血絲,他心裏煩躁,把手巾扔進浴盆裏,水花頓時濺到臉上。

唐慎鈺手抹了把臉,熱氣氤氳,濃鬱苦澀的藥腥和牛乳的香甜同時襲來,他斜眼覷去,春願盤腿坐在盆中,肩膀以下沒入水裏,不安地用雙臂將自己環抱住,腦袋因裹了紗布,顯得很笨重而可笑。

“阿願,你曉得我為什麽要你泡牛乳浴?又為何讓你吃燕窩盞?”

春願忖了忖:“您剛才說了,是為了讓我的身子像小姐,再就是讓我長長見識。”

唐慎鈺掬了捧水,自上而下地給女孩身上淋:“給你祛胎記、易容隻是第一步,之後你還要從方方麵麵模仿小姐,說話的語氣、神態,喜歡的食物茶點、待人接物的方式等等。”他手輕撫過春願的肩膀,“你們要有一樣的梅花刺青。”接著,他手略過她的背,“一樣的冰肌玉骨。”

“是。”春願身子戰栗不止,直想躲開,他的手太涼了。

“一樣的傷疤。”唐慎鈺胳膊沒入水中,手指輕觸過女孩平坦得都有些凹的小腹,接著,他手按上她的腿,“一樣受損的身子。”

春願心裏惶惶不安,身子使勁兒往躲,後背緊緊地貼在浴盆壁上,急道:“大人,您、您到底要做什麽啊?!”

唐慎鈺眉頭蹙起,抿了抿唇,眼裏閃過抹愧疚,更多的是過分的冷靜:“讓你胳膊上的守宮砂消失。”

說著,他右手忽然抓住了春願的腳踝。

春願本能地掙紮,使勁兒往開掰他的手,奈何,他力氣實在太大,鉗製得太死,她無法逃脫。

“大人,別。”春願目不見物,胡亂地往開推他,手觸到了他的胸膛,簡直像一堵石牆牆般,紋絲不動。

“阿願!”唐慎鈺語氣重了幾分,低聲苛責:“你真覺得在京城混日子那麽容易?”

春願唇緊緊抿住,還是往開推他。

唐慎鈺嗬斥了句:“那你還要不要報仇了!”

春願胳膊軟軟垂下。

這時,她感覺到他總算放開了她的腿,而暗波湧動的水讓她曉得,他的手像吐著信子的蛇,瞅準了獵物,就要咬上去。

春願還是邁不過那關,她雙蹆緊緊並住,鎖住他的手,聲音都帶哭腔了:“大人,小姐剛剛去世,我、我不高興……你能不能先別這樣!”

唐慎鈺俊臉生寒:“鬆開。”

春願簡直心亂如麻,用盡力氣絞住蹆,急得都結巴了:“之、之前葛先生說了,治療胎記的法子凶險,我的臉很可能會變成馬蜂窩,您為何不能等個半個月,看我的臉最後會成個什麽樣兒,想必那時候我心裏也準備好了。”

唐慎鈺唇角牽起抹笑,這丫頭勁兒挺大,他的手還有些疼:“這個理由並不能說服我,阿願,你聽好了,做我的手下必須要絕對服從。”

春願狠了狠心,直麵他:“不是我不服從,大人,奴婢隻是想問一句,假若祛除胎記失敗,而大人今晚又讓我的守宮砂消失了,您將來會娶我做正房妻子麽?”

唐慎鈺笑著搖頭:“不會。”

春願緊著又問:“那麽妾室呢?”

唐慎鈺很直白地否定:“也不會。”

春願哽咽不已,幾近哀求:“那、那能不能請您先饒了我。”

唐慎鈺默然地看了眼女孩,有些不悅:“那行,本官不會強人所難,你泡完後就早些歇息罷。”

春願總算鬆了口氣。

這時,她聽見凳子鬆動的聲音,心裏曉得他應該起身離開了。

忽然,春願如同被雷擊中般,她現在到底在幹什麽啊!最重要的事難道不是替阿姐報仇?清白臉麵又算什麽!

“大人!”春願著急忙慌地跪直了,身子往前探,手胡亂地去抓,猛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角,她連連彎腰做出磕頭狀,“對不起大人,是奴婢糊塗了,求您別生氣。”春願順著袖子,抓住男人的手,拚命往跟前拉:“求您弄掉我的守宮砂。”

“你想好了?”唐慎鈺笑著問。

“想好了!”春願定定地答。

唐慎鈺也不來那些虛的,他挽起袖子,讓女孩坐進浴盆裏,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浸入水中,嚴肅道:“你忍著些。”

春願在歡喜樓這麽多年,自然知道會發生什麽,就是覺得……挺羞辱人的,沒想到她的守宮砂,竟消磨於一隻無情的手。

她身子不由得抖,心裏告訴自己,這並不是痛苦,也不是羞辱,這隻是要付出的一點代價而已,微不足道。

想著想著,春願不禁冷笑出聲。

“你笑什麽?”

