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刀光
(你不該靠我靠得這麽近的)
星更稀,漆黑的深空竟隻剩一把鐮刀彎月。
山寨不大,男人們在屋子裏呼呼大睡,寧熙隻能被綁在屋外,剩下一個小兵看守。
那人個子不高,臉卻很大,眼珠外凸,像是隻蒼蠅。
夜色已深,寧熙卻因為擔驚受怕睡不著覺。看守她的蒼蠅小兵也沒睡,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妹子,天這麽冷,陪我睡會兒覺唄。”蒼蠅小兵眯眼笑著,臉上的肉都擠到一堆。
寧熙微微揚起下巴,睨著他,“你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怎麽連睡覺都要人陪?”
蒼蠅小兵還是笑,“正因不是三歲小孩,所以睡覺才要讓美人陪。”
寧熙瞪著他,“你難道忘記你大哥說的話了麽?”
蒼蠅小兵嘿嘿笑著,“你就動動嘴,發善心幫幫我,手腕上的守宮砂又不會消失。你們閨秀最重視清譽,隻要那守宮砂在,其他的就都是小事情,你說對不?”
寧熙其實聽不太懂這個蒼蠅小兵在說些什麽?動嘴幫他,那是什麽意思?
不過直覺告訴寧熙,這不是好話。
她思忖半晌,點點頭。
蒼蠅小兵眼睛一亮,“你說的話可當真?”
寧熙苦笑道:“我都落到你們手裏了,還能怎麽辦?不順從點難道還要給自己找苦頭吃嗎?
蒼蠅小兵像蒼蠅一樣搓著手,“你倒是聰明。”
寧熙身體本能地向後傾斜,連忙說:“不過,我有個要求。”
“你說。”蒼蠅小兵像是有些不耐煩了。
寧熙低著頭,看上去有些難為情的樣子,“我害羞,你得找個偏遠的,沒人的地方。”
“說吧,你想在哪兒。”
“你們不是連帶著把我的馬車一同劫來了嘛,就去車廂裏。那裏暖和,又沒人看見。還有,你得給我鬆綁。”
“鬆綁?那不行。”
寧熙繼續歎氣道:“我隻是手被綁得疼了,想舒服些。而且你看我這樣,手上連塊能砸人的石頭都沒有,難道還能在你手裏溜走?”
蒼蠅小兵的凸眼球轉了三轉,心道,現在大家都睡著了,他即使偷偷占了便宜,這妹子顧忌著名聲也肯定不會聲張,以後還不是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越想心越美,蒼蠅小兵厚厚的嘴唇幾乎要笑裂到太陽穴,喜滋滋地給寧熙解開了縛手的繩子。
鎮國公府的馬車又豪華又寬敞,拉車的馬也是好馬,這群山匪當然不會放過。
寧熙讓那蒼蠅小兵先上車,自己跟在後麵。
那蒼蠅小兵興許是昏了頭,竟然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正當他準備脫褲子的時候,寧熙掀開馬車座位,取出藏在木板下她為逃跑所準備的包裹。
一個包裹裏裝的是衣裳,另一個包裹裏雖然沒有能砸人的石頭,但裏麵裝的黃金白銀也足夠砸暈一個七尺壯漢了。
寧熙毫不猶豫地抄起包裹往蒼蠅小兵的後腦勺上砸,幸好這蒼蠅小兵長得不高,寧熙才能砸得又快又準。
蒼蠅小兵指著寧熙地臉說了串聽不清楚的話後便“咚”的一聲栽下去。
寧熙心跳得極快,眼淚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但她始終咬著嘴唇,沒發出一點聲音。
她快速跳下馬車,解開綁在腿上的五彩繩,緊接著解開栓馬的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馬背。國公府拉車的馬受過專門訓練,性格溫順,所以寧熙的馬背雖然爬得艱難,馬兒也沒亂掙紮。
必須趕緊逃出去,這山寨裏的人,全是無信無義之徒。從上京趕來這裏需要時間,這段時間裏還不知道她會被這群人用什麽方式暗戳戳地羞辱呢。
可現在的問題是,她不會騎馬,也不知道套馬的韁繩是用來做什麽的。
“跑呀,快跑呀。”寧熙輕輕撫摸著馬兒的脖子,焦急道。
可是馬兒非但不跑,反而長嘶一聲,從鼻子裏噴出熱氣。
這一聲巨大的馬嘶吵醒了山寨裏睡覺的人。那些像鬣狗一樣的人光著上半身出來了。
“跑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快跑起來呀。”
可馬兒仍舊悠閑地甩了甩尾巴,一動也不動。
像鬣狗一樣的人越靠越近,終於,寧熙在重重壓力下,哭出了聲。
她小聲地啜泣著,死死咬住嘴唇,很快就嚐到一股濃重的鐵鏽味。
胸毛大漢胸前的絨毛茂盛得能編辮子,他大笑道:“寧小姐騎上馬,怎麽不跑呢?”
寧熙深深垂下頭。
胸毛大漢繼續笑,“哦,原來,是咱們寧大小姐不會騎馬呀!”
