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姆媽?”月嫵並未欣喜, 隻是有些驚訝,“你為何會在此處?”
姆媽每年都是兩頭跑,會在莊子裏陪她住一段時間, 而後又往京城去。
皇宮出事的前一個月,姆媽還在她身邊。
“我來接娘子回京城。”姆媽上前, 牽住她的手。
她下意識掙開:“我已成親了, 我要與夫君商量過後, 才能去京城。”
姆媽眉頭微微皺起,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娘子生父病重,恐怕隻能再撐三兩日了,他臨終前想看娘子一眼, 娘子還是隨我速速歸去。”
月嫵一愣。
小時母親從不在身旁,她也沒有父親,總看著那些小木雕想象父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後來她遇見溫慎,將這種孺慕之情全投射在了溫慎身上,
此刻聽到父親病重, 她心中竟無所動容。
可那畢竟是她的生父。
“我與夫君說一聲, 我便同你去京城。”
“娘子,我們要去江陵城坐船, 此時天色已晚, 若再耽擱,恐怕要在此度過一夜才能啟程。”姆媽說著,牽著她往前走,“殿下早知曉娘子在江陵的事,隻是諸事纏身, 未能來此接娘子回京。娘子莫擔心,待娘子與殿下說明, 殿下定會派人來接。”
月嫵愣愣往前走了幾步,定在原地不肯動了:“可即便是再急,我總要給我夫君留一個口信,否則我便如此消失不見,他定會心急如焚。”
姆媽臉色已十分難看,卻仍舊應她:“來接娘子的馬車就在前方樹林旁,待娘子上了車,與侍衛傳話,侍衛自會帶去,娘子不必心焦。”
她微微鬆了口氣,稍稍正色:“姆媽此來接我,可有什麽憑證?”
姆媽微微點頭,臉色好轉一些,眼中有欣慰之意,從袖中摸出一個令牌,交由她看:“殿下怕我路上遇攔,已將令牌暫且交我使用。”
這令牌她見過,母親還教她該如何分辨真偽,隻要她拿在手中一看,便能確認這就是母親的令牌。
她微微揚起唇,將令牌遞回去:“多謝姆媽來接。”
“娘子客氣了,這都是我等該做的。”
說話間,已到了馬車旁。
這馬車並無任何裝飾,看著不起眼,可懂行的人一瞧,便能看出馬車的所有木材乃是上好花梨木。
姆媽親自上前挑起車簾:“請娘子上車。”
話音剛落,便有隨行小廝跪伏在泥土路上。
月嫵看了小廝一眼,扶著車身,腿一跨,學過他直接踩上馬車。她並未進車門,先朝姆媽看去:“勞煩姆媽為我送信。”
姆媽瞥了一旁的侍衛一眼,那侍衛立即垂首上前。
“你去與我夫君說明,我有親人來尋我去京城,迫不得已要先啟程,叫他在家中先看好孩子,隨後會有人去接他。”
侍衛沉聲應是,仍舊站在原地。
“去吧。”姆媽冷聲吩咐。
侍衛愣了一下,轉身朝鄉裏去。
姆媽轉過頭,臉上又掛著笑:“娘子這可滿意了?”
月嫵微微點頭,進了馬車。
姆媽放下車簾,也跟進去,隨即駕車的侍衛長鞭一甩,馬車滾滾駛向南縣。
此刻天色略晚,進入南縣後再往江陵城中去時,城門已要關閉。
四下無人,馬車並未減速,一路朝城門奔去,守門侍衛舉著長矛上前攔截,大喝一聲:“何人敢夜闖城門?”
姆媽往外一探,高舉令牌,厲聲一斥:“長公主令在此,誰敢造次?!”
侍衛當即慌了神,手中的長矛下意識撤了撤,一時有些六神無主。
沉默一瞬,領頭的侍衛上前賠笑:“不知是殿下車架,驚擾了殿下大架,還請殿下恕罪。”
姆媽巡視一眼,退回車中,侍衛代言:“爾等還不速速開門?”
“是是是。”城門侍衛快速朝兩旁退去,搬開滾木放行。
侍衛大嗬一聲駕,長鞭一甩,馬車又接著快速奔行起來。
昏黃月色下,寂靜街道中,隻有車輪滾滾碾壓過路麵聲音。
一直奔到渡口,姆媽扶月嫵下了車,即刻上船。
城中早已打點妥當,船隻開動,緩緩朝著城外去。
月嫵坐在**,看著江上的明月,心中惴惴不安。
也不知溫慎收到口信沒有,現下又如何了,諶兒有沒有哭鬧了。
她有些後悔了,不該如此跟著姆媽上船,總該要當麵與溫慎說一聲,現下這算是什麽。
她起身,係上披風,往外跑去:“姆媽!姆媽!”
