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囚奴”,雖然這是個新鮮詞匯,但任何人從字麵上都能理解它的含義。

穀梁一咬緊牙關,在心裏把那具該死的骷髏問候了一百遍。

這種情況下,易言該怎麽辦!?

“立刻撤退!”宗秦遠厲聲命令道,“從要塞入口闖出去!先遣隊會在外麵接應你!”

“不行,”易言的回答卻打破了他們的幻想,“我剛才聽到他們說了,出城必須要在城中呆滿七天,否則沒法通過屏障。”

聞言,嚴北辰一拳砸在了他的椅子靠枕上,罵了一句髒話。

穀梁一的掌心已經完全被汗浸濕了,對付骷髏這種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血肉的詭異種族——他甚至懷疑它們根本都算不上真正的生命,普通子彈顯然不怎麽管用,甚至很可能會給易言惹來更大的麻煩,到底該怎麽破局?

突然,他靈光一閃,連忙在公共頻道內問道:

“宗校長,要塞上空的探測無人機是具備自毀功能的吧?”

介於前車之鑒,為了防止無人機因意外墜毀後再度落入敵方手中,現在學校每一架無人機無論型號和重量大小,全部裝載了一定重量的自毀裝置。

保證落地的瞬間就能化作一團火流星,連點渣渣都剩不下。

但截止到目前,校內從來還沒人考慮過用探測無人機作為殺傷性武器!

“殯儀館火化爐的溫度在870到980度,”穀梁一的語速堪稱是他生平最快的一次,“鋁熱.劑燃燒炸.彈的瞬時最高溫度可達三千,就連骨灰都能燒得幹幹淨淨——宗校長,現在立刻聯絡無人機塔台!執行B計劃還來得及!”

“但是速度不夠機身會被發現……”

“夠的!”穀梁一打斷他,“隻要爬升到一定高度再進行自由落體就行!教官,麻煩告訴我你們所在位置的風速風向!”

教官下意識掏出隨身攜帶的測風儀看了一眼。

“東南風,風速1.75米每秒。”

穀梁一沒回答,諸葛逍的聲音卻從他的耳麥裏傳來:“宗校長,穀梁說讓你給他半分鍾,他現在正在估算坐標,能不能先把無人機塔台的指揮頻道切過來?”

非常時期,宗秦遠也十分當機立斷。

他一咬牙,拍板道:“好!我這就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盡管表麵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但易言麵具下的額頭已經漸漸滲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無線耳麥裏響起了一道陌生的清脆女聲:

“無人機塔台收到!”

“坐標(35,275,1458),現在進行拉升,預計還有二十秒到達預定位置!”

在高空中盤旋的微型無人機發動機高速運轉起來,在指揮員的操控下,開始朝著目標位置快速爬升高度,眨眼間便突破了厚厚的雲層。

要塞入口處,因為骷髏一句話引**動的上百名圍觀者們隱隱靠近過來,逐漸包圍了黑袍人所站的位置。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一位枯瘦如柴的老人。

他拄著細長盤虯的木頭拐杖,慢慢走到易言麵前,仰起頭,露出蓬亂白發下一雙如蛇類般腥黃渾濁的眼睛。

“你的主人呢?”他齜著一口黑黃的牙齒,不懷好意地質問道。

見易言沒有回答,他的眼神愈發冰冷,城內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還時不時夾雜著一兩道尖利陰邪的笑聲:

“不會是偷偷逃出來的吧?”

“嘿嘿,我最近正好缺少腦髓當材料,這要是個人類的話,誰也別跟我搶!”

“城裏的蟲窟好久都沒見到新鮮血肉了……”

還有的叫囂著:

“把他的頭皮活剝下來!居然敢偽裝成法師大人,不可饒恕!”

最後,眼看著連遠處的獸人衛兵們都被驚動了,被眾多粘稠惡意包裹的易言緩緩吐出一口氣,食指與拇指並攏,緩緩抬起。

他的手上戴著一副在場所有人都沒見過的漆黑手套,材質既不是皮也並非布,似乎是一種細密緊實的纖維,中指根部還套著一枚做工精致的冷鋼戒指,上麵還雕刻著六個奇怪的方正字符,像是某種神秘的遠古咒文——

漠北重工製造。

而他修長指尖所及之處,則是那具最開始發聲辱罵他的骷髏。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但很快,他們就又重新哄笑起來,聲音甚至比方才還要肆無忌憚——

一個死囚奴,怎麽可能是高貴的法師?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穀梁一一眨不眨地盯著監控屏幕,握著筆杆的手已經緊張到發白。

一時間,他隻能聽到自己胸膛內心跳咚咚作響的聲音。

桌上攤開的白紙已經寫滿了各種淩亂的計算公式,但因為時間緊張的緣故,絕大多數步驟都是穀梁一心算完成的。

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再檢查一遍!

