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早年的青梅竹馬,加之又是那般耀眼之人,怎能不讓人心動,情竇初開的年歲還沒明白過來那份感情到底為何,人便已經離開了東都。
再歸來,已為人夫。
即便那人比起當年更加光彩過目,自己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心神也有些不寧,可又能如何。
他已經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夫人。
那溫家的二娘子她見過,生得明豔動人,如明珠一般的可人兒,論其容貌,怕是還在自己之上。
要說沒什麽感觸不可能。
曾經年少時的傾慕對象,如同月光一樣的存在,這世上再好的小娘子,也與無法同他相配。
溫家二娘子能讓謝哥哥甘願娶她為妻,定有她的過人之日,謝哥哥看中的要麽是樣貌要麽是才華,如今卻得知竟然是這樣的成親方式,心頭酸酸脹脹,莫名生出幾分不甘來。
自己的求而不得,在別人那兒如此簡單,誰又甘心呢。
身旁的楊家六娘子看準了她的心思,自責道:“二殿下哪裏有錯,要怪也是怪我,辦了一場生辰,竟把謝指揮和謝少夫人攔在了外麵,該罰。”轉頭吩咐身邊的丫鬟,“你去把謝少夫人請來,就說今日是我的疏忽,亡羊補牢,望她給個麵子,我自罰三杯。”
偷桃換李的事情剛暴露出來,她這番相邀,明眼人心頭怎不明白是何心思。
怕是請過來看笑話的。
丫鬟走了出去,一旁的二公主也沒出聲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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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借了小娘子的麵,兩人才能在這不向高官低頭的覓仙樓內找到一處座兒,雖有傷在身不能飲酒,今夜並非自己尋歡,隻為讓小娘子開心,他不能飲酒小娘子能。
謝劭打算等人進來,把這兒最好的酒菜都點一遍,斥巨資請小娘子吃一回大餐。
這一等,小半個時辰那小廝才返了回來,手裏提著一個金身茶壺,依舊一副笑臉,上前替二人滿上了茶杯,“這是今兒午後靈山運來的朝露,茶葉乃雲山嫩芽,隻取中間的一枚嫩芽,剛入口時有些苦澀,過後口齒內卻有一股清甜味兒,謝指揮和二娘子嚐嚐……”
緊接著覓仙樓的侍女,手裏捧著各式各樣的菜肴,魚貫而入。
小廝立在一旁一道一道地介紹:“香煎深海鱈魚,蒸虎斑,焗海參,鹽焗海螺,爆炒蛤蜊……”
一碟一碟的金蝶銀盤,擺在二人跟前,縱然是見慣了奢華的郎君,目光也慢慢地凝住,手指頭輕輕地磨蹭著茶杯。
身後的閔章則已目瞪口呆,宮廷貢品怕也沒有這樣的奢侈。
深海裏的東西,並非常人能撈著,比黃金珠寶還珍貴,這一頓,恐怕連當今聖上也不一定能吃得如此齊全。
覓仙樓作為一大酒樓私藏些鎮樓之寶不足為奇,奇的是竟舍得拿出來招待公子和三奶奶。
得要多少錢……
閔章向來不是個顯臉的人,此時那臉色也變了,今夜一頓之後,隻怕公子又要回到從前了。
下意識瞟了一眼公子,果然,公子臉上那抹掛了一日的春風,明顯有了崩塌的趨勢。
相比之下,三奶奶就冷靜許多,一雙眼睛驚喜地盯著桌上的盤碟,興奮地問:“還有這些東西?”
小廝起身笑著道:“今年海錯的貨收獲不錯,這些個寶貝都是特意留著二娘子的,不同於旁的菜,吃的是一個新鮮,這不一直養在海水池子裏,就等著二娘子和謝副使過來。”
連他謝指揮都被攔在了外麵,也不知道怎樣的貴客才能在覓仙樓享受如此周到的待遇。
這小娘子不是一隻普通的吞金獸,她能吞金吞海,郎君的心沉了又沉。
小娘子抬頭同小廝道了謝:“費心了。”
“應該的。”小廝躬腰道:“二娘子和謝指揮慢慢用,小的就在外麵候著,有何需要,喚一聲便是。”說完領著侍女們魚貫退出。
人一走,小娘子便拿起了桌上的竹筷,遞給了對麵的郎君,“郎君快吃,今兒咱們有口福了。”
口福是有,幾百兩黃金估計得見底了。
溫殊色似乎成心要拿他開心,“郎君說了,我喜歡什麽便點什麽,旁的我這幾日都嚐過了,唯獨惦記著這一口海錯,可讓郎君為難了?”
