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當初溫殊色敗光了溫家家底,二房的人連帶著老祖宗窮得連一頓飯都吃不起,那溫三公子回來身無分文不說,還找上了自己張口就要銀錢,讓她給老祖宗置辦好生活,也沒同她說二爺在外發了財。
怨自己目光短淺,被溫殊色一氣,便把二房看輕了去。
眼前這座酒樓,得要多少銀錢,每天進賬的數目怕是都要趕上大爺半年的薪資了。
不知道二爺到底是何時買下來的……
溫殊色竟然在她和大娘子麵前裝窮,這是要故意防著他們嗎。
心頭湧出一股酸澀與懊惱,又夾雜著無盡的憤恨,燒得她心窩子如同沸騰的開水,疾步上前到了門口不待小廝問,劈頭便道一句,“我是溫家大夫人,你們掌櫃的呢。”
溫殊色雖沒有刻意隱瞞自己少東家的身份,也並沒有特意往外傳,守門的小廝新進酒樓不久,並不知道這酒樓的東家是誰。
聽她報了溫家大夫人的名頭,也沒放人進去,遂問道:“夫人預定了位置?”
大夫人臉色一變,克製地笑了笑,“我定什麽位置,這酒樓不就是我溫家二爺的嗎。”
小廝愣了愣,正欲去請示堂內管事,回頭便見溫殊色和文叔走了出來,“掌櫃的……”
文叔和溫殊色也看到了大夫人。
往年二爺回鳳城,每回身邊都是帶著文叔,溫家上下也都認識,忙上前打了一聲招呼,“大夫人今兒怎麽來了。”
大夫人心頭存著氣,言語揶揄道:“我要不來,我都還不知道咱們溫家還有這麽大一座酒樓呢。”
文叔笑笑,沒有說話,退到了一邊。
溫殊色麵色平靜,含笑道:“伯母來了。”
大夫人能對一個奴才撒氣,卻也不敢再同溫殊色使臉子,麵上立馬掛上了笑容,親熱地上前,想去挽溫殊色胳膊,溫殊色正好抬手扶了一下頭上的高鬢,大夫人手落了個空,倒也沒在意,“你這丫頭,怎也不告訴咱們,二爺何時在東都置辦了這麽大的家產?都是一家人,我們也好過來搭把手幫幫忙。”
“倒也不忙,不麻煩伯母。”
大夫人往樓內樓外一張望,“這麽多人,哪能不忙呢,二爺又不在,你一個姑娘家顧不上這些,人心難測,用外人哪裏能放心,誰知道背後有沒有耍心思,明兒我把你二兄長叫……”
“誰是外人?”溫殊色疑惑地問道:“文叔嗎?”回頭看向文叔。
文叔低著頭,沒吭聲。
“伯母說錯了,他不是外人,他是我溫家二房的恩人,父親的生意一半都是文叔經營而來。”笑了笑道,“別說旁人了,就算大兄長溫淮今兒在這兒,父親也不一定就信得過。”
大夫人本是和她說悄悄話,卻不成想被她這一聲挑出來,臉色一陣尷尬,“瞧這丫頭,我哪裏懷疑文叔了,我的意思是讓你二兄……”
“二兄長的誌向在官途,將來是位極人臣之人,這等子低賤的活兒,怎能讓他來做,伯母可問過大伯和二兄長了?”
自個兒今日來大爺都不知道的,要是知道她是什麽心思,八成又要急眼了,“那你大姐姐也……”
“大姐姐還未許親呢,總不能過來拋頭露麵。”溫殊色不急不慢,笑著打斷道:“伯母用過飯了?”
