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重生之骰

貞觀十五年終於挨到了臘月底,年關在即。

人人都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無他,這一年發生的事兒(還基本不是好事)實在多,過得也太漫長了!

作為宮正,陶枳晨起在公廚為眾人分發元日節費之時,如是勉勵道:“今年這一年祟書不利,日子難過些也是有的,之後都會慢慢順起來的。”

宮正司眾人齊聲應‘是’,真心實意地應‘是’。

新的一年,可得好過點啊!

*

這一年新歲,薑沃自然還是同媚娘一起過的。

從臘月二十五薑沃生日那天,媚娘就直接搬到宮正司來住了。

這日晨起兩人一起吃了長壽麵。

可巧還未吃完,天上便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轉瞬地麵就白了一層,一時都來不及清掃。

媚娘就撐著傘,一路將薑沃送到掖庭門口,囑咐她一路當心別滑倒,這才揮手作別。

回來後,媚娘就坐在窗邊,邊烤火邊賞雪。

覺得內心一派安靜。

北漪園的其餘才人們年下都忙著去赴宴——與前幾年一樣,後宮娘娘們輪番在宮中擺酒請客的時候,會給各自的‘小弟’發帖子,今年依舊沒人請媚娘。

於是這兩年每回臨近元日之際,媚娘都會搬到宮正司去,北漪園的人也覺得正常:武才人肯定是覺得丟人了要躲出去嘛!

媚娘也隨意她們這麽去想,倒是省了她解釋的麻煩。

“其實那些娘娘們,如今多半熄了給聖人薦人的心思了。如今娘娘們照樣帶著我們,純粹就是帶著我們玩,給她們解悶了。”

周才人實在的很,直接跟媚娘道:“就跟帶著她們宮裏那些宮女們玩是一樣的——趕圍棋看百戲人多才熱鬧,年下人來人往的也顯得宮裏人氣旺,好辟邪的。”

“再不就是各番邦送來的貢品由聖人分賞後,這些娘娘們要拿出來顯擺一二,才讓我們去捧場子。唉,我也是看破了,反正這輩子就這樣了,早晚得剃頭當姑子去,那不如現在跟著娘娘們過幾年熱鬧的好日子。”

有些話在宮裏雖是忌諱,但人人皆心知肚明:自打今夏聖人於九成宮吐血後,身體不如從前的。

當然,要說聖人身體差也不至於,畢竟他照樣能料理朝政,也能引弓射獵,與從前臂力仿佛。

可精神上,到底不如從前充沛了。

偶進後宮,聖人也都是去資曆深的娘娘們處——這些人都了解他性情,省心如意啊!

不至於連他是想喝水,還是想按下發脹的頭都看不懂,還得他去磨合。

“咱們是再難出頭的了。”周才人算是北漪園裏為數不多跟媚娘還算說的上話的才人,若是遇上,兩人便能聊兩句。

周才人是真心實意勸媚娘:“雖說你也有宮正司可走動,可那是個掖庭掌規矩的地兒啊,豈不是拘束冷淡的慌?必不如各位娘娘處擺宴熱鬧。不如你去哪一宮跟前陪個笑臉,也好年下跟我們一處玩去。”還跟她推薦了兩個脾氣好的娘娘。

媚娘隻是笑言幾句混過去就罷了。

既是元日,她自然要來宮正司,跟親人一起度過舊歲,開啟新年。

*

“終於放假了!”

臘月二十八,上完年前最後一個班,薑沃快快樂樂踩著雪回到宮正司。

吃晚飯的時候,聽媚娘提到各宮娘娘處番邦的貢品,薑沃忽然想起崔朝回長安後,曾托晉王宮女的手,送來過一箱西域各國的土儀玩物。

臘月裏太史局忙得很,薑沃收下後,就一直沒時間打開細看。

現下也放了假,正好拿出來跟媚娘一起玩。

與送給晉王的兩個大箱子不同,崔朝覺得送與薑太史丞的還是不要太點眼,就多選了些個頭小的器物。

滿滿當當裝了一個精致的半大木箱。

薑沃撥開銅紐,打開箱蓋,隻見裏頭是一份份用油紙包包好的器物,外頭紮著麻繩,看不出具體是什麽。

像是一個個待拆的盲袋。

薑沃之前也偶爾會買盲盒來拆,此時見了一箱子盲盒,就伸手做出請的姿勢:“姐姐先拆,看咱們能拆出什麽來。”

