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覓仙樓,東都四大酒樓之一,名聲響徹大酆,乃東都高門大戶日常光顧的奢侈之地,多少世家貴公子以來此消費而彰顯自己的地位。

背後的東家原本乃一位家底殷實的本地富商,因近幾年沾上了賭,家產敗了個七七八八,聽說不久前把酒樓都轉了手,新東家是一位外地來的富商,一直沒露過麵,負責打理的是一位姓文的掌櫃,誰能想到會是鳳城的溫家。

適才在眾人眼裏,家境落魄,經商為生的溫家二爺,居然是這樣的大富商。

六娘子的一張臉被跟前的煙花光芒一照,血色退盡,又愣又呆。

二公主也停住了腳步,沒再往前,自己堂堂一國公主,今兒竟被人給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丟了麵兒不說,怕是連聲譽都沒了,她一向以平易近人,親和守禮被人愛戴,父皇也曾拿她來為姐姐妹妹們樹立榜樣,恨自己今夜怎就如此膚淺庸俗了,眼睛一閉,腦袋都是黑的。

伯爵府朱家的二奶□□一個出聲,壓著聲音恨道:“這溫家大夫人,簡直把人當猴耍了,口口聲聲說溫家二房不久前被二娘子敗了家,連帶著把謝家也弄破了產,怎的如今還變出來了這個大個酒樓了,合著她是覺得我伯爵府知道了他溫家的財力,會去討要不成。”

朱家二奶奶今日在場可沒少說溫家二房之事,知道六娘子邀請溫家二娘子來,也是因為自己的那些話,可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是假的,連帶著六娘子和二公主也一道丟了麵兒,她該如何收場……

若是讓伯母知道,自己這一趟惹了這麽大禍,不知道會如何罰她,心頭害怕,趕緊替自己圓場,把矛頭都指向了溫家大夫人。

一群貴婦,平日裏聚在一起嚼舌根,不是說這個便是說那個,二公主悔得不行,恨自己今兒怎就魔怔了,同這些人攪在了一起。

煙花還在半空中綻放,二公主便回頭同六娘子辭別,“表妹今日好生享樂,天色晚了,本宮得回了,就不陪表妹了。”

知道自己好心辦壞了事兒,六娘子哪裏還敢挽留,把人送到了門口,怏怏然回來,好好的生辰搞成了這樣,哪裏還有好心情享樂,打起精神陪著大夥兒把那一場煙花看完,熬到吃了酒樓呈上來的長壽麵,送走了賓客,方才喘回一口氣來,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陣,突然掩麵哭泣,“我這是過得什麽生辰,怕是要讓人記上一輩子了……”

溫殊色被謝劭當著眾人帶出了雅閣後,一路往樓下而去。

手掌被郎君握在手裏,寬大的掌心幾乎把她整隻手包裹住,偏頭瞧向他的側臉,即便是緊繃起來,也是那麽好看。

郎君適才的一席話把兩家換親的所有過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言下之意是他肖想她已久,先喜歡的人是他,給足了她的麵子,這才問她,“郎君,你怎麽來了。”

謝劭側目,這回換成他恨鐵不成鋼了,他要不來,她是不是還要繼續被人欺負?

適才她一走,他便想了起來,這小娘子頗有些窩裏橫,對外永遠一副笑臉,二夫人要她幹什麽她便幹什麽。那日更是自個兒生悶氣跑出去,逛了大半天。

今日楊家六娘子生辰,加之二公主組局,前來的都是一些東都有名的貴婦。

貴婦,顧名思義長舌婦。

小娘子心思單純,誤入進去,不就是小白兔闖入了狼窩,任憑旁人欺負了。

這一想,便再也等不住,小娘子還是跟著他去散步消食更為妥當,人一上去,還沒進屋,便聽到到了楊家六娘子的那番話。

兩家換親都有責任,那六娘子一張巧嘴,為了討好他謝家把自己摘了出來,錯全都壓在了小娘子身上。

質疑他不喜歡她?

不就是笑話嗎,誰說不喜歡了,小娘子就是他的**,捏了捏小娘子的小手,沒回答她,低聲斥責道:“你倒是把你平日懟我的那套出息拿出來,那六娘子能鬥得過你?”

