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就沒碰見過中意的男人?
說話間,春願便將上麵穿的全除去,她雙臂遮擋在匈前,這次倒沒之前那般拘謹恐懼,但還是難為情得很,低下頭小聲問:“然後要做什麽?”
唐慎鈺瞥了女孩,微微蹙眉:“往肩膀刺青,又不是往肚子上,何必都脫掉,阿願哪,以後做事情前要動動腦子。”
“是。”春願臊得耳朵發燙,恭順地點頭,心裏卻罵了幾十遍狗-日-的,你他娘的就不能事先說明白!她摸索著拾起肚兜,穿好後,像死魚似的正麵平躺到**,心驚膽戰地等著,拎起耳朵聽,唐大人好像沒什麽動靜。
這時,她忽然察覺到身上一暖,原來他將被子給她蓋到了身上,隻留上半邊肩膀袒著。
唐慎鈺用烈酒浸濕幹淨的紗布,打開木盒,挑了跟最細的針,輕輕地擦拭,看見她瑟瑟發抖著,問:“害怕?”
春願搖了搖頭:“您方才給我喝過止疼藥了。”
唐慎鈺莞爾,隨口問:“誰給你點的守宮砂?”
春願:“紅媽媽。”她頓了頓:“原先我家小姐說,守宮砂沒多大意義,如果一個男子真心愛你,是不會介意你什麽出身,倘或他不愛你,你便是最清白金貴的姑娘,他都不看你一眼。可是紅媽媽還是偷偷強給我點上了,她覺得我遲早會落到她手裏,有守宮砂,就能賣個好價錢。”
唐慎鈺從懷裏掏出張畫了梅花的圖紙,打開,輕放在春願身上,隨之用那浸了烈酒的紗布,仔細地擦拭女孩的右肩膀。
春願猛地打了個激靈,隻覺得涼颼颼的。
唐慎鈺將刺青用的紅顏料倒在小碟子裏,用水化開,有一道沒一搭地問:“你是哪裏人氏?”
“不知道。”春願呆呆地說:“我是個孤兒,早都忘記爹媽長什麽樣了,也不曉得自己是哪裏人,小時候做過乞丐,後頭又在雜耍班子裏當人猴,騙客人們的銀子,再後來小姐把我買走了,我們倆相依為命,她在留芳縣給我落了籍,叫我認餘婆子當娘,讓我-幹幹淨淨地做良民,我勉強算是順安府本地人吧。”
“你家小姐是個好人哪,隻可惜這世上好人通常不會有好報。”唐慎鈺歎了口氣,拈起支鋒極細的筆,蘸了點顏料,在春願的肩膀上找準了位置,比對著紙上的紋樣畫。
“癢。”春願感覺像被蚊子叮咬般,忍不住要躲。
“別動。”唐慎鈺啪地打了下她的肩膀,用手肘按在她背上,防止她亂動,又問:“你在留芳縣住了這麽多年,就沒有碰見到中意的男人?”
“我不曉得什麽是中意。”春願老老實實地回答:“常往歡喜樓送水的阿泰哥待我挺好的,從沒有鄙夷我的長相,他有時會給我帶幾個他娘做的地耳包子,他說我是個好姑娘,我應該挺喜歡他的,但去年他娶了買油家的姑娘,我難過的哭了好幾天呢。”
唐慎鈺笑笑,小女孩的悸動總是那麽單純簡單,他畫好梅花後,拿起刺青細針,在她肩頭下了第一針,細微的血珠頓時冒了出來。
“嘶--”春願疼得倒吸了口冷氣,要緊牙關,忍住。
唐慎鈺抹去血,手法極嫻熟,開始刺第二下、第三下……他刻意閑聊分散開春願的注意力,瞅了眼她手臂內側的殷紅印記,輕聲問:“要不,就讓那個阿泰哥抹去你的守宮砂吧?也算了了你的一樁癡念。”
春願眉頭緊鎖,沒吭聲。
“怎麽?”唐慎鈺嗤笑著問:“現在身份不一樣,看不上了?”