唐慎鈺被她莫名的冷笑弄得渾身不自在,他保持著種彎腰的姿態,直麵她,皺眉問。

春願莞爾,沒有說實話:“我在笑,今兒正巧是我十七歲生辰,我要長大成人了,多謝大人。”

唐慎鈺曉得她在撒謊。

從第一次在歡喜樓見她欺負報複芽奴開始,他就曉得這丫頭是個隱忍的,複雜坎坷的經曆讓她既能做小伏低、又能狠心對自己,她的弱點,怕是隻有沈輕霜了。

他和當初的判斷一樣,相由心生,春願可以用,但用完後立馬得處理掉,避免後患的可能!

剛觸及關隘,唐慎鈺忽然看見乳白的水裏飄起絲淺土色,他臉上升起抹厭惡,默然地站起身,從屏風上抽下條幹手巾,細細地擦手。

“怎麽了大人?”春願始終沒等來那疼痛,輕聲詢問。

“你來月事了。”唐慎鈺將手巾擲到矮幾上,轉身背對著春願,淡淡說了句:“這事先擱置起來,但你心裏得有個數,這一天遲早會來。”

說到這兒,他大步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略微回頭,總算笑得真誠了幾分:“阿願,今兒是你十七歲生辰,本官祝你芳齡永繼,也祝你早日實現心願,報了大仇。”

說完後,他又冷起了臉,簡明扼要地說:“過會兒讓小壞給你拾掇一下,晚些時候,本官過來找你。”

春願耳朵滾燙得厲害,同時也鬆了口氣,她像隻煮熟的蝦子似的蜷縮在木盆裏,低垂下頭,懦懦道:“是。”

忽地,春願伸長脖子,喊了聲:“大人!”

唐慎鈺剛走到門口,停下腳步:“怎麽了?”

春願心裏堵得慌,老半天才道:“您能不能把指甲銼得圓滑些?有、有點紮。”

唐慎鈺沒言語,低頭看了眼,這些日子太忙,一直在路上奔波,指甲是有一點點長了,他朝身後揮了揮手:“曉得了。”

……

被煙花爆竹聒噪了整晚的清鶴縣,總算安靜了下來,空中彌漫著火.藥硝石的味道,風一吹,四散開來,百戶千家仍亮著燈,婦人們圍在一起,說說笑笑著準備大年初一的餃子,窮苦的打更人今兒也趁興喝了口酒,搖搖晃晃地敲著梆子:

“過年嘞,小心火燭!”

朗月當空,葛家小院的大門緊閉,四處透著股死寂,廚房的灶坑裏塞著條長木頭,炭火將土牆映照得紅彤彤的,說不出的詭異,案板上碼了幾十個小土堆似的草藥,泥爐裏坐著砂鍋,正咕噥咕噥地煎著藥。

老葛悶頭站在案桌前,過年了,他還穿那身肮髒的青布棉袍,在外頭套了件白棉布罩衫,胸口那塊依稀有幾點血。

老葛是那種越喝酒、越清醒的人,頭發數日未洗,透著股老人特有的臭味,眼角有顆黑而大的幹眼屎,可手卻保養得甚好,幹淨而修長,他將一把鋒利小刀插.進發髻裏,雙手捧起塊薄如蟬翼的女人麵皮,那皮上還帶著血,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老葛將皮輕放進事先調配好的藥水裏,小心翼翼地洗,朝前看了眼,唐大人此時正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他腿長,一條蜷起來,另一條踩在門框上,目光如刀,死死地盯著外頭某黑暗處,手裏拿著隻酒葫蘆,時不時地喝幾口,不曉得在盤算什麽。

反正不是什麽好事。

老葛暗笑,自己都快六十的人了,一生經曆過無數的生關死劫,如今竟被個二十幾的後輩小子的煞氣所壓迫,可是,誰人不怕北鎮撫司的鬣鷹酷吏?這回辦成了這宗差事,怕是唐大人又要高升了吧。

