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十貫……

謝劭算是知道了,自從遇上了小娘子之後,自己同錢財便徹底不沾邊了。

先是破產,後來無論手裏有多少銀錢,從來都沒捂熱過。

想起昨兒夜裏自己受過的窘迫,有了經驗,這回說什麽也不能被她掏空,緊緊捏住袖口,自然不能一口回絕了,先符合小娘子,“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遂一歎息,“可為夫一分錢都沒了……”

溫殊色早就料到了他囊中羞澀,“晴姑姑說了,可以賒賬,等郎君以後賺了錢再給。”

忙從袖筒內掏出一張租賃,“怕行情太好,我急著下了手,你瞧……郎君放心,那宅子我瞧過了,保證郎君會喜歡,宅院大不說,房間也大。”

謝劭盯著租賃上的大紅拇指印,額頭兩邊突突兩跳。

她是來克自己的嗎。

小娘子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湊過來低聲道:“房間晴姑姑都替咱們布置好了,我都瞧見了,床一點都不比咱們謝府的小,夜裏別說躺一個郎君,再躺一個都不成問題。”聲音更小了,“我偷偷試過了,還特意上床去打了好幾個滾兒,半點聲響都沒。”

小娘子真會往人軟肋上戳,一戳就準,突然之間,好像也沒那麽抗拒了。

不就是三十貫嗎,他之前去醉香樓一頓飯少說也是上百兩,倒是好奇那是什麽樣的一張床,“有那麽好嗎。”

“好不好,郎君親眼瞧了便知。”

兩炷香後,小娘子將人帶到了宅子。

晴姑姑開得門,熱情地喚了一聲,“姑爺。”把人客客氣氣請進來,“這宅子姑爺和娘子放心住,奴才那大侄子一年半載不會回來,銀錢不急,三月五月付一回都成。”

謝劭本以為是小娘子誇大其詞了,沒成想宅子確實很大,四進四出,假山樹木環繞,樣樣俱全,這樣的宅子放在東都的地段,三十貫錢,怎麽都是虧了,有些懷疑地看向小娘子,“你這位姑姑如今怕是比咱們還有錢,怎還幹這等伺候人的活兒。”

“宅子又不是她的。”溫殊色歎了一口氣,“姑姑也是個可憐人,先前被家裏人嫌棄是個姑娘,丟在外麵,不管死活,如今家裏遭了劫,就剩下了一個侄子,眼下要出一趟院門,宅子沒人看管,交給旁人不放心,才想起了晴姑姑,郎君定日後要好好賺錢,租金咱們別拖欠太久了,怕姑姑為難……”

剛往他背上壓了一塊石頭,及時又喂給了他一顆糖,“郎君,我帶你去看看咱們的房間。”

小娘子拽住他衣袖,拉著他走去最裏麵的一個院落。

院子裏的幾顆海棠和玉蘭花期剛過,枝葉茂密旺盛,青綠的葉兒遮擋了頭頂的烈日,微風下光影輕輕在腳下搖晃,耳邊幾聲夏蟬鳴叫,倒有了一種盛夏的寧靜。

宅子的布局與謝府不同,少了鋪張,多了幾分愜意。

房門一推,四麵的直窗撐開,風從兩旁遊廊下的清竹之間灌入,一股涼爽撲麵而來,不覺讓人心曠神怡。

小娘子徑直把他帶到裏屋,珠簾一佛開,屋內沒有設屏風,一眼便見到了右側的那張大床。

小娘子也沒騙他,床是很寬,被褥都鋪好了。

清水藍幔帳,以金鉤拉開,露出了裏麵繡鴛鴦彩線雪色的雲錦被,兩個同色枕頭,整齊地擺放在了一起,肉眼可見的香軟。

十來日的風餐露宿,雖沒眨一下眼睛,不代表他就忘了曾經的錦衣玉食。

往日紈絝的名聲也並非虛傳。

經曆了破產,一無所無,睡過樹林,睡過穀草床……重新看到這樣的軟玉溫香,如同做夢一樣,腦子裏本就有點渾渾噩噩了,偏生小娘子還走過去,一屁股走在那軟香裏,衝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無不**道:“郎君,真的好軟,要不要過來坐坐。”

盛情難卻,坐一下就坐一下吧,三十貫呢。

走過去,鄭重地坐到了小娘子身旁,隻覺屁股微微往下一陷,預想中的那股軟香並沒有讓他失望,從屁股墩瞬間傳到了脊椎骨。

誰還願意挪動。

這還不夠,小娘子繼續灌迷魂湯,“郎君要不躺下試試,更舒服。”

