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權攬英才

長安城晨鍾初響。

延康坊。

秋初清晨,天氣涼爽宜人,坊中街道上行走的人,較之炎炎夏日多許多。

挑著擔子賣貨的小商販也多了不少,一派蓊蔚洇潤的熱鬧煙火氣。

街上一扇黑油大門向外打開,一個身著胡服的女子走出來,叫住了沿街叫賣桂花糕和鮮桂花的挑擔人,口中道:“幹濕桂花糕各要兩斤,鮮桂花……”

挑擔人忙停了下來,邊取了幹淨的長筷子,用幹荷葉包桂花糕,邊道:“這桂花都篩過了,兩種桂花味兒不同哩。這種味輕煮粥最好,這個香氣足好做點心的。”

“那就都要。”胡服姑娘每每開口,都帶了種別樣的爽快和利落。且不必小販慢慢算賬,她很快報出了錢數,付過銅錢後又轉身進門了。

小販看著這扇黑油大門,很懂行情的判斷出,這裏麵必然住著個大官。

因這是一扇後門。

他常年走街串巷,早知道這間宅子的正門是直接開在坊牆上的——

朝中有定規,坊內所有房舍、店鋪,門都隻能向裏開在街道上,隻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直接將正門開在坊牆上,白日夜間出入,馬車可以不經由坊內。

三品大員啊。

小販又隱約想起,似乎這座宅子,更早的時候,是一個親王的?

*

宅院中。

女親衛長吳英穿過層層回廊,來到主院,將買好的桂花糕和鮮桂花帶給正坐在竹椅上坐著看公文的薑侍郎。

就聽薑侍郎道:“我就各要四塊,別的是給你們買的。”

吳英也不推辭,清脆地笑應了一聲。

薑沃也笑了:她格外喜歡吳英這種爽利的勁兒,像是夏日裏脆生生的青瓜。

崔朝早準備好了盤碟,將桂花糕留出幾塊,擱在薑沃麵前。

語氣裏卻帶著大廚特有的不甘攀比心問道:“你真覺得比我做的好吃?”

薑沃含糊道:“都好。”

崔朝就低頭去慢慢撥動買來的鮮桂花,風吹過,眉眼間如一池春水般微皺。

薑沃改口:“你的好。”

崔朝抬頭含笑,容色更勝院中景致——

這院中景致可不一般。

薑沃現在的這座宅子,並不是她夜裏會回去陪小公主的小宅。

而是她做了吏部侍郎後,皇帝按三品‘銀青光祿大夫’禦賜的大宅。

事實證明,皇帝很是英明。

因薑沃在做了‘副知貢舉’後,來走門路的人真是絡繹不絕。許多朝臣覺得直接到吏部找人,實在是太點眼了,就開始打聽,這位薑侍郎住在哪裏。

這時候朝臣們才驚覺:薑侍郎沒有家族,也未成婚,居然神秘如許,極少有人知道她的家宅何處!

隻有傳言,因先帝與當今皆賞賜頗多,以至於她甚有家資。在京中數間坊子都有宅院,平日具體住在哪裏,就說不上來了。

薑沃自然不願暴露自己的私人住址。

好在有皇帝提前給她賜的大宅。

這座宅子也很有來曆,是先魏王(濮王)李泰的宅子。

先帝當年極溺愛魏王,賜下的延康坊宅子,整整占了四分之一個坊子!

妥妥屬於超標違規建築。

到了李治登基,連四哥本人都不想保留,何況這座父皇賜給四哥的違規建築。

當年就下令將這宅子收歸國有,拆除了所有王府規製的裝潢,然後按照三品官員官邸可占地的大小,改造出了五套挨著的大宅,準備留待賜與朝臣。

薑沃得到了禦賜的第一套宅院。

因這套宅子太大,再不能似原來一樣,讓她帶著一兩個女衛獨居。

媚娘還特意將府中人都給她配齊了。

**

門外挑著擔子的小販,快速走過這一條長街,路過了幾張一模一樣的黑油大門,都沒有叫賣——他知道這幾間大宅中還未住人,索性省省力氣。

出得長街,就是延康坊的正門。

他就在正門外放下了擔子,吆喝著等路人來買桂花糕。

小販已然看出這兩個月來,坊中比往日熱鬧許多,也有許多生麵孔走過路過。

他想起了鄰裏都在說的傳言——如今貢舉在即,諸州學子入京備考,自然要各處投卷。

而那座大宅裏,住的正好就是吏部的大官,管著今年貢舉的!