春願微微搖頭:“他成婚了,我不可以打攪的,再說,我後來發現自己也沒那麽喜歡他。”
“你倒實誠。”唐慎鈺手指揩掉她肩上的血,輕舔了口,沒什麽味道,他快速下了幾針,問:“疼不?”
“適應了就不疼。”春願順便奉承了句:“幸虧您給我喝了止疼湯,您可真是個好人。”其實她額跡早都疼出了層冷汗。
“我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唐慎鈺笑了笑,垂眸一瞧,五瓣梅花已經有了雛形,他溫柔地紮了一針,補了句:“但本官對忠心的下屬很看重,隻要你將來好好做事,本官不會虧待了你。”
春願抿了抿唇,嗯了聲。
忽然,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氣氛陷入了一種曖昧又冷漠的尷尬。
外頭北風扯著嗓子嘶喊,拍打的窗戶紙噗噗作響,屋裏卻又極安靜,蠟燭的火苗輕微地抖動,男人的影子在床帳上投出塊大大的黑斑。
就在此時,春願的五髒廟忽然造起反來,嘰裏咕嚕直叫喚,在這靜謐的房裏顯得格外刺耳。
春願著實有些尷尬,試著找話頭,“那會兒小壞給我送了點龍須酥,可甜了。”她趴得久了,胳膊有些發酸,便稍稍挪動了下,忖了忖:“小壞今晚同我講了她的身世,我本以為自己夠可憐了,沒成想這世上還有更淒慘的人,她爹爹殺了她娘親,祖母被不孝子氣死……哎,葛先生便是恨兒子,也不該把氣都撒在小壞身上,動輒打罵,他可就剩這麽一個親人了。”
說到激動處,春願竟胳膊側撐著起來,頗有些氣憤地求唐慎鈺:“大人,我瞧著葛大夫很敬重您,您能不能說一下,讓他以後對小壞好一點。”
“趴好。”唐慎鈺半個身子坐到**,右手緊緊捏住針,左手強將女孩按倒,繼續刺,輕笑著問:“你覺得老葛蠻橫不講理?”
“對!”春願咬牙道。
“阿願呐,本官今晚再教你個道理,其實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麵。”唐慎鈺眯住眼,專心致誌地刺,淡漠道:“你看著老葛對小壞很惡劣,對吧?那你先聽本官講個故事,十數年前,老葛在皇宮裏當差,乃太醫院之首,專門侍奉皇帝太後的禦體,三十多歲的他話少謹慎又和氣,吃著宮廷俸祿,在外頭又有自己家族的生藥產業,是個體麵人。當年京中的豪貴,上到王府公門,下至尋常官吏,請他瞧病都得恭恭敬敬地下帖子。”
說到這兒,唐慎鈺頓了頓,眼裏閃過抹殺氣,語氣依舊平靜:“那時候先皇很寵幸一個伺候了他二十幾年的太監,命那太監做司禮監的秉筆,兼東廠提督,那太監官職雖然不大,但卻很有權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春願聽得雲裏霧裏,忍不住問:“大人,什麽是太監?”
唐慎鈺笑笑,反問了句:“如果你家裏養了條公狗,一到了春天就發性兒,若是你不想讓他到處跑著尋母.狗兒,該怎麽辦?”
春願直接道:“把公狗騸了唄。”
剛說完這話,她耳朵頓時紅了,小聲道:“大人,我似乎懂太監是什麽了,就,就生不了孩子的男人?”
