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溫慎跪在地上, 未說話。
“朕不是與你說好的嗎?怎的現下就不認了?”皇帝快步走來,彎身看著他,“朕是不是該判你一個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當斬, 還請陛下下令。”溫慎叩拜。
“你!唉!”皇帝急急轉過身,坐在上首, 看著他, “朕早與你說過, 你自己也知曉,那裴喻本就是個嘴皮子厲害的,白的能被他說成黑的,黑的能被他說成白的。不論你聽到什麽了, 怎就能斷定他說的是真的?”
溫慎依舊不答。
皇帝氣得拂袖離去:“這京城之中也就你與平陽敢這般無禮,幹脆一起拖出去斬了算了!”
內侍站在門口接,隻聽見這一句,往裏看了一眼,低眉順眼跟在皇帝身後, 小聲試探道:“陛下, 溫大人又惹您生氣了?”
“什麽溫大人,貶了, 明日就貶為庶民, 還有門外那個吵吵鬧鬧的,也一並貶了,一起拖出去砍頭!”
“是,是,臣這就去傳令。”
“回來!”皇帝一張折子扔出去, 氣道,“你真是與溫慎共事久了, 連好賴話都聽不懂了!”
內侍諂笑著,將折子撿回來,雙手呈上:“臣不是怕陛下氣著,讓陛下出出氣嘛?陛下心中有氣千萬莫憋著,在拿這折子扔臣就是。”
皇帝接過奏折,臉色稍霽,擺了擺手:“叫門外那個哭鬧的走,若是再不走,朕現下便砍了溫慎的腦袋。”
“是,臣這就去通傳。”內侍匆匆退下,與月嫵說明了緣由,“您若再不走,陛下一惱怒,恐怕真要砍溫大人的頭。”
月嫵緊緊皺起眉,踮著腳,想要透過那厚厚的門看清裏頭的狀況:“溫慎現下如何了?”
“陛下說了,為防屈打成招,不可用酷刑,溫大人現下還好好的,您不必擔憂。況且刑部的人已開始調查了,想必不出幾日便會有結果。您不如先回去,等有消息了,臣一定與您告知。”
月嫵失神點頭:“多謝您。”
“天黑路滑,讓臣這個小徒弟送您。”內侍朝一旁的小內侍招招手。
小內侍提著燈跟在了月嫵身後。
皇宮裏太昏暗了,有好幾次她不慎踩在冰麵上,險些摔倒,一路磕磕絆絆才出了宮。
此事事關重大,她無人可托,隻能在家中幹坐著。
她一個不信神佛的人吃了好些天的素,傳來的消息卻是溫慎已認罪。
“不可能!溫慎不會做這樣的事!定是弄錯了!”
“師父托奴來傳,早已說過,此次並未用刑,是從溫大人府上搜出來些東西,溫大人看過後大驚失色,不久便認罪了。”
“這絕無可能!定是有人陷害他!我去宮中見舅舅!”她轉身便走。
小內侍在後頭追:“殿下去尋陛下也無用,溫大人此時已被關進刑部大牢,即便是陛下也插不了手了。隻待刑部將其中原委調查清楚,便要送去大理寺複審。”
月嫵一頓,忍住眼中的淚:“我去刑部!”
她連著催促了好幾次架馬的小廝,終於趕到刑部。
情況未明,她先去尋了盧家的人,那人卻勸:“不論其中隱情如何,現下事大概已成定居,殿下莫要再為此人奔走了,還得與駙馬多親近親近才是。”
“你不幫我,我去求別人就是!”她拂袖離去,直接鬧到了刑部侍郎那兒。
朝中上下,沒幾個人願與她正麵衝突,隻又將球踢回皇帝那兒:“若無陛下口諭,我等實在不敢讓公主探望啊。”
“我去尋舅舅!”
她又奔向皇帝,皇帝亦未見她,隻說此事由刑部全權負責。
最後,她隻能守在刑部大門前,逼人放她去探視。
她守在那兒,天不亮就來,天黑了才走,刑部的人不敢出去惹她,便在刑部裏住著,先耗著再說。
可這邊審完了,總要是送去大理寺的,且整理裏不回家陪她在這兒耗著也不是個辦法,刑部的人也無奈了,隻許她遠遠看一眼。
她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我保證我保證,就在外麵看一眼。”
刑部大臣想了想裏頭的情況,怕她一會兒鬧起來,先安慰她一番:“溫大人十分配合,所有事情供認不諱,說不定能留下一命……”
誰知,她剛踏進門,看見人後,立即不管不顧要要往裏衝。
侍衛快步上前攔,隨行之人也勸:“您可是說好的,隻遠遠看一眼的。”
“可他身上都是血,我如何能安然站在此處?”月嫵眼淚往外冒,“不是說未用刑嗎?他身上為何都是血?”