“不為難。”已經要傾家**產了,腰斷了,爬起來也得給她撐著。
“郎君快吃。”小娘子替他布菜,夾了一塊海參放在他碗裏。
謝劭盯著沒動,這一口下去比黃金還貴,自己這粗胃就不要浪費細糠,“還是娘子吃。”
“郎君莫不是要看著我吃光不成,銀錢都去了,郎君不要在意這些,飽飽吃上一頓,明兒如何,咱們再想法子……”
小娘子這有多少用多少的性子,早就名揚在外,改是改不了了,隻能自個兒辛苦一些,幸在傷也好了,明日便去當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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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在裏麵吞金,二公主那幾道賠罪的菜也送了過來。
醉仙樓的後廚管事送了過來,見到那小廝,把食盒遞了過去,“適才二公主派了宮娥傳話,點了幾份菜,說要給謝副使賠禮,你給他們拿進去。”
溫殊色想要做隱形少東家,文叔隻能瞞著她的身份,如今覓仙樓內知道溫殊色身份的人並不多。
也就那日的小廝和文叔。
這會子少東家正和姑爺吃著好東西,哪裏還有空胃吃這些尋常菜,小廝從管事的手裏接過來,並沒有往裏麵送。
裏麵的郎君和小娘子子自然也知道這一頓價值不菲,沒有絲毫浪費,一桌子的海錯,大部分下了小娘子的肚。
連茶水都喝不下了,溫殊色起身憋著氣兒縮起了小腹,苦惱道:“阿圓之前比我胖上許多,如今我怕是比她還胖了……”
郎君把她細細瞧了一圈,語氣堅定,說了小娘子最想聽的話,“娘子更瘦。”
所以為何一定要找個自己家的郎君呢?緊要時,他能向著自己,哄自己開心。
她是撐得再也坐不下去,今兒前堂一棟樓被二公主包下,曲兒是聽不了了,覓仙樓後院的景色不錯,“郎君,咱們去吹吹風,消消食吧。”
郎君自然樂意奉陪,替小娘子去取披風。
門外的小廝聽到了裏麵的動靜,估摸著差不多了,正打算把食盒送進去,楊家六娘子身邊的婢女又來了,邀請溫殊色去參加她的生辰宴。
裏頭的郎君和小娘子剛走到門前,丫鬟的說話聲全都聽見了。
自己和郎君今夜無意闖了楊家六娘子的生辰,如今人家特意派人來邀請,便是給了她麵,總不好駁了。
郎君和她都是初來乍到,今日這場宴席來了不少的高門世家,維持好關係最為緊要。
既是楊家六娘子相邀,郎君的那位好妹妹二公主定也在,要是她再當著自個兒的麵來上一聲謝哥哥,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忍住。
郎君還是留下來比較讓人安心,“今日六娘子生辰,圍在跟前的怕都是女眷,郎君去了也無趣,還不如去後院水榭,那邊都是些年輕公子,郎君還能說得上話。”
今夜除了小娘子,他對誰都沒興趣,知道她喜歡熱鬧的場合,把手裏的披風遞給了她,“我就在這兒,快結束了知會一聲,我先去馬車上等你。”
溫殊色應了一聲好,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又過頭衝到他跟前,腳尖一踮,照著他的臉頰便親了一口。
親完轉身就走,沒去看郎君愣住的神色,也沒顧周圍人看熱鬧的目光,手提裙擺,跟著六娘子身邊的侍女匆匆去往前堂。
頭一回去見還楊家六娘子,還是人家的生辰宴,總不能空著手去,抬步上前堂二樓雅閣前,落後幾步同那名小廝附耳吩咐了一句,“去吧,辦好了,咱們之前的那恩怨便一筆勾銷,我讓文叔升了你的職,給你增漲薪資。”
小廝眼角都笑起了褶子,連連點頭,“少東家放心,小的這就去辦好。”
