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灰色的蛋殼上, 凸起了一塊。起先隻有一條裂紋,隨著哢嚓的動靜越來越大,直接掉下來一塊殼。

白杬眼睛一亮:“是小鳥要出殼了!”

果不其然, 話落,一個尖尖的鳥喙戳破蛋殼, 支了出來。

山洞裏的獸人還沒見過鳥獸破殼的樣子,見狀頓時圍在小狐狸們的身後。

蛋殼裏的灰灰鳥發出微弱的叫聲, 小狐狸們緊張地報抱住自己的大尾巴, 隔著蓬鬆的尾巴毛想看又不敢看。

“阿杬哥哥,它是不是很難受?”

菇挪動著,將懷裏抱著的大尾巴換成白杬的大爪子:“我們要不要幫他一下?”

“不能幫。”祭司星道。

小狐狸們緊張得尾巴尖繃得筆直:“為什麽?”

星:“因為出殼都要幫忙的鳥崽子, 以後連吃飯都要幫。會活不下去的。”

安撚著胡須:“這是大荒的自然法則。”

說話間,蛋殼裏的動靜小了。

“灰灰鳥不動了!”阿毛帶著哭腔, 耳朵立馬耷拉下來。

白杬湊近觀察了下,道:“它隻是累了。”

掃了眼將鳥蛋圍得嚴嚴實實的小狐狸和黑狼,白杬心想:也不知道剛出殼的灰灰鳥會不會怕獸人?

安靜了好一會兒。

小狐狸們焦灼起來。不時湊近看看,又或是揪著自己鬆軟的毛往白杬的大爪子邊靠。

“阿杬哥哥……”

小狐狸著急, 但是束手無策。

白杬趴下身子, 腦袋待在獸皮上。鼻尖離灰灰鳥蛋隻有一厘米。白絨絨的腦袋微歪著將自己的耳朵湊上去。

“嘰嘰!”

“叫了!”小狐狸那小毛耳朵像春筍一樣,立馬挺得筆直。

他們立馬上前, 學著白杬的樣子趴下。

白杬眨眨眼, 前爪勾著小狐狸們回到他的身前。“我剛剛隻是聽一聽蛋殼裏的灰灰鳥還有沒有動靜,學我幹什麽?”

叫了一聲之後, 灰色的鳥喙又從已經開了口的殼子裏支了出來。倒三角形狀, 尖端微彎, 是個抓魚的好料子。

這麽一會兒時間, 小灰灰鳥似乎已經重新積攢了力氣。

尖銳的鳥喙幾下將殼啄開, 露出半個光禿禿的身子。除了腦袋脖子,剩下的一半窩在蛋殼裏,醜萌醜萌的。

“咦惹……醜。”

白杬“噗嗤”一笑。剛剛還期待,人家一出來就嫌棄。

灰灰鳥像是聽懂了,對著小狐狸大叫了一聲。頗有氣勢地後腿兒一蹬,蛋殼徑直滾落獸皮,露出它整個濕乎乎的身子。

“出殼了!”

“出殼了更醜了耶。”

灰灰鳥眼睛還沒有睜開,它張開一個小翅膀側倒在獸皮上,身子起伏,像是累狠了般喘著氣。

“噓——”白杬捂住小家夥們的嘴巴,“它累了,讓它休息一會兒。”

*

看個鳥出殼的勁兒,大家心中對陌生地方的惶恐淡了。

小狐狸們有了新的朋友,現在急急忙忙地找東西喂。

白杬回到自己的獸皮毯子上蹲坐下來,仰頭望著濃黑的天空出神。獸人們出去有一會兒了,往常這個時候差不多該回來了。

黑爪部落。

昏暗的夜色中,圍繞半個小山的地兒是奴隸的居所。周遭的樹木被砍倒,一個個枯萎的樹樁旁遍布著用野草搭建的棚子。

低矮腐朽,寂靜沉默,在黑夜裏像亂墳堆。

而那“墳堆”外圍,豆大的火光從草棚子裏泄露出來。

橘色的,像草原上唯一的一隻螢火蟲。卻是這片死寂的土地上唯一的暖色。

帳篷圍繞,中間有幾個較大的木頭堆建的稍微大不少的結實房屋。

裏麵的黑影交雜,壘砌得高高的。彌漫著血腥氣。

這是黑爪部落的糧倉。

與糧倉正對,則是黑爪部落族長居住的山洞。

*

有風徐徐,吹得草棚子上搭的草葉沙沙作響。

微火如驚弓之鳥,刹那便熄滅了去。

“阿爸……”

