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溫慎這會兒心緒平複許多, 深吸一口氣,彎了彎唇,在月嫵額上親了一下, 柔聲道:“我看吃稀飯還沒事,我去煮一些稀飯來, 你先躺一會兒, 若有什麽叫我便是。”
說罷, 他起身抱起月嫵,將她往炕中放了放,拿了幹淨的痰盂來,換走炕邊放著的痰盂, 往門外去。
他一走,周天就代替了他的位置,坐在月嫵身邊,牽著月嫵的手:“夫子,你是不是很難受?”
月嫵點了點頭:“總是犯嘔, 吃下去的東西也會往外吐, 燒得嗓子下麵這一塊兒都很難受。”
周天問:“夫子,你想不想吃野果子, 冰冰涼涼, 吃下去嗓子不會難受。”
“哪裏有野果子?”
“後山有,夫子要是想吃,我現在就去摘!”周天未等答話,轉身跑了出去,撞得門咚一聲響。
不多時, 溫慎端著稀飯走進來,也未過問, 扶著月嫵起來喂飯:“先喝些稀飯墊墊,待會兒我再煮些青菜,看看能不能吃。”
“好,等我什麽時候好了,一定要吃一頓好的。”
溫慎覺著辛酸,又覺得有些好笑,放下碗勺,彎著唇道:“到時將羊殺了,給你煮鍋子吃。”
“那原本就是要殺的,我要吃別的好的。”
“好,隻要你能快些好起來,你想吃什麽,我都盡全力給你弄來。”他就算是去求人也要弄來。
月嫵唇角微微揚起,雙臂纏住他的脖子,笑著看他:“不言,不要怪自己,你也不想這樣的,我知曉。”
他皺著眉,扯了扯嘴角,在她唇邊親了一下。
月嫵咬住他的唇,輕輕舔了一下,舌尖往裏麵探了探。
“這樣不會難受嗎?”他掌著她的身子,輕聲詢問。
“還好。”月嫵隻回了一句,又吻了過去。
溫慎未敢動作,隻隨著她的節奏,任由她來掌控。
門嘭得一聲被推開,他們還未來得及分開,周天已出現在了門口,懷裏還兜著一小堆覆盆子。
月嫵鬆開手臂,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有些尷尬的笑:“回來了?”
周天撇著嘴,垂著頭走過來,將懷裏的紅色小果子全放在了桌上。
有幾個小果子順著桌子滾啊滾,險些落在地上,又被她攆回來。
“我去洗吧。”溫慎這會兒才鬆開月嫵,拿了簸箕將那些覆盆子裝好,往門外去。
周天見他走了,悶悶不樂地走過來坐下,低罵一句:“夫子明明不舒服,他還要那樣!”
月嫵愣了愣,解釋:“並非是他要那般,是我想親他。”
周天一個字兒也不肯信:“若不是他,夫子現下如何會躺在這裏?”
“可孩子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弄出來的。”月嫵緩緩垂眸,輕輕摸了摸小腹,“況且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但夫子因為他受了這樣的苦,我討厭死他了。”
“他待我很好,他本身也很好。我喜歡他,我愛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即便現下有些難受,但我還是想永遠都和他在一起。”月嫵看著房梁,笑了笑。
周天不知曉說什麽好了,轉身又跑了。
溫慎剛巧進門,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將洗好覆盆子遞給月嫵:“這個不能多吃,吃多了會腹瀉,不過你可以嚐幾顆。”
月嫵趴在他腿上,讓他喂:“你喂我吃。”
他拿起果子,喂給她,卻被咬住了手指。他忙勸:“手上不幹淨,莫要這樣,當心又不舒服。”
月嫵拱啊拱,翻了個身,躺在他腿上,笑著看他:“好喜歡溫慎。”
“我也好喜歡小嫵。”溫慎摸了摸她的臉,“要不要起來走走?或是去窗邊曬曬太陽?”
“好,你抱我去。”她掛在溫慎身上,讓他抱著在窗邊坐下。
她不能久看書,也沒什麽力氣寫字,溫慎就抱著她,給她念書。念到什麽好玩的地方,他們就一起笑。一整個下午,她沒再吐過。
到了晚上,溫慎炒了些青菜,想著總不能一日都喝稀飯,結果她沒吃兩口又開始往外嘔。
溫慎再不敢讓她沾一點兒葷腥,隻能喝些稀飯,吃些水煮菜。
她倒是沒再吐了,可一日日逐漸消瘦下去,隻剩一個凸起的肚子,溫慎看得心焦,可卻是束手無策。
周天也日日往這裏跑,拿來些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果子。
溫慎沒什麽心情避諱,無論人在場與否,都毫無顧忌地摟著月嫵,親親她的臉,親親她的手。
有好幾次,周天就坐在他們倆身旁,他也照親無誤。
“今日想吃什麽?”這話問了也是白問,月嫵就沒多少可以吃的東西,稍不謹慎,便會全吐出來。
“你還記得我們還沒成親時嗎?你幫了一個大娘,她兒子送來好些芭蕉……”
“想吃芭蕉了?”溫慎笑著看她。
她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難弄來?”