謝劭轉頭看向她。

小娘子熱切的眼神,讓他想到了街頭賣瓜的攤販,“公子可以嚐嚐,不甜不要錢……”

目光不由埋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袍子,一路逃難,來回就這麽兩身,落魄的不隻是小娘子,還有自己。

雖說每日都洗幹淨了,可到底是舊了不少,與底下嶄新的緞子對比太鮮明。

察覺到他的神色,小娘子心下了然,無需他開口,及時起身,走到門外,同立在廊下的閔章道:“去備點熱水,你主子要沐浴。”

父親曾經說過,要想迷惑顧客,必須得趁熱打鐵,一次把人徹底地迷暈,否則一旦等他清醒,前麵的一切努力都白搭。

在謝家,她親眼見到他對那張大床的癡迷,特意讓晴姑姑照著謝家的那張床布置。

隻要他躺上來,保管他再也起不來。

一心隻想把人騙到**去,回到屋內,主動上前幫他去解腰間的大帶,動作嫻熟,完全不似早晨的笨拙。

謝劭本還在猶豫,坐了一下就行了,一進屋就往**躺,成何體統。

可他低估了她的熱情,人還沒回過神,腰帶已經在她手裏了,身上的袍子一鬆,錯愕地看著她,“小娘子脫人衣裳倒是挺快。”

溫殊色也有些詫異。

確定是第一次上手脫男子的衣裳,自己也驚歎有這樣的天賦,認同他的說法,“我可能就擅長脫,以後郎君的衣裳,就由我來脫吧。”

真難為了她,連美人計都用上了。

可這樣的感覺似乎並不錯,能讓小娘子勾搭一回,三十貫更值了,“那就請娘子好好發揮你的特長。”

脫衣還不簡單。

溫殊色道了一聲好,踮起腳去找他圓領的紐扣,大拇指靈活地往下一按,扣眼一瞬脫開,麻利地把他的衫袍扒下來。

夏季的衣衫都很單薄,外麵的圓領衫袍一褪,便隻剩下了中衣。

本以為她怎麽著也會猶豫,小娘子卻特別的急不可耐,手朝著他的交領處摸了過來,謝劭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脖子。

小娘子手落了空,疑惑地看著跟前的郎君,“怎麽了。”

“確定要脫?”怕她誤會,事先提醒她道:“裏麵可什麽都沒了。”

溫殊色點頭。

她知道啊,中衣不就是這樣嗎,她昨兒夜裏穿過他的,他趕緊吧,別磨蹭了,沐浴完上床躺一躺就知道三十貫的妙處了。

手又朝他伸來,見她突然如此放得開,謝劭心裏倒是打起了退堂鼓,在外跑了一日,又是夏季,此時身上早已有了一層汗。

兩人成親以來,除了手和臉,其他部位從未給對方看過,畢竟是頭一回,務必要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

客氣地推開她的手,“娘子先把你的天賦收起來,日後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聽到裏麵呼啦啦的水聲,溫殊色也沒閑著,出去讓晴姑姑準備好了朱印。

等人從淨房一出來,立馬迎上前,殷勤地奪過郎君手裏的布巾,替他絞幹了發絲,手忙腳亂地把人伺候到**躺著。

見他閉上了眼睛,湊上去問他:“郎君覺得怎麽樣?”

“嗯。”

見他躺在那兒半天不動,溫殊色知道這是起不來了,這會子倒是體貼了起來,“我知道郎君辛苦,賺錢艱難,沒關係,郎君要是覺得太貴,橫豎都是熟人,咱們可以退。”

她這不是廢話,人到了這時候他還能起得來嗎。

終於明白那些欠賬被追殺的人了。

寧願透支自己的生命,也要一味地賒賬,子錢家的利率有多高他們不知道嗎?知道。但**實在太大,經受不過。

仿佛認命一般,睜開眼睛問小娘子,“三十貫沒有,能先交十兩銀錢嗎?”