帳篷邊緣,最小的一個草棚子裏。

狹小的空間鋪著幹草。幹草上,躺著一個身形瘦削,滿身血腥味的亞獸人。

他雙目微睜,輕緩地將手放在身旁小獸人的頭上。

“阿爸、阿爸沒事兒。”他聲音幹啞,不仔細聽甚至聽不出他在說什麽。

“阿爸……”

小獸人就是寧。

他蜷縮起來,小心地挨著自己的阿爸,無聲流淚。

“乖崽崽,不、不說話了。”

“挨著阿爸睡一覺,明天,阿爸……好了。”話不成句,最後幾個字隻剩氣音。

他很累了,身體累,心也累。

“嗯……”哭腔壓抑。

寧知道自己阿爸的身體。

每一次受傷,他阿爸躺下之後少不得要四五個大荒日才能站得起來。

以前阿爸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像星星。可是現在像搭草棚子的枯草一樣,毫無生機。讓寧感到恐懼。

他怕……

每一次阿爸倒下,他都怕。

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疼,可是寧顧不上。

什麽都沒有阿爸重要。隻有阿爸在,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小幼崽。

“阿爸,你不要拋下阿寧好不好。”寧將自己的臉貼在他阿爸的臉上,“好不好?”

“……好。”

“阿寧乖,阿爸累……”

*

四天前。

寧被鳥獸人帶了回來。到了黑爪部落,他就直接被帶進了族長的山洞。

族長的山洞陰寒,空間很大。

石壁上水滲透出來結成透明珠串,空寂的環境裏偶爾水聲滴答。山洞極深處像藏著鬼魅,暗中窺視著。

濕痕流過的地方,是遍布的青苔。滑膩膩的,猶如盤亙在泥沼裏吐著蛇信的黑蟒。

黑爪部落換族長的速度很快。

現在這個山洞的主人是敖,一個前不久瞎了眼睛的黑鷹獸人。

“族長,帶回來了。”

押送寧的鳥獸人爪子一鬆,將他拋了下去。

阿寧摔在了地上,膝蓋、手肘被凸起的石頭刮破。

很疼很疼,可是他不敢吭聲。

他害怕極了。

“我讓你帶的白狼呢?”黑鷹敖隱沒在黑暗裏,隻有一點滴墨般的翅膀暴露在了火光中。

“我、我沒找到機會,部落裏把白狼看守得很嚴。”

“也就是說……你什麽都沒有做。”敖前傾,露出他破碎的半張臉,“我給你的毒草你也沒有用上?!”

阿寧緊張地發顫,他壓抑自己的呼吸,在窒息的邊緣才能強迫自己冷靜。

“我……沒有。”

黑鷹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小小的貓獸人,帶著殺伐的氣勢像是要直接將阿寧撕碎。

寧被他一耳光扇得耳鳴,他趴在地上,驟然道:“但是族長大人,我已經和黑狼部落的獸人打好了關係!”

上首的敖沒有說話,而是打量著這個小小獸人。

像是在思考從哪兒下口。

寧死咬自己的唇,抗住對他的畏懼,加速道:

“要是族長給我的毒藥更多,不僅僅是小白狼,甚至是整個黑狼部落,我都能讓他們悄無聲息地消失!”

阿寧掐緊了自己的手心,心中忐忑極了。

憋氣憋得他脖子上青筋暴突,但隻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保持鎮定。

“族長,我已經和他們熟悉了,隻需要再給一次機會!”

黑鷹是個暴戾的性子,沒什麽耐心。

寧狠狠將指甲摳進自己的腿肉,尖銳的疼喚起他的清醒。

才五個大荒年的貓獸人頓時抬頭直麵黑鷹獸人破碎的臉,他麵不改色笑得諂媚:“不過我知道了一件重要的事兒。”

“什麽?”黑鷹坐回黑暗之處。

“部落集市就要開了,咱們部落每年都要攔截黑狼。”

黑鷹坐直。

圍著篝火的其他獸人紛紛轉過身來。

他們在山洞的中部,一直盤坐著聽著敖對寧的審問。

這期間,他們臉上滿是戲謔。甚至還好心情地將目光放在強裝鎮定的寧身上,像是在打量他哪塊肉比較好吃。

他們身上或多或少彌漫著血腥氣。

阿寧謙恭地低下頭去。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眼眶裏的淚水憋住。

“黑狼會在四天後出發。”阿寧篤定道,“七天後,黑狼部落去集市的隊伍會經過我們部落。”