郎君一副護食的摸樣,溫殊色心頭一悸,湧出一股熱流,踏實又溫暖。

不知從何時起,身旁似乎隻要有郎君在,她永遠都不用擔心,就算天塌下來,郎君也能替她頂著,輕輕地靠向郎君的肩頭,低聲嘀咕道:“那是因為郎君都讓著我……”

小娘子軟軟的嗓音,帶著撒嬌,最能觸動人的保護欲,無奈地道,“所以,我捧在手心裏養著的寶貝疙瘩,你就這樣任人欺負?”

這是哪門子的情話,好聽又要命,小娘子驚愕地抬眸,看著郎君眼裏毫不掩飾的偏愛,快要溺死在了他的溫柔裏,誇讚道:“郎君的嘴終於能吐出花了。”

想起新婚夜他對她說的那句,“言不過多,你家人就沒管教過你。”

能有今日這番轉變,都是她拿自己的血肉為盾,磨煉出來的,如今開花結果了,誰也不能再來搶,“郎君放心,下回我不會客氣,家有一位長得招人的郎君,怎麽著也得努力。”

瞧吧,她這張嘴懟起自己時,何時落過下風。

兩人從樓上下來,文叔剛從禮部尚書家趕回來,迎麵走來,熱情底招呼了一聲,“二娘子……”再看向她旁邊的郎君,以為溫殊色已經兜了底,臉上露出了欣喜,“姑爺今兒可算是來了。”

先前小廝一聲姑爺,謝劭便覺得奇怪,如今又聽到一聲,心下疑雲重重。

小娘子也沒去製止,問道:“文叔上哪兒了。”

文叔正有事找她呢,做了個請的姿勢,“二娘子進來說吧。”把二人往一樓的雅閣帶去,邊走邊問:“最近的菜可合口味?”

溫殊色拉著郎君跟在他身後,“挺好的。”

“飯菜裝了盒再走這麽一趟,味道便不如剛出鍋的新鮮,二娘子得空,還是常來酒樓吃,味道更好。”說著又問,“李七可有上海錯?”

溫殊色點頭,“剛用完。”

“味道如何。”

溫殊色笑著讚了一個字:“鮮。”

人到了雅閣,文叔替兩人讓出座,自己也坐了下來,說起了正事,“這回新太子冊封,聖上極為重視,幾日後便要在宮中設宴,請百官前去慶賀,幾日前聖上便宣了禮部,讓禮部的薑尚書在東都四大酒樓之中挑出一家,進宮獻菜。”

若是覓仙樓能中標,聖上的酬勞和賞賜是其一。四大酒樓在東都每日都人滿為患,倒也不是差那幾個錢。

這其二便是名,這才是真正讓四大酒樓擠破頭的目的。

能在太子的祝賀宴席上獻上自家酒樓的名菜,名氣便會提升一截,往日四大酒樓不分仲伯,各有各的有一,若是哪家中了標,便會同其他三家拉開距離,拔得頭籌,成為東都第一,“今日禮部尚書招了咱們四大酒樓的東家走了一趟。”

這些都是酒樓內部的管理之事,掌櫃的能找她來說道,不知這小娘子同酒樓的關係,何時好到了如此地步。

小娘子沒去看郎君的神色,關心地問文叔,“如何了?”

文叔搖頭:“四大酒樓的人都被招到了大堂內問話,也沒說旁的,隻問了各家的拿手菜,之後便讓咱們散了。”

到底是中意哪家,還真摸不準。

但做生意的都有經驗,一旦摸不準的東西,八成是要黃了。

文叔也著急,自己曾經隻是一名普通酒館的掌櫃,得了二爺的賞識,把他帶到身邊,在福州的那麽多年,一直都是自己在替二爺掌管家產,也曾失過手虧過,二爺卻並沒有怪罪,全當是給他長經曆,如今更是放心地把這麽大座酒樓交給了他。

這是對他莫大的信任,他不能錯過任何讓酒樓出名的機會,暗中也在使力,“老奴派人打聽,薑尚書家中倒是有一件寶物在轉手。”

溫殊色一愣,“是何寶物?”

