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心
臨春當然不會接話,她知道如果接了的話,說不定李遠會更來勁。什麽都不說,興許他就覺得沒勁了。
與謝明崢不同,臨春與謝明崢那點恩怨,臨春早早便後悔了。但這位李遠,即便時間倒流,臨春也不會後悔與他結怨。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有一回臨春偷偷跑出宮玩。她在深宮裏長大,所見所聞皆在四方宮牆裏,那青磚黛瓦縱然巍峨壯觀,看多了卻也就那麽回事兒。因著她出生時天降祥瑞,恒成帝對她格外寵愛,也格外愛護,不許她出宮,因為宮外可能有危險,會傷害到她,而她是大楚的吉祥物,不能出一點差錯。可越是如此,臨春越是對那四方天外的天好奇。
積攢了十數年的好奇終於在她十五歲這年爆發,她偷偷帶著兩個宮女跑了出去,喬裝改扮,混在人潮中,與那些平民百姓們一起享受玉京的繁華熱鬧。
沒有人知道她是三公主,沒有那些規矩,隻有肆意隨性的熱鬧,隻有市井煙火氣。好吃的街邊小攤,好玩的玩具,好看的風景,臨春沉浸其中,不亦樂乎。她一路逛玩,興奮地買了好多東西,身後兩個宮女都快拿不下。
逛到累的時候,臨春去了茶樓,聽聞茶樓內有說書先生很有趣。就是在茶樓裏,臨春遇上了李遠。
在此之前,臨春其實見過幾次李遠。但彼時李遠給人的印象一向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故而當臨春尋了個好位置坐下,預備聽說書先生說書,卻聽見隔壁傳來了一些略顯嘈雜的歡聲笑語時,臨春隻是有些不悅,皺著眉頭在心裏期盼他們知情識趣些,快些安靜下來。
隔壁也的確安靜了會兒,臨春聽那說書先生將一個故事講得曲折離奇,引人入勝,全身心都在等著下文時。隔壁的聲音又再次隔著雕欄傳進臨春耳中,臨春有點生氣了。
更讓她生氣的,是她聽見了自己母妃的名字。
他們在議論母妃。
她嘴唇緊抿,聽著他們的笑聲,有幾個年輕男子在說話:“要說我啊,那高貴妃的確嫵媚動人,別說陛下了,便是我,我也喜歡啊。”
言辭狎昵下流,令人不適。
臨春小手攥成拳頭,已經很生氣了。這時候,又聽見了那個人繼續說,“何止高貴妃,她那拖油瓶女兒,不也生得隨她麽?且年輕貌美,想來比貴妃滋味更甚。上回我遠遠在宮中見她,見她前後有致,十分勾人,勾得我心啊,癢癢的。”
臨春拳頭攥得更緊,這些人竟如此膽大妄為,不僅議論母妃,竟然覬覦自己!
她氣急了,眼眶便紅了。
這些年來,關於母妃的傳聞一直不少,臨春也知曉。因為母妃以寡婦之身嫁給了皇帝,又盛寵加身,更重要的是,母妃並沒有家世,很好欺負。
但那還是第一次,臨春這樣直觀地聽見他們的惡意。
她忍無可忍,哭著衝進了隔壁,將他們桌子都掀翻在地。她忍不住哭,氣得發抖,看見了說那些惡心話的人,正是李遠。
臨春在茶樓裏大鬧了一番,可李遠這廝與幾位狐朋狗友狼狽為奸,不肯承認自己說過自己,反而倒打一耙,說臨春嬌縱。
臨春嬌縱之事,也誠然有不少人耳聞,而李遠的君子形象,卻更牢固而無懈可擊。所以最後,臨春贏了,也敗了。
事情鬧到父皇那裏,父皇當然偏袒臨春,從而懲罰了李遠。可在眾人眼中,那是偏袒,不是公道。
臨春從那之後便恨上了李遠,這些年,處處與李遠不對付。從前她是公主,與李遠對上,吃不了虧。
可如今,她不過一介宮婢,李遠才不會將她放在眼裏。
想到這些事,臨春又忍不住濕了眼眶。她其實不想在李遠麵前哭,可這雙眼睛,它從來不爭氣,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隻能慶幸自己是低著頭的,不至於那麽狼狽。
李遠看著臨春沉默,的確覺得有些無趣,那種看她跳腳卻又沒人相信的滋味更好些。可李遠也沒就此放過臨春,轉而挑刺起別的事。
“聽聞你如今在兩儀殿伺候四殿下,怎麽,沒學會規矩麽?既然向我賠罪,難不成站著便可以?”李遠說,“跪下啊。”
臨春吸了吸鼻子,更委屈了。
謝明崢都沒讓她下跪過,李遠竟然叫她下跪。
她咬著唇,與李遠僵持不下。
李遠悠悠地甩開扇子,嘲弄道:“你不會以為,如今還有誰能替你撐腰吧?如今的你,我若是捏死了,也無人會在意的。”
他語氣十分不屑,很惡心,明明兩年前臨春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真麵目,可如今他還是大家口中稱頌的君子。
她撇嘴,忍住了哭,不服氣地懟他:“四皇子就會在意。”
她想得很簡單,她怎麽說也知道了謝明崢的秘密,又與他達成了協議,可不算什麽無關緊要的人。再說了,以謝明崢的性格,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捏死她呢,他肯定想自己親自捏死自己。
李遠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似的,撫掌大笑,“你莫不是失心瘋了吧?眾人皆知,你曾經欺辱過四皇子,四皇子會在意你的生死?”
