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岑家的別墅外觀就很豪華,茶室比楚瀨的一居室還大上許多。

楚瀨坐在宣蓉青對麵,沒主動問,耐心地聽著對方說話。

結婚一開始不在楚瀨的計劃之內,但戀愛是。

這個念頭始於高中的元旦表演。

謝幕後楚瀨和班長擁抱,少年人的胸膛雖然單薄,但擁抱很是用力,也足夠滾燙。

那是楚瀨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想念的擁抱,或許可以以這樣的方式複刻。

高三畢業後,楚瀨沒來得及告白,也沒厘清那天急速跳動的心跳到底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可以複製的擁抱」。

楚瀨的父親在他初三那年車禍去世。

母親在楚瀨高一的暑假說她要再婚,去隔壁城市生活,她未來的規劃裏沒有楚瀨。

女人說:“瀨瀨,媽媽也要追求想要的生活。”

楚瀨沒有挽留,也沒參加母親的婚禮。

後來的兩年楚瀨跟著奶奶生活,高三暑假,奶奶舊病複發,也去世了。

楚瀨的誌願填了本地的大學,選擇在長大的城市繼續生活下去,比起持續的孤獨和寂寞,楚瀨更需要在意的是他的學費和生活費。

他沒打算賣父親留給自己的房子,房子很偏,也沒多大,跟蝸居沒差。

他更沒想過出租,就這樣保持原樣放著,也沒想著回去住過。

學費可以通過助學貸款暫時填補,生活費需要楚瀨自己去賺。

他的戀愛計劃被拋之腦後,到大二的時候才喘了口氣。

柳淵和楚瀨一個宿舍,一直覺得楚瀨的眼鏡是降低了他的顏值,不然楚瀨的臉完美符合大家幻想的青春時代初戀。

適配夏夜、晚風、易拉罐汽水打開的一瞬間。

楚瀨本人沒什麽感覺,但前男友表白的時候也特地提到這一點。

他說:當時在圖書館看你摘下眼鏡,你不知道你多好看。

楚瀨覺得那是誇張形容,但沒人不喜歡被讚美,他也很久很久沒被人誇過了。

或許他接受沈權章也有這個細節形容。

戀愛計劃順利執行,同性戀婚姻通過後,結婚也成了很多人的選擇。

楚瀨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計劃還完助學貸款後養一條小狗,不和人合租,再存錢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

但很可惜,喜歡一成不變的是他。

他二次計劃裏寫的二十六歲結婚提前完成。

在二十五歲這一年,和第二次見麵的陌生男人領證,第三次見麵領證,現在坐在對方的母親對麵,聽家長說他法律上的丈夫的過去。

宣蓉青的頭發很長,盤在腦後用一根發簪簪住。楚瀨不知道她是做什麽工作的,但這樣的打扮和他的母親有點像。

也許是這個家的家庭氛圍讓楚瀨久違地感覺到了溫暖,他聽得很認真。

宣蓉青的聲音很溫柔,內容卻和溫柔無關,盛滿了難堪、痛心和被辜負。

她說:“阿蔚的父親死在他麵前。”

楚瀨捧著茶杯,盯著漂浮的茶葉,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需要說話。

女人先是說了她和岑蔚父親的故事。

少年夫妻,恩愛有加,很像電視劇的橋段,但很可惜抵不過人心易變。

感情裏的人很容易發現端倪,但宣蓉青不願意相信。

結果某次宴會,丈夫的婚外情被發現,女方的配偶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衝到了酒室,發生了衝突。

岑蔚那天也在,他陪著母親和人寒暄,中途要穿過回廊去拿蛋糕。

正好回廊上方是酒室的窗戶,兩個男人打成一團,在岑蔚拿著蛋糕出來的瞬間,他的父親從窗戶跌落,摔在了他麵前。

楚瀨聽到這裏的時候蹙起了眉。

他和岑蔚的協議婚姻,一個要的是肉體,一個要的是名分,才見過三次,根本不可能到掏心掏肺的地步。

這種事實在太私密了,私密得楚瀨都有點想逃。

這個瞬間他生出一種沒由來的預感,好像自己跟岑蔚的糾葛不會因為協議婚姻而隨便結束。

楚瀨渴望一成不變的一日三餐生活,卻畏懼卷入家庭往事的旋渦,可他現在也無處可逃,麵前的女人敘述得很平靜,但眼眶還是不可抑製地紅了。

楚瀨遞了一張紙巾給她,他問:“我看岑蔚……”