薑沃與媚娘一件件拆去——

媚娘先拆出了一個鐲子,造型很奇特,像是一條金色的蛇,蛇的一對眼睛還是用碧瑩寶石做的。媚娘把玩一會兒道:“咱們這裏少見用蛇做飾品的。除了端午,也少用五毒的花樣。”

薑沃就拿起油紙包裏麵的一張紙箋:“是於闐國的首飾,他們當地人敬蛇。”

又見底下還墜著一句話,記錄著該國人特殊的飲食習慣:於闐國人多食粳米飯,但常澆蜂蜜攪拌再用,亦有加酸乳酪再食者,甚奇。

薑沃和媚娘想了下,均覺得不太能想象其滋味。

“看下一個。”

這樣挨個拆去,極有意思。

拆了十來個,發現大部分都是西域各國,帶有強烈風格色彩的頭麵首飾。

“崔郎不但人生的好,眼光也佳,挑的都是好東西。”媚娘邊拆邊讚。

這‘好’倒不是說崔朝買了多麽珍貴的金銀珠寶頭麵首飾,而是每件小物都各具當地特色,加上他會為每個器物做釋,並順帶介紹該國風土人情的紙箋,更增意趣。

雖大都是寥寥幾句話,卻妙趣橫生,讓人不由遙想當地景致人煙。

給媚娘和薑沃兩個看的,都格外想出去逛逛,親自去看看那西域大好風光。

薑沃想起崔朝的麵容,不由感慨道:“果然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人的氣度就又不同了——姐姐不知道,這回崔使節回來,我就見他比初見風儀更勝。”

媚娘想了會,搖頭道:“還能更勝?我有些想不出。”崔郎還能更好看?

不過……媚娘想到崔朝回來後,晉王應當會高興些吧,不會覺得那麽孤單了。

她嘴角便也帶了一抹笑。

*

“咦,這個和尚的小彩塑,怎麽不像是西域人,倒像是咱們大唐的法師形容?”

薑沃拆了下一包,這次裏麵不是首飾,而是一個精美的泥塑。

薑沃托在掌心細看。

這還不是常見的單人泥塑小像,而是場景型泥塑——一位穿著僧袍的和尚在水果攤前望著果子,似乎在與攤主交談。

雖然泥塑不大,但麵目衣飾卻都捏的清晰,上色也細致,看著栩栩如生。

薑沃就見那水果攤攤主,是標準胡人相貌。但拿著一枚水果的和尚卻是相貌飽滿圓厚,是中原人的麵貌。

媚娘伸手拿起崔朝的紙箋,看過後有些驚喜:“竟是玄奘法師的小塑!”

崔朝的信箋上寫著:“玄奘法師途徑龜茲,於集市論佛法,賣果人贈與香梨、葡萄。”

這彩塑便是從龜茲的集市上買了來的,是旁邊的攤主當日見玄奘法師,為其佛法精深而傾倒,特意捏了數個泥塑像。

崔朝也是機緣湊巧遇到的——雖則在高昌國已經尋到了棉花,但崔朝還是習慣到一地,就去最大的集市上繼續搜尋西域有無其餘棉株。

到了龜茲的集市,便一眼看到了大唐法師的彩塑,詢問後才知道有這麽一段故事。

就把僅剩的兩個泥塑像高價買了下來,送了晉王一個,薑太史丞一個。

薑沃看著這個小像:玄奘法師?!盲盒開到珍貴隱藏款了!

媚娘看她隻是打量小像,還以為她不知道這位法師。

因母親楊氏是篤信佛教,早就與女兒說起過玄奘法師,媚娘倒是對這位法師所知頗多。

因與薑沃解釋:“你打小住在宮裏,大約沒聽說過玄奘法師。我娘從年少起便信佛,對玄奘法師很是推崇,道他佛法精深,辯講佛經更是無人能及。”

“不過,聽說這位法師貞觀三年就徒步往西域,說是求大乘佛法去了……反正到我入宮的時候,還沒回來呢,也不知如今到了哪裏了。”

薑沃才從抽到珍貴盲盒的驚喜中回神:我太聽說過玄奘法師的名字啦!