“確定為真?”篝火堆旁,一個豹獸人出聲。

寧:“確定。”

七天,阿寧給自己和阿爸爭取了七天的安寧時間。

七天之後,還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黑狼部落的了。他知道,黑狼部落一直有滅掉黑爪部落的計劃,但是一直沒有來得及實施。

這一次,鳥獸人為了抓他都跑到他們部落裏去了。

阿杬那個時候還就在他的身邊。

這麽大的威脅,按照黑狼的性子,這次去部落集市很有可能報複回來。

阿青叔告訴他的時間是對的,但是他不能說對的。所以他往後推了一兩天。

鳥獸人當著他們的麵兒把自己抓走,他們肯定能知道自己是黑爪部落派去打探消息的。

所以黑狼要麽會將時間提前,要麽還是原來的時間。

不論是哪一種,都有可能來黑爪部落。

至於延後出發的時間,可能性不大。

因為部落集市的時間快到了,集市很快,交換完就散。他們缺鹽,這一次錯過就要等秋季。

黑狼等不了。

若是黑狼不來……

寧扯了扯嘴角,那他隻有死的份兒。不過在那之前,他會先把黑爪部落燒了,全部跟他一起死。

“帶他回去。”

“要是消息是假的,你跟你的族人也都別活了。”

寧不敢說什麽,隻能趁著獸人拉住胳膊往外拖行的時候自己站起來,能少一些傷是一些。

一回來就被帶到山洞裏,他還沒有見過自己的阿爸。

這個時間點,他的阿爸應該還在外麵幹活兒。

阿寧不留痕跡地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監視的獸人,默默地繃緊了唇角往前走。

在黑爪部落摸爬滾打五個大荒年,看著自己的族人、自己的阿爸被欺負,看著自己的阿父被活活打死,看著自己傷痕累累……寧早就不是什麽無知單純的小幼崽了。

在這裏,要活下去不是動腦子就是靠拳頭。

而奴隸,還要聽話。

要是白杬他們在這裏,就會發現現在的寧與他們部落那個總是靦腆膽怯地笑著的寧極不一樣。

這樣的寧眼中冷漠。

即便是傷痕累累,也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平穩地走著。

要是與押送他的強壯獸人對上視線,寧那雙眸子裏就會溢出諂媚的笑意。

這才是他的生存之道。討好、奉承。

獸人嫌棄地踢了他一腳。

寧踉蹌,小臉頓時皺巴巴的。

而押送他的獸人頓時眼裏充滿著譏笑與嫌棄。

仿佛是在看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垃圾,又或者根本沒有將他一個小小的貓獸人放在眼裏。

“進去吧,你幹了活兒,今天特許你不用出去。”

回到自己的帳篷裏,寧頓時收斂了麵上的一切表情。

麻木又冰涼。

他安靜地立在原地,直到聞著裏麵熟悉安心的阿爸的味道,寧才不受控地鼻尖一酸,將在外受的委屈隨著眼淚流了下來。

他往幹草上一趴,埋頭在鬆軟的草葉子上壓抑抽泣。

克製到極致。不像是在黑狼部落,他並沒有漏出一絲一毫的哭泣聲。

哭了好一會兒,他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幹草。

上麵淚痕氤氳,已經濕了。

再哭的話,阿爸晚上回來就不好睡覺了。

他擦了擦臉,坐直身體。好多天沒有見到阿爸,不知道他過得怎麽樣了。

阿寧就這麽呆坐著,一直望著帳篷的外麵。

直到夜幕降臨。

帳篷外開始熱鬧了起來。

不過這熱鬧是黑爪部落獸人的熱鬧,他們在吃肉聊天打鬥。

而奴隸獸人住著的這邊,隻有越來越多交錯的腳步聲。

回來了!

阿寧枯寂的心立馬像注入了泉水,頓時活躍了起來。他圓珠子似的眼睛溢滿期待,就隔著一層草簾子,盯著外麵。

忽然,阿寧聞到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兒。

簾子猛地被拉開,一個瘦弱的獸人被直直地扔了進來。

“阿爸!”