“的確未用酷刑……”
“你讓我進去看看!讓我進去看看!”她急急喊,就差上手推搡了,可刑部之人仍未同意,她裙子一提便要往下跪。
門口守著的人嚇得手忙腳亂:“誒誒誒誒誒誒,這這這可使不得!”
月嫵一咬牙,作勢要跪下:“你讓不讓我進!”
“誒誒,您別您別,臣去與尚書大人通傳一聲,得問過大人意見才能決定放行與否。”刑部侍郎說著要走。
“你少來!”月嫵上前抓住人胳膊,“我今日若是讓你走了,你便不會回來了,我隻問你讓不讓我進!”
刑部侍郎一臉無奈,猶猶豫豫半晌:“那那那,您進去吧……臣在這兒幫您守著,您盡快得出來,否則臣這頭上的烏紗帽得要保不住了。”
“你放心,我隻進去看看,不會耽擱大人仕途的。”月嫵說罷,張開雙臂,“你們來查,看我身上可有不該帶之物。”
那誰敢查?侍郎連忙道:“不必不必,您進您進,快些出來便是。”
得了準許,月嫵提了裙子便往裏跑。
她都快急死了,獄卒還一個一個找鑰匙,她有些惱道:“若找不到便給我,我來找!”
獄卒嚇得都快跪下了,雙手哆嗦著快速找出,連聲呼:“找到了找到了。”
門打開的那一瞬,她立即衝了進去,跪坐在地上,將窩在角落的人抱起來。
撥開他擋在臉上的亂發,底下是他蒼白消瘦的麵容。他閉著眼,眉頭擰起,眼睫不自覺地輕顫,眼下是一團烏黑,往下去,雙唇早已沒了血色,裂出一條一條帶血的小口子。
“你們連水都不給他喝嗎?”她的眼淚往下掉,落在他的臉上。
外頭一陣慌亂,獄卒連忙倒了水來,小聲道:“不是卑職不給大人喝水,是大人他……”
月嫵扭頭瞪人一眼,嚇得那人立刻閉了嘴,退出門去。
人一走,她看向溫慎,眼神又柔和下來,微微抬起手臂,要往他口中喂水,輕聲道:“不言,喝水。”
懷中的人似乎是感受到
水源,雙唇下意識地動了動。
月嫵目中含淚,笑著道:“慢些喝。”
溫慎似乎是聽見她的聲音了,緩緩睜開眼。
“不言,你醒了?”她對上那雙疲憊的眼眸。
臆想之中的重逢場麵沒有到來,溫慎看到她後,眉頭皺得更緊了,用力掙了掙眼,啞著嗓子道:“走開。”
月嫵以為自己聽錯了,愣在那兒。
“你走。”他又說,手也去推她。
“你病糊塗了。”月嫵喃喃一聲,又將水往他口邊送,“多喝些水。”
“我讓你走!”他不知哪兒來的氣力,狠狠將人推開。
那隻被月嫵拿著的碗飛了出去,嘭得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愣愣跪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人,無聲落淚:“我再去給你倒一碗。”
“我讓你走!讓你走!”溫慎忽然大喊起來,蒼白的臉上多了一層不正常的紅暈,“我不想看見你。”
月嫵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跪著往前挪了幾步,要去碰他。
“你別碰我!”他喊一聲,眼淚也開始往下掉。
“你是不是怪我沒來看你?我在外麵,一直在外麵守著,今日才被準許放進來。”
他沒有回答,忽而又平靜下來:“你回去吧,不要再來了。”
月嫵急急往前兩步,緊緊抱住他:“為何?為何不要我來,為何要認罪?”
他似乎很厭惡這樣被抱著,情緒又激動起來:“我讓你走!”
“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你,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不必,你去尋駙馬,不要再來找我。”他掙不脫,隻能吼,“你走啊!你去尋他!你去尋他!”
“你還在生氣是不是?我說了我不喜歡他,我心裏從來沒有過他,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溫慎用盡全力將她推開,怒道:“你去問問京城中誰不知你與駙馬情投意合?你要我信?你憑何要我信?我不想同你二人摻和在一起了,你非要我與他一同服侍你,你才肯罷休嗎?!”
她垂首搖頭,哽咽道:“我從未這樣想過……”
“陳嫵!”溫慎突然頓下,扯了扯嘴角,“你根本不姓陳,你從頭至尾都在騙我。是不是因為我與裴喻長得有幾分相似,那兩年才肯委身於我?”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是他長得像你,是他長得像你,我認錯人了,才會從禦花園追出去。是我的錯,我不該讓旁人誤會,不該讓舅舅誤會,否則便不會有今日的事……”
“我不會再信你了,從前隻怪我自己貪圖美色,才至今日,以後再不會了……”他閉了閉眼,長呼出一口氣,爬起身跪在地上,朝門口跪拜,“罪臣罪孽深重,還有一事稟告後,請陛下立即下旨處死罪臣,以平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