媚娘看著薑沃手裏的彩塑:“母親原本還在家中擔憂過,此西去路途迢迢,山窮水惡不說,又經西域各國,法師孤身一人,如何能徒步而行?不過看這彩塑,想來法師已然到了西域求得真經了。”

“真不知他何時能回來。”媚娘想到一事,掌不住笑了:“隻是法師出去的時候還是西域高昌國,回來的時候就是安西都護府了。”

玄奘法師一去十多年,大唐邊境已然大變。

貞觀初年時邊境不穩,大唐以自保為上,守衛邊關的將領是不肯給玄奘法師放行的,玄奘法師屬於是費盡心思‘偷渡’出去了。

然而現在,許多當年他途徑的外域,已經變成了大唐國土。

此出長安,西去萬裏,盡是唐土!

玄奘法師估計很鬱悶,走的時候是艱難險阻偷渡了一個又一個國,咋回來的時候,全是大唐的領地了呢。早知道晚出去幾年,還能繼續當遵紀守法好公民。

薑沃找了塊新的手帕,墊在下頭,將泥塑小心地擺起來。

媚娘在她身後道:“《五帝本紀》中曾道,大漢之疆土——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服。”[1]

薑沃回頭接道:“如今我大唐,亦是如此。”

強漢盛唐,就是如此氣魄!

“咦,反麵還有。”

媚娘本都要放下紙箋了,忽然發現這一張反麵還有字。

正麵沒寫開,反麵崔朝還記錄了一件趣聞:聽聞玄奘法師當年途徑高昌國,國王鞠文泰極慕其才,認作義弟。親筆作書,令西域各國國王,禮待其弟。

薑沃:……

薑沃心道:《西遊記》裏是美化了啊,原來玄奘法師不是二鳳皇帝禦弟——倒也是一國王的禦弟,倒黴的高昌國王鞠文泰!

薑沃甚至懷疑,是不是玄奘法師把高昌國運氣都吸跑了。

就是不知道高昌國被大唐幹掉後,玄奘法師拿著鞠文泰的手書,會不會有啥危險。

不過玄奘法師這般神人,必能化險為夷。

*

放假第二日,忽有個太史局的小宦官,來到掖庭尋薑沃,說是太史讓她回去一趟。

薑沃:今天可是臘月二十九,明兒就是除夕了,還讓人去加班,師父,你好無情,好無理取鬧!

不過,到了宮正司,薑沃才知道是錯怨了師父。

李淳風叫她來,是通知她一個特別好的消息:聖人準許薑沃去參加正月十五的元宵燈會!

與詩會一樣,元宵燈會是個非正式朝會的宴飲,所以薑沃能去。

但這回場麵,可比詩會要大,所有在京官員,都會入宮來賞燈,最後還能得一碗聖人賞給百官的湯圓。

“多謝師父!”

袁天罡在旁笑道:“不隻我們替你說話,你記得去謝閻少監,他也替你說情來著。”

閻立本也在聖人跟前為薑沃發聲。

當日薑沃做炒鍋,他這個將作少監也去看過熱鬧,以此跟皇帝道:上元燈節也叫薑太史丞一並去前朝看看真正的朝廷熱鬧唄。

什麽?有人說掖庭也有燈,女官在掖庭賞燈也一樣?

唉,這話就奇啦,雖說掖庭裏也掛燈,但能一樣嗎?要一樣的話,為啥陛下不去掖庭裏賞呢?那還是前朝的燈會好啊。

閻立本對皇帝道:“薑太史丞既有機緣,偶有神夢,那就該多見識才對。”

二鳳皇帝已經吃過李淳風的炒菜了。至此,二鳳皇帝已經見過薑沃兩次‘神夢’產物:棉花和炒鍋都是新穎之物,尤其是棉花,若真產量高那是有大用的。

於是閻立本的話,二鳳皇帝很入耳。

對閻立本表示讚同:這話很是,見識多了,說不定神夢也多。唉,百姓們最要緊的不過飽暖,若是棉花能成,便是多了取暖之物。最好什麽時候她再夢出些糧食來,能夠無論旱澇,都能收成不誤的糧食,讓天下百姓都吃飽就好了!