一瞬間,眼淚決堤。

阿寧顫抖著身子爬起來,他小心地用短手臂抱住了自己的阿爸。隨即驚恐地看著守在門口的獸人。

“嗬,別以為你有功勞就可以在黑爪部落橫行。”

“黑爪部落,靠得是拳頭!”

阿寧一把抹掉眼上的淚水,輕輕地將自己的阿爸平放。

見自己被忽略了,奴隸中的霸王獸人怒氣衝衝立馬往帳篷裏甩了幾下鞭子。

衝著是自己的阿爸。

阿寧下意識撲過去擋。

大家不知道這個魁梧的奴隸獸人的名字,隻知道他很凶,惹不起。所以私下都叫他霸王獸人。

他的力道很大,隻是一下,阿寧的身上又有了傷口。

見打到了他的身上,霸王獸人立馬撤下鞭子。

這小崽子今天立了功。

他左看右看,眼底藏著些微的心虛。見沒有獸人看來,他惡狠狠地威脅:“你要是敢去告狀,小心我弄死你的阿爸。”

阿寧指甲摳進肉裏,低低地“嗯”了一聲。

背對著獸人的眼裏,全是恨意。沉如墨,濃如血,洶湧波濤。

獸人匆匆離開。

阿寧“嗚咽”一聲,輕輕地撩開自己阿爸的獸皮衣給他檢查傷口。

“阿爸……阿爸,你不要有事。”

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要是阿爸走了,他真的不想活了。

從出生就一直待在黑爪部落的阿寧,見識到了獸人最惡的東西。

黑爪部落不把獸人當人,奴隸獸人給他們找足了吃的之後,還要再出去管自己的食物。

他的阿父因為找的食物少,已經被黑爪部落的獸人打死了,現在他的阿爸……

阿寧狠狠擦了眼睛,將眼睛周圍的皮膚磨得發紅。

看了阿爸的傷口,幾乎都是縱橫交錯的鞭傷。

新舊疊加,比他身上的多得多。

在黑爪部落,養大他一個小獸人,阿爸挨了多少的打啊。

阿寧吸了吸鼻子,熟練地將幹草下藏著的草藥拿出來。

他阿爸以前是祭司。

他們山貓部落是個小部落,以前為了躲避獸人的捕殺一直居住在南邊的高山上。他阿爸是祭司,阿父是族長。

後來,因為得罪了山上的一隻蒼鷹,蒼鷹獸人便將他們獻給了黑爪部落的前族長——巨蛇。

他們的獸形小小一個。

雖然在貧瘠的山上生活著,但身姿矯健,四肢靈活,也能填飽肚子。

但是那巨蛇獸人卻因此喜歡吃他們,說這樣的吃起來肉好。

後來黑爪部落的鳥獸人上山,在蒼鷹的帶領下,將他們一個不留地全抓了下來。

他的那些族人,最後有一半都是進了那巨蛇的肚子。

而自己的阿爸因為會認識草藥,所以被留了下來。

至於其他的族人之所以能夠保留下來,是因為黑爪部落經曆了奪權爭鬥,又有了新的部落首領。

他們不吃山貓獸人了,改吃其他的。

阿寧將自己阿爸的傷口用草藥塗抹好,他的動作很熟練,好像是已經做了千萬遍。

塗好後,他將自己蜷縮起來,腦袋縮在他阿爸的肩膀上。

像剛出生的時候那樣,輕輕地抱著他的脖子。

“阿爸,你要好好的。”

“阿爸,不會、不會扔下咱們阿寧的。”他阿爸這樣說。

可是後來幾天,他的阿爸一直沒有起來。

阿寧代替他的阿爸出去幹活。不僅要受著那霸王獸人的欺負,還會吃了上頓沒下頓。

他把所有能吃的食物全部喂給了他的阿爸,回來之後就要抱著他的阿爸摸他的頭。

“阿爸、阿爸,你快好起來好不好。”

“阿寧……阿寧好怕。”小幼崽抱著亞獸人的胳膊,眼角掛著破碎的淚。

*

夜黑風高。

阿寧在他阿爸的肩膀上趴在,哭著哭著睡著了。

他的睡眠很淺,時不時身子驚顫著醒來後,還下意識地將手指放在他阿爸的鼻尖。

等感受到有熱氣兒,才會依戀地在他阿爸的肩上蹭蹭,給他喂一點水繼續閉眼。

黑爪部落的大山洞裏。

族長敖依然坐在那高高的石座上。

部落幾個實力最強的獸人圍著篝火,還在抱著今日新得的肉享受著。

“還有三天……”

“白鳥,你去看看黑狼部落出發了嗎?”