“聰明。”唐慎鈺讚了句,接著道:“當年太監和老葛都是近身伺候先皇的,彼此就有了非同一般的交情,恰巧太監有個侄子和老葛的女兒年齡相仿,於是,兩家就結了兒女親家。說是侄子,其實大夥心裏明鏡兒似的,那分明就是太監入宮閹.割前就生的兒子。”
唐慎鈺歎了口氣:“老葛的閨女生的是花容月貌,舉止又莊重,偏偏她那丈夫是忽然發跡的無賴混子,仗著叔父的權勢,無惡不作,成婚不到半年就開始流連煙花巷,接連不斷地往回帶侍妾,還經常打罵葛小姐。小姐每每回家哭訴,都被老葛訓斥,說婦人以柔順體貼為本,叫她忍耐規勸,小夫妻都是這樣熬過來的。可是天長地久的虐待,誰人能受得了?有一回,那混人與豬朋狗友在家吃酒,命妻子出來陪坐一會兒,哪知那些混賬友人假借吃醉,就動手動腳地調戲葛小姐,她丈夫非但沒有製止,反而開玩笑,說今晚叫夫人去陪。”
春願都聽生氣了,不知不覺攥起拳頭:“真是豈有此理,老葛到這時候還不管麽?”
唐慎鈺冷笑了聲:“父親常年累月的勸和不勸分,丈夫的輕賤虐待,最終把葛小姐逼得走上了絕路,她配了毒,打算和丈夫同歸於盡,於是在過年那日準備了個小席麵,往飯菜裏下了藥,葛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與那混人把酒言歡,沒多久就中毒倒下了,沒料到,他們年幼的兒子在父母昏迷後闖進來,吃了塊肉,小孩子哪裏有大人那般強健,當即七竅流血暴斃。後來下人就發現不對勁,急忙進來救治主君和夫人。後來葛小姐被救下後得知此事,痛不欲生,而她那丈夫眼見唯一的兒子喪命,一怒之下,勒死了葛小姐。”
春願聽得心驚膽戰:“這就是老葛流落到這小地方的緣故?”
“自然沒這麽簡單。”唐慎鈺皺眉道:“原本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太監和老葛都不痛快,一個沒了女兒外孫,一個沒了親孫子,且下毒的是葛小姐,這場官司真鬧起來,隻會傷了兩家的體麵,便都心照不宣的約好,以後誰都不提此事。誰知那混人卻不依不饒,偏要為兒子報仇,七年前,正好發了周淑妃下毒謀害先皇一案,其實淑妃也可憐,聽信讒言偷偷給先帝進奉能滋補的金丹,先帝身子早都虛弱不堪,才吃了幾日就差點升天。
先帝大怒,命北鎮撫司立刻去查,周淑妃頭一個倒黴,那混人看見機會來了,買通了一幹人,誣陷老葛擬了金丹的方子,意圖謀害聖躬,又說老葛經常與各權貴往來,偷偷將陛下龍體情況和脈案告知他人。
先帝本就多疑,當即讓北鎮撫司去查,偏巧就查出三皇子和幾個武將密謀造反一事,偏巧老葛那段時日正時常出入三皇子的王府請脈,如此這般的湊巧,再加上有人在先帝跟前煽風點火,先帝便更認定老葛涉嫌謀反,後頭開了詔獄,夷了老葛三族!”
春願驚呼了聲,竟忘了肩膀上刺青的疼痛,顫聲問:“三族,人是不是很多?”
“不多不少,百十口子吧。”唐慎鈺麵色凝重:“這事發生在先帝丹鳳二十三年,原本很簡單,就是周淑妃被宮裏的奴仆挑唆了獻了虎狼丹藥,哪隻卻發了謀反案,前朝,後宮,京城乃至地方,受牽連的人眾多,死傷近萬,後頭大家說起這年的這宗官司,都稱其為丹鳳之變。”
春願心突突直跳,這些高位者手握生殺大權,一怒就有無數人被牽連送命,怨不得之前小姐被害死後,唐大人那樣冷靜的人會一度失了方寸,焦躁得在雪地裏練刀宣泄,他辦砸了差事,若是被仇視他的人曉得了,可不得像葛小姐丈夫一樣,千方百計地謀害他麽。
“大人,既然老葛被判了夷三族,他是怎麽逃出來的?”春願疑惑不已,她猛然想起這兩日所看到的,老葛對大人畢恭畢敬的,忙問:“是不是您?”