薑沃聽閻立本轉述的話,心道:比起陛下您,我不算會做夢的啊,您這才是會做神夢呐!

一千多年後也沒有這樣的糧食。

總之,今年薑沃總算能與朝臣們一起看花燈,吃到分賜的元宵了。

這本就該屬於她的,卻等了四年才能去的元宵燈會。

*

大年初一,薑沃收到一封係統郵件。

是係統為‘真正的VIP’客戶送上的過年禮。

薑沃不由想起之前,小愛同學費勁給她爭取的六根籌子作為過年禮,又想起最初版本的簡陋顯示屏。

再看看現在係統——

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開始,薑沃每次點開係統,腦海中就開始播放快活的背景音樂:“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福薑老板新年好~”同時,顯示屏上還閃爍著過年氣氛的彩色燈球,旋轉跳躍給她拜年。

隨著臨近年關,燈球還越來越多,過年氣氛越來越濃鬱。

跟之前寡淡真是天差地別。

薑沃點開紅彤彤的係統郵件,準備看看‘真正VIP客戶’的年禮。

就見係統給出的新年禮物,是讓薑沃從九十九個福袋裏自己抽一個。

薑沃觀察了一下,最普通的紅包似的紅福袋有六十個,其次便是閃爍著金光的紅福袋有二十五個,純金色的金色傳說福袋十個,最後珠光寶氣鑽石似的福袋隻有四個。

顯見是珍貴等級不同。

小愛同學作為實習客服,也第一次見這種陣仗,悄悄跟薑沃匯報,她查詢過後台了,哪怕是最差的紅包福袋,裏頭的福利也是五十根籌子起步。

薑沃就感慨道:果然是權力係統啊,看人下菜碟的本事,那是貫徹始終啊。

內心吐槽完統子,該領的福利,薑沃還是要領一下的。

薑沃抽出來一個金色傳說。

小愛同學先歡呼一聲:“薑老板手氣真好!”

薑沃點開來,福袋裏是一枚金色的骰子。

“誒?怎麽是這個東西?”

小愛同學聲音糾結起來:“這倒是個金色傳說,如果薑老板沒有抽取到,那麽可能要到【官居一品】的黃金成就後,才能拿到一枚。”

“但是……這東西對薑老板本人,其實是沒什麽用,是要用在旁人身上的。”

薑沃點開金色骰子的介紹。

【重生之骰:使用者可備注條件,我們將按照你的條件,挑選一個命盡的人綁定權力係統,重活一次。】

薑沃愣住了:所以,我是被人挑中的嗎?

小愛同學對她的猜測,進行了肯定:“是的,所有客戶號帶雙‘6’或是雙‘8’的客戶,都是通過重生之骰綁定係統的。”

怪不得,薑沃覺得自己的客戶號‘66688’也太吉利了。

小愛同學繼續道:“對這些客戶,係統會給予一定程度的寬免,哪怕不願意綁定係統,也可以選擇平淡重活一世。”

也是,薑沃從前也想過,【權力之骰係統】既然要權力,為什麽不強製性設置那種‘完不成進度就進行抹殺’的任務。

相反,係統其實並沒有強製性逼迫她做什麽,給予的福利遠大於威脅。

原來,不是係統在做善事。而是有人選中了她,提前替她支付了一部分的代價。

係統麵板貼心的化作大熒幕,將薑沃的來曆展示給她看。

城樓之上,站著一個身著鳳袍的女人,麵目模糊看不清五官,隻能看出氣度高華。

她對著係統屏幕,說出了她的選擇條件。

“我的小女兒,是先天性心髒病過世的。如果係統可以讓一個人重活一世,那我就選一個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孩兒吧——不過,別選太小的孩子!”

係統頗為幽默的回答他:請客戶放心,係統遵紀守法,從不雇傭十八歲以下未成年。

鳳袍女子點了點頭,看著係統展露給她的虛空中的光點——那是無數個平行時空中,符合她條件的,無數在死亡線上掙紮的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孩。

她揮手擲出了那枚金色的骰子。

畫麵驟然變成薑沃極熟悉的視角:那是薑沃自己,躺在病**最後一次被搶救的時候。

‘滴滴滴’響成一片的機器。

有醫生來給她做了最後一次床旁心電圖,拿著一張直線的心電圖,當做死亡記錄裏已經沒有心跳的證明,然後——

一枚金色的骰子無聲落在她的身上,化成了一片金光。

所以,她是這樣重活一次,到大唐來的。

薑沃回神,她的係統裏也多了一枚金色的骰子。

“薑老板,您要設定什麽條件呢?”