聽聞近來延康坊內的房舍,甭管是租賃還是售賣,都貴了不少。

小販在坊內隻有一處祖上留下來的小房,一家子住在裏頭,自然不可能輕易賣出去。但聽到坊中房舍漲價,卻也是歡喜的。

何況人來人往,許多入京學子來延康坊投名刺和文卷時,也都會順手買些桂花糕吃。

近來進項頗豐,

真希望這延康坊,再住進幾位大官啊!

*

薑沃也知延康坊的房價持續走高的消息。

其實這些年行於朝堂,薑沃對權力不是沒有深刻認識。

但直到現在,她驚覺自身已經能夠帶動房價了。才對如今所擁有的權力,有了最直觀的認識和感受。

清晨空氣清澈的過分,又帶著絲絲縷縷幽幽桂花香氣,熏人欲醉。

薑沃就與崔朝說起:“權勢的滋味,實在如飲醇酒,易令人不知何時醉去。”

“若是你發現我要醉了,可別忘記拿走我的酒杯。”

其實最初,薑沃是更擔心媚娘的——媚娘如今每日會替皇帝分奏疏,陪他一起看奏疏,站的是雲端,看的是這天下大勢,至高之權。

但現在,薑沃倒是更慎於自身了。

畢竟媚娘雖然離權力中樞最近,但她天天要麵對皇帝,麵對這個國家最高執掌人,許多事隻是建言,尚不能一言堂。

但薑沃走到了朝堂吏部中。

在麵對很多人時,她已經有了一言以決的權力。

“戰戰兢兢,如臨淵駕朽。”

這句話是媚娘寫了贈給她的,是出自先帝的《帝範》。媚娘與她感慨道:“不管是為君還是為臣,隻要掌權者,都該有此心才是。”

於是媚娘以此句自勉,也送給薑沃。

人總要心懷畏懼。

但哪怕有日日自省,也常與媚娘相談,薑沃還是有些擔心自己迷失在權力中。

因而也囑咐崔朝,到底旁觀者才清。

發現她不對,及時說出來才是。

今日又提起此事,崔朝就笑著玩笑了一句:“我倒是不擔心你迷失在權勢裏……”能長久對權勢保持畏懼的人,擔憂自己迷失的人,反而不會真的失去清醒。

崔朝指著自己道:“但我真的擔心你將來再迷失在美色裏。”

悠悠然:“畢竟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啊。”

薑沃笑的險些連人帶竹椅翻過去。

*

兩人對坐吃了桂花糕後,天光大亮。

薑沃坐著不想去換官服,帶了點疲倦道:“好容易一日休沐,卻也不能回去陪安安。”依舊要加班,不停地見人。

案上擺著十來張名刺。

都是今日要見的人——這還是能推公事的,她都推去吏部官舍相見的結果。

但有些實在推不得,比如手持李勣大將軍名刺要來投文卷的人,薑沃肯定是要見的。

大環境如此,薑沃覺得,自己已經‘迅速腐敗掉了’。

崔朝也知薑沃對科舉的想法,就勸了她幾句,與其現在逆勢而為,大改科舉之製,不如先順勢將能揀的人才揀出來。

薑沃點頭:“其實我心裏很清楚,科舉,無論怎麽折騰,都隻與天下百分之一的人相關。”

所謂寒門貢士,也至少是能讀得起書的殷實人家。且學子能有資費一路從縣、州層層考上來的,已經是大唐那前百分之一的人了。

時代所限,文盲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的古代,再怎麽折騰考試製度,讀書這件事,也與天下絕大部分人無關。

但……

無論這個事實多不公平,但封建社會就是如此,不足百分之一的權貴官僚,來決定剩下萬民的生活質量,甚至是能不能有生活。

薑沃如何會不戰戰兢兢。

如果她選錯了官員呢。

若是她記憶裏的人與事,與此世並不相符,她的庇護又是什麽?

