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行, 現下月份大了,不能這樣,會有危險, 等你生產完,叫我如何我便如何。”
月嫵又扭了一會兒, 見他不應, 隻能收拾收拾睡了。
田假很快到來, 本是要在家裏待著的,但月嫵說好了要去馮家,和周芳一起做針線活,給孩子做些衣裳。
雖然也未做出什麽來, 但溫慎不放心她,厚著麵皮也跟去馮家。
好在馮苑這陣子在家,可以一起說說話下下棋,倒也沒那麽尷尬。
月嫵則是和周芳周天她們在裏屋交流女工,太複雜的她做不來, 想給諶兒縫一對小襪子, 但弄了半晌,也沒做出來個像樣的, 倒是周天替她做了兩雙。
一連好些天, 不知弄廢了多少布料,她終於做出一雙像樣的來,捧著小襪子讓她們看:“瞧瞧,做得好不好?”
“好好,比先前那些好多了。”周芳笑著拿過去, “看這針腳多密。”
周天附和:“剪裁的也好。”
月嫵點點頭:“我也覺得。”
房裏的人皆掩唇輕笑。
“不說了不說了,我要去恭房了, 等回來再接著弄。”她提著裙子往外走。
“叫翠兒陪你去。”周芳在後頭喊。
她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知曉在哪兒,很快就回來!”
侍女未再追。
恭房就在院子裏,出了正房往右拐,不走幾步就是。恭房外麵是一排小花壇,她進去沒多久便出來了,卻被花壇裏的鳳仙花給纏住了。
那鳳仙花開得極好,朵朵飽滿,用來染指甲肯定好。
她走過去,指尖輕輕碰過花瓣,正要喊她們出來摘花,一轉頭卻看見馮蓓站在身後。
他穿著身黑色錦衣,梳著馬尾,站在樹下的陰涼處,一雙鳳眸正在盯著自己。
月嫵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下意識轉身要走,卻不慎走進了恭房與院子夾著的死胡同,出不去了。
馮蓓一步步逼近,盯著她的肚子,聲音低沉:“你有身孕了。”
月嫵回不過神來,隻驚慌失措地看著來人,不停往後退,直至靠在牆上,無路可退。
“莫怕。”馮蓓上前幾步,停在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勾著唇道,“我隻是想來與你說一聲,我要去參軍了,待我取得功名利祿回來,你可願改嫁與我?”
她抿著唇,手護著肚子,眼中有了淚光。
自懷孕以來,她不僅身子虛弱很多,精神也不如從前好,但有溫慎陪著,又有周天周芳她們可以說話,還不至於太差。
可這會兒,她反應不過來,隻覺得害怕,嘴也張不開,腿也邁不動。
“我不會對你怎樣的,以後你的孩子我也會視為己出。”馮蓓垂眸看著她,要去牽她的手,“抱一下好不好?”
她不停喘著氣,額頭上滲出了冷汗,沒一會兒小腹便一陣抽痛,再站不住,靠著牆壁往下滑,哭出聲來:“溫慎……溫慎……”
馮蓓皺了眉,蹲下身去,有些手足無措:“小嫵小嫵,你如何了?”
月嫵害怕極了,雙手胡亂推拒,聲音越喊越大:“溫慎!溫慎!”
溫慎正在書房與馮苑下棋,似乎聽到聲音,沒來得及詢問,便衝了出去。馮蓓還未有所
反應,隻跟著往外跑。
“溫慎……”
溫慎剛一出門便聽清了,眉頭驟然緊皺,循著聲音快步衝了過去,一眼看見靠坐在牆邊的月嫵,還有她跟前蹲著的馮蓓。
他怒上頭,奔過去,一腳將馮蓓踹開,打橫抱起淚流滿麵的人。
“溫慎,溫慎,好疼好疼……”
馮苑也跟了過來,見狀急忙喊人:“快快!快叫大夫,還有穩婆來!”