唐慎鈺笑著嗯了聲:“本官父母早亡,是姑媽撫養大的我,老葛當年替姑媽治好了頑纏多年的痼疾,本官便想法子把他救出來,便算報恩了。”
春願忙奉承道:“那您很厲害啊,當時您也才十幾歲吧,竟能從大獄裏把人救出來。”
唐慎鈺沒理會,接著道:“當時老葛闔族就剩他一個了,他易了容,日日徘徊在前女婿府邸跟前,想要伺機報複,正巧看見府上老媽子偷偷往外扔死孩子,老葛好奇之下跟上去,等人走後,他便從橋下的石頭堆裏把還未滿月的死嬰挖出來,也是奇了,那孩子忽然有了呼吸,哇地一聲哭了。”
春願心裏咯噔了下,搶著問:“那孩子是不是小壞?”
“對,小壞原是府裏一個姨娘生的孩子,胎裏不足月,出生沒多久就斷氣了。”
唐慎鈺刺完最後一針,用手巾輕輕擦女孩肩頭的殘血,雲淡風輕道:“當時京城風聲鶴唳的,我便催促老葛趕緊離開,也不曉得是不是報應來了,那自打經了那場事後,那混人再也無法生育……”
“那這麽說,小壞就是那個大壞蛋唯一的孩子了?”春願驚愕地問。
唐慎鈺俯身勾過寢衣,溫柔地替春願穿上,笑著問:“所以,你還覺得老葛蠻橫不講理麽?沒有殺了小壞,已經是他極大的慈悲了。”
春願沒言語,歎了口氣,掙紮著起身,將寢衣的帶子係好,後肩膀火.辣辣的疼,她無法平躺著睡,也睡不著,便盤著腿,坐在**發呆。
這而時,唐慎鈺將刺青的物件全都擱置在架子上,脫了外衣和鞋襪,快速用冷水洗了洗,將竹榻拉到床附近,往上頭鋪好被褥和枕頭,吹了油燈,躺上去便睡。
屋裏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惟有炭盆裏將熄的煤還發出些許火紅的亮光,外頭的寒風肆虐,仿佛卷起院中的籠子,發出噗嗒噗嗒的滾地聲。
唐慎鈺翻了個身,背對著春願,困道:“想要解手就喊我,我就在你跟前,小的上屋裏的馬桶,大的我扶你去外頭的茅廁。”
春願稀裏糊塗嗯了聲,仍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心裏波瀾翻湧,忙問了句:“大人,若是將來小壞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恨老葛?”
唐慎鈺閉上眼,摸到身側的匕首,無奈歎了口氣:“因與老葛的交情在,這些事本官沒法說與小壞,這幾日你暗中尋個由頭,悄悄告訴她吧。”
春願仔細忖了忖,搖了下頭:“我覺得,還是不要說的好。真相隻會讓人痛苦,倒不如維持現狀,在小壞的眼裏,老葛是親爺爺,雖然脾氣臭,但還算疼愛她,如今她有容身的一方院落,從爺爺那裏學了安身立命的醫術,將來還能繼承爺爺的醫館,倘若她回到生父跟前,依照她父親那個狠毒薄情的樣子,未必會對她好。”
唐慎鈺唇角浮起抹笑:“知道麽,方才但凡你有一丁點泄密的傾向,本官會立馬要了你的命。”
春願後脊背陣陣發涼,強忍住火氣:“你、你告訴我這麽多,竟是在試探我嘴緊不緊?”
“現在看起來蠻緊。”唐慎鈺閉著眼,雙臂環抱住,淡淡道:“京城裏遍地都是人精,你不經意一句話,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裏,你的人頭頃刻間就會落地,而且由於你的倏忽大意,還會連累到你的上峰,切記,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同情任何人。”
“是。”春願要切牙齒地點點頭,給這個人做事,實在是太難了,她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些,疑惑地問:“大人,之前您說要我假冒小姐進京,將來要對付一個大人物,那個人,是不是您方才說的那個權勢很大的太監?也就是小壞的親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