她與崔朝道:“我兒時聽過一個故事。海邊一隻蝴蝶扇了翅膀,改變了一點風,但醞釀至海的另一邊,就是一場風暴。”

崔朝懂得她的意思:“風起於青萍之末,或許會帶來一場潤澤土地的雨水,也或許會成為摧枯拉朽的狂風。”

薑沃點頭。

崔朝柔和道:“但你不是蝴蝶,也不是風。”

“你是吏部侍郎,你會一直在朝中。”

“人為官一世,怎麽會一點兒不出錯?便是你一時看錯了人護錯了人,隻要你還在朝中,就能當機立斷處置了。”

薑沃頷首:是啊,哪怕會引起蝴蝶效應。

但她卻不再是一隻單薄脆弱的蝴蝶了。

*

因這‘侍郎宅’中所有人,都是媚娘給薑沃安排的,除了女衛,便都是宦官。

此時有人走來報,外頭又有新的名刺遞到‘閽室’(門房)了:“薑侍郎今日還再見新投名刺之人嗎?”

薑沃搖頭:“先收下吧,今日不見旁人了。”

她再次翻看了下案上名刺。

排在頭一位的便是閻立本與狄仁傑。

崔朝見這張名刺也不由笑道:“看來閻尚書當真取中此人。不但向你力薦,還要親自帶這年輕人來見你。”

聽崔朝說起狄仁傑,是很自然的一句年輕人。

薑沃聽來卻甚為感慨。

狄仁傑,今年才二十四歲,比她還要小好幾歲呢!可不是年輕人嗎。

見了她,無論從年紀還是資曆上,傳說中的‘狄閣老’都要妥妥稱她一句前輩了。

還有……薑沃拿出最下麵兩張名刺,是盧照鄰與駱賓王的。

他們的名刺之所以排在最後,是薑沃要給剛回京的盧照鄰接風,正好就安排了與小宴一起見了。

算來,盧照鄰與她年紀相仿,駱賓王則比她小兩歲。

更別提初唐四傑裏剩下兩位,大約此時也就剛出生。到時候若有緣相見,都正經是她的子侄輩。

她不由道了一句:“歲月催人老啊。”

隨著她感歎聲落下,就見崔朝立刻看過來笑道:“怎麽忽然這麽說?人道色衰而愛馳,這就準備一代新人換舊人了?”

薑沃再次失笑。

一早上,笑過兩次後,薑沃心情終於變得如秋日天空一樣開闊明朗,愉悅起身去換官服。

準備開始一日的繁碌加班。

**

薑沃是在正堂候著閻立本與狄仁傑的。

正堂待客,最為鄭重。

閻立本走在前頭,見了薑沃,兩人很熟諳彼此見禮,之後閻立本就把身後的青年讓出來,笑道:“這就是狄懷英了。”

青年人上前:“晚生後學並州狄仁傑,見過薑侍郎。”

薑沃目光落在眼前青年身上。

細看後,便了然為何閻立本一見,就以‘滄海遺珠’誇讚其人,並且非要舉薦了。

薑沃作為袁天罡的弟子,觀人自要觀麵相。

隻見眼前青年人生的眉目英挺,軒昂正氣。

雖還年輕,但薑沃卻看出了幾分神似李勣大將軍青鬆一般的堅剛。

並非隻有文氣——

大唐的官員,文武並不涇渭分明,比如被貶至燕然都護府的前宰相來濟,就是文武雙全之人,李勣大將軍都覺得他能去守邊疆。

薑沃記得,史書之上,狄仁傑六七十還做大元帥打過突厥。

*

三人分賓主入座。

薑沃也是做過長輩,也問過別人家的孩子‘你考試成績怎麽樣啊’這樣的話。

但此時詢問的對象是狄仁傑,還是覺得頗有趣。

她和聲道:“隻聽閻尚書舉薦,倒還不知,懷英想考哪一科?習的如何了?”

*

事關前程,狄仁傑在來此前也有不免有些緊張之意。

尤其是閻師將他舉薦給的,是在今歲學子中名聲如雷貫耳的‘天子心腹近臣’。

薑沃的為官履曆,已經被今歲的學子們打聽的清楚,也流傳甚廣。

狄仁傑當然也聽說過——

而立之年的吏部侍郎,副知貢舉,銀青光祿大夫,冊後副使。

更有人扒出了她的師承與過往:師從袁李兩位仙師,由太史局入仕,數年前就是先帝親封的太史令。

這一個個名頭,已經蓋過了她是位女侍郎這件事。

在薑侍郎堪稱‘平步青雲’的履曆中,最為學子們注意的,其實是當年她成名之事——於先帝舉行的詩會上,隻見了諸學子一麵,且未知姓名出身的情形下,便精準選中了魁首盧照鄰。