小廝丫鬟聽到喊聲連忙奔走行動,在正屋裏的周芳周天也聽見了聲音,快步走出來,正好撞見抱著月嫵走來的溫慎。
月嫵滿臉是汗,哭得厲害,而溫慎手上全是血。
“快快!快進廂房!”馮苑走在前麵,招呼侍女們開了廂房,迎溫慎抱著月嫵走了進去,然後關上了門,隨後大夫和穩婆匆匆跑了進去。
“這是出何事了?”周芳眼前一陣眩暈,幾乎有些站不穩。
馮苑慌忙上前扶著,看了一眼後頭遠遠站著的馮蓓,重重歎了口氣。
周芳此刻才瞧見站在那兒的人。
當日她與馮苑成親都未請這人回來,她心中便有了個大概,此時見人站在那兒,又聽見房裏撕心裂肺的哭聲,氣上心頭,一把推開馮苑,撐著腰大步上前,啪得一聲,一巴掌甩在馮蓓臉上,將人打得頭一歪。
周天也隨著視線看過去,咬牙切齒盯著人看,見周芳被馮苑拉走,攥緊拳頭便衝了過去,一拳砸在人的腰上。
隨後有侍女來拉她,她被拽得往後走,腿在淩空亂踹。
“為何攔我!為何攔我!”她拚命掙紮,好幾個侍女都要按不住她。
周芳連忙上前勸:“他是該打,可若是你來動手,你父母定會不分青紅皂白將你揍一頓,夫子若是知曉隻會更加難過。”
周天狠狠摔開幾個侍女,死死瞪了馮蓓一眼,轉身蹲去了廂房門口。
門裏亂糟糟的,月嫵還在哭。
“如今之際,隻能試著看看能不能將孩子生下來,否則這樣耗著,兩個都救不活啊。”老大夫重重歎了口氣。
“好,那便生。”溫慎緊緊攥著拳,握住月嫵的手,“勞煩穩婆接生,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怪到您頭上。”
穩婆擦了把汗連連應是,在床尾坐下,老大夫也提著藥箱退出房門。
月嫵卻忽然大哭起來:“不要,不要別人,溫慎,不要別人……”
溫慎俯身緊緊抱住她,輕聲安撫:“小嫵,小嫵乖,將孩子生下來就沒事了,不會有事的。”
穩婆已上前,要掀開被子。
“不要不要不要別人……”月嫵緊緊抓住溫慎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溫慎,溫慎你來接生好不好,我不想要別人……”
溫慎抿了抿唇,咬著牙道:“好,好,我來。”
他起身,代替穩婆坐在了床尾,將被子掀開一些,顫著手解開她的衣裙,看見了一團血色。
他仰著脖子閉了閉眼,抬臂擦了把淚,卷起袖子,哽咽道:“勞煩您在一旁指點。”
穩婆也緊張得滿頭都是汗,叫來幾個侍女吩咐一番,強忍著在一旁指導:“娘子,先不要哭了,放鬆放鬆。”
“小嫵,驕驕,放鬆,莫哭了。”溫慎重複一遍,語氣輕柔太多。
月嫵連連應聲,眼淚還在往下掉:“好,好,我放鬆……”
“深呼吸,來,跟著我吸氣——”穩婆又道。
月嫵跟著深吸一口氣,下一刻又吐了出來,哭著問:“是不是很嚇人?”
溫慎眼淚已止不住了,強忍著彎唇,在她膝蓋上親了親,擠出一個笑來:“不嚇人,一點兒也不嚇人。”
“我會不會死掉?”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有我在,你和孩子都會沒事。”
月嫵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抽噎道:“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另娶?會不會喜歡別人?和別人有孩子?”
溫慎聲音也隨之顫抖:“不會的,你不會死的,你要死了,我也不會獨活,不會另娶不會喜歡別人也不會和別人有孩子,我這輩子隻會喜歡你一個。”
穩婆連忙在一旁勸:“快快,都別哭了,也不是一點兒機會都沒有。”
“小嫵,莫哭了。”溫慎用肩膀擦了把淚,彎著唇著道,“聽話,吸氣。”
月嫵點點頭,終於願意配合。
到後來,她一直喊疼,已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能聽見溫慎的回應。
他一直在回應她,她喊一聲疼,他便應一聲。
她也聽不清他應了什麽,隻隱約聽見他喊小嫵,喊驕驕。
不多時,伴隨著一陣啼哭,她終於感覺一陣輕鬆,再不必用力了,癱倒在**,隻剩喘息。
溫慎單手抱著孩子,接過剪子,剪斷臍帶,交給穩婆,起身洗了兩把手,坐去床頭。
“好了,沒事了。”他眼中有淚在打轉,笑著在她汗水淚水混雜的小臉上親了一下,“沒事了。”
“孩子呢?”