溫慎在她眼上親了親:“不難弄,我這就寫信。”
說罷,他隨即起身,鋪開紙張,快速寫完一封信,妥帖封好,交給周天:“勞你幫忙送到馮家,請馮公子差人到縣城去寄信。”
隻要是為夫子好的事,周天都願意做,她接下信封,跑了出去。
溫慎也大步走出
去,又在院門口攔住她,掏出一個荷包交給她:“勞你與馮公子說清楚,讓小廝務必挑一個最快的信使前往,無論出多少銀子都行。若是這些不夠,我再補上。”
周天一愣,點了兩下頭,抱著銀子和信快速跑了出去。
溫慎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濁氣,強行彎起唇,走回偏房,笑著道:“往那邊去也沒多遠,想必不就就能吃到芭蕉了。”
“是不是欠了好大一個人情?”月嫵微微撐起身。
“沒有的事,你不必操心這些。”溫慎走過去,將她抱起來,“還想不想聽書?昨日的還未念完。”
“好,你接著往下念。”
下午,陽光正好,透過窗欞落在地上,然後慢慢向上移,落在褥子上,又落在他們臉上,最後不見了。
那邊很快有了回信,隻是水果沒有信件來得快,還在路上運著。
溫慎看著月嫵眼巴巴的樣子,隻恨自己不能前去將水果快些押送回來。
“不用多久了,先吃些別的。”他試著弄了些小蝦米混在稀飯裏,提心吊膽喂她吃了幾口,沒見有反應,才又喂了一些。
吃過一直到了第二日,都未見犯嘔,他徹底放下心來,將小販手裏的蝦米全都買了來,煮稀飯煮菜煮湯都要放一些。
有些葷腥畢竟和光吃水煮菜不一樣,人氣色都好了不少。
溫慎又大著膽子,往素菜裏添一些葷菜。
慢慢的,不知哪一天開始,在芭蕉還未到之前,月嫵突然不吐了。
“我想喝雞湯。”她抱住溫慎的脖子,懶洋洋靠在他肩上。
溫慎將她整個抱起,放在椅子上:“好,我去殺雞煮湯,還想吃什麽?”
她仰著臉,歪著頭:“都想吃,好餓。”
“好,我去做,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
“我想和你一起去。”
溫慎彎身,摸了摸她的臉,目光柔和:“我怕你聞到那個氣味,又不舒服。”
月嫵眨了眨眼:“我可以隔遠一點。”
“好,你隔遠一些。”溫慎扶著她起身,搬來小木椅,讓她在屋簷下坐著,自己去院子角落的雞籠裏捉雞。
他不敢離得太近,就在雞籠外將雞處理幹淨,往廚房裏去剁。
月嫵追來廚房窗外看著,刀落一下,她眼睛就眨一下。
溫慎覺得好笑,看她一眼,勸道:“若是怕,便不要看了,很快就能燉上,然後我們就去園子裏摘菜。”
“我不怕。”她仍站在那兒,看著他忙完,要進門去。
“等等。”溫慎攔住,“我洗個手換個衣裳,你再過來。”
他快步鑽進正屋,洗了兩遍手,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又走出來:“去園子裏摘菜吧。”
園子在後邊,種的菜已長成了,綠油油的。
溫慎牽著月嫵站在陰涼的地方,摘了菜往她懷中簸箕裏放:“下午我們去趕晚集,家裏種的總沒有外麵賣的齊全。”
“好。”她也好久沒有出門過了,做多就是在院子坐坐,精神好一些了,就想去外麵逛。
午飯她喝了兩大碗雞湯,飯菜也都吃完了,並未見不適。
溫慎心中連日的愁苦終於消散一些,趁傍晚,天還未黑,和她一起漫步去晚集。
夕陽西下,路上行人並不少,她要挽著胳膊,頭要靠在肩上,溫慎沒有拒絕,反而與她十字相扣,貼得更緊了些
往來有人問候:“好久沒瞧見秀才了,媳婦兒身子好一些了?”