可見師從袁仙師,當真有相人之術。

這般多傳說,真假難測,勾勒出一個過於模糊的虛影。

而此番初見,所有沸沸揚揚傳言與虛影,終於化作了一個人。

狄仁傑抬頭看清人的瞬間,忽然想起了王戎那一句‘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1]

直到薑侍郎開始問話,狄仁傑才正神,開始向考官作答。

*

且說,今歲貢舉開考的共有四科。

進士科、明經科、明法科、明算科。

後兩科都屬於製科,並非每年都考,因朝廷近來需要更多‘法學人才’和‘算學人才’,今歲才特意開了這兩科。

當然,許多自詡正經士子的人,都看不上製科。

皆是奔著進士科和明經科來的。

而這兩科考試的範圍和題卷又有所不同。

明經科主考儒學經典。

狄仁傑原想考明經科的——一來,明經科錄人最多,每次會錄百餘人;二來,明經科較之進士科,更客觀些。

用薑沃的話來說,明經科起碼是有客觀填空題的。

既然是考儒學經典,其中就有些默寫題,將經史子集裏的字段節選出來,讓人填空默寫。

這樣,學子的成績,起碼有一部分是可以靠自己的博學廣記,而不是隻看考官的心情。

相比之下,進士科隻考五道‘時務策’,全都是論述題,士子答卷的優劣就全取決於與當年考官心思。

且進士科錄人極少,往年最多也隻錄二十餘人。

狄仁傑雖也是官宦子弟,但比起京中世家名門出身的士子,就遠不如了。

且他年紀又這般輕,進士科於他而言,希望隻怕十分渺茫。

*

聽說狄仁傑要考明經科,薑沃還未說話,原本在喝茶的閻立本,已經先道:“這怎麽成?若你隻考明經科,我還帶你來見薑侍郎做甚?你自己回去考就是了。”

狄仁傑:……

“閻師……”

他才剛開口又被閻立本打斷。

閻立本根本不理他,直接轉向薑沃:“你這副知貢舉,是跟著王老尚書一起,四科都參與,還是如何?”

聽他問的這麽直白,狄仁傑對閻師和這位薑侍郎的交情之深厚,有了新的認識。

薑沃答的幹脆:“陛下令我四科都隨行。”

閻立本殷切望著她:“當日我口說無憑,今日你親眼看我這弟子了,覺得他今年考進士科如何?能不能榜上有名?”

這次不止狄仁傑了,薑沃也有點想要扶額:閻大師啊,雖說咱們是在通榜,但你這是不是也太明目張膽了一點啊。

能不能來一點隱晦婉轉美學。

還是狄仁傑火速出來救場道:“閻師,曆來進士科最難,少有錄年輕士子的。明經科也並非不好。其實,依我本心,倒也想下場試一試明法科和明算科。”

他對自身的律法和算學水準,也很有信心。

薑沃:啊。

這就是‘普通考生苦於不得不挑一門相對擅長的科目去考,而猛人考生苦於每一門都擅長不知該考哪一門嗎?’

閻立本蹙眉望著他:“便是今年錄不成,也還是考進士科為好。”

進士出身,有‘白衣公卿’之稱。

即隻要錄為進士,哪怕吏部還未正式授官,旁人也覺前途不可限量了。

而走明經科,好處是考上的應當會比較早,年輕時就能出仕。但壞處卻是將來走到中樞高位卻難,也會被進士科出身的朝臣低看一眼。

閻立本再次向薑沃轉頭:“薑侍郎以為呢?”

薑沃莞爾:“我觀令高足,今歲學/運頗旺。”

她雖還未與王老尚書通氣,但她自己也可下決斷——畢竟進士榜名額並不很固定,隻大略是二十餘人。

哪怕王老尚書已經定榜了二十人,她這裏再加一個,也無妨。

閻立本大喜。

**

秋風起,正是食蟹的好時節。

一日忙碌後,薑沃與崔朝備下螃蟹宴請盧照鄰。

起初,跟隨而來的駱賓王,很有些不安——這明顯是一場朋友之宴。

而他跟在坐其餘人都不熟,甚至其中一位還是他的考官……

於是他都未入座就想告辭,還是盧照鄰望著正在給裝螃蟹白瓷碟邊上,認真擺**瓣的薑沃,輕聲道:“坐吧,她……薑侍郎已設四座,自然有你的一座。”

