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小娘子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他還能不知道,無非是想告訴自己,有一個腰纏萬貫的娘子,他應該值得高興,而不是同她算賬。
可惜,他被小娘子騙得太苦了,高興不起來。
見他不著道,溫殊色隻能坦誠道:“郎君這麽聰明,我即便編得天花亂墜你也不會信,可我也是一片苦心,想著郎君的處境不太理想,不願給郎君增添壓力,隻能先瞞著沒告訴郎君。”
他有何壓力,不太明白小娘子的苦心。
小娘子一副忍得好苦的神色,解釋道:“郎君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我要是告訴郎君我父親有很多錢,可以養咱們,郎君願意嗎?”
不待郎君回答,小娘子替他道:“郎君自來心氣兒高,豈不是沒有麵兒嗎,郎君也曾是富甲一方的貴門公子哥兒,當年何其威風,若是背後被人指點,說上一句郎君吃軟飯,郎君心裏怎麽想?”
謝劭默默地端起了黃金做的金盞,沒說話。
“再說了,這座酒樓實則也不是我的,溫二爺他姓溫,可我不是。”
她不姓溫,這倒是奇了。
小娘子輕輕地挨過去,歪頭看著郎君,彎唇一笑,“我姓謝,我是謝少夫人。”
小娘子一笑起來,一向有融化冰川的本事,還想等著她來解釋,解釋什麽?到頭來又把自己給堵上了,身子往後一仰,舌尖極為苦澀,“你實話告訴我,溫……嶽丈他到底有多少錢?”
有多少錢,這個還真不好算。
她也沒算過,除了一座酒樓之外,小娘子慢慢同他坦白,“郎君還記得我從鳳城帶過來的那個包袱嗎?”
謝劭自然記得,一路像護寶貝一般,睡覺都不離手,莫不是裏頭都裝著黃金?
小娘子給了他肯定的答案,點頭道:“裏麵都是東都錢莊的銀票,一共十八萬兩,臨行前父親給我的,讓我帶來東都花銷。”
雖說是她強搶來的,也都一樣。
謝劭又抿了一口茶,嚐不出什麽味兒來,隻為潤口,小娘子都已經是覓仙樓的少東家了,還有什麽可讓他意外的。
小娘子又道:“還有兩間米麵鋪子,五十畝良田,三處宅院……”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向郎君,“咱們如今住的宅子,也是。”
果然郎君無法淡定了,手裏的茶盞晃**了一下,快速放在了桌上,回頭盯著小娘子,腦袋嗡嗡響,深吸了一口氣。
小娘子見狀趕緊道:“郎君放心,你給我的三十兩租金,我都存著呢,一分錢都沒動,我雖不姓溫,但住他溫二爺一處宅子還是可行的。”
他得感謝她的慷慨。
小娘子繼續道:“郎君,郎君千萬不要有壓力……”
他哪裏來的壓力,他是這個意思嗎,不是應該生氣,她分明有錢藏著,非要裝得一窮二白,陪著他過苦日子。
她裝得有多像,難為她了,陪著他住廉價的客棧,還大言不慚,說那宅子是她那位姑姑侄子的,自己是有多蠢,才會被她騙。
還演了那一出做燈籠去賣,幾句話差點把自己心都戳成篩眼子了……
她溫二就是個沒良心的。
氣得不想理她。
小娘子倒是越扯越偏,“郎君如今已是從三品的官職了,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且一介商戶豈能同朝廷命官相比,郎君不是說了嗎,將來還要替我賺誥命呢,我這是高攀,即便娘家有再多的錢財也不能給我這樣的尊貴和榮譽。”
小娘子不是在替自己開脫,她是在明明白白的壓榨他。
“郎君放心,覓仙樓的東西我一直都沒給錢,咱們白吃白喝,白住都成……”溫殊色嘿嘿笑了兩聲,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把自己同富商溫二爺撇開,非要同郎君捆綁在一起。貧窮還是富貴,看的不是自己的父親和娘家,而是跟前的郎君。