‘一定要成功啊……’

他在內心默念著,耳畔是無人機塔台急促的倒計時:

“高度已下降一千米,六百米,三百米……”

“三,二,一——”

要塞入口處,被易言的動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圍觀者們絲毫沒有察覺到,一道閃耀的流星正破開雲層,朝著他們的頭頂直直墜落而來。

“轟——!!!”

一聲巨響在空地上炸開。

數米之外,被易言指向的骷髏刹那間被一團燃起的熊熊火焰包裹,連一聲尖叫都沒發出來,就在原地化為了飛灰。

全場寂靜。

所有圍觀者都像是被定住了一樣,注視著黑袍人的目光從惡意滿滿的戲謔,瞬間變為了驚恐萬分的膽寒。

易言淡定地收回了手。

他的黑袍在撲麵而來的熾熱火風中獵獵飄揚,滾燙的空氣即使隔著銀麵具也能清晰感受到,幾乎要灼傷人的皮膚。

如此恐怖的火焰溫度,通常代表著施法者擁有著超乎想象的澎湃法力。

但這位屹立在人群中、如魔神一般高大不可侵犯的黑袍法師,卻隻是在眾人惶恐的圍觀中,輕描淡寫地拂去了即將飄落在黑袍上的火星。

——就仿佛隻是隨手碾死了路邊的一隻螞蟻。

沒有人知道,他耳麥裏的頻道已經炸鍋了:

“擊中預定目標!我們成功了!”

“臥槽真的被他算準了!”

“烏拉——”

“牛逼!穀梁你是真的牛逼!”

就連宗秦遠都激動得在座位上使勁一揮拳頭:“穀梁同學,幹得漂亮!”

地球指揮部內更是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不少人甚至自發地站起來為穀梁一鼓掌。陸朗望著大屏幕上的景象,一直緊繃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但他也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道:“果然,關鍵時刻才能看出來一個人的本性,無論是臨危應變的速度還是綜合處理問題的能力,你絕對都是超一流的水平。”

有些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是沒法一直偽裝下去的。

宿舍裏,穀梁一把手裏的筆一丟,猛地喘了一大口氣,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控製不住地顫抖。

旁邊的嚴北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發瘋似的來回搖晃:“啊啊啊啊啊老四你成功了!我們成功了!太太太牛逼了——”

穀梁一被他晃得腦漿都快勻了,更別提還有一個諸葛逍在捧著他的草稿紙瞎嚷嚷:“我要把它供起來!從今往後這就是我們諸葛家新一代的傳家寶了!當代八陣圖!”

“停停停!”

穀梁一好不容易才逃脫魔爪,他被他們說得麵紅耳赤,趕緊打斷道:“我這次隻是碰巧而已……而且易言不還被圍著呢嗎,你們別高興太早啊,事情還沒完全解決呢。”

現場的情況也的確如他所說。

這招殺雞儆猴的效果超乎了他們的想象,成功逼退了那些不懷好意的惡徒們,但隨之而來的,是獸人衛兵們更加隱晦、且不動聲色的打探。

“你……您……”酷似豹子形態的獸人衛兵隊長甩著尾巴在原地糾結了半天,都沒拿準到底該不該對麵前的黑袍人用敬稱,最後幹脆一咬牙換了個稱呼。

“閣下也是來參加城主舉辦的盛典的嗎?”

這也不怪他,誰能想到堂堂一位高階法師,居然也成了他人的死囚奴?

即使是在地位最底下的奴隸之中,死囚奴也是最底層的存在。

他們和那些因為貧窮而賣身、或是因為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奴隸不同,已經完全喪失了作為獨立生命的屬性。

很多從習黑暗聖殿教義的墮落法師都會從小豢養一批死囚奴,剝奪他們的五感和說話發聲的權利,把他們製造成沒有感情的人偶,在需要“材料”的時候,就會從他們身上取走——頭發、指甲、肢體、血肉,甚至是內髒或骨髓腦髓。