薑沃想:是啊,她要選什麽樣的人呢?

其實,薑沃回頭看自己的前世,除了身體不好,其實一直是幸運的,父母很愛她,妹妹很愛她,親人們都很嗬護她,從來沒想過放棄她。

而到了這大唐來,更是遇到了陶姑姑,遇到了媚娘,遇到了兩位師父。

她已然很幸運。

世上比她不幸的女孩一定很多。

薑沃想了一日,直到傍晚才決定。

她對著係統謹慎描述著她的條件:“沒有得到過父母真心疼愛,身處惡劣環境難以自救,沒有主動用惡意傷害過其餘人,極度想要逃離生前生活卻力有未逮的女性。”

係統需要六個小時進行篩選。

算了算那時候到午夜了。

夜深如許,媚娘已經熟睡,薑沃閉著眼睛卻睡不著。

直到係統震動一下,通知她篩選完畢,可以擲出【重生之骰】,薑沃才慢慢吐了兩口氣,平靜了下心態,打開了係統。

但哪怕她做好了準備,看到係統為她展示的‘符合選項人員星圖’時,眼淚還是忍不住立刻湧了出來。

無數亮起的光芒,璀璨如她曾無數次仰望占卜的星空。

明明她的條件定的那麽苛刻,可仍有那麽那麽多的人符合。

每一點光芒後麵,背後都是一個絕望疲憊,從來沒有被愛過,撐不下去,徘徊在死亡線上命不久矣的女子。

薑沃閉著眼擲出了那枚金色的骰子。哪怕能救一個都是好的。

*

“小沃?”媚娘迷迷糊糊中醒來,覺得右側的肩膀一片濕涼。

“你做噩夢了嗎?”

“嗯,做了個好可怕的夢。”

媚娘在黑暗中摸到了薑沃臉上已經漸涼的淚水,和眼中不斷湧出的熱淚。

於是她披著衣裳起身點燈,去到屋裏的盆架前擰了個冷手帕,回來遞給薑沃:“敷一敷眼睛,明兒初二,還得見人呢。”

薑沃止住了眼淚。

她從前接受權力係統的綁定,絕大部分都是為了健康。她太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了。

她現在已經得到了。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她想繼續獲得更多權力之籌的動力,更多在於媚娘吧。她想陪伴她,讓她的女皇之路,少一點辛苦,多一些信得過的依靠。當然,她也會因為媚娘的執政,而長久保住她的權力和健康。

可現在,她忽然有了更強烈的願望,來自自己內心的迫切。

她要拿到權力,不隻是為了自己的健康,不隻是為了陪伴媚娘。

想要更多。

她已經走到了今天,她出現在了詩會上,今年還能與百官一起去元宵燈會上——

就絕不會再往回退。

還要繼續前進:她要出現在大年初一的百官朝會上,要出現在每一次朝堂論事中……

要能發出更多的聲音。

這世上有這麽這麽多絕望的女子,她想要她的手裏,不隻有一枚金色的重生之骰!

媚娘守著她良久,見她不哭了,才又去給她倒了一杯水來,聲音溫柔道:“雖是放在火盆邊上的水壺,到底不那麽溫乎。你稍微喝一點潤潤喉,別喝多了。”

薑沃點頭,因她手裏還拿著帕子捂著眼睛,媚娘就直接遞到她唇邊,喂她喝。

她就著媚娘的手,喝了兩口水。

媚娘將杯子放回去,又安慰道:“噩夢而已,今日是初一,是新歲,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薑沃把眼睛上的帕子拿了下來。

媚娘一個恍神。

她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小沃原本眼睛就很清澈,但此時,她眼睛裏似乎有了一種不同的,極為明亮宛如燃燒火光的鋒芒。

薑沃看著媚娘,用力點頭:“是,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不是祈禱,而是必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