再想起她那晚說的那話,她願意同他吃苦,但不喜歡,含義便完全不一樣了。
如同富家千金為了情郎,甘願放棄美好優渥的日子,同他這個窮小子一道吃苦,心頭的氣兒瞬間泄了大半。
他有什麽好氣的呢,小娘子說的不無道理,銀錢是溫家的,就算也有小娘子的份兒,那與他也沒有關係。
若算上今日的這頓海錯,他依舊身無分文。
見他麵色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溫殊色暗自緩了一口氣,手指頭悄悄地勾住了他的衣袖,“天色不早了,郎君咱們回家吧。”
由著小娘子把他牽了出去,到了酒樓前的馬車旁,謝劭轉身回頭又打量了一番跟前的三層高樓,滂沱繁燈迷人眼,一片人聲鼎沸,瞧見的全是紙迷金醉……
小娘子適才那句話說錯了,應該是他感歎,家有一位腰纏萬貫的天仙娘子,他怎可能不努力。
一餐飯吃出了個富商小娘子,先前的那份豪邁在小娘子麵前便成了班門弄斧,再也沒了底氣。小娘子話都已經放了出來,她不姓溫,她是謝少夫人,總不能讓她的日子還不如溫家。
今兒早上還想安於現狀,和小娘子過兩日清閑日子,如今再也沒了心情,坐在馬車上時心頭便開始籌謀,一回到宅子,立馬同閔章吩咐:“準備一下,明日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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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耽擱,沐浴完已經過了亥時,見謝劭時不時走一會兒神,知道他在努力消化,溫殊色盡量不去打擾。
適才郎君沒有衝她蹬鼻子上臉,甚至上馬車時還一如既往地扶著她上去,坐在馬車上,也沒有鬆開她的手,一路握著回到了宅子,能做到此份上,已是千載難逢,萬裏挑一的好郎君了。
躺在**見郎君還睜著眼睛,主動側身抱住了他,輕聲問道:“郎君,你生氣嗎?”
她可能還有事瞞著他。
但謝家的事情不該她來說,謝老夫人過兩日便到東都了,到時候定會告訴郎君。
他們兩家誰都沒有破產,郎君不僅有權還有錢,人又長得好看,還才華橫溢,文武雙全,天底下就沒這般完美的郎君。
哪個小娘子見了,不動心。
但他卻是自己的,心頭生出一股得意來,慶幸在新婚夜遇到的是郎君,又有一絲後怕,若她嫁的人當真是大公子,而非眼前的郎君,她該怎麽辦。
她錯了,她冤枉了菩薩,不該刮了菩薩的金身。
待他日回去鳳城,定要去莊子上,讓祥雲重新再去給那菩薩塑上一層金身,再點上幾炷香,向菩薩賠罪。
謝劭看著小娘子一副做錯事求原諒的臉,心底餘下的一絲別扭徹底化為烏有,伸手過去攬住她的肩頭,柔聲道:“沒有,為夫娶了一位富商娘子,為夫應該高興。”
話音一落,懷裏的娘子突然抬起頭來,在他的下顎上一吻,一雙眸子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郎君真好,我以為郎君知道了,非得扒我一層皮呢。”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謝劭一笑,手掌輕輕地在她的肩頭摩挲,低聲道:“娘子寧願放棄好日子,也要跟著我吃苦,待我如此真心,我怎能辜負?”低頭看著她仰起來的朱唇,隱隱的輪廓,幽幽的香氣,在朦朧的夜色下無不勾人無限遐想,氣不氣的,都無關緊要了,心思已經偏了方向,“旁的為夫暫且還在努力,唯獨一樣能辦到。”
小娘子全然不知道危險,呆呆地問出一句,“辦到什麽?”