“既然如此,就讓老子教教你該怎麽騎。”胸毛大漢神色狠厲起來,他抄起一根長鞭,狠狠打在馬屁股上,“駕!哈哈哈!”
馬匹受驚,在一聲長嘶後,開始瘋狂地奔跑起來。
寧熙被嚇了一跳,一手拽住鬃毛,一手拽住韁繩,她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了,隻有本能地抓住這馬兒身上的一些東西,好讓自己不掉下去。
馬兒越跑越快,寧熙聽到身後也有馬蹄踏地的聲響,原來那寨中人都手持火把,騎著馬匹在追她。
所以,這寨子裏的人,當真那麽無聊,像貓捉老鼠那樣,先放走再捉回,最後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寧熙心頭一陣惡寒,心想這次要是被他們捉了回去,還不如死來得痛快。
馬兒跑出山寨,周圍的樹就多了起來。
山寨外麵是片林子。深夜的樹林漆黑一片,連月光都照不進來。
現在,漆黑的樹林裏卻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身後手持火把身騎烈馬追來的人越來越多。
寧熙明白,她逃不掉的,她如今已然是從一個籠子跳進了另外一個籠子。
忽然,隻見一少年從天而降,他輕盈地從樹枝上跳下來,坐到寧熙身後,將她環在懷裏,然後雙手攥住韁繩往後用力一拉。
馬兒被韁繩拉得立了起來,最後停在原地。
“如果要殺我,麻煩給一刀痛快的。”寧熙被環住,想掙紮卻動彈不得,隻能抽噎著邊流淚邊冷硬地反抗。
懷裏的少女在發抖,柔軟得像是一團雲。
仇野從身後遞去一塊絲帕,“是我。”
懷中的少女立刻就不抖了,反而渾身一僵,最後終於軟軟地癱倒在他懷中。
這下換仇野渾身一僵了。
寧熙癱在少年有些僵硬的身體上,接過他遞來的絲帕,用力地將眼角淚擦幹。
她此刻的心,前所未有地寧靜。
馬蹄聲越靠越近,火把的光幾乎要把整個林子點燃。
寧熙喃喃道:“仇野,原來不是每個江湖人都跟你一樣說話算話的。”
嗅到少女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仇野喉珠上下滾了滾,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其實想說,寧熙,你靠得太近了,你不該靠這麽近的,你太軟了,就跟沒骨頭似的,能不能別靠這麽近……
可直到最後,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攥著韁繩的手,越攥越緊。
胸毛大漢已經帶著人馬追了上來,等看清寧熙身後的少年時,不由輕蔑一笑,“哪裏來的毛頭小子,也敢在你爺爺跟前搶人?”
仇野不語,全當那胸毛大漢在放屁。
他將遞給寧熙的絲帕疊了疊,最後蒙在寧熙眼睛上,在她後腦勺打上一個精巧的結。
“你為什麽要蒙我眼睛?”寧熙倒是不害怕,隻是好奇。
“不蒙眼睛,以後會做噩夢。”仇野說。
少年剛解釋完,三尺長刀便應聲出鞘。他雙腿夾著馬腹,一拉韁繩,馬頭便對準那胸毛大漢。
雁翎刀在溫暖的火光下依舊泛著冷意,胸毛大漢騎的那匹馬似也被這冰冷的氣質所震撼,竟然膽怯地往後退了幾步。
這可氣煞了胸毛大漢,他大喝一聲,“把老子的狼牙棒拿來!”
於是四個人一起抬著一根狼牙棒過來了。
這根狼牙棒長六尺,重五十斤,除去手握的鐵棍部分外,圓頭處尖刺遍布。無論是外形和重量,都和當年梁山好漢秦明所用的狼牙棒相差無幾。
更驚人的是,這個胸毛大漢竟然一隻手就把狼牙棒舉了起來!
他單手舉著狼牙棒在頭頂旋轉三圈,朝仇野的雁翎刀投去輕蔑的眼神,“就憑你那把破刀也敢跟老子的狼牙棒叫板?等著被砸成肉泥吧!”
仇野神色依舊平靜,他似乎總是這樣,冷冷清清,就算有人砍斷他一條胳膊,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這種平靜徹底激怒了胸毛大漢,他舉著狼牙棒,策馬朝那少年飛奔過去。
可是,他隻飛奔了一段很小的距離就再也奔不動了。
他看見一道淡淡的刀光,比冬夜裏白霜上的月光還要淡上幾分。
然後便感到喉間一陣涼意,那陣涼隻有一瞬,那一瞬過後,他就熱了起來,喉嚨間的熱血像是瀑布一樣傾斜而出。
月光照到哪裏,哪裏就會變冷。月光照在他的血液上,他的血也慢慢變冷了。
最後,他從馬上墜下,後腦勺正好撞到他掉下去的那根狼牙棒上。
這一擊使他猛然睜開眼,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也正在快速變冷。
臨死之際,他看見馬背上的少年依舊手握長刀,握著長刀的手蒼白如霜,和凜冽的刀鋒一樣,都沾著猩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