“孩子也沒事了,穩婆抱走了。”
月嫵眼皮有些撐不住,閉了閉眼:“我好累。”
“累便先睡一會兒,我去給你做好吃的,等你醒了就能吃。”
“好,我想吃好多好吃的。”月嫵彎了彎唇,緩緩合上雙眸。
溫慎起身,仰著頭,閉上眼,任眼淚淌了會兒,動手和侍女一同將**的褥子都換了,接著轉身走了出去。
他挽起的袖子還未放下,胳膊上、身上、臉上都還有點點血跡,徑直朝院中站著的馮蓓走過去,一拳砸在了人臉上。
馮蓓猝不及防,往後退了幾步,舌尖頂了頂被打腫的那半邊臉,慢慢直起身,輕聲問:“小嫵她……”
話還沒完,溫慎又是一拳過去,接著雙手提起他的衣領,沉聲怒斥:“你有什麽資格這樣喚她?若不是還有官府律法在,我今日便要與你不死不休!”
少年咬緊牙關,額上青筋暴起,咬牙道:“我並非故意!”
“莫讓我再見到你,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溫慎將人狠狠摔在地上,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轉身離去,放下挽起的袖子。
周天跑過去踹了人一腳,追上來:“師爹,夫子她如何了。”
溫慎彎著唇:“母子平安,這會兒已睡下了,等她醒了,你再去看她。”
周天連連點頭:“好,我會在門外守著的。”
溫慎未再答話,往廂房裏去了。
廂房小廳裏,侍女正抱著孩子讓大夫看。
大夫檢查一番後,鬆了口氣,微微點頭:“暫且並無大礙,晚上我再來看看,若有什麽不對,一定要及時來喚我。”
說罷,見溫慎來,又與溫慎叮囑一遍,大夫便出門去了。
溫慎看著小得可憐的諶兒,心中微微糾起:“將孩子給我吧。”
侍女將孩子遞出去,輕聲道:“我家少夫人見夫人出事,一時情緒激動,現下隻能暫且臥床休息,還請公子勿要見怪。少夫人囑咐,讓奴婢們來此處服侍,溫公子將小公子交給奴婢照顧便好,稍後會有奶娘過來,也是有經驗的,公子不必擔憂。”
“多謝。”溫慎看了看懷裏的孩子,還是決定暫且交給侍女奶娘照看,“院中可有小廚房?”
主事的侍女將孩子遞給一旁的侍女,邀他出門:“夫人剛生產完定是不便挪動,少爺少夫人吩咐,已將這個院子騰空,還請公子與夫人安心住下。這邊小廚房什麽的都是齊全的,若公子還有何需要,盡管吩咐奴婢們。”
“多謝。”溫慎又道一聲,婉拒了侍女幫忙,自己進了廚房,尋了食材,打算做些吃的。
廚房裏的菜很是齊全,他隨意挑了幾樣月嫵愛吃的,清洗處理。
洗著
洗著,忽然想起方才月嫵的哭聲,心中又開始陣陣刺痛起來。
他重重歎了口氣,垂首盯著簸箕裏的菜葉子,獨自垂淚半晌,才覺心中鬱氣消散幾分,接著煮飯。
飯煮好,月嫵也未醒,一直到晚上,天快黑那會兒,人才悠悠轉醒。
他一直坐在旁邊守著,見人醒了,忍不住揚起了唇,往她頸下多墊了一個枕頭,笑著問:“醒了?”
“嗯。”月嫵牽過他的手,墊在臉下,微微彎著眉眼,“還好,我還活著。”
他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我說過了,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餓不餓?飯都煮好了,都是你愛吃的。”
“餓了,是被餓醒的。”
溫慎低笑:“都熱著呢,我去端來就能吃了。”
他快步出門,直接拎了食盒,將飯菜一股腦拎了進來,不用再出去第二次。
木**沒有小桌,他幹脆將飯桌搬過來,放在床邊,擺上飯菜,扶她坐起來。
她起身的那一瞬,眉頭皺了皺。
溫慎清晰捕捉到:“疼得厲害嗎?”