從伯爵夫人那一聽到消息,溫大夫人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哪裏用飯,此時正是飯點,人都來了,自是要在酒樓裏用一餐。
溫殊色讓文叔把人帶到了二樓小閣,“伯母先用飯吧。”
大夫人倒也不急,酒樓在這兒,隻要是他溫家的便跑不了。
進了小閣,東瞅瞅西瞧瞧,每一樣擺件兒都比自己屋裏的值錢,心頭早就驚愕萬分,天殺的,這二爺到底瞞著他們賺了多少銀錢。
金壺茶水一上,連小菜碟子都是銀子製成的,來了東都也有幾個月了,卻不知原來還有這樣的奢華,她這輩子都沒見過。
溫殊色沒跟著進去,謝家老祖宗到了港口,二夫人已去接應了,她還得趕回去,吩咐文叔,“她要吃什麽都給。”
文叔神色遲疑,這憑這位大夫人的個性,照著她的要求來,恐怕這一頓損失不小。
溫殊色沒多說,隻道了一句,“人怕出名豬怕壯。”
文叔明白了,“行,二娘子放心去忙。”
如文叔所料,大夫人坐在這般處處都是銀錢堆積的屋子內,一想到這些都是他溫家的東西,心氣也高了,把酒樓內的名菜都點了一遍,“好不容易來一趟,總不能隻顧著我一張嘴,待會兒再裝些盒,給大爺和哥兒姐兒們帶回去。”
文叔說成,照著她的吩咐來。
覓仙樓主打吃食,每一樣都是精心製作,味道頂尖,大夫人一樣嚐了一口,那味道蔓延在舌尖上,讓人忍不住流津,強撐鎮定,心頭把溫二爺和溫殊色罵了無數回,往日她大房照顧了老夫人這麽多年,二房竟然背著他們吃起了獨食。
這麽多好的東西,她手到擒來啊……
一麵妒忌一麵又心懷不甘,盤裏的東西即便是山珍海味,也突然沒了味道。
不成,她要去看看,這酒樓到底奢華到了什麽地步,她心裏得有個底,從小閣出來,讓文叔帶著她去了後廚。
有溫殊色先前的吩咐,文叔也沒拒絕,將其領到了後廚。
適才溫殊色和文叔把太子宮宴上獻的菜色已定了下來,定的菜色以覓仙樓的特色海錯居多。
後日便是太子的宮宴,所有的海錯都得提前搬出來,一一檢查,保證新鮮,再往宮裏送。
大夫人一進去,便見到了那水池子裏放著兩隻像極了蝦子的東西。
長三尺餘,前有二鉗二寸餘長,紅須長有尺餘,有雙目十二足,身繪紋路如虎豹,五彩皆具,其狀魁梧尤異。
大夫人眼睛一亮,問道:“喲,這是什麽東西。”
文叔回道:“神蝦。”
大夫人從前隻聽說過,從未見過,當下歎了一聲,“我的天爺,竟然還真有這東西……”也不知道吃起來是何滋味。
“這東西當真能吃嗎。”
文叔點頭,“深海裏的神蝦,極為難得,這麽一隻千兩也難求,其味道鮮美,旁的任何東西都比不上。”
千兩難求。
這池子裏共有三隻呢,有這麽大個酒樓在,錢倒是其次了。
上回聽伯爵夫人說起,她早年進宮吃過一回,小小的一團肉,入口似神仙,多年都沒忘,如今自己家的酒樓何止一口,幾大隻呢,若能嚐到這東西,夠她有麵兒的了,大夫人回頭看向文叔,笑了笑,“那你幫我做一隻吧,我和大爺都還沒嚐過呢……”
文叔一愣,“大夫人,這個恐怕不行,這等送進……”
“怎麽著就不行了?我溫家自己的東西,我吃一隻怎麽了?”
“大夫人旁的什麽都可以,唯獨這個……”
“我今兒還偏就要這個了。”大夫人不耐煩一聲打斷,“他二爺能悶聲發大財,是因為什麽?他身後無後顧之憂,有我大房看顧老夫人,怎麽著,如今我大房想要吃一隻蝦子都不成了?”不容文叔再說,“誰是住誰是奴得分清楚了,你隻管做,有什麽事兒我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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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大爺剛下值回來,便被大夫人叫到了屋內。
看到滿桌子的菜肴,溫大爺一愣,很快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那日楊家六娘子及笄禮之後,宮中都傳開了,知道覓仙樓的東家乃溫家二爺,不少同僚紛紛來問他,都說他深藏不露,他心頭雖也震撼,但想起那日溫殊色上門來說的那幾句話,做官做了這麽久,怎不知道她的意思,二房一家怕是早就看出來了他大房的勢利,借此來試探,結果自己那位夫人讓人失望透頂。
從今往後大房如何富貴,二房都不會前來沾光,同樣的道理,二房再發達,他大房都不該前去討要好處。
遂同僚解釋兩家早已經分了家。
前兒才同大夫人打過招呼,不再讓她上門,今日瞧這陣勢,八成又把他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溫大爺臉色一黑,嘴裏的話還沒來得及斥責,大夫人先驚愕地道:“大爺可知,東都的覓仙樓竟然二爺的開的。”
見溫大爺臉色平靜,沒有半點意外,便也知道他多半已經聽說了,怕又觸了他的逆鱗,低聲解釋道:“我今兒是碰巧遇到了二娘子,二娘子把我叫進了酒樓,放了話喜歡吃什麽便點什麽……”
大夫人讓丫鬟把其餘的食盒打開,自個兒提了那隻蒸好的龍蝦,當著大爺的麵,神神秘秘地揭開,“大爺可見過這樣的神蝦……”
大爺一愣,這東西極為難得,臉色再次沉了下來,斥道:“你是不是又幹了什麽丟人之事。”
“天地良心,我好心讓覓仙樓的大廚做好,帶回來給大爺吃,大爺何須發這般脾氣。”大夫人心頭還憋屈呢,“二爺瞞著咱們開了這麽一家大酒樓,每天不知道要賺多少銀錢,今日咱們就吃他一頓飯,也過分了?”