小娘子點頭道當然可以,“郎君不急,銀錢的事慢慢來。”轉身把那張租賃拿出來,朱印也一道遞到了跟前,“郎君隻需按個手印就成。”

先前意誌那般堅定,發誓要把自己的荷包上把鎖,怎麽也不能讓這敗家娘子榨幹,半個時辰不到,最終還是身無分文,且還背了一筆債,甘願簽下了這份賣身契。

溫殊色滿意地收好了租賃,不忘掏出絹帕把他的拇指擦試幹淨,“郎君要是困了,先睡一會兒吧。”

正要出去,突聽身後的郎君道:“床確實軟,娘子何不也躺上來感受一下。”

“早上睡得挺好,我不困……”

“被褥是曬過嗎,太陽味挺好聞。”見小娘子目光瞧了過來,意識明顯不堅持,這回邀請的人換成了他,偏頭道:“裏麵還有一桶水,小娘子請吧。”

見她立在那不動,又加了一個籌碼,“睡一會兒,晚上帶你去逛夜市。”

床鋪好後,她壓根兒就沒躺過。

溫殊色眼珠子一頓,“成吧。”轉頭望了一眼外麵白花花的太陽,“天色好像也不早了,應該也能睡得著。”

從鳳城出來,她就沒有過上一天的好日子,好不容易住進了大宅子,誰不想躺在大**,抱著香軟的被褥,伸展開自己的四肢……

匆匆去了淨房,沐浴完穿著溫二爺的寬袍出來,見**的郎君已經閉上了眼睛,估計是睡著了,小心翼翼地從他腳邊爬進去。

終於躺在了**,慢慢地把手腳舒坦開。

涼風從外麵的窗口吹進來,一點都不熱,扯過來一點被褥,搭在自己胸口,閉上眼睛湊在鼻尖深吸一口氣。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郎君要是還想繼續折騰,就讓他折騰吧,橫豎自己是再也不想陪他吃苦了。

剛要翻個身,一睜開眼睛,餘光便瞟見旁邊一雙眼睛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溫殊色一愣,忙轉過頭,“郎君沒睡著?”

“你把我吵醒了。”謝劭胳膊枕於腦後,趁機往裏側移了移。

溫殊色抱歉地看著他,“我已經很輕手輕腳了。”

“嗯,我瞌睡淺,一旦被人吵醒,便再也難以入眠。”偏頭看她,“你呢,早上睡那麽久,還睡得著嗎。”

溫殊色麵色一滯,不是他邀請上來的嗎,感覺到了他的靠近,往裏讓了讓,“還行,睡一下應該能睡得著。”

“我睡不著。”

“啊?”

人已經入了他狼窩,還裝什麽小白兔,橫豎也是她先招惹的,謝劭緩緩地側過身來,眼眸漸深,直白地看著跟前的小娘子,“溫二,咱們是不是還有一件事情沒做。”

兩人經曆了一回生死,自己對小娘子的心意,早已清晰明朗了,這輩子他想同跟前的小娘子白頭偕老。

同樣他能感覺到小娘子也是在乎自己的。

雖說兩人的開始並不美好,但好在如今兩廂情願,一切都順理成章。

眼下也算是脫離了困境,謝家短時間內不會有滅頂之災,原本是打算等回了鳳城謝府,回到兩人新婚的那張**再辦事。

但今日的時機實在是太好。

屋外豔陽高照,清風拂麵,大宅子大床,孤男寡女,無人打擾……

天時地利人和,擇日不如撞日。

他這一轉身,溫殊色的視線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胸前,沐浴完後交領本就鬆鬆垮垮,此時露出大片的肌膚來,屋內光線充足,看得清清楚楚,溫殊色眸子一頓,完全沒聽他在說什麽,驚愕出聲:“咦,郎君怎麽比他們都白。”

謝劭一怔,慢慢品出了她這話的意思,腦子裏的念頭瞬間驅散了個幹淨,麵色僵住,“你還看過誰的?”

“我兄長。”

謝劭目光一沉。

溫淮那麽大個人了,為何還要在自己妹妹麵前袒胸,他不知道男女大防嗎,沒等他喘回一口氣,又聽跟前的小娘子道:“還有裴卿。”

小娘子接著誇道:“郎君比他們都白。”

這誇獎半點都讓人高興不起來,自己的娘子,頭一眼看到的並非是自己的身體,太讓人沮喪。

突然沒了精神氣兒,翻過去仰躺在**,“娘子一雙眼睛,真沒閑著。”

他這番反應太明顯了,小娘子也察覺了出來了不對勁,解釋道,“其實我就,就看了那麽一眼,也沒瞧得很仔細……”

她話音一落,郎君再次轉過頭來,臉色黑沉沉的盯著她,“你還想瞧仔細?”