“怎麽又是我!”白鳥嘟囔。

黑爪部落的獸人生活隨意,好戰也好享樂。監視狼部落他可以,但是天天讓他飛來飛去的,他很不爽。

“就你飛得最快,不是你還是誰?”他旁邊的豹獸人道。

“你跑得慢嗎?”

黑鷹見他不動,沉著臉猛地起身,抬腳給他踹了過去。

“我的話,你們敢不聽!”

頓時,圍著篝火的獸人熄聲。

他們紛紛垂下眼睫。

自從上次緊急回部落,敖受傷之後,他的脾氣是越來越暴躁了。

不過大家似乎並不怕,依舊吊兒郎當。

黑鷹隻不過是有翅膀,才在部落的戰力比試中贏了他們。

現在他一個眼睛廢了,要不是……黑狼還沒收拾,需要個送死的,他們又怎會聽一隻鳥的差遣。

豹獸人壓抑著心中的不服氣。

反正不是叫他去,關他什麽事兒。

白鳥獸人也是同樣的想法。

“敖,你比我還能飛,你去更合適。”

其餘的獸人紛紛抬頭,先是看了一眼白鳥,頗為驚詫。

平時膽子最小的白鳥居然敢反抗黑鷹,這是天要變了?

黑鷹眉間籠罩這黑霧,壓抑至極:“你說什麽?”

白鳥獸人一直是在天上飛,一直都是他俯視別人。

黑鷹不知道,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俯視。

他站起來,餘光瞥了一眼其他幾個一臉看好戲的獸人,挪了幾步狀似悠閑地走到他們身後。

“我說,你是族長不錯。”

“但是族長是帶領大家的生活更好,可是你呢?你讓部落損失了多少的獸人了!”

“有事兒你就叫我們去,你自己怎麽不去?”

豹獸人眼底閃過戲謔。

果然是腦子小的鳥,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了!”

黑鷹手衝著白鳥的脖子而去。

白鳥不甘示弱地迎擊。

黑鷹自從眼睛受傷後,天天窩在部落隻動嘴皮子,他早就看不習慣了。

與其這樣,還不如趕緊讓位。

趁著黑狼部落要過來,等他當上了族長,他剛好能拿殺黑狼的事兒在部落裏立威。

黑鷹的手段他還不知道嗎。

爪子一來,他立馬拎著身前的豹獸人一扯。

當即,那鋒利的指甲嵌入了豹獸人的臉,堪堪在劃過他的眼睛之前,被豹獸人的手捏住。

“你們打,關老子什麽事!”豹獸人狠狠一折!

“你反了!”

黑鷹也是摸爬滾打多年才當上了黑爪部落的族長的。

打鬥的經驗,他有。

現在雖然廢了眼睛,他也能自救。

“好啊!好啊!你們想死!”

“誰死還不一定呢。”黑熊睜著小眼睛,森森地看著敖的脖子。

喧囂從山洞裏傳出來。

幾乎隔幾天就是一次,外麵住在帳篷裏的奴隸獸人都已經習慣了。

他們將自己蜷縮起來,盡量往離山洞遠一點的地方靠。而其餘黑爪部落的獸人則是紛紛遠離了洞口,他們的武力比不上洞裏的那幾個,被殃及就不好了。

阿寧抱著自己的阿爸,不安地貼著他的脖子動動。

阿寧的阿爸也醒了,他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盯著草棚子上微微發怔。

要是可以,他當初就該帶著孩子跟著他阿父一起去了,也好過現在這樣心驚膽戰地生活。

幼崽越大,他就越舍不得……

現在明知道自己的的身體不好得厲害,可是就是不敢死。要是他不在了,他的阿寧要怎麽辦。

聽著外邊的動靜,他閉眼。

打吧。

狠狠地打,都打死了才好。

*

山洞外,草叢。

窸窣的動靜被淹沒在洞裏的喧囂中。

白杬盼著出去早回的獸人們此時一個個眼冒紅光,鬼鬼祟祟地摸到了黑爪部落的地方。

“曜……”樹衝著曜打了一個手勢。

裏麵在打架!