在墮落法師們眼中,死囚奴就是一件非常有趣且實用的玩具。

而之所以叫他們死囚,是因為每個豢養死囚奴的法師都會給他們烙下終身印記,這樣無論死囚奴走到哪裏都會被認出來。

於他們來說,世界就是一個無處逃離的巨大囚籠。

這也是易言在獨自進入要塞後,會在街上引發如此**的原因。

由於死囚奴的印記本身就是一種最惡毒的詛咒,所以當它被主人設置好的倒計時結束,死囚奴們就會當場爆體而亡。

——原因僅僅是,法師們不需要已經老化的“玩具”。

豹子獸人的目光掃過黑袍人緊緊纏在脖頸上的白色紗布,任誰都知道這下麵是個什麽印記,隻是恕他實在想象不出來,能降伏如此強大法師、甚至甘願讓他成為自己奴隸的,究竟是怎樣一位恐怖的大人物。

即使是城主……

想到城主,他不禁在原地打了寒顫。

但豹子獸人也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城主,估計也做不到這樣肆無忌憚地折辱一位強大的法師。

“冒昧問一句,”他咽了咽唾沫,實在抵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閣下的主人是誰?”

黑袍人冰冷的眼神透過麵具掃過他的全身,那雙如惡魔般深不可測的黑色眼眸,幾乎讓豹子獸人當場僵直,

就在他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會和那具骷髏一樣被原地燒成灰燼時,黑袍人卻隻是用一種緩慢而古怪的音調,傲慢地說道:

“你沒有資格知道。”

他的聲音十分艱澀,像是初來乍到的異鄉人拙劣的模仿,整句話幾乎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蹦出來的。

這種感覺……

豹子獸人悚然心想,像極了大部分被剝奪了語言功能的死囚奴,在聲帶修複後,生平第一次開口的樣子。

“是,是……”

他連聲應道,冷汗完全浸濕了身上的皮毛。

在豹子獸人內心裏,麵前這個黑袍人的所有者,其恐怖形象已經超越了城主,達到了堪比黑暗魔神賽裏斯的級別了。

他低著頭,膽戰心驚地看著黑袍人從自己的身側走過,卻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忽然又停下了腳步。

瞬間,豹子獸人的心提到了喉嚨眼。

“跟他講別把這裏的事情說出去。”

穀梁一在耳麥裏小聲提醒易言,讓他別忘了好好善後。

但他們都沒料到獸人的聽力遠超人類,豹子獸人頭頂的耳朵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穀梁一字正腔圓的華國語在他聽來,完全就是高階法師獨有的神秘語言。

豹子獸人瞪圓了眼睛,在猛地朝四周環顧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後,他渾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間凝固了——

“末法時代即將到來,沉睡千年的賽裏斯將會再度蘇醒……”

這是大預言家安東尼奧幾十年前做出的預言。

這句話在安斯艾爾大陸上耳熟能詳,即使是隻有三歲的獸人孩童也能完整複述。

但那麽多年過去,它逐漸淪為大陸上的笑談,已經沒人再相信這則預言會成真,而是把它當成了安東尼奧生平唯一的失敗預言津津樂道。

原本,豹子獸人也是這樣想的。

直到他聽到了那道帶著些許不祥雜音、仿佛來自遙遠地獄深處的恐怖傳音——

魔神大人居然這麽快就找到了新的肉.身宿主!聲音還如此年輕!

易言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抬手扶了一下耳麥。

可能是因為屏障和距離太遠的原因,他的無線聯絡偶爾會夾雜著一些電流音。

“今天的事情,不許外傳,”他壓低聲音,用一種威脅的口吻對豹子獸人說道,“否則——”

還沒等易言把話說完,就看到這個足足有兩米多高的大塊頭“噗通”一聲,瑟瑟發抖地匍匐在了自己腳邊,就連尾巴都迫不及待地蜷縮在了身後,姿態像極了犯了錯後在馴養員麵前渾身發抖的大型貓科動物。

“主啊,求您放過我吧!”他痛哭流涕地求饒道。

“…………”

易言和頻道內的穀梁一同時沉默了。

這家夥,究竟腦補了些什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賽裏斯:意為絲國、絲國人,是戰國至東漢時期古希臘和古羅馬地理學家、曆史學家對與絲綢相關的國家和民族的稱呼,一般認為指當時中國或中國附近地區。

外國人對中國有一些很神奇的濾鏡,比如中東那邊覺得我們是“戴著黑色絲綢手套的龍公主”(因為覺得我們明明有實力但總是不願介入他們那邊的鬥爭,在他們看來就跟矜持的貴族公主一樣hhh)

不過個人覺得,這種由於文化和曆史環境不同造成的認知差異還挺有意思的。就比如在本文裏主角和漠大其他學生在我們看來都是愛好和平的祖國花朵,但是在異世界人眼中,那就妥妥是反派大魔王即將帶著他忠誠的眷屬和宏偉城堡統治世界了(⊙v⊙)等到穀梁的第二人格登場,那誤解就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