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臉上的胎記,能不能治?

正在兩人說話的當口,外頭徒然響起“哐當”踹大門聲,緊接著,又傳來個老年男人串咳嗽聲,不絕如縷,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不多時,厚氈簾被人從外頭挑開,進來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是此間的主人--葛春生,他背個大藥箱,手裏攥著隻酒葫蘆,看起來又喝高了,酒糟鼻越發紅,可也奇得很,這人腳底雖稍有些踉蹌,可那雙眼卻越發清冷銳利,仿佛蘊含著無窮怨似的。

“大人。”葛春生放下藥箱,抱拳恭恭敬敬給唐慎鈺行了個大禮。

唐慎鈺起身,略點了點頭,便算還禮了,他望向春願,輕聲提醒:“快去給葛先生見個禮。”

春願聞言,急忙上前,溫聲喚“老伯伯”,剛準備跪下磕頭,哪料那葛春生老臉一沉,酒氣似乎上頭了,瞪著眼罵罵咧咧:

“什麽老伯伯,我和你很熟嗎,不知所謂的東西!”

春願嚇得倒退了兩步,忙躲在唐慎鈺身後,暗道大人說得果然沒錯,這老頭簡直蠻不講理。

唐慎鈺抬起胳膊護住女孩,眉頭深鎖,剛要開口責備幾句,忽然看向門那邊。

春願順著男人的目光瞧去,發現不曉得什麽時候開始,有個十來歲的小孩正趴門上看熱鬧,長得清秀靈動,頭上戴著頂小老虎暖帽,可不就是今兒在醫館門口和那胖婦人吵架的小女孩嘛。

“小叔叔好,小姐姐好。”小孩一口地方鄉音,脆生生地喊人,眼睛眯得像月牙,身子在外麵,頭伸進來問老葛:“爺爺,您那會兒著急忙慌地擬了個秘方,又到幾個大生藥鋪子配好多珍奇的藥,就是給這個姐姐治胎記的吧?”

老葛不由分說就將酒瓶子砸向孫女,幸而偏了些,砸到了門上,他憤怒地吼:“狗雜種,你瞎打聽什麽!又瞎看什麽!那雙招子是不是不想要了?信不信我今晚就挖下來泡酒。”

小孩吐了下舌頭,似乎對於這樣無理的謾罵早都習以為常了,笑嘻嘻道:“那我做飯去了,爺爺你今晚想吃什麽?家裏來了客人,我這就去朱掌櫃那兒割二斤豬肉。”

“先別急著走。”唐慎鈺衝女孩招了招手,“小壞,你過來。”男人笑得溫和:“你打小在清鶴縣長大,想必對這兒熟得很,出去幫叔叔跑個腿。”

說著,唐慎鈺從袖中掏出那張五十兩銀票,擩到葛小壞手裏,扭頭看了眼春願,囑咐道:“你到錢莊把銀票兌開,給這個姐姐買上幾套現成的衣裳鞋襪,多買些裏頭穿的小衣,這幾天好換著洗,再置辦些洗澡洗臉的木盆。”

“喔呦!”小壞睜大了眼,“我活這麽大,還是第一回 見這麽多錢,放心罷叔叔,過後我記個賬,把剩下的銀子給您。”

唐慎鈺拍了拍女孩的小老虎帽子,笑道:“明兒是除夕,我瞧你家的廚房著實沒什麽好料,你再買些肥雞大鴨子什麽的,剩下的就當叔叔給你的壓歲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去。”

“好耶!”小壞一臉歡喜,蹦蹦跳跳地就跑出去了,“那我要去買爆竹,還要給爺爺買雙牛皮靴子。”

小壞一走,屋裏頓時安靜了不少,也好像失去了些明朗色彩,隻剩下沾著酒氣的灰,老葛匆忙關好門窗,揩了把鼻涕,隨意在下裳抹了抹手,垂眸走過來後徑直入座,沒敢發火,多少埋怨了兩句:“大人實不必對那狗雜種太好,她正到貓狗都嫌的年紀,很不好管教,給她錢肯定胡亂花用了。”

“別他媽廢話了。”唐慎鈺剜了眼老人,“本官沒那麽多時間,抓點緊開始吧。”