溫殊色跟著侍女繼續往前,到了最大的一間雅閣前,侍女回頭讓出了路,“謝少夫人裏麵請。”
守在門簾處的侍女往裏通傳,“二殿下,六娘子,謝少夫人來了。”
裏頭的一群婦人正圍著二公主和六娘子說笑,聞此一言,前一刻還沸騰的場子突然鴉群無聲,個個都望了過來。
瞧見從珠簾後走出來的那小娘子時,眼裏一瞬都劃過了驚豔。
東都地大物博,從不缺長得好看的小娘子,可鮮少有她這般一眼瞧去就活力四射的美人兒。
一半的人還在愣著,一半的已經回過神來,神色各異,等著二公主和今日的壽星發話。
謝劭受傷後,前來府上探望的人不少,今日場子內卻隻見到了兩個熟麵孔,一位是二公主,一位是魏家大夫人。
溫殊色自來便不是怕生的性子,上回已經見過了二公主,先上前蹲了個禮,二公主含笑虛扶了一把,“夫人不必多禮。”
猜著坐在她身旁穿著一身繁花似錦的小娘子,便是今兒的壽星了,溫殊色上前道了一句祝福,“今兒打擾到了六娘子生辰,還望六娘子見諒。”
楊家六娘子是雙丹鳳眼,一笑起來,便給了一種精明的印象,“二娘子說的哪裏話,不過一個生辰,弄出這麽大的陣勢,還占了地兒,豈不是張揚了嗎,給二娘子添了麻煩,今兒說什麽也該是我向二娘子賠不是。”
話雖客氣,可有心人一聽便能發現名堂,沒叫她謝夫人,喚的是二娘子。
“六娘子及笄,人生僅此一回,想要圖個熱鬧罷了,談何張揚。”
她態度真誠大方,一席話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六娘子笑了笑,同身後的丫鬟道,“還不快去給二娘子看座。”
前麵的位置都坐滿了人,溫殊色隻能排在靠著門口的位置。
落座後,楊家六娘子繼續同她聊著,“二娘子是何時來的東都?我怎麽沒接到信兒呢,謝家同我楊家也算是世交,若是提前說一聲,父親必會派人前去接應。”
六娘子的生父乃楊將軍的長子,國公府的世子。
前太子被廢之後,誰人不知她和謝劭是如何來的東都,這話太過於場麵。
楊家二娘子今兒是壽星,同二公主一道坐在高台上,她能一眼看到溫殊色,而溫殊色想要看她,身子得往前微傾才能見到人,答道:“世子爺朝事繁忙,我和夫君不過是來一趟東都,又非公務,哪裏來的麵兒勞煩楊大人。”
六娘子話說出來便有些後悔了,牽扯到了朝堂,說的還是謝家,沒有討到半分便宜,還險些惹了口禍。
謝家不能提,溫家總可以,又問她:“二娘子是鳳城人?”
溫殊色點頭,“是。”
“上回聽侍郎夫人說令尊在福州做什麽小買賣,不知道做的是哪門生意?”
前頭的那些話還算客氣,這一句多少帶了點鄙夷。
溫殊色似乎並沒聽出來,笑著道:“家父和兄長都在福州下海,已有好幾年了,今年才留在鳳城,謀了一個員外郎的管職。”
員外郎,顧名思義不就是花錢買來的官職。
不用問也知道,必是謝三公子為了自個兒的顏麵,替她溫家二房買來一份官職。
六娘子捂嘴一笑,“溫娘子人在鳳城,不知道當年三公子的威風,多少小娘子傾慕著呢,論福氣氣運,怕是沒人能比得過溫二娘子了。”
就差明說,她這樣的家世,能嫁給謝劭,是她走了狗屎運。
溫殊色點頭,笑著道:“這個我倒確實不知,不過我瞧著郎君如今也沒好到哪兒去,天生一張招蜂臉,若是沒成親,少不得沾花惹草,非得逗上外頭的野花兒惦記。”
六娘子一愣,身旁的二公主臉色變了變,抬目看向她。
溫殊色臉上的笑意真真切切,一半埋怨,一半得意,一副小娘子嬌羞之態,十足的顯擺……
心頭悶得慌,不想再聽她們說話,興致缺缺地瞥過頭。
六娘子見自個兒把人叫過來,不僅沒痛快,反過來還添了堵,心頭亂了分寸,急功心切,出聲問道:“適才我聽伯爵府的二奶奶說,二娘子和謝公子的這一樁姻緣,來得實在讓人震驚,二娘子原本想嫁的並非是三公子?”