曜拿出一個裹滿了油脂和黑色木屑的東西衝著離洞口最近的樹揚了揚。

樹眯眼,側頭看著自己身邊——一籮筐的幾百個。

他嘴角咧開,狼眼幽幽。

“黑鷹,你該騰位置了!”

“轟隆——”

爆射的火焰從洞裏噴薄而出,樹一個翻滾回到了曜身邊。

濃烈的火焰頓映亮了大半的天。

“啊!著火了!!!!”

寧驚醒,連忙撩開帳篷往外麵看。

外麵站著許多呆立的獸人。

“阿寧,進來……”

“阿爸。”寧回神,又快速地鑽進了帳篷裏麵。

慘叫聲在洞裏響徹,在漆黑的夜裏像惡鬼的嚎叫,滲得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殺!”曜從黑暗中衝出來,帶著紅狐黑狼獸人,宰割黑爪部落的獸人。

奴隸獸人呆住了。

黑爪部落的獸人也呆住了。

他們部落的精幹,族長,全部在那個洞穴裏。

忽然,伴隨著幾道火光,烤肉的味道從山洞裏爆發出來。

三團火焰從山洞裏跑了出來。

“愣著幹嘛!給我攻擊!”

散團火焰頓時分離成六團。

細看,其實是三個已經奄奄一息、烤得焦糊的獸人被當做擋火的東西扔在了地麵。

其中,烤得最厲害的就是那白鳥獸人。

鳥毛都沒了。

黑鷹敖一聲吼,頓時喚醒了部落其他獸人的神誌。

洞裏殘餘的力量強的豹獸人、黑熊獸人停止了內鬥,在地上迅速打滾滅掉火焰。

黑熊正要起,樹一把爪子插過去。

“睡著吧你!”

豹獸人快一步起來,堪堪避開了樹的下一次攻擊。

黑鷹忽然後背升起一股寒意。他幾乎下意識鬆開去抓樹的爪子,轉而拍動翅膀往天上飛。

曜哪裏是能讓他跑掉的。

一次跑,次次跑,他沒什麽耐心了。

一爪子狠打過去,“哢嚓”一聲,直接把黑鷹的骨頭拍碎了。

敖墜地,深深在地上砸下一個凹陷。

“你要是敢殺我……”

“哢嚓——”曜踩著黑鷹脖子的腳碾了碾。

“殺了有怎麽樣?”他勾唇,森冷嗜血。

黑狼部落的獸人個個是精銳,要不是黑爪部落滑得跟泥鰍似的,時常偷襲還逮不住,他們哪裏用得到憋屈了那麽久。

新仇舊恨加一起,黑狼直接殺瘋了,

一爪子一爪子地收割掉黑狼部落的獸人,尋常柔順的毛毛上全是血跟肉沫子。

*

帳篷那邊,混亂踩倒了無數的帳篷。

黑爪部落那些貪生怕死,沉迷欺負弱小的獸人這會兒知道往後躲了。他們推攘著部落裏的大幾百個奴隸獸人往身前擋住。

暗眯了眯眼睛。

“你們也想一起死?”

奴隸獸人盡數跑開。

邊緣的帳篷裏,阿寧趴在自己阿爸的身上,喜極而泣。

“有救了,阿爸,咱們有救了。”

“祭司!”

阿寧轉頭,帳篷的簾子這掀開,外麵圍著的全是他們山貓部落的獸人。他們一個個像逃難的,身上掛著破破爛爛的獸皮,麥色的皮膚已經是漆黑。

但是他們圓圓的眼睛極亮,像他們那高山上才能看得見的漫天璀璨。

“祭司!”

“咱們回去!”

寧猛地抬頭:“不!不回去!”

“阿寧,你在想什麽!”山貓部落的獸人滿是驚愕。他們還以為阿寧投靠了黑爪部落。

寧:“我們去黑狼部落。”

寧看著那熊熊的火光,看著破口的帳篷外麵黑狼一爪子就收拾了的獸人,前所未有地堅定道:“我們去黑狼部落。”

“阿寧!”

寧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隻有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岩叔,你信我!”

“我去過,你相信我!”寧抹掉激動的淚水,輕輕將自己的阿爸抱著,“阿爸,咱們去黑狼部落好不好?”

梧摸著自家小崽崽的臉,淺笑:“好,去那裏。”

梧抬頭,目光柔和:“你們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陪著阿寧過去。”

“祭司!”