文叔低聲道:“家傳之寶,老奴見過,倒是個真家夥。”

溫殊色眉頭擰了擰。

能把東都四大酒樓的東家收進網中待宰,這樣的肥差千載一逢,誰又願意錯過,什麽法子能讓自己撈到好處,又能不沾身,讓上麵的人查不出證據。

“其他三家都出了價。”文叔伸出手指頭比了個數字,“咱們要是再往上加,另外三家必然也會再往上,到時候弄出個天價來,薑尚書收不了場,就怕到頭來開誰都討不到好。”

能在東都做到這麽大,四大酒樓個個都不缺錢,這一招標,真要撒起錢,恐怕比賭還厲害。

溫殊色低頭沉思。

文叔一時也想不到辦法,“上回二娘子給我老奴的十幾萬兩,再加上酒樓的流動資金,真要競爭,咱們也不虛……”

文叔說得平靜,旁邊的郎君和他身後的小廝卻平靜不了。

十幾萬兩。

小娘子給的。

他那黃金也才一千兩,還被二夫人拿去一半買了宅子……

心頭一道猜疑劃過,郎君眉尾一揚,目光緊緊地看著小娘子。

小娘子正忙著,傾身同文叔吩咐道:“文叔去擬一份買賣的合約來,咱們先付一部分定金,餘下的銀錢設上一個兩天的期限,違約的賠償部分,寫上十倍。”

都做到了禮部尚書了,既是家傳之寶怎可能舍得轉手。

文叔一愣,頭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倒是身旁的郎君目中露出了敬佩,小娘子這顆腦袋機靈得很。

過了一陣,文叔終於回過神來,“老奴明白了,不愧二爺時常把二娘子帶在嘴邊誇讚,少東家果然聰慧,老奴這就去找人擬好,給薑尚書送過去。”

溫殊色點頭,“好,文叔去吧。”

文叔起身對謝劭弓腰,抱歉地道:“姑爺頭一回來,老奴沒招待好,姑爺想吃什麽盡管同底下的小廝吩咐。”

今日溫殊色並沒有刻意再去隱瞞,先前的一番對話,郎君怕是早就懷疑了,如今文叔一句“少東家”徹底地暴露了她的身份。

不知道他會是什麽反應,但想來應該不會太平靜。

家中曾‘窮’得揭不開鍋,為了維持生計,逼著自己去做了員外郎。

手裏得了幾兩銀子捏了又捏,一分錢掰成兩分來花,自己舍不得吃,日日啃幹餅,卻給她這個東都大富豪買了咕嚕肉吃。

偷偷去抄書賺錢,隻為存些私房錢,以備不時之需,甚至為了一點酬勞,與抄書的老板吵起來。

天沒亮便起來,日落才歸,一個月才二十兩銀錢,還不夠她賣出去的一盤菜賺得多。

到了東都,住不起酒樓,選了一家便宜的客棧,繃緊了身子不敢動,生怕把床弄響了。曾因為給她買不起衣裳,險些落了英雄淚,被她一通紮心的嘲諷,逼著去領了告身,不惜以命相博,賺取賞錢,隻為讓她能過上好日子。

不想看到她跟著自己吃粗糠,不想見她比別的小娘子穿得差,更不想看到她因為自己的貧窮而臉上無光。

今兒他一心想請她來覓仙樓來吃一頓山珍海味,想博得她的開心,哪裏又知道她竟是腰纏萬貫的少東家。

若換成是自己,就憑經曆的這些種種,非得要扒對方一層皮。

心裏也做好了準備,要接受郎君的洶湧反擊。

目光偷偷地瞟向旁邊的郎君。

郎君的臉色如她所預料那般複雜難測,半晌才憋出一個笑容來,同文叔道:“一家人,不必見外。”

文叔轉身走出去。

門一關上,屋內便陷入了安靜。

溫殊色提起茶壺,“郎君,喝杯茶,冷靜一下。”

謝劭扯起唇角,涼涼一笑,從她手裏奪過茶壺,“哪敢有勞娘子,娘子乃覓仙樓少東家,家財萬貫,身份金貴,為夫可擔不起。”

瞧這這陰陽怪氣的語調,怕是氣得不輕,溫殊色嘴角撅了撅,湊過去抱著他的胳膊,輕聲哄著,“我也是進城後才知道,郎君相信嗎。”

“娘子信口雌黃,我該相信嗎?”

溫殊色回頭指向閔章,“真的,不信你問閔章,上回我同他過來,那小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還難受著呢,想著將來有一日等郎君有了出息,非得討回一口氣,誰知道那小廝的報應來得如此快,我竟然是覓仙樓的少東家,郎君不知道,我心裏有多暢快。按理說溫二爺騙了我,我該生氣才對,但我心裏一點都不怪他,這世上誰不想自己受這等子幸福的欺騙呢,家中老父前一刻還吃不起飯,後一刻便告訴你,他不過是在體驗人生,實則是個大老板。”

“嗯,你繼續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