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市井

小鑼鼓是青衣巷子裏的小乞丐, 因為每次被人打的時候都吼得像兩隻鑼鼓亂撞一樣難聽,所以大家都喊他小鑼鼓。

小鑼鼓今年七歲了,看上去卻隻有五歲小孩那麽高, 四肢瘦得像麻杆, 肚子卻很大。他每天都坐在青衣巷尾巴上重複一句話,“老爺們行行好吧。”

本來這個位置還有個比他大兩歲的女孩子跟他一起喊“老爺們行行好”,他管那個女孩子喊大眼睛,因為那個女孩子眼睛很大。

可是有一天, 有個穿得很貴的老爺走過來跟大眼睛說, “跟我走吧, 我保證你以後吃香喝辣。”

那個老爺長得又老又胖,這是富貴的象征,要是不富貴就不會吃得那麽胖, 要是不富貴就活不到那麽長的歲數。

大眼睛搶過老爺給的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咽下去, 然後就牽起老爺的手跟著他走了。

小鑼鼓眼巴巴地看著, 心裏羨慕得要命,他問:“老爺,我能不能也跟你去吃香喝辣?”

老爺睨他一眼, 搖搖頭,“你是男的, 我們不收男的。”

小鑼鼓失望地低下頭,他想啊,要是有一天自己能變成女孩子就好了,這樣就會被穿得很貴的老爺帶走,然後吃香喝辣。

可是有一天, 小鑼鼓突然就不想變成女孩子了。因為他看到跟他一起住在同一個破廟裏的姐姐的肚子開始一天天變大,然後就死掉了。不止這個姐姐, 他還見過好多肚子越來越大然後死掉的姐姐。他好害怕,每天都做噩夢。

他想起大眼睛,大眼睛的肚子會不會也一天天變大,然後死掉呢?一想到這個,他的眼淚就嘩啦啦往外流。

眼淚流得多了,碗裏的銅錢也變得多了起來。銅板在烈日之下發出漂亮的金屬光澤。

他開心起來,連忙磕頭說,“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他數著銅錢,心裏樂開了花,可想起大眼睛,心裏又難受得要命,於是他一邊哭一邊笑。

可很快他就哭不出來了,幾個有爹媽的少年衝過來搶了他的錢,還把他按在地上打。隻要哥哥不在,這幾個少年就會衝出來打他。

小鑼鼓被打得嗷嗷叫,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幾個有爹媽的人比沒爹媽的人還要討厭!

路過的人也好討厭,他們不僅要停下來看他被打,還要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小鑼鼓覺得這些笑的人才該被打!

“你們都給我住手!”

忽然,小鑼鼓聽到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他想抬頭去看那少女,可是頭被腳踩著,他隻能看見少女鵝黃色裙擺底下露出的一雙珍珠繡花軟履。

陽光刺眼極了,那雙鞋上的珍珠看上去又大又圓。肯定是個官家小姐,隻有富貴人家的小姐才會買這種中看不中用的鞋穿,小鑼鼓心想。

珍珠軟履後是一雙玄色皮靴,靴邊很幹淨,愛幹淨的人連鞋都會很幹淨。像現在踩在他頭上的鞋子就不幹淨,比他這個沒鞋子穿的人還髒,還臭。

隻聽為首的一個少年說,“你是誰?長得還挺漂亮。”

少女的聲音依舊清脆,“你別管我是誰,總之,隻要我看見了,你就不能欺負人。”

踩在小鑼鼓頭上的腳放了下來,那幾個少年紛紛朝那少女圍過去。

小鑼鼓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喊道:“姐姐你快走吧,你打不過的。”

少女一揚下巴,“哼,放心吧,這些小嘍囉根本就不是我哥哥的對手!”

哥哥?小鑼鼓看向少女身後的少年,可能是因為那少年太高了,他方才沒抬頭,根本沒瞧見臉。

小鑼鼓嚇了一跳,跟少女臉上的熱情不同,少年一臉冷漠,隻有在看向那位少女時,波瀾無驚的眼裏才會露出一絲溫情。

那少年看上去並沒有多想幫他,甚至都沒看他一眼,渾身淡漠疏離的氣質似乎要將所有東西都拒之千裏之外。

可少女隻是輕輕扯了扯少年的衣袖,皺著鼻子盈盈一笑,少年便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隻見少年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當少年的手從刀柄上放下時,那群欺負他的人就都已經被齊齊地削掉頭發。

“哇!仇野你太厲害啦!”少女跳起來去挽少年的胳膊,可她又似乎是覺得這樣的距離太過親密,所以挽了一會兒就不挽了。

她朝那群欺負人的家夥扮鬼臉,“你們怎麽都變成小禿子了呀?”

那群人摸摸發涼的頭頂,頓時嚇得不輕,當場抱頭鼠竄地逃離。

少年的目光則一直停留在少女身上,他的神色依舊清清冷冷,就連方才少女跳起來又誇他又挽他的手,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隻有在少女忙著去扮鬼臉時,才伸手去捏了捏方才少女挽過的胳膊。

目瞪口呆的小鑼鼓揉了揉自己發幹的眼睛,他根本就沒看清那少年是何時拔刀又是何時收刀,速度快得不像是個人類。

少女施施然朝他走過來,遞給他一個小紙包,甜甜一笑,“吃麽?”

這是一包白白胖胖的水塔糕,還散發著熱氣。發酵的酒香和米香還有蜂蜜的甜味鑽到小鑼鼓的鼻子裏,他哪兒見過這種好東西?忍不住口水直流。

“我,真的可以吃麽?”小鑼鼓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少女二話不說直接將用牛皮紙墊著的水塔糕遞到他手心裏。

手心感受到水塔糕傳來的熱氣,小鑼鼓幾乎快要落淚,眼前這個姐姐簡直不是人,是仙女,最美的仙女!

