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嫵轉身看著她:“你為何要捂我口?”
她邊叩首邊道:“那畢竟是娘子生父, 殿下若聽娘子這樣說,會不高興的。”
“原是如此。”月嫵從水裏起來,拿了長巾擦了擦, 彎腰要撿地上托盤上放著的衣裳穿,“你放心, 我不會當著母親這樣說的。”
挽玉立即起身, 拿了衣裳伺候。
她身上還有淡淡的吻痕, 挽玉不敢多看,快速給她穿好了衣裳,又提醒:“娘子生父逝世,殿下在靈堂守了一夜, 此時還未見出來。”
“為何你們都不稱駙馬?”她穿好衣裳並未出門,而是往美人榻上一靠,端了盤果子吃。
挽玉碎步走來,跪坐在她跟前,輕輕在她腿上按摩:“娘子生父並非駙馬, 駙馬住在偏院, 平時不會出現。”
她挑了挑眉:“駙馬不會生母親的氣?”
“殿下貴為長公主,除了先皇偶爾會生殿下的氣, 旁人未敢多言。”
“母親明日會來尋我嗎?”
“殿下深愛娘子生父, 也深愛娘子,明日傍晚之前必定來尋。”
月嫵坐起身來,看向跪著的人:“這是你自己的猜的,還是母親說的。”
挽玉大驚,連連叩首:“請娘子恕罪!請娘子恕罪!奴婢並非故意妄猜主上心思, 請娘子恕罪!”
“我隻是怕你說得不對,隨口問一句罷了, 你慌什麽。”月嫵將那盤果子遞到她跟前,“來,吃一個。”
挽玉偷偷看她一眼,咽了口唾液,拿起糖漬果子放進口中。
她歎息一聲,拿著盤子起身放在桌上,往桌上一坐,道:“我看她們皆是一臉冷漠,不像是能說話的樣子,唯獨你還算是能相處。”
挽玉跪著轉了身:“娘子謬讚,府上規矩森嚴,那些姐姐要比奴婢懂規矩。”
“你總跪著做什麽?不覺膝蓋疼嗎?”月嫵跳下地,單手將她扶起來,“你再與我講講府裏的事兒吧。”
“是。”挽玉起身,扶著她往外間走,將所知之事全部告知。
月嫵心中終於有些數了,約莫是母親平日太過嚴肅,這些侍女都怕她,所以府中一片沉悶,未有人敢說笑閑話。
晚上直到休息,母親也未派人來尋她。她又等了等,便吹燈休息了。
房屋很大,床榻很軟,床頭掛著夜明珠,發出暉暉光芒,床尾矮幾上點了香,清新的果香味兒彌漫在帳內。
可她睡不著,她很想溫慎,她還是更喜歡溫慎身上那股淡淡的澡豆味兒,她想明日就見到溫慎。
翻來覆去好幾回,直到夜深,她才緩緩入睡。
翌日晌午,她剛起沒多久,醒春在外頭傳話:“殿下請娘子前往。”
“我知曉了,你叫挽玉進來。”
外頭聲音一頓,道:“是。”
很快,挽玉進了門。
房中隻有月嫵與挽玉兩人,她便沒有任何防備:“我今日隻穿一身素,不帶妝不戴首飾。”
“是。”挽玉微微點頭。
月嫵放心了,略微吃了些東西,帶著挽玉跟著醒春朝外走。
不過多久,她進了一處院門,抬頭看見了坐在裏頭正廳上的母親。
母親一身素白,頭上隻簪一隻素玉簪子,麵上微微笑著,隔很遠望向她。
她該像小時那樣跑過去抱住母親的,可不知為何沒了這樣的衝動,隻是緩緩走近,跨步進入正廳,走至廳中央,微微施禮:“母親。”
“快過來,讓母親瞧瞧。”母親笑著朝她招招手。
她不知為何有些拘謹,握了握手心,慢慢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母親牽著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臉,眼中有些淚意,微微歎息一聲:“曬黑了,手也粗糙了許多。”
她不知如何回答,隻垂頭沉默不語。
“當日你外祖一出事,朝堂之中便有人借機彈劾我。朝中情勢危急,我亦深陷泥潭,不知能否自救,也不敢去尋你,隻派了人前去江陵打探,得知你無事,我才放心一些。可也僅是放心而已,一直到了今日,一切塵埃落定,才敢接你回來。”長公主頓了頓,問,“你心中可是在怨我?”
月嫵搖了搖頭:“這兩年我過得很好,成親了,也有孩子了。”
長公主一頓,朝下吩咐:“先前為莊子選人的是哪個?”