說著,唐慎鈺讓春願坐下,他從桌上拿起根筷子,分別指向春願身子各處,言簡意賅地對老葛說:“她有點發燒,看樣子是得了風寒,右胳膊有扭傷,不嚴重,雙腿膝蓋因跪太久,出現紅腫和行走不便的情況,你給治一下。”

老葛嘴裏念念有詞,一臉的嚴肅:“記住了。”

唐慎鈺筷子又指向女孩的脖子:“她後背、肚臍上兩指方和脖頸處有傷痕共計八條,長一指左右,看著應該是木條之類的刑具鞭笞出來的,傷不重,但很影響美觀,你給配點藥。”

“是。”老葛忙應承了,心裏卻止不住地腹誹,這些廠衛的鷹犬,行動殘忍,言談冷漠,平素裏淨興詔獄、辦大案,知道的,曉得他在介紹小姑娘身上的傷病,不知道的,還當他在驗屍呢。

“咳咳。”唐慎鈺掩唇輕咳了兩聲,斜眼睥向老葛,“她臉上的胎記,你看能不能治?”

老葛聞言起身,抓起春願的手診了診脈,湊近了,眯起眼仔細觀察女孩的臉,斂眉問:“今年多大了?”

“十七。”春願懦懦回。

“以前治過胎記沒?”老葛又問。

“治過。”春願哽咽道:“小姐疼我,帶我看了好幾位大夫,吃了不少藥,這幾年光臉上抹的藥膏子,也有幾斤了,這胎記非但沒下去,反而越紅了。”春願手覆上側臉,低下頭:“後頭我也放棄了,既然治不好,醜就醜吧。”

“哼。”老葛冷笑了聲,傲然道:“你找的是些江湖草包遊醫,自然是治不好。”

說著,老葛彎下腰,從他的藥箱裏拿出個巴掌大的銀匣子,當著唐慎鈺和春願的麵兒打開,原來裏頭竟是條像蠶一樣的半透蟲子,有長長的須和小針一樣的齒,通身散發著股腥臭,正緩慢地蠕動,他咬破指頭,給那蟲子喂了兩滴血,那渾濁的目中忽然燃起抹癲狂之色,嘿然一笑:

“這小東西原出自暹羅,老夫用血養了七八年,劇毒無比,以它當藥引,可祛除你臉上的胎記。”

春願心裏隱隱生起抹不安,扭頭望向唐慎鈺。

唐慎鈺按了按女孩的肩膀,忙問老葛:“有風險沒?”

“既然藥引子是劇毒,風險肯定有,而且非常大。”老葛雖回答唐慎鈺,卻直勾勾地盯住女孩,壞笑:“配這藥膏還得九九八十一味珍稀藥材,每味配量須得剛剛好,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毫,否則出現偏差,你的臉會爛得像馬蜂窩一樣,醜如惡鬼,連現在都不如,後半輩子隻能躲在屋裏過日子,風險雖極大,見效卻也極快,半個月內你就能煥然一新,當然,姑娘若是害怕,咱們也可以慢慢地用沒什麽風險的法子治,少則一年,多則兩年,老夫必治好你的臉。”

唐慎鈺悠然入座,胳膊自然地擱在桌上,望著春願,聲音充滿了蠱惑:“想必你聽清楚了,本官就不多加贅述,阿願,本官與你相識一場,現在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可以留在清鶴縣,慢慢地治療,過兩年再嫁個人,這輩子也就這麽安穩平靜地過下來了。”

春願直接打斷男人的話:“那小姐的仇呢?你會幫我報嗎?”

“不會。”唐慎鈺笑著搖頭。

春願再問:“那您會等我一年,等我將胎記祛除後再幫您做事麽?”

“不可能。”唐慎鈺莞爾。

“看來我沒的選擇了。”春願深呼吸了口氣,執著道:“我說過,為了給她報仇,我連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這張臉。”

“好。”唐慎鈺拊掌,讚賞道:“春姑娘好決心,不愧是……”

不愧是我選中的棋子。

當然,他不會將這話直接說出來,笑道:“不愧小姐疼了你一場,果然重情重義。”

說著,唐慎鈺手指咄咄地輕點著桌麵,給老葛使了個眼色:“開始吧。”

老葛頷首,從藥箱中取出一隻巴掌般打小的瓷瓶,遞給春願,沉聲道:“給你臉上敷的藥會讓你痛不欲生,這是我配的止疼散,你喝了後就會陷入昏睡,幾乎察覺不到疼痛,姑娘要是考慮清楚了,就……”

春願直接抓起那瓷瓶,拔開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個盡。

哪怕刀山火海,隻要能報仇,她也要去趟!