正在此時,老葛看見唐慎鈺放下酒葫蘆,端起個漆盤,闊步朝上房走去。

老葛探著脖子瞧去,上房還亮著燈,才剛他還聽見裏頭的春姑娘咳嗽了幾聲。

哎,估摸著春姑娘今晚又要遭罪了。

……

上房昏暗得很,屋裏仍殘留著股甜甜的香味,氤氳熱氣退散去,使得桌麵上殘留層輕薄似紗的水霧,一切顯得那樣真實而冷漠。

灰色床簾掛在銅鉤子上,春願蜷縮在被子裏,手緊緊地捂住發痛的小腹,按道理,她的月事應該在初八前後,大抵這回大痛大悲,又在冰天雪地裏跪了許久,著了涼,這才提前來的吧。

那會兒唐大人離去後,小壞很快就過來了,幫著她擦身穿衣。

不愧是打小在醫館裏長大的孩子,小壞熟稔地給她縫製月事布,還諄諄叮囑她,這段時間要注意保暖,不要喝涼的,更不要碰冷水,女人家一定要保持情緒鬆暢,否則遲早會出問題。

等拾掇好身上後,已經到醜時了,小壞戀戀不舍地去鄰居王嬸子家睡去了,走得時候還笑嘻嘻道:姐姐你早些睡,趕明兒我給你包餃子吃呀。

多好的姑娘啊。

春願歎了口氣,拉起被子準備去睡,誰知剛閉上眼,就聽見門外傳來陣熟悉的腳步聲,唐慎鈺,她倒也沒在意,聽小壞說,昨晚上她昏迷後,大人尋了張躺椅,就陪在床邊。

左右在他跟前,她早都沒有了任何私隱,隨意吧,就當他不存在。

想到此,春願忙翻身朝裏,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那人步履沉穩,徑直朝床這邊走來,春願隻感覺床邊一沉,進而聞到股濃鬱的酒味,她打心底裏懼怕唐慎鈺,屏住呼吸,壓根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阿願,你睡著了?”唐慎鈺手隔著被子,按住女孩的胳膊。

春願緊緊閉上眼、抿住唇,佯裝睡熟。

“我剛才看見你翻身了。”唐慎鈺直接戳破,他麵色如常,依舊衣著齊整,便是連頭發都不曾亂一絲,許是喝了些酒,眼裏稍微有些醉意,見女孩一動不動,他唇角勾起抹冷笑:“我數三聲,一、二……”

春願打著哈切,忙翻過身,循著他的聲音,困倦道:“剛睡著了,是大人來了麽?這麽晚了,大人怎地還不休息,您這幾日奔波勞累……”

“起來,喝止疼藥。”唐慎鈺打斷女孩的話,他把手裏的木盒子放在小矮幾上,又往床頭墊了幾本醫書,把燭台安放在上麵,隨之,俯身從背後攙扶起春願,給她背後點了兩個枕頭,從矮幾上端起碗還冒著熱氣兒的藥,吹了幾口,把碗沿兒湊近女孩的唇邊,喂她喝藥,溫聲問:“燙不燙?”

“還好。”春願小口喝,便是燙,她也不敢說,不過說起來,大人深更半夜還記掛著她臉和身上疼痛,給她送藥,倒也不那麽冷漠。

“多謝您。”春願聲音微有些哽咽,手附上小腹:“其實女子月事痛很平常,你不必太在意。”

“那行。”唐慎鈺將空碗放到一旁,命令道:“你把寢衣脫了,正麵朝下躺著。”

“啊?”春願愕然,有些慌了,手緊緊扽住被子:“您又要幹、幹什麽呀?”

唐慎鈺挽起袖子,掃了眼他剛才帶進來的漆盤,上頭有嶄新的幹濕手巾、烈酒、幾個小瓷瓶、一張折好的紙等,他用濕手巾仔仔細細地擦手,連指甲縫都不放過,淡淡道:“記不記得今晚同你說過,沈小姐肩膀上有朵梅花,所以你也必須也刺一朵。”

“可是現在都這麽晚了。”春願小聲嘟囔了句:“明兒也可以弄啊。”

唐慎鈺皺眉道:“明兒我有事,得一大早去趟關山驛,尋到駐守在那兒的下屬,交代他們辦一些事,緊接著還得去一趟利州,來回起碼得十幾天。”

“可……”春願身子不自覺地往旁邊躲。

唐慎鈺早都看出她的不配合,他將用過的手巾擲在漆盤上,冷冷道:“我同老葛打聽過,這縣城裏隻有一個瘸老頭會刺青,若是你願意讓他給你肩膀上刺,行,明兒我讓老葛把他喊來……”

“別別別。”春願急忙往開解寢衣帶子,十分不情願道:“還是您來吧。”

作者有話說:

記得留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