他頓了頓,想到岑蔚和自己相處的樣子:“他看起來是一個很溫和的人。”

雖然岑蔚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精英人士,或許是對方在燒烤攤前猶豫的樣子很接地氣,坐在塑料桌前喝酒聊天沒什麽距離感,楚瀨覺得他挺溫柔的。

楚瀨是圈子裏出了名的情緒穩定,沈權章以前就和人抱怨過,可能他出軌被當場抓獲,楚瀨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他是一個很容易讓人沮喪的戀人,同時也可以給戀人無限的安全感。

從一而終聽起來帶著有些可笑的封建感,但楚瀨是做得到的。

宣蓉青說了句抱歉,她擦了擦眼淚,一邊搖頭:“我是阿蔚的媽媽,但我發現……我也不太了解他。”

“他父親去世後,家裏就是爺爺在管理。我們也沒要求阿蔚一定繼續做這個行業,但他還是選擇接下了。”

“他以前從來不談戀愛,我甚至懷疑他的上一段感情都是因為讓爺爺放心。”

宣蓉青覺得自己不了解岑蔚,但言語裏的關心掩飾不住,甚至讓楚瀨很是羨慕。

她問:“小楚,你和他真的有感情嗎?”

這個瞬間,麵前女人的柔和都帶著敏銳。

楚瀨嗯了一聲。

他看向宣蓉青,想到和岑蔚的幾次接觸,還是不熟。

這個時候還是需要認真行騙,讓楚瀨心裏羞愧,看向宣蓉青的目光很是認真,“我很喜歡他的身體。”

宣蓉青的茶都差點倒出去,她沒想到楚瀨的回答如此直白。

心想小家夥長得眉清目秀的怎麽還……

宣蓉青舌頭打結,不知道要回什麽,楚瀨解釋了一句:“岑……阿蔚的懷抱很溫暖,我很喜歡。”

這句話真心誠意,但他實在不是一個喜歡轟轟烈烈的人,也沒有表白過。

前一段感情也是前男友的表白,當時楚瀨隻要點頭就可以了。

現在楚瀨垂著頭,青年皮膚白皙,所以麵色泛紅的時候很容易被發現。

宣蓉青突然有點想笑。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一邊點頭:“那就好。”

楚瀨:“您放心,他會幸福的。”

這種空話楚瀨都說得很生疏。

畢竟也是第一次見家長,再怎麽平靜無波也有被家長一眼看透的生澀。

符合新婚,符合一見鍾情,也符合喜歡。

他想:這活不好幹,得加薪。

宣蓉青:“那你家裏呢,能和我說說嗎?”

楚瀨被宣蓉青叫走,一邊被留下的岑蔚就有些坐立難安。

岑建蓀還是第一次看他仿佛屁股著火的樣子,大笑了幾聲,“你小子也有今天?我本來還以為你是找個人糊弄我呢,看來是喜歡的?”

岑蔚是怕楚瀨煩了。

即便是第三次見麵,岑蔚對楚瀨的作風還是深有了解。

討厭麻煩,討厭過度熱情,討厭過度親密。

這種「聊聊」顯然也在過度親密的範圍,岑蔚雖然不擔心楚瀨被發現,但怕對方生氣。

岑建蓀這句話跟打在他頭上一樣,他低頭看麵前的圍棋棋盤,心想:我為什麽要怕他生氣呢。

我和楚瀨本來不就是協議關係麽?我又不是不給報酬。

不過我的報酬好像是身體……

老頭看他在發呆,轉頭和自己老伴說:“你看他魂不守舍的,生怕阿蓉欺負他老婆呢。”

紅奶奶看了眼樓上的茶室,這個角度能看到茶室的落地玻璃窗,看得到宣蓉青和楚瀨還在說話。

這樣看,清秀的青年仍然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老太太笑著說:“喜歡一個人不就是這樣嗎?”