溫慎微笑點頭:“好多了,能出來走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這生娃娃是遭罪,還是要多注意些。”
溫慎笑著與人道別,繼續往前去。
前麵岔路兩旁擺的有小攤,有吆喝的有講價的,旁邊還有孩子在亂跑的,父母在教訓的。
“吵不吵?”溫慎微微彎背,低聲問。
“不吵,好熱鬧。”
“前麵有賣肉賣魚的,腥味兒大,要不你在路邊坐一會兒吧,我去買。”
月嫵也怕再吐,點了點頭,慢慢往石頭上坐下。
說話這會兒功夫,有幾個吵鬧的孩子跑了過來,與溫慎行禮:“夫子!夫子什麽時候回來講課?”
溫慎彎著唇,道:“師娘身子不適,要等她生產完再說。”
孩子們齊齊點頭:“夫子,你是要買菜嗎?”
“是,去前麵那兒買些魚。”
“那我們幫你看著師娘,不會讓她出事的。”
溫慎笑了笑:“那有勞你們了。”
幾個小孩跑至月嫵跟前,蹲了一圈,撐著腦袋看著她,似乎不許她動彈半分。
她捏了捏袖口,看向溫慎,有些緊張。
溫慎笑著衝她點了點頭,快步前去買菜。
今日來得稍遲,攤位上已不剩什麽,唯有賣魚的和賣豬肉的還剩下一些。他徑直走過去,看那魚還在活蹦亂跳,便道:“這兩條我都要了。”
賣魚的村民和他也相熟,抬頭一看是他,連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連魚帶簍一起抱給他:“就剩下這兩條小的,秀才要是不嫌棄,就抱了去,銅錢我就不收了。”
“那如何能行?”溫慎摸出銅板,“掙這兩個錢本就不容易,收著吧。”
小夥子不好意思撓撓頭,收下那兩個銅板,又快速將地上剩下的那些菜一並塞到他懷裏:“剩了些菜,不值什麽錢,這個秀才就收著吧。”
“多謝你了。”溫慎微微頷首,轉身又去豬肉攤割了條肉,提著東西往回走。
月嫵還坐在那兒,一見他來,立即扶著腰站起來,隨即那幾個小孩也站了起來。她忙指著不遠處的溫慎,急急解釋:“你們夫子來了!”
小孩轉頭看著人,這才跑過去,又與溫慎說了兩句,跑遠了。
“走吧,回去吧。”溫慎笑著朝她走來。
她又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慢慢悠悠往回去。
走進竹林,便見院門口放著箱子,溫慎不用猜,也知曉是什麽了,月嫵卻還在好奇:“那是何物?”
“打開看看便知曉了。”
月嫵看他一眼,打開木箱,看見裏頭青青綠綠的芭蕉,才想起自己似乎是說過想吃,回眸看向溫慎。
溫慎隻是揚著嘴角,繞過箱子往院子裏去:“先將魚肉拿進去,再出來搬箱子。”
那箱子並不小,裏頭裝了有三大爪芭蕉,下麵放著的難免被磕碰到,看著沒那麽好看了,上麵的還依舊新鮮著。
溫慎將芭蕉都拿出來,放在桌上敞氣,剪下一根剝開遞給月嫵,笑著道:“嚐嚐,是不是想吃的那個味兒?”
芭蕉是還未熟便摘下來的,送到這兒來時雖已有些泛黃,但味道還是沒有自然成熟的好,吃起來總有一股淡淡的澀味兒,但月嫵嚼了兩口,重重點了頭。
“不要吃多了,晚上還有魚湯。”
那魚湯處理得極好,沒有一點兒腥味,月嫵又是喝了兩大碗,菜和飯都也都吃完了,還覺意猶未盡,晚上也未犯嘔,安安穩穩度過一夜。
又過兩
三日,依舊能照常吃喝了,溫慎心中有數了,大致是捱過去了。
但月嫵不犯嘔了,卻又有些暴飲暴食起來。
月嫵總鬧著餓,要吃東西,沒過多久,身上消下去的肉就漲回來一些,人也越發精神,挺著個肚子就能到處溜達。
義學耽擱了一段時日,月嫵也一直在催促著,讓他回去講課,等快生時再告假也成。
他也不想將人一直拘著,又念及的確耽擱太久,便先回去授課了,也在請馮苑尋一個新夫子來,免得月嫵生產完他又要告假。
一來二去,也和從前差不多了,他依舊在學堂講學,而月嫵是去馮家給兩個學生授課。
若是在外麵他定是不放心的,但在馮家,有人看著,還有大夫,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倒是比在外麵亂逛好。
周天已尋來了,他忍不住送出院門去,又多叮囑幾句:“不要吃多了,實在想吃,要少食多餐。”
月嫵連連點頭。
周天倒是不滿了,覺得他小氣,不給夫子吃飯:“為何不能多吃?”