不顧大爺臉色,把家裏一眾小輩都叫了過來,一隻神蝦一人分一塊兒,都嚐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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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謝老夫人到了東都,謝家一家團聚,溫殊色一直陪在身旁,抽不開身。
收到消息時,已是傍晚。
文叔急得背心都生了汗,“神蝦一共就三隻,陛下、太子、貴妃一人一隻,原本剛剛好,菜譜老奴都送到光祿卿手上,那大夫人到了後廚,死活要吃,老奴攔也攔不住,隻能給她宰了。”
大夫人是什麽人,溫殊色心裏自然清楚,她怕是恨不得把酒樓收入自己囊腫,事到如今能有什麽法子,“兩隻就兩隻吧,你去報給光祿卿,怎麽分配,他們自個兒心裏有數。”
文叔按照她說的報上去,光祿卿也難辦,“不是三隻嗎。”
文叔不好說是進了溫家大房的嘴,隻道:“死了一隻。”
死了倒是沒有辦法,光祿卿把單子上貴妃的名字劃去,一隻給聖上,一隻給太子。
原本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可文叔瞞了下來,架不住溫家大夫人自己說了出去,隔日約了伯爵夫人去看料子,便與她討論起了神蝦的味道。
伯爵夫人往外再傳時,手上的動作又比大夫人當初多劃了幾寸,“溫家大夫人說,那神蝦有四尺長,你們可見過?”
這一傳很快便傳到了楊家人耳裏,楊家六娘子上回在溫殊色身上吃了大虧,伯爵府二奶奶雖也有錯,可歸根到底算起來都是那位溫家大夫人故意散出了假消息。
“前兒還說人家吃穿都成問題,今日又說去酒樓吃了一隻神蝦,她那嘴裏吐出來的話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神蝦豈是一般人吃得起。
她從未見過,隻聽父親說過,聖上登基時,曾得了五隻,自己一隻,其餘四隻都分給了有功勳的世家。
楊家便分了一隻,父親還以此為驕傲。
楊家六娘子起初還以為是她為了麵子吹牛皮,直到第二日去了宮中參加太子的慶宮宴,看到了陛下和太子跟前擺著的兩隻神蝦,這才知道大夫人所說並非為虛。
可接著便察覺出了不對。
陛下和太子有,貴妃娘娘卻沒有。
不僅是她,其餘人也都瞧了出來,高門貴婦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昨兒一日,不少人都聽說大夫人去覓仙樓吃了一隻神蝦。
本是值得在所有人麵前炫耀的一件事,但如今這個局麵,便不是什麽好事兒了。
貴妃都沒有,她溫家大夫人卻吃了。
坐席上當場便有人議論了起來,光祿卿很快聽到了消息,趕緊讓人把文叔叫過去,“你不是說那神蝦死了嗎,怎麽那溫家大夫人卻說她前兒吃了一隻?”