梧放輕搭在自己崽崽身上的重量,聲音微低,疲憊不堪。

“回去還會有第二個黑爪部落。但是……黑狼部落不知道哪裏還會有第二個。”

“山上……”

梧打斷岩,輕輕道:“山上有蒼鷹。”

所有的山貓獸人像被潑了一盆涼水。

對啊,山上有蒼鷹。

他們的家,怕是早就沒有了。其他的地方哪裏又有小小山貓的容身之地呢。

“那中部貓族呢!那邊!”

問出這話的山貓獸人自己都不自信。

去中部,按照他們的腳程,走幾個月的時間都是可能。更別說他們隻是聽過中部貓族,沒去過。

一路上的像黑爪部落這樣的部落隻多不少,誰又能保證不被抓下去。

希望來得猛烈,失望降臨的時候才會讓人更崩潰。

為首的獸人崩潰,大哭出聲。

年紀輕輕的山貓獸人終於忍不住,直接軟倒在地。

黑狼部落,黑狼部落那是狼啊!

黑爪部落以前的首領誰不知道就是從黑狼部落出來的。

“怎麽活!”

“怎麽活啊!”獸人們死死扯住自己的頭發,崩潰地嗚咽。

阿寧鎮定,依舊緊緊盯著火光中黑狼拚殺的身影。黑爪部落的獸人遠比黑狼部落的多,一個打幾個,黑狼身上已經有了傷口。

“去黑狼部落。”阿寧篤定,“現在去幫黑狼,聽我的,隻有這一次機會!”

“快去!”

岩抬頭,隔著無數倒塌的草棚子,看著巨大的黑狼。

“阿寧……”

“隻有黑狼部落這條路走。”寧的眼裏透露出不一般的成熟。

“好……好!我們去!”

*

山貓部落的獸人隻剩下十幾個,但是十幾個在黑狼旁邊收拾已經受傷的獸人還是可以的。

暗動作利索,像暗夜的影子一樣,快速殺人。

但是青被糾纏住了。

他正煩躁呢,忽然見穿得破破爛爛,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小奴隸又過來。

青頓時咬緊了牙。

大象身子大,但是也怕百萬隻不怕死的螞蟻。

青都做好了受重傷的準備了,結果這些小獸人撈起木棍石頭,直接往被他打趴下的獸人腦袋喉嚨上砸。

像阿杬打石頭似的,一個幾下,立馬敲得地上的獸人沒氣兒了。

青一爪子劃拉開圍著的另外兩個獸人,一邊仔細觀察這些矮矮的小獸人。

青雖是亞獸人,狼身也小一些。但是在山貓獸人的跟前,依舊如龐然大物。

他對小東西,尤其是活的,總有那麽幾分興趣。

青的爪子下,黑爪部落的獸人剛躺下,小獸人又一個接一個上前打。

青身邊空了,他眯眼,幽綠的狼眼看著他們。

小獸人,也就是長得有點小巧的山貓獸人們紛紛往後一縮。

他們簇擁起來,警惕地盯著他。

一個二個腦袋上紛紛炸出了耳朵。

青瞳孔一縮,爪墊揮過去。

獸人們習慣性地抱頭蹲下。

卻發現……耳朵癢癢?

他們抬頭,就看見一直懸空在腦袋上的爪墊。時不時地還要彎一下,摸摸他們的耳朵尖兒。

“謝謝。”

青直起身,立馬加入其餘的戰鬥。

山貓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夜裏的螢火蟲,一盞一盞亮起了燦爛的眼。

“幫忙!”

“好嘞!”

黑爪部落裏的奴隸獸人,除了像跟黑爪部落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霸王獸人那樣的奴隸,其餘的都恨死了這黑爪部落。

有了山貓部落的帶頭,其他獸人紛紛上去。

找見黑狼就去幫忙。

有的直接撿起黑狼用斷了的鋒利的石刀,有的用木棍。

也因此,整個混戰發展到後頭,變成了黑狼隻需要像玩兒球一樣拍一下獸人,接著就有幾十個幹瘦獸人撲上去,解決後事兒。

一時間,黑爪部落又恢複了以前的熱熱鬧鬧,甚至更甚從前。

不過這一次,不是黑爪部落欺負人,而是奴隸獸人們在黑狼獸人的帶領下在反抗。

“跑!”

“跑什麽跑!一個不留。”

做盡壞事的獸人,留下隻會後患無窮。

鋒利的箭矢破空而出,一時間,隻聽得到“噗噗”的箭頭穿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