沒料到六娘子當場托人下水,一旁伯爵府的二奶奶臉色極為尷尬。這等子事背後說說便罷了,當著麵兒揭穿,這不是逼著她與人撕破臉嗎。
好在溫殊色也沒問誰是伯爵府的二奶奶,爽快地兜了底兒,“這事兒怎還傳出來了?不過傳話的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與郎君早就相識,正瞅這輩子怕是要錯過緣分了,誰知在洞房夜與郎君相遇,如今一提起來我和郎君都覺得不可思議,想必到了暮年,也是一樁難忘的回憶……”
本以為她會藏著捏著,如今她這般大大方方的說出來,在場的人倒沒了之前看熱鬧的心了。
就算是兩家臨時換了新娘新郎,兩人也已經拜堂成了親,當事人都沒說什麽,生活得好好的,旁人又有何資格說道。
可六娘子想不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輕聲道:“謝公子出生書香名門,自來重規矩,即便是錯了人,想必也不會說什……”
話還沒說完,外麵的侍女急急進來稟報:“謝三公子來了。”
楊家六娘子神色一頓,旁邊二公主也轉過了頭,裏頭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珠簾已經被拂了起來,郎君看著坐在末端的小娘子,臉色沉靜,語氣極為輕柔,同她伸手道:“娘子,該回了。”
溫殊色仰頭,也沒問他為何會出現,點頭起身。
二公主這才反應過來,“謝哥……”
謝劭頓步,沒去看她,而是看向了楊家六娘子,“楊家六娘子既如此好奇我與娘子的過往,問我便是。”
六娘子是聽了朱家二奶奶的話,才敢把人請過來,沒料到謝劭會找上門,如此質問她,想必是聽到了裏麵的說話,當場被人抓到嚼舌根,是個人臉上也掛不上,雙頰緋紅,“謝公子誤會了,我並非……”
“換親是我的主意,手段雖不光彩,但與娘子情投意合,事後也有去衙門登記,合理合法,就不勞六娘子再費心拆我姻緣。”
一個剛及笄的小娘子,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被一個三品指揮使當麵斥責拆他姻緣,這要是傳出來,她哪裏還有臉,怕是一輩子的心結。
麵色一時辣紅,急得連嘴角都顫了起來。
二公主也沒好到哪兒去,謝劭適才進來,別說行禮了,招呼都沒給她打。
她清楚他的性子,隻要惹了他,他誰的麵子都不會給。
恐怕在他心裏,自己今夜坐在這兒,便也成了欺負他夫人的一員。
他就如此喜歡她嗎,心頭著急又難受,很想問問他若是自己和那位溫二娘子比呢,可又怕他往後再也不理會自己了。
罷了。
他已經成親了啊,她問明白了,又能如何呢。
裏頭沉甸甸的,再也沒了興致,起身欲追出去致歉,身後的雕花窗外突然一道光劃過,隨後一聲“砰——”響,絢麗的光芒點亮了半個夜空。
尚在遊魂的六娘子也是一愣,今兒怎還有煙花。
小廝很快進來,笑著同她道:“少東家說,頭一回見六娘子沒來得及備禮,這煙花便送給六娘子當生辰賀禮。”
六娘子更困惑了,“少東家?”
小廝彎腰,也沒再瞞著,“適才進來的溫家二娘子,謝指揮的夫人,便是咱們的少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