文叔哪裏料到大夫人會把此事拿出去炫耀,隻能流汗解釋道:“確實是死了,才做給了大夫人。”
光祿卿一聲冷笑,也沒同他拐彎抹角,“我可是聽說,那大夫人逢人便說神蝦四尺長,一撈起來活蹦亂跳,今日宮宴,大夥兒是見到了,貴妃娘娘沒有神蝦,溫家大夫人卻吃了,這事兒的後果,與我可沒有多大的影響,今後為難的誰,你們應當清楚。”
文叔怎麽不清楚。
自己已勸過了,也替她找了個由頭,可耐不住溫家大夫人自己找死。
從光祿卿那出來後,便派人去知會了溫殊色。
今日設宮宴為太子慶祝,朝中但凡有點臉麵的官員,都被邀請在列,溫殊色身為指揮使夫人,也來了。
宮宴時她就坐在謝劭旁邊,離主位並不遠,都看見了貴妃跟前沒有神蝦。
一共兩隻,想也知道光祿卿會如何安排。
今日是太子主場,陛下更不能少,隻能把貴妃的那隻抹去,目光往後麵溫家大爺的位置探去,溫家大爺的臉色已經沒了半點血色。
大夫人更是,呆呆地坐在那兒,人如同癡傻了一般。
她哪裏知道那神蝦是今兒的壓軸菜,是呈給皇室的,那日她親眼所見,池子裏一共就三隻,自己吃了一隻,剩了兩隻。
她竟然把貴妃的那份吃了。
菜也一上來,溫家大爺麵上便是一陣驚愕,後來見到貴妃麵前遲遲沒有擺上神蝦,心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轉頭緊緊地看著大夫人,壓低了聲音質問:“那神蝦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夫人已沒心思理會大爺了,比這更壞的是她已經把自己食用神蝦的事兒說了出去,今兒在座的恐怕都知道了。
完了。
她全完了。
大夫人不敢告訴溫大爺,嚇得攤在了那兒,喃喃地道:“那死丫頭居心叵測,她是想害死我啊……”
溫殊色一臉平靜,收回視線安靜地用膳。
一場宴席瞧著熱鬧非凡,實則沉悶無比,郎君作為今年朝堂的新貴備受關注點,顧著應付官場,不僅臣子們忙著與其搭話,陛下和太子也輪番問話。
“謝愛卿不愧是朕的功臣,自己老了,竟還養了這麽個優秀的兒子,繼續為我大酆百姓造福,要□□,今日你當居頭功。”
謝仆射忙起身弓腰拱手,“能為陛下分憂是臣子的福分,何來的功勞,犬子剛入朝,性子難免有些野,不足之處還請陛下,太子殿下盡管訓斥。”
……
婦憑夫貴,大夥兒的目光難免會關注到溫殊色身上。
陛下雖沒見過溫家的這位少夫人,但太子見過。
且很了解。
當著百官的麵,不吝誇讚道:“謝少夫人的聰慧和果斷本王曾親眼見過,我大酆鮮少有這般才貌雙全的小娘子,巾幗不讓須眉,謝少夫人擔得起。”
溫殊色起身謝了禮。
都是一些場麵話,聽著鼓噪,可有時候卻不能少。
當今陛下一句話,新太子的一個眼神,都能左右一個人的命運。
宴席一散,郎君被太子叫去繼續敘話,溫殊色這頭無需她找地兒,自有一堆貴婦帶著她去了禦花園。
溫殊色不是個認生的人,見了誰都能大方淡笑,魏家的大夫人看在了眼裏,見她跟前的人都說得差不多了,才走過去打招呼。
魏家大夫人乃魏允魏公子的母親。
聽兒子提起這位謝家的三奶奶,讚不絕口。
那日楊家六娘子的場子一散,魏家大夫人便拉過魏二公子,同他道:“楊家你這位六表妹,這些年心氣被養高了,你招惹不起。”
魏允點頭,知道魏夫人在替她相看人家,紅著臉道:“若是可以,母親就幫我找一位像謝家三奶奶那樣的小娘子。”
要找這樣的姑娘,可不容易。
溫家二娘子不成,這不還有大娘子和三娘子,早聽說大娘子的賢名,這不前日托了媒人上溫家,可也不知道怎麽了,溫家大夫人一直沒回信兒。
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想等宮宴一過,親自上門一趟,問問大夫人的意思,卻從伯爵夫人那裏聽說了神蝦一事。
溫家大房剛入京不到一年,她鮮少與那位溫家大夫人接觸,聽伯爵夫人對其評價極差,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一向不太相信別人的讒言。
可那神蝦一上來後,便也明白了,不用自己再跑一趟溫家。
溫家大夫人這一遭,後果可想而知,怕是溫家大爺都會被連累。
自己並非是那等趨炎附勢的人,但也不能知道是個火坑,還往裏麵跳,這門親事算了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