他眼神還看著月嫵,沒有動過,輕輕將她臉上的碎發整理好:“吃多了孩子長大的太大,往後不好生,嫂子便是這樣的。”
周天一愣,沒再說話。
“好,我知曉了,我不會多吃的。”月嫵抬眸看著他,清澈的眸子裏泛著光,“不過我中午要吃好吃的。”
溫慎忍不住想親她,左右看了兩眼,未見有人,捧著她的臉,彎下腰背,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好,中午我來接你。”
她仰起脖子,在他唇上也親了一下,擺擺手,挽著周天走了。
周天有些淩亂,想罵溫慎不知禮數沒有廉恥,但月嫵也這樣做了,她就覺得應當也沒什麽關係,最後閉嘴什麽也沒說。
到了馮家,侍女果然拿出好些吃的來招待,不等月嫵說話,周天就幫她拒絕了:“不能吃這樣多,溫秀才說了,吃多了孩子大了不好生。”
周芳手一頓,默默放下蜜餞,與侍女對視一眼:“我倒是未曾聽聞過這個說法。”
周天拖了椅子,自己坐下:“師姐也少吃些吧,溫秀才總不會害夫子。”
周芳點了點頭,讓侍女將零嘴都端了下去。她看著是臃腫不少,比月嫵看著腫多了,肚子也大出許多。她有些不安:“那我以後也少吃些吧。”
“莫擔心,溫慎了說少食多餐多出去走走就好,你現下這應當也不算大,往後幾個月注意一些便好了。”月嫵輕聲安撫,“我們繼續講課吧。”
一直講到中午,周天提前要走,月嫵多待了會兒,等來溫慎跟他一起回去。
中午弄得都是月嫵愛吃的,她吃的有些多,溫慎拉著她在後院走了兩圈,才敢帶她去義學那邊午休,下午好繼續出去玩。
時間倒是過得飛快,有溫慎盯著,即便是快要七個月了,月嫵看著也很輕便,比尋常人胖不到哪兒去,走路亂逛什麽的都很輕鬆。
天氣微熱,夜晚,她躺在炕上,垂眼看著自己的肚子,拉著溫慎來摸。
“孩子在動了。”
溫慎不敢太用力,手隻稍稍在她凸起的肚子上放了放,輕聲道:“是在動了,我摸到了。”
“他一定很喜歡你,每次你過來,他就會動。”
溫慎在她身旁躺下,拿著小扇輕輕給她扇風:“你是他母親,他一定也很喜歡你。”
“他也喜歡你。”她環抱住他的腰,故意使壞,故作驚訝:“怎麽變了。”
“你手放在這兒,能不變嗎?”溫慎有些不舒服,卻未阻止,任由她去。
她也就越來越囂張。
溫慎悶哼一聲,沉聲問:“你要做什麽?”
她眨了眨眼,悄聲在他耳邊道:“我要看你那樣。”
溫慎有些無奈:“這有什麽好看的?”
“我不管,我要看。”
溫慎沒說話,手卻如她所言。
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微微一用力,就能看見凸起的骨頭和筋脈。
“你在想什麽?”月嫵盯著看。
“在想你。”他答。
月嫵又問:“在想我什麽?”
他啞著嗓子:“想抱著你,想從前你在上麵的模樣……”
月嫵不好意思再問了,枕在他肩上,聽著頭頂上刻意壓抑過的聲音,盯著他的手,忍不住咽了口唾液,輕聲道:“我也想。”
話音剛落,便有什麽飛濺到了月嫵的眼睫上。
她撐起身,撲閃撲閃眼睫。
溫慎忙拿著帕子輕輕將她眼睫上的汙濁擦掉,焦急詢問:“眼裏有沒有?”
“沒有,已弄幹淨了。”她又撲閃撲閃兩下眼睫,笑著看他,奪了他手中的帕子,“我給你擦。”
她不是給他擦,是在折磨他。
偏他隻敢嘴上催促,手半點兒不敢動,生怕傷到她:“我自己來吧。”
“快好了。”月嫵將他腹上的汙濁擦淨,跪坐在炕邊,洗了洗帕子,又清理一遍才肯罷休。
溫慎摟著她躺下:“過幾日要休田假了,到時能一直在家。”
“嗯。”她還沒忘記方才的事兒,摳了摳他的手心,低聲道,“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