駱賓王這才坐下。

但心中卻不甚爽快,深覺這頓螃蟹宴,隻怕又是要以才侍達官顯貴了。

駱賓王祖上倒也有人做過官,不然少時也讀不起書。

但在祖、父皆過世後,他過的就是‘藜藿無甘旨之膳’的清貧生活了。

他少有才名,自然也想靠自己,再立一份家業,起碼上不辱先人。

然而哪怕是州府的考試,也廣有行卷之風。

比起才華文章,更看重出身與人情。

而駱賓王的為人,用盧照鄰對薑沃說過的話來形容就是:“不會趨奉逢迎,有時見權貴不忿事,反倒會作詩文諷刺挖苦。”薑沃當時就在心裏接了一句:嗯,我知道。

這樣的為人,在當地州府考中,也未曾中。

之後駱賓王因寫了一句‘如今得舉者,必仗親族或以賄成。’,搞得在祖籍也待不住了,這才尋了文友盧照鄰,一並上京。

對狄仁傑,薑沃是早拿定了主意。

但對駱賓王,還未定下該如何。

駱賓王那句‘如今得舉者,必仗親族或以賄成。’的譏諷世事,不能說沒道理,但他說的時候,自己卻根本沒有能承擔這句話後果的立足點。

若他一直如此性子,在朝為官,尤其是在京為官,對他未必是件好事。

於是薑沃為盧照鄰設宴,也是要再看看駱賓王的性情。

*

螃蟹小菜,半壺熱酒過後。

駱賓王很快從拘謹變成了放達。

話多了起來。

在薑沃問起:“國子監內有為‘庶人之俊才’留有的八百學子名額,為何不去考一考?”之時,駱賓王都忘了眼前是未來的考官,直接道:“何嚐進的去!且非達官顯貴子孫,便是入國子監,也隻是受人白眼。”

盧照鄰在桌上試著扯了扯他,想要阻止他亂說話,然駱賓王說的興起,根本沒察覺。

倒是薑沃很快用‘抓住現行’的目光看了盧照鄰一眼。

盧照鄰做慣了君子,這種小動作也太明顯的生疏了。

見她注目,盧照鄰臉上微紅,隻好低頭去與螃蟹麵麵相覷,雙雙臉紅。

*

院中,隻剩下駱賓王慷慨陳詞的聲音。

他說起了國子監的生員構成。

“國子監下設六學。”

“最高等的國子學,隻收三百學子,非得是文武三品以上大員的子孫才有機會入國子學。”

畢竟哪怕是限製在三品以上官員,他們的子孫,肯定也遠超於三百人,競爭很激烈。

薑沃邊吃了一勺崔朝剝好的蟹腿肉,邊在心裏表揚自己:看,我為國家省下了國子學珍貴的名額。

“再往下是太學,得五品以上‘實缺官’的子孫才得以入內讀書。”

“再往下四門學,可收三千學子,也得文武七品以上的官員的子孫入內。”

“剩下單列的算學、律學等製科學,收的學子極少不說,在學中也常被人看不起。”

“至於薑侍郎說的朝廷特設‘庶人之俊才’八百員……”駱賓王雖然稱呼了一聲薑侍郎,但顯然已經說上了頭,很快冷笑道:“哪裏能真正輪到庶人!朝臣的子孫就搶完了。且就算是‘頗負才名’的庶人學子僥幸入內,能有什麽好?”

從前薑沃對國子監內部具體篩選學子的標準,還真不是那麽了解。

直到今日聽駱賓王細細說了。

*

螃蟹宴後,薑沃還未徹底想好如何安置駱賓王,倒是……

她接過崔朝遞過來的帕子。

帕子已經用**葉汁子的水浸過,草木香氣很快擦去手上螃蟹的腥氣。

因喝了兩杯酒,她就不想站起來,隻是靠在竹椅上仰頭看崔朝:“你在鴻臚寺悠閑了好多年了。”

崔朝笑道:“國子監?”

薑沃有點困倦,邊點頭邊睡眼惺忪起來:“是啊,起碼……要讓算學的學生多一些,也別被人瞧不起。”

“師父研究海上羅盤研究的廢寢忘食,極需要算學好的學子。”

“偏生我又沒空去幫師父。”

崔朝於夜風月色中道:“好,明日我去向陛下請命。”

薑沃又想起一事:“但……”

不必她說完,崔朝接下去:“我知,咱們不能一人領吏部,一人領國子監。我隻去待幾年。說到底,我還是更屬意鴻臚寺。”

薑沃整個人又放鬆了一點。

隻覺。

夜風清爽。

月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