有人噗通一聲跪地:“是奴婢。”
“將那些狗奴才的畫像全都尋出來,懸賞千金,我要看見她們的人頭。若是人頭齊了,便饒你一命,若是人頭未齊……”
“若是人頭未齊,不必殿下動手,奴婢以死謝罪!”那人連連磕頭。
長公主隻是淡淡瞥了一眼,揮了揮衣袖:“暫且下去吧。”
月嫵就坐在一旁聽著,她知曉那些人不對,心中也怨恨過她們,可是這樣全部殺了……她不知敢作何感想。
“瞧這小臉黑的。”母親捧著她的臉,感歎幾聲,又喊了人,“醒春,以後要盯著郡主每日多抹兩遍臉,手上也要摸。”
說罷,又看向她,輕聲叮囑:“往後不許做重活了,有什麽事兒便吩咐奴婢們去做,若有用的不順心的,直接發賣了便是,不用問過旁人意見。”
月嫵並不明白發賣是何意,隻輕輕應了一聲,被母親摟在了懷裏。
廳裏侍女跪了一地,齊聲道:“奴婢定會竭力侍奉郡主。”
長公主笑了笑,一揮衣袖,道:“都起吧。”
侍女們這才又起身,各自站好。
月嫵很不習慣這樣的場麵,她還惦記著溫慎的事,此時見母親神色尚佳,便啟唇試探:“母親,我夫君和孩兒還在江陵,母親何時能差人去接?”
“一個男人而已,公主府又不是養不起。來人!”
廳中氣壓陡然沉悶一分。
有侍女上前跪地:“奴婢在。”
“去與姆媽說,待這邊一切事宜安定後,便派人去江陵將那村夫接來。”
“母親,他不是……”月嫵正要反駁,忽然瞧見挽玉搖了搖頭,她又將話咽了回去,“多謝母親。”
長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好了,走,去看看你父親。”
她有些慌,被牽著出了正廳,進了偏廳。
一口金絲楠木棺材在偏廳中央,而她生父正躺在棺材中。
他像是種了毒,麵色烏黑,看起來格外嚇人,月嫵不敢多看,甚至想轉身出門。
可長公主卻是走了過去,背對著她站在棺材旁,牽住屍體的手,淡淡道:“可惜,你還是回來晚了一步,你父親並未能見你一麵。”
月嫵說不出來什麽感受,隻愣在那兒,時不時轉頭看那屍體一眼。
“上林賦是我教給他的,他讀到柔曼嫵媚那一句,便給你取了這個名字,可惜,他連你最後一麵都未見到。”長公主站在那兒,嗓音裏帶著一點兒顫抖的笑,麵上卻已滿是淚痕。
沉默許久,她又道:“過來,來見你父親最後一麵。”
月嫵抿了抿唇,慢慢走了過去,站在母親身後,看著棺材裏的人。
母親忽然轉過身,捧著她的臉,摸了摸她的酒窩,笑著往下掉淚:“你麵上的笑靨與你父親的一模一樣,他笑起來時,這邊臉上也有。”
月嫵看了看棺材裏的人,試圖想象出他生前到底是何模樣。
“小嫵。”母親突然抱住她,在她肩上放聲痛哭,“你外祖走了,父親也走了,以後,娘就隻有你和舅舅了。”
一夜之間,全天下最愛她的兩個男人都死了。
月嫵被這痛苦圍繞著,心中也一陣難受。
若是溫慎不在了,她恐怕會比這更傷
心。她拍了拍母親的背,未置一詞。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停了。
門外姆媽來勸:“殿下,明日便要去送先皇安葬,姑爺也要早些安葬才是。”
長公主鬆開月嫵,拾帕擦了擦淚,道:“先將他葬去郊外的莊子裏。”
姆媽低聲應是,又問:“殿下可要親自送棺?”
長公主搖了搖頭:“這個節骨眼兒上不能出任何差子,你們先送他去,等過些日子我再去看,務必要安穩送到。”
“老奴知曉了。”姆媽說罷,退了下去。
長公主歎息一聲,摸了摸月嫵的臉,輕聲道:“明日還要送你外祖安葬,你早些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天不亮便要起。”
月嫵微微點頭,緩緩出門。
挽玉正在外頭候著,她帶著挽玉一起往回去。
路至一半,站在花壇後頭,她忽然聽見正廳那邊一陣吵鬧,忍不住往回走了幾步,正聽見一聲大嗬:
“月裳!你竟敢堂而皇之為旁的男人戴孝!你還將我放在眼裏嗎?”
“你算什麽東西?你一個沒有實權要靠我養著的廢物,也敢來我跟前亂吠?!還不滾回你的偏院去!”
“你以為我不知曉你嗎?即便此人是販夫走卒,你也早弄進府來了,如此藏著掖著,現下才敢帶出來,你可敢與我說明他是何人?!”
“你再多說一句,我便叫你全家滾回容州!”
吵鬧聲停了,花壇外麵,穿著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憤憤而過。
月嫵視線隨人走遠:“此人可是駙馬?”
挽玉拉著她往前走了走,壓低聲音:“正是。駙馬一家仰仗殿下,今日恐怕是聽聞娘子的事,一時氣上心頭亂了心智,才這樣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