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撞人

臨春醒過來的時候,身在兩儀殿的羅漢榻上,身上蓋著昨日的毯子,以及謝明崢的一件狐白裘大氅。

謝明崢身材高大,他的大氅於臨春而言,像一床被子似的,也足夠暖和。臨春怔了怔,昨夜的記憶湧上心頭,斷在她說自己沒吃飽那裏。

她記得她喝了那個酒,然後喝醉了……

再之後的事,就毫無印象了。

臨春不由有點忐忑,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平日裏一向會注意著,不多喝酒,所以這麽久以來,也沒出過什麽岔子。她記得自己唯一一次喝醉酒,是十三歲那年母妃的生辰宴上,據她的貼身宮女說,她喝醉之後呼呼大睡,並未做什麽。

若是她真做了什麽惹怒謝明崢的事,她今日也不可能好好躺在這羅漢榻上了,畢竟昨晚他直接把柔嬪踹飛了出去。如此想著,臨春將心往肚子裏收了收。

她低頭,目光落在那件大氅上。

謝明崢的衣服。

鬼使神差地,她想到昨天嗅到的謝明崢身上的味道,分明出了汗,卻並不顯臭,反而有點好聞。

真奇怪。

她想著,將大氅拿起來,仔細嗅了嗅。當真不臭,是昨天聞見的那味道,略濃烈了些。叫臨春想起下雪天鬆枝的味道,冷冽逼人。

有點好聞,她又嗅了嗅。

外間忽然傳來腳步聲,臨春做賊心虛,一把將大氅扔遠了些。

她以為會是謝明崢。

但隻是兩儀殿中伺候的一個宮女,宮女看了她一眼,將手中的東西擱在了一旁。

“這是殿下吩咐給您準備的。”

一身宮女的衣服。

宮女又道:“殿下還給你指派了住處,既然你醒了,便隨我走吧。”

臨春默然,翻身下床,跟著宮女離開兩儀殿,去往自己的住處。

出了正殿,再走一段,便至宮女們居住的下房。在宮裏,若是等級低的宮女,被分配去禦膳房、浣衣局等地方做粗使活計,便得與其他十幾二十個人擠在專門的號舍裏。等級高一些的,譬如分配去各宮裏的,便隨著主子們住在各自宮中的下房。

兩儀殿乃天子居所,殿內伺候的人,說好聽一些,都是禦前伺候的,說出去都比旁人有麵子一些,自然這裏的下房條件也比尋常宮殿好上不少。

那宮女領著臨春至一處房間門口,停了下來:“殿下說了,日後你便住在這裏。”

臨春哦了聲,推開門,往裏麵望了望,房間不大,但擺設什麽的還好。

那宮女與臨春一道進門,將她的東西放下,莞爾道:“我叫雪青,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雪青倒是很親和,臨春點了點頭,對她道了聲謝。雪青走後,臨春自己一個人發了會兒呆。

她想到自己真要開始做謝明崢的宮女,不知為何,有些惆悵。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大起大落,於臨春而言,一時難以消化。

不過她生性樂觀開朗,很快便從惆悵裏調整好情緒。不就是伺候人嗎,她雖沒做過,但可以學嘛。

而且謝明崢都說了,主要是叫她給他治病,想來對她伺候人的功夫,也不會太過苛求。

想到給他治病,臨春腦袋又疼起來了。她昨日好不容易想出個辦法,可馬上便被現實映證,大抵或許不得行。

隻是也不能就此放棄,臨春想到自己昨夜說的話,興許謝明崢他對那種妖嬈嫵媚的女子不感興趣,但對那種端莊大方的女子感興趣呢?

她推開窗戶,感受到暖日和風,心情頓時大好。

換好衣服後,臨春前往兩儀殿的前堂。今日謝明崢在前堂處理政事,接見臣子。

如今他已然行使天子的實權,隻是還得等先帝喪儀操辦,登基大典後,才能真正改口稱天子。

臨春捧著托盤,緩步走進門。

謝明崢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下首站著幾位大臣,似乎正在商議什麽要事。這會兒的謝明崢瞧著冷靜自持,殺伐決斷,又生得英俊。臨春在心裏歎了聲,可惜,可惜。

她緩步走近桌案,將茶盞放在桌上。

茶盞穩穩落地,臨春在心裏誇了自己一句,她真是太棒了。

她鬆了口氣,收回手,便欲離開。正當此際,她聽見下首的大臣說:“殿下不日登基,登基大典已然在籌備,其他事也該籌備起來。殿下尚未娶妻,待登基後,後宮必然也空置。子嗣大計亦是社稷根本,當今的世家女子之中,有不少出色的。臣以為,殿下可以從中挑選一些,充盈後宮。”

這話臨春很是讚同,她心道,最好各色美人都挑一位。

可惜後麵謝明崢的回答聽不見了,臨春的茶奉完了,該退下了。

出來時,雪青在外頭等著她。

“一切還好嗎?”