岑蔚聽不下去了,他剛站起來,樓上的楚瀨也下來了,宣蓉青和他並肩走著,看得出交談甚歡。

楚瀨走的時候還被迫接了不少禮物。

坐上車的時候他吐出一口氣,看了一眼手機鎖屏的時間。

岑蔚把車開出小區才鬆了口氣,餘光裏的楚瀨在發呆,岑蔚說了聲抱歉。

楚瀨轉頭,他腦子裏還都是宣蓉青說的岑蔚的事。

聽的時候楚瀨把自己當成外人,這個時候卻發現腦子裏塞滿了信息。

他討厭這種被人占據的感覺,嗯了一聲,“你是應該抱歉。”

這句話還伴隨著輕哼,足以證明楚瀨的不高興。

岑蔚還以為他會客氣幾句,這個時候居然被逗笑了,“對不起,我應該提早和你說我家裏人的性格的。”

他想到爺爺和奶奶的滿意,還有宣蓉青和楚瀨下樓的時候微紅的眼眶。

其實不難猜宣蓉青和楚瀨說了什麽。

岑蔚有幾分微妙的難堪,但還是笑著說:“他們很喜歡你。”

明明他和楚瀨是協議婚姻,一句玩笑的求婚,和一句隨意的答應,可見家長卻隆重得兩個人都覺得怪異。

說完這句話岑蔚聯想到了聚餐的時候同事抱怨的婚姻瑣事。

當時岑蔚表麵附和,實際內心拒絕。

這個瞬間,他本該說謝謝,卻被宛如流動的微妙氣氛哽住,最後變成轉彎的時候看向楚瀨的深深一眼。

副駕駛座的青年身材單薄,懷裏還抱著一盒蛋糕。

紅奶奶聽說楚瀨喜歡吃藍莓蛋糕,和她的愛好不謀而合,把甜點師中午做的蛋糕給他了。

蛋糕包裝得都很好,還有纏在盒子外麵的彩燈。

青年背靠座椅,一隻手按在包裝盒上,另一隻手點在手機,似乎在回消息。

這一瞥足夠岑蔚看清楚瀨因為唇角揚起卷起的酒窩。

車經過湖濱大道,對岸正好在放焰火,這個瞬間對方的麵孔和湖濱焰火一起撞入的岑蔚的眼眸。

他想到了宣蓉青最後抓住他的說的那句,“小楚這孩子看上去太孤單了。”

宣蓉青本來就是大家閨秀的類型,和岑蔚的父親是門當戶對的戀愛。

她也不是因為聯姻喜歡岑蔚的父親,隻是因為喜歡。

即便遭遇了那樣的背叛,她仍然不肯斬斷和岑家的感情。

也有她父母早早去世,她也是孤女的緣故。

她的聲音含著心疼,微微掐了掐岑蔚的胳膊,有點像小時候岑蔚沒穿好外套的提醒。

“你要好好對他。”

“他很喜歡你。”

這兩句都足以證明楚瀨演技一流,騙過了宣蓉青。

岑蔚本來應該忘掉,卻好像陷入了編織的已婚氛圍,特別是車後排還塞滿了家長送的東西,仿佛這輛車要一直開,開到地老天荒。

當事人還在看家裏的監控,等著回去遛狗,楚瀨說:“你送我回家,我要帶大財出去。”

岑蔚:“好。”

楚瀨又說:“你媽媽給了我一張有五百萬的卡,還給你。”

他把卡塞進開車的男人的大衣口袋,“還說隻有五百萬,加送一套房,你家出手太闊綽了。”

岑蔚有些無奈:“你收著吧。”

楚瀨堅定地搖頭:“我要的不是你的錢,是你的身體。”

他說得很是坦**,完全沒意識到這句話伴隨著他把卡塞到岑蔚兜裏的動作,活像岑蔚是出賣身體的那個。

岑蔚問:“你前男友身體不好嗎?”

楚瀨想了想,“沒你高,肩沒你寬,也沒你這麽燙。”

他唔了一聲,似乎回憶到了不好的地方,蹙眉吐槽了一句:“活也不好。”

這話岑蔚不好接,換了個話題,問楚瀨:“我媽具體和你說了什麽,怎麽一副哭過的樣子?”

楚瀨:“她說你上段戀愛也談得不怎麽樣。”

他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開口:“雖然我們不用發生性關係,但我可以問一個比較冒昧的問題麽?”

岑蔚以為他要問父親的事,點了點頭,不料楚瀨認真地問——

“你是真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