溫殊色忙搖頭,“不瞧了,我誰都不瞧了。”見郎君神色凝住,意識到自己說的還是不對,明白了,“我要瞧,也隻瞧郎君的。”

謝劭沒再說話,收回視線,直挺挺地躺在那裏,“那娘子動手吧,不用客氣。”

“郎君這是說得什麽話,我一個小娘子怎麽會主動去脫人衣……”

話沒說完,身旁的郎君便自己動了手,上衣腰側的帶子一拉,胳膊抬起來,繼續枕著頭,“娘子請隨意。”

真的很白。

窗外的光線正好照在他胸口的位置,身上雪色中衣暈出了一層白茫茫的光,裏頭的胸膛如同塗了一層蜜,細膩得發光,還挺結實……能看到一條一條的肌理。

再往下……

同樣都是胸膛,反而是他這番半遮半掩,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心口突然跳了起來,越跳越快,非禮勿視,實在受不了,上前一把替他把衣襟合上,“我看到了,郎君還是穿上吧,這樣不雅觀。”

“不滿意?”

溫殊色點頭,“滿意。”

“好看嗎。”

“好看。”她其實也沒看多少,怕他再脫下去,雙手並用,人也壓了過去,按住他的衣襟,誇讚道:“郎君英俊非凡,無論是臉,還是身體,都比兄長和裴卿好看。”

見他隻盯著自己不出聲,溫殊色愣了愣,“郎君不相信?”

“相信。”謝劭喉嚨輕輕一滾,嗓音有些啞,“娘子先把手拿出來。”

手……

她手在哪兒?

掌心下及時傳來了一陣起伏,溫殊色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手,好像摸的不是布料,手感不僅光滑還很滾燙。

且掌心內還有個不容忽視的異物,說軟不軟,說硬不硬。

五雷轟頂吧,人定在那兒突然不敢動了,臉色一瞬從脖子燒到了耳根,動作卻極為冷靜。

父親說,遇到任何事都不能慌。

越慌越容易出事,隻要自己做到平靜如水,才能迷惑對方的眼睛,讓他瞧不出自己的心思。

淡定地抽出手,替他理了一下衣襟,抬目看向底下郎君深沉的目光,眉清目秀,長得真好看,彎唇衝他一笑,低下頭輕輕地在他唇上一啄,隨後……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下床。

謝劭眼皮一跳,胳膊瞬間抓過去,還是撈了一個空。

她是泥鰍嗎。

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站在了安全的距離之外,小娘子臉上才露出了該有的慌亂,“郎君,我不是故意要摸你的,你要相信我。”

謝劭被她撩撥得一身是火,極力壓住火氣,衝她微笑,“溫二,你過來。”

他這皮笑肉不笑的樣兒,就差把人生吞活剝了,她又不是瞎子。

溫殊色搖頭,“我就不過來了,郎君自己一個人睡一會兒吧,郎君要是想逛夜市,我完全沒問題,有的是精神勁兒。”

小心翼翼移了兩步,一把拽過木幾上的衣裳,“郎君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轉過身跑得比兔子還快。

“啪!”一道關門聲後,耳邊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謝劭盯住跟前還在浮動的珠簾,人半坐在**,呆愣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

花費了一場心思,一網撒下去,連顆蝦米沒撈著,空****的屋子內,隻剩下木幾上那張按了朱印的租賃。

閔章知道主子和三奶奶要睡覺,沒敢打擾,提完水後,便到了外麵的廊下候著。

突然聽到腳步聲,回頭便見自家主子一臉陰沉,劈頭便問:“抄書的活兒問了沒。”

閔章點頭,“問了,但奴才覺得公子做不了。”

“怎麽就不做了了?”

“要想接活兒,得先給鋪子免費寫上六七萬字,上頭的人滿意了,才能被聘用。”

“六七萬?”謝劭一愣,憤懣道:“這不是剝削壓榨嗎。”

閔章沒應。

五湖四海的人,個個都想來東都,可想要在東都立足,哪有那麽容易。

大酆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墨客。

抄書的行業已經飽和了,公子何必又何必非要去同人家搶飯碗呢,從懷裏掏出一張宣紙,“不過,公子還有這個。”

謝劭瞟了一眼。

自然認出來了,是靖王昨日給他的告書,“三公子本乃我王府軍推官,如今到了東都,此職位自是用不上了,但本王已與陛下討來了一份告身,三公子攜此告身,隨時可去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