船外侍女侍衛跪了一地,她大步朝姆媽走去,雙手抓住姆媽手臂,急急道:“姆媽,可否讓船停下來,我還是要當麵與夫君說過,心中才能安穩一些。”
“娘子不必驚慌,侍衛已將口信傳了去,想必不會有什麽事。”姆媽牽住她的手,帶著她往船艙走去,“娘子與夫君往後還有無數的時光,可是娘子生父命在旦夕,若不去見最後一麵,恐怕此生再無機會。”
她無可反駁,隻能隨人坐下。
“因娘子生父的事,殿下已好幾晚未歇息,娘子即便是對生父未有感情,也千萬莫在殿下跟前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姆媽拍拍她的手,歎息一聲,“若非娘子生父,殿下恐怕現下已在黃泉之下了。”
她微微驚訝,此時才回過神來:“方才聽聞姆媽喚母親為長公主,可是舅舅奪得帝位了?”
姆媽微笑:“正是,我走時聖詔已頒,這兩日登基大典估計已成了,隻是娘子身處鄉間,未可得知而已。”
月嫵輕輕點頭。
“當日大事一成,殿下便派我速來江陵接娘子。殿下心中還是掛記著娘子的,隻是前兩年朝不保夕,又聽聞娘子在江陵無虞,並未相見,還請娘子心中勿要怨怪殿下。”
月嫵搖了搖頭,她原先是怨過的,可後來見到溫慎,所有的情感都用在溫慎那兒了,現下一時倒不知是何種滋味了。
姆媽也瞧出她眼中並未有欣喜或是激動,心中隻剩無奈,張了張口,猶豫一瞬,還是道:“娘子千萬記住,即便是成親了,血緣關係也是最要緊的。”
她沒有聽明白話中的含義,隻胡亂應了幾聲,躺下睡了。
走水路快得很,船至京城不過幾日而已。到了京城地界,馬車更是一路暢通無阻,街旁小販見了自覺讓行,皆是垂目不敢視。
月嫵被顛簸得七葷八素,連街道兩旁的景象都未看清,車已進了公主府。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大這樣氣派的宅子,隻是院中各處掛著喪幡,漫天飄著紙錢,一點兒聲響也無,一片哀涼。
有穿著孝服的侍女匆匆迎來,衝姆媽搖了搖頭。
姆媽緩緩垂下眼,沉默良久,才朝月嫵道:“娘子先回自個兒的院子,醒春會帶您去。晚上或明日,殿下應當會差人來尋娘子,娘子切記莫要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月嫵還想再問問何時去江陵接溫慎來,可一看這滿目的淒涼,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了,隻應了一聲,隨醒春去了自己的院子。
是很大的一個院子,雕梁畫棟美輪美奐,比馮家的院子好了幾十倍不止。
她無心觀看,進了門。
侍女魚貫而入,手中捧著各樣的首飾衣服,想來應當是因府上的喪事,所有的首飾衣裳皆是素白色。
“娘子趕了幾日定是累了,先去沐浴更衣,稍作休整。”醒春打頭,扶她往內室去。
內室地上砌了浴池,已添滿了水,水下鋪著的玉石映出層層波紋。
她已很久沒這樣被服侍過了,有侍女上前要為她更衣時,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你們都出去。”
“是。”侍女齊齊應聲,整齊有序退出門去。
月嫵褪了衣裳,緩緩踩進浴池,雙臂枕在浴池邊緣,看著地上擺放的胰子澡豆發呆。
溫慎會不會喜歡這裏?若是讓他來這裏一起洗,他定又會推拒的吧?
月嫵彎了彎唇,想起溫慎還遠在江陵,心中又一陣憂慮。
敲門聲響,門外有侍女道:“娘子,牛乳到了。”
“進。”她撐起身,靠在浴池邊緣。
侍女拎著牛乳進來,垂著頭,跪坐在浴池旁,一瓢一瓢地往浴池裏添牛乳,不多時,滿池子的清水便成了乳白色。
月嫵餘光看侍女一眼,見她雙目視地,麵頰微紅,一臉鵪鶉樣兒,便問:“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挽玉。”小侍女更是哆哆嗦嗦起來。
月嫵遊過去,趴在她跟前,抬眸看著她:“挽玉,你可知曉這府中發生了何事?為何掛著這樣多喪幡?”
挽玉偷偷掀眼,見她目光正注視著,又嚇得趕緊收回去,顫著聲道:“娘子的生父逝世,殿下心中傷痛,命人將全府上下都掛滿喪幡。”
她微微一怔,又問:“是何時逝世的?”
“昨個兒半夜裏。”
一種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攀上心頭,她往後靠了靠,半張臉都沉在水裏,看著水麵上漂浮的零星花瓣出神。
挽玉抿了抿唇,大著膽子道:“娘子、娘子莫要太
過自責……”
月嫵搖了搖頭:“我並未自責,我也說不出來是種什麽感受,總覺得一切太過不真實,也無法感知到傷心。”
“娘子!”挽玉驚慌,上前捂住了她唇,立即又回過神,撒了手,摔坐在地上,往後撤了幾步,跪地叩首,“娘子饒命!娘子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