“當然了,他定然要親自捏死我,怎麽可能叫你捏死我!”臨春理直氣壯地答。
這話一時叫李遠沉默了,隨後李遠笑得更大聲。
臨春覺得他是在嘲笑自己,有些惱怒,又道:“你別笑,我告訴你,如今我再怎麽說是四皇子身邊伺候的人,俗話說得好,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我勸你,別在這裏欺負我,你若是欺負我,就是不把四皇子放在眼裏!”
她一番歪理。
她這話毫無威懾力,李遠並未放在心上,“哦,是嗎?那我若是不將四皇子放在眼裏,今日非要叫你下跪賠罪呢?”
“那你可以試試。”一道氣勢如虹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
臨春與李遠皆是一怔,循著聲音方向望去。
今日的暖陽高照,映出謝明崢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似的,停在了他們麵前。
李遠心猛地一跳,沒想到謝明崢當真會出現,謝明崢是武將,身上有種肅殺之氣,李遠這種文弱書生站在他身邊,壓根不夠看的,被他的氣勢壓得背脊都有些抬不起來。
李遠定了定心神,施施然換上一張君子麵具,看向謝明崢道:“臣參見殿下。殿下莫要誤會,臣並非不將殿下放在眼裏,隻是臣聽聞殿下與此女素有舊怨,便想替殿下教訓她一番。”
謝明崢與臨春有舊怨之事,人盡皆知。李遠忐忑地等著謝明崢的反應,卻隻有無邊的沉默,仿佛周遭的空氣都凝滯住似的。李遠額角沁出一層冷汗,他聽說過這位新帝脾氣陰晴不定,手段頗為狠辣。
不知過了多久,謝明崢終於開口,隻有一聲輕笑。
隨即說:“替我教訓人,難為李大人有這份忠心啊。”
李遠鬆了口氣:“臣不敢當,為殿下分憂乃臣分內之事。”
臨春一直說不過李遠,他巧舌如簧,永遠都叫旁人相信他的君子麵具。臨春以為這一次,也如從前一樣,沒有人會相信她,更何況,謝明崢還和她有仇,怎麽會站在她這邊呢?此刻謝明崢的反應,簡直讓她方才那番說辭像個笑話。
眼淚又巴巴地掉。
卻聽見謝明崢話鋒一轉:“不過李大人,她方才說得對,我這人呢最不喜歡別人代勞,即便是教訓人,也喜歡自己親自動手。”
“哦,還有,想來是朕從前不夠努力,不足以叫李大人將朕放在眼裏。那今日朕便努努力,讓李大人把朕放在眼裏,如何?”
謝明崢淡淡掃向李遠,道:“李遠以下犯上,自今日起,貶去官職,五年內不許再入仕。”
李遠聞言身子軟下去,幾乎要站不住,不敢相信就因為這點事,自己居然要丟了官職。他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求饒:“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薛冰,將他送回李府。”謝明崢沒有耐心聽他求饒。
薛冰應了聲,很快帶著身後的玄甲衛上前,玄甲衛身材魁梧,襯得李遠像個小雞仔似的,玄甲衛一左一右將李遠架住,抬了出去。
臨春愣在原地,被嚇了一跳,她也沒想到謝明崢對李遠的處罰會這麽重……
看來,他果真最討厭別人看不起他。
臨春想到自己說過的話,嬌柔的身子晃了晃,腿有些發軟。
謝明崢冷眼看著李遠被拖出去,他出身不好,玉京城內多少世家大族看不起自己,李遠隻是其中一個。即便如今謝明崢得了皇位,在他們眼中,也隻是為局勢低頭,並未多看得起謝明崢這人。
謝明崢今日對李遠的懲罰,是為殺雞儆猴。一來,是讓曾經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心驚膽戰,二來,則是為了打壓李遠的父親李尚書之流。
大楚開國時依賴世家,世家們漸漸自傲,甚至有些威脅到皇權。以李家為首的那些世家們,謝明崢有意削弱他們的實力,將皇權收攏。
他收回視線,看了眼搖搖欲墜淚眼汪汪的臨春,道:“走了。”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終於將手上的事物忙完,能暫且告一段落。謝明崢靠在太師椅上,想到臨春。
自從來了玉京,他的那些夢境更加**。
或許是因為少女終於不再是遙遠的光,而是眼前的芙蓉,觸手可及。
謝明崢去尋臨春,得知她去了藏書樓,又往藏書樓來,不料正巧趕上她被李遠欺負。他有絲絲懊惱的情緒,方才見她低著頭被李遠欺負的模樣,他心裏怎麽也不是滋味。
她該是那高閣明珠,不該跌落,除卻在他麵前,他不喜歡看見她在任何人麵前低頭。
留她在身邊做宮婢,是想讓她離自己近一些,能時時瞧見。可宮婢這樣卑微的身份,對比她曾經的尊貴,雲泥之別,落差太大,難免有如李遠一般的人想要欺辱她。可自己總不可能時時替她解圍,謝明崢不禁走神。
少女低低的啜泣聲,將他思緒拉回。
謝明崢停下步子,看著身後低著頭抹眼淚的臨春。她從來不知自己哭起來的模樣有多誘人,她不該站在這裏,而該躺在**,被他掐著腰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