他迫不及待地用髒手拿起一塊白白的水塔糕往嘴裏塞,可是水塔糕還沒進嘴,就被人給打飛了,甚至手上剩下的水塔糕也被人掀翻在地,滾了一身黑灰。

小鑼鼓氣個半死,剛準備用從犄角旮旯學來的各種髒話罵人時卻看見大鑼鼓怒氣衝衝地站在他麵前。

沒錯,方才打翻水塔糕的不是別人,正是愛護他的哥哥。

因為哥哥在被人打的時候,比他嚎得還要大聲,所以大家都喊他大鑼鼓。

大鑼鼓氣得推了小鑼鼓一把,怒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隨便相信別人,不要吃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要跟別人走?特別是這種穿得光鮮亮麗的人!你以為她是對你好嗎?她怎麽可能別無所求地幫助一個對她毫無用處的小乞丐!”

小鑼鼓被這一串話罵得腦袋發懵,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寧熙也看蒙了,她分明是好心,這明明是那種話本子裏江湖俠客的舉手之勞,怎麽到她這裏,反倒成了別有用心?

她氣得兩邊臉頰都鼓起來,抱著手質問:“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幫了便幫了,難道還指望你為我做事不成?”

大鑼鼓一看寧熙這副嬌嬌小姐的模樣,立刻反唇相譏,“除了孔雀山莊的歐陽大俠,別的人幫忙,定是別有所圖!更別說是你們這種人。說吧,你們到底想要什麽?”

寧熙跺了跺腳,白皙的小臉氣得通紅,“我什麽也不要!”

小鑼鼓這時也巴巴流淚扯了扯哥哥的衣裳,“那個姐姐真的很好的……”

可是大鑼鼓不相信也不聽,他將小鑼鼓推開,然後看了眼寧熙身後麵色越來越陰沉的仇野,馬上警惕地後退半步然後冷哼道:

“裝什麽裝?是想把我弟弟抓去祭河神,還是賣去當孌童?你一個官家小姐跟江湖浪子廝混在一起,你不守婦……”

他話還沒說完,一顆石子便打上他的嘴唇,上嘴唇破開一個口子,鮮血流出來,他被擊倒在地,連忙捂住嘴,想站起來腿卻是軟的,隻能惡狠狠地瞪著仇野。

大鑼鼓看上去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一雙眼睛卻像野狗一樣凶狠。

仇野經常見到這種眼神,要麽是別人對他的,要麽是在最開始殺人時,鏡子裏自己的。後來,他變得極其冷漠,好像所有事都激不起他的情緒。這才是個合格的殺手。

他拍了拍寧熙的肩表示安慰,然後走到大鑼鼓前蹲下身冷冷道:“我需要從你這裏知道點消息,後麵的話,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聞言,大鑼鼓不怒反笑,“你早該這樣的!除了歐陽大俠,天底下就沒幾個人幫忙不求回報!你問,我知道的肯定說。”

寧熙撇了撇嘴,“你不信算了,反正最開始,我可沒想讓你幫什麽忙!好心沒好報!”

她不由開始好奇孔雀山莊的歐陽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大俠,為什麽這麽多人提起他時,都是一副崇拜的模樣。等見到歐陽大俠時,她一定會把這個人的為人處世還有長相都記住《豆蔻下江南》裏。

當然,她更好奇仇野會問大鑼鼓什麽話,於是也走到仇野旁邊蹲下身。

現在,兩人整齊地排成一排,兩雙眼睛都看向大鑼鼓。隻不過一雙明媚如驕陽,一雙冷漠如山川積雪。

對大鑼鼓來說,可謂是冰火兩重天,他看了寧熙的眼睛會臉紅,看了仇野的眼睛會害怕,像往後退,可身後竟然是牆角,所以隻能低下頭。

“要問趕緊問!”大鑼鼓不耐煩地說。

寧熙摸出隨身攜帶的小冊子,她用胳膊肘碰了碰仇野,“你問罷,我準備好了!”

少年眼裏的雪立刻就化開了,他問:“你要記這個?”

寧熙一揚下巴,“當然了,我要把這個不識抬舉的人的所做所為說的每一句話都寫下來!以後書裏的壞角色就會說他說的話!”

“好,我會問得慢一些。”仇野看向大鑼鼓提醒道:“待會兒你也要答得慢一些。”

大鑼鼓隻能點頭如搗蒜。他見過奇怪的人,卻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人。

怎麽會有人“逼問犯人”都還要貼在一起的?

仇野開始問了,“你很了解歐陽虹?”

“當然,他經常施粥給我們喝。”

“你經常混跡市井,定是知道歐陽虹在召集天下名俠對抗折花仙的事,對不對?”

“當然,我還知道想進孔雀山莊必須得有歐陽大俠親自書寫的請柬。”

“這請柬長什麽樣你是不是見過?”

“是……”大鑼鼓頓了頓,“你腰配雁翎刀,看上去功夫不錯,可卻沒有進孔雀山莊的請柬,定不是正派人物。你想做什麽?”

仇野直接忽視了大鑼鼓的問題,接著問:“你在哪裏見過孔雀山莊的請柬?”

大鑼鼓咬了咬牙,隻得回答道:“城西賭場。想進孔雀山莊的人不少,我看到有人拿著請柬在賭場做賭注。”

“你去賭場做什麽?”

“偷東西——但是你別指望我去偷,那是個高手,我偷不了!”

“你不需要偷東西,隻需要帶我們到那個賭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