“還好。”臨春笑了笑,她雖然不怎麽聰明,但也不笨嘛。

事實上,自從臨春進來,謝明崢便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起來很坦然,想來已經將昨晚的事忘到九霄雲外了。若是她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什麽事,肯定連見他都不願意。

想到她竟然一點都不記得,謝明崢好看的眉頭微微垂下,有些不快。

昨夜她拉著自己的手摸她心口,聽她心跳快不快,搞得謝明崢一晚上都沒睡好。

十七歲的少女身段窈窕,更是發育得剛剛好,不會叫人一眼看去覺得突兀,但也很豐盈。

後來沒鬧騰太久,臨春便趴在他懷裏睡著了,徒留謝明崢獨自麵對漫漫長夜。

她貼得那樣近,那是夢裏才會出現的事。可現在這一刻,是現實。

這讓謝明崢無法冷靜,他幾乎想要違背自己的理智,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將臨春放在榻上,替她蓋好毯子,怕她冷,又加了一件大氅,而後便自己去想辦法冷靜。

他命薛冰準備了冷水,在四月的天氣裏,洗了一場冷水澡。

四月雖天氣轉暖,可用冷水沐浴,仍舊是冷的。分明水那樣冷,他的心卻始終火熱,無法冷卻。

就這麽折騰了大半夜,謝明崢回到自己的寢宮。他這樣折磨,罪魁禍首卻在羅漢榻上安睡夢鄉,不知做了什麽好夢,唇角揚了揚。

他無端有些惱怒。

正如過去這幾年,從來隻有他不得安眠,她卻安然無恙。

謝明崢倏地走近她身側,懲罰一般,俯身吻下去,在她唇齒之間攪弄風雲。

可這麽做的後果,是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躁意再次湧了上來。

謝明崢按了按額角,聽見臣子疑惑地問:“殿下?”

他將思緒拉回來,繼續聽臣子的話,“你繼續說。”

雖然沒聽見他剛說了什麽,但不要緊,沒那麽重要。

臣子看他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不禁加重了腔調:“殿下,您如今已經二十有二,已經到了成家的年歲。臣方才所言,您當放在心上啊。”

“知道了。”顯然一點也不知道。

老臣的臉色變了變,覺得這位新帝未免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強忍了忍不悅,繼續道:“老臣還有一事要說,先帝的喪儀已經開始準備,先帝後宮那些嬪妃們,也該準備殉葬事宜。”

謝明崢仍舊是不以為意的模樣:“再說吧。”

“我有些乏了,你們退下吧。”

老臣心中的怒火頓時達到了頂峰,麵色不虞至極,拂袖道:“既然如此,老臣先退下了。”

謝明崢打定主意要廢除殉葬之製,自然不可能同意。他的想法,是將那些嬪妃送去皇陵養老,皇陵清苦,當然也不是什麽好去處,但畢竟能活著,不是麽?

臣子們離開後,謝明崢捏了捏眉心,這些日子他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其實很忙碌,可昨晚又實在折騰。他歎了聲,拿過手邊的茶盞喝了口,真燙,他不由失笑。

看來這幾日,不能再逗她了。等過了登基大典再說吧,且讓她偷得幾日閑。

之後幾日,謝明崢都忙著處理政務,同臨春沒什麽交集。頂多也就是她奉茶時,能遠遠地看見他一眼。

不用麵對謝明崢,臨春自然欣喜。隻是也難免發愁,等他閑下來時,不會又問她,想到什麽法子了沒吧?

肯定會問的,他好喜歡擠兌她、陰陽怪氣她。

唉,去借幾本醫書看看好了。

其實她都想去太醫院問問太醫們,於此一事上有什麽法子最佳。可她怕自己這麽堂而皇之去問了,萬一有人猜到什麽,泄露了謝明崢的秘密,她會死無葬身之地。

宮內有一座藏書樓,收藏著不少書籍,全因大楚開國皇帝愛讀書,所以命人在宮中設置了這麽一座藏書樓。藏書樓中的書,即便是尋常小宮女,也可以借閱。當然了,那些特別貴重的書收藏在藏書樓頂樓上,並不對外借閱,也隻有那些普通的書籍能夠對外借閱罷了。

臨春抽空去了一趟藏書樓,借了幾本治療男子隱疾方麵的醫書。這種書也很羞恥,不好叫別人看見,所以臨春偷偷藏在袖子裏,帶回自己的住處。

把書藏袖子裏的時候,臨春有些心虛,走路沒注意,撞上了一個人。

她低著頭,趕緊道歉:“貴人恕罪。”

從頭頂傳來一聲嗤笑:“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尊貴的三公主麽?哦,我說錯了,什麽三公主啊,不過是個小野種罷了。”

臨春低著頭,她認得這把嗓音,是李尚書家的小兒子,李遠。

不巧,他也與臨春有仇。

好死不死,叫臨春撞上他。

臨春不說話,沉默著。

李遠玩味地打量著這位小公主,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手心:“嘖嘖嘖,三公主從前不是很囂張麽?怎的今日這般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