她搖了搖頭:“還好,起身這下有些疼。”
溫慎沒法替她承受,隻能將飯菜又往前放了放,端著碗喂她:“先喝些藕湯。”
她享受得很,溫慎喂什麽她就吃什麽,反正都是她愛吃的,溫慎做的也好吃。
吃罷飯,她都躺下了,忽然又要坐起來:“孩子呢?”
溫慎驚了一下,聽見是問孩子,又鬆了口氣,將她按下:“孩子有奶娘在照看,這會兒大概睡得正香。”
“他這樣早生下來不會有事嗎?”月嫵看著他。
他輕聲安撫:“剛生下來那會兒大夫來看過,說是暫且沒事,方才又來看過一遍也說無事。莫要心急,早產生下來的孩子也有許多活下來的,你先好好休息。”
月嫵微微點頭:“那我明日再看他吧,讓他好好休息。”
溫慎輕笑,捧著她的臉,與她額頭抵著額頭:“你也好好休息,明日有的是時候看。”
“我們教他種地吧,以後你就不用那樣辛苦,下學後還要翻地。”
“他還小呢,得等他長大一些。”溫慎輕輕笑出聲,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又一下,“驕驕,我的驕驕,幸而你沒事。等你好一些,能出門了,我們就去廟裏拜拜。”
她笑著點點頭,牽住他的手:“不言,抱我睡覺。”
“好,我把桌上收一下,就來抱你。”人還活著已是萬幸,往後再叫他做什麽,就算是出門要抱著走,他也願意。
第二日,醒來吃罷飯,他抱來孩子給她看,周天和周芳來了正好來了,也看了看孩子。
兩人都默契地沒提起昨日的事,隻說說笑笑就過去了。
月嫵要多休息,她們未敢多打擾,說了會兒話便出去了,剛好溫慎要收拾東西出去,幾人順路一起出了門。
剛出門,周芳彎身便要行禮。
溫慎往後退了一步,虛手去扶。
“溫大哥,實在對不住,讓夫子在家中出了這樣的事,馮苑與母親一直未敢來見你,怕給你心中添堵,隻好我來。馮苑已將他逐出家門,往後他與馮家再無幹係。”
溫慎臉色微沉:“此事不怪你與馮兄,你們也料到他能突然跑回來,馮苑是馮苑,馮蓓是馮蓓,我即便是再氣惱,也不會恨及無辜。”
“多謝溫大哥寬厚。”周芳擦了擦淚。
溫慎稍稍側過身:“你莫要再如此傷懷,若小嫵知曉你因此事心緒不寧,心中也定會過意不去。”
周芳微微點頭,將淚逼了回去:“好,聽聞溫大哥這樣說,馮苑他便敢來當麵致歉了。還請溫大哥和夫子安心在這裏住下,若是有何不妥當的,定要及時告知,我雖身子不便,但馮苑和母親都在家中,我便先不叨擾了。”
說罷,侍女上前扶住她,緩緩離去了。
周天跟著出去送了一段,又跑回來,忍不住誇讚:“師爹,你昨日打得好!”
溫慎未多看她,抬步往廚房裏去,院子裏各處都守著侍女,他便未避嫌。
“師爹你應當下手再重一些,將他門牙打掉才好。”周天跟過去。
“我打他幾下,已解心頭之恨,剩下的自然要由馮家處理,我也不能直接將人傷得太狠,否則兩廂糾纏去縣令跟前,白白耽擱我照顧小嫵。”
周天若有所思:“原是如此,我還當師爹顧忌著與馮家的情分。”
溫慎垂眸:“馮家是馮家,馮蓓是馮蓓,誰錯了便尋到誰頭上,至於旁人如何想,與我無幹。”
“師爹所言有理!”周天眼睛都要亮了,興致衝衝地又要說什麽。
溫慎立即攔下了:“我還要給小嫵煮飯,恐怕不便奉陪了。”
周天這會兒怎麽看他怎麽順眼,這樣直接趕客,她也未覺得失禮,連連道是,笑著跑了出去。
溫慎也不在意,趁這個功夫又將午飯做好。
一連在馮家帶了月餘,出了月子,溫慎便帶著月嫵和孩子回家了,馮苑一路相送至竹林外,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