……

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雪後初霽,灰沉了數日的天,總算撥雲見日,天空是那種透亮的清冷,夕陽將山邊幾縷閑雲染成了胭脂色,輕輕柔柔,似紗似霧,轉眼間,一彎冷月升起,天徹底黑了下來。

葛家小院黑黢黢的,上房已經掌了燈,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打開,走出個英俊高挺的男人,正是唐慎鈺,雖幾日夜奔波勞累,可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疲倦,目若寒星,精神奕奕的。

唐慎鈺略扭頭朝屋裏看了眼,忙亂了一下午,總算是完事了,旁的病倒不消說,按部就班吃藥就行,最要緊的是治胎記那一步,雖說是事先給這丫頭喝了止疼散,可當給她臉上擦傷調配的藥膏後,她還是給疼醒了,滿床打滾,尖叫著要他拿刀殺了她。

沒法子,他隻好直接打暈她。

後頭,他擔心這丫頭醒後做出自傷的行為,於是在床邊足足守了一個時辰左右,見她不說胡話了,沉沉睡去,這才出來。

唐慎鈺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時,他見老葛鬼鬼祟祟地端著盞油燈,立在馬車跟前,探頭探腦地看了許久。

“做什麽呢!”唐慎鈺輕喝了聲,闊步朝前走。

“噯呦。”老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沒拿穩燈台,他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給唐慎鈺行了一禮,笑道:“大人今兒累著了,老朽那會兒命小壞去“福滿樓”叫了桌席麵,估摸著快送來了,方才又給您燒了一大鍋熱水,您洗一洗,解解乏。”

“虧你上心。”

唐慎鈺負手而立,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阿願身上粗糙,尤其那雙手,一看就是受過苦的,你有沒有法子,能讓她盡快養出身貴女般的冰肌玉骨來?”

老葛忙笑道:“最好莫過於外養內調,所謂外養,可時常浸泡牛乳浴,日日塗抹添加了珍珠粉、白芍等藥製成的養膚膏子,如今的郭太後當年為保持肌膚白皙,就用這法子;而內調,可用藥膳補之,用頂好的鮮雞湯燉燕窩,每日二兩,最能滋陰養顏,隻是燕窩珍貴,尋常富戶是吃不起的。”

唐慎鈺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塞到老葛手裏:“去辦吧。”

“是。”老葛收下後,偷摸朝馬車望了眼,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老朽方才去看了下,裏頭那具女屍真真好貌美,眉眼間似乎和先帝跟前的胡美人,也就是如今的二太後胡瑛有幾分神似,舊日宮裏就有傳言,說胡氏進宮前曾與人成過婚,那這年輕女屍是……”

唐慎鈺忽然笑了,“怎麽,你很好奇?”

老葛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是老朽失言了,還請大人莫怪。”

唐慎鈺冷哼了聲:“虧你在內宮當了半輩子的差,難道不聞不問這個道理,還用本官來教你?白鴻明,你是怎麽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的,難道就從沒反思一下?”

老葛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有人叫他白鴻明了,老人仿佛想起什麽痛苦的事,身子劇烈顫抖,咚咚磕了兩個頭,老淚縱橫,雙手抱拳:“多謝大人指點,老朽從沒忘記陳銀那老閹狗害了我滿門,亦不敢忘大人當年暗中出手相救,大恩大德,來世結草銜環也難報萬一。”

“行了。”唐慎鈺彎腰撈起老人,皺眉道:“等阿願拆了臉上的紗布,祛了胎記,你就著手給她易容,我下午盤思了很久,已經替你想好個去處,完事後,你和小壞盡快搬走,萬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是。”老葛忙應承了,到底醫者父母心,他現在竟有些同情那個小姑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什麽樣的人做交易,也不知道將來會經曆什麽,京都長安,可不是什麽洞天福地。

老葛湊近了些,輕聲詢問:“春姑娘胳膊和腿都受了傷,行動不便,就讓小壞和她住一起,伺候她吃喝拉撒,也能稍稍分擔大人的勞累,您看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