郎君沒應,唇壓下去含住她的唇瓣,一番描繪,舌尖把小娘子攪得七葷八素,又才移向她的耳垂,輕輕一咬,啞聲道:“讓娘子快活。”
唇瓣在她頸項之間遊走,溫殊色哪裏還有力氣反抗,驚愕於他這是哪門子的歪理,“郎君你要不要臉……”
話沒說完,郎君伸手撥了一下昨夜剛采摘的一枚藥勺花蕾,小娘子驚呼一聲,聲兒全被郎君堵進了喉嚨裏,細細碎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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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起來,小娘子舊傷添新傷,夜裏被郎君拿他治療肩傷的金瘡藥替她抹了一層,一陣涼颼蓋過了火辣,待藥效一過,又是昨兒那番感覺,又酸又漲。
郎君早早進了宮,去領命上職,走之前狠狠在她後頸子上留了個唇印,“娘子在家好生歇息,為夫去努力。”
晴姑姑昨兒還同她說,“姑爺這個年歲,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一旦破了戒,娘子便要受苦了。”
她還不明白是何意,今兒總算知道了,他哪裏是身強力壯,他就是頭驢。
他是沒生氣也沒扒自己皮,隻是把心頭的那口氣都使在了她身子裏頭,看著銅鏡中自己頸子和肩頭上的傷痕,咬牙罵了一聲,“狗東西。”她還怎麽出去。
她不能出去,文叔便找上門來,見到溫殊色一臉神色奕奕,“老奴照著二娘子所說,昨夜把那合約拿給了薑尚書,薑尚書今兒一早便派人送了過來。”說著從袖筒內把合約拿了出來,遞向溫殊色。
溫殊色接過,一展開,便看到了合約上已經按上了薑尚書的手指印。
這便是成了。
溫殊色鬆了一口氣,把合約還給了文叔,“當官的人腦袋裏麵有十八道彎,這裏頭的名堂,誰猜對了誰便是贏家,文叔回去備好銀錢便是。”
兩日後,其他三家的人還在相互試探所出的價格,覓仙樓突然退出了競價,不買薑家的傳家之寶。
因事前已經與薑尚書簽定了購買合約,文叔算是違約,照著條款上的賠付價格,一分不少地賠償給了薑尚書。
薑尚書歎了一聲,說是敗了心情,既是天意,便繼續留著家傳之寶,不打算賣了。
其他三家還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兩日後向太子宴席上獻菜的酒樓,便定在了覓仙樓。
文叔忙得腳不沾地,溫殊色也去酒樓幫忙,同文叔確定完要獻的酒菜,剛出門口便見到了立在門外的溫家大夫人。
幾日不見,大夫人憔悴了許多。
自從上回溫家大公子和三娘子去了一趟謝家回去後,大夫人便睡不著覺,後悔也無用,怨何自己把路堵死了。
說好了不相幹,如今人家過得再好,她也沒臉上門,一直到今日,伯爵夫人找上門來。
一進屋,便含笑怨她,“我是當真拿大夫人當姐妹,大夫人卻還是信不過我,藏著捏著,把我瞞著好苦。”
大夫人聽得一頭霧水,心頭知直犯咯噔,“自從我溫家來了東都後,承蒙伯爵夫人看得起,拿我當姐妹,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裏還敢有所欺瞞,不知夫人所說的為哪樁?”
伯爵夫人一笑,“大夫人還同我裝呢,要不是前幾日楊家六娘子及笄,二公主替她在覓仙樓辦了一場酒宴,我還不知道那覓仙樓的東家,竟然是溫家二爺。這回太子慶賀宴席,選中了覓仙樓獻菜,這麽好的事兒,之前倒也沒聽大夫人提起過,這不是欺瞞是什麽呢。”
大夫人腦袋一陣“嗡——”直響,表情驚愕又癡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伯爵夫人這才看出來了名堂,疑惑地問道:“大夫人莫非還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她能做出那般蠢事兒嗎。
溫二爺,溫殊色……那死丫頭,竟然瞞著她這麽大的事兒,她到底是何居心。
大夫人臉色發白,前些日子自己還當著伯爵夫人的麵,埋汰二房的沒有出息,不求上進,全靠著大房拉扯,這才過了幾日……
都是一家人,二房竟然沒有破產,還在東都買了這麽大一座酒樓,把大房蒙在鼓裏,旁人還比她先知道。
伯爵夫人那疑惑的目光,像是一道刺一道刑,臉都要臊盡了,張了張嘴,勉強扯出了一個笑臉,“伯爵夫人哪裏話,我這也是前幾日才知道這事兒,夫人不知我溫家那位二娘子自小被她祖母寵壞了,花起錢來大手大腳,二爺為了保住家財,也是煞費苦心,連著咱們也被瞞著……”
“這話我倒是信了,二娘子出手確實大方,聽說還給楊家六娘子送了煙花助興。”
大夫人也不知道是怎麽把伯爵夫人送走的,等馬車一離開巷子,回頭便是一句,“老天爺啊,這殺千刀的敗家子,瞞得我好苦啊。”
覓仙樓,連大爺都隻去過一兩回。
自己平常吃上那裏的一盤菜,都覺得倍有麵子,如今卻告訴她,那酒樓是溫家二爺開的。
什麽臉麵不臉麵,哪裏還顧得上,立馬讓人備上馬車,匆匆忙忙地趕到了酒樓,到了門口駐足仰頭看著跟前的氣派大樓,心裏血都要滴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