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消息確實重大,對幾人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

太子被廢,謝家便有了存活的機會。

回頭看向屋內,不確定小娘子要不要同自己一起去,還未出聲詢問,小娘子的聲音已隔著屏風傳了過來,“郎君去吧,我就不去了,想四處逛逛。”

靖王找他,想必有要事商議,她去了也無聊。

從身上艱難地分出了二十文錢,交給了閔章,把他留給溫殊色,自己一人出了門。

到了客棧外,靖王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

十年前靖王去了封地鳳城後,皇上並沒有收回他的府邸,一直有專門的人打掃,這次回到東都,正好住進去。

到了府邸,靖王先帶他去看裴卿。

昨日靖王請了太醫院的人,藥材也是用的最好的,隔了一夜,裴卿的傷口雖有些紅,但並沒有腫。

見其精神比昨日好了許多,謝劭留在屋內同他聊了一陣。

裴卿平日裏粗慣了,躺了一日很不習慣,起身也不是,翻身也不是,心裏憋得煩悶,問謝劭:“外麵怎麽樣了。”

“太子被廢了。”謝劭看向他,欲言又止,“裴元丘……”八成活不了了。

裴卿麵色平淡,從自己決定把刀駕到他脖子那一刻,便徹底割斷了兩人的父子關係。至於最後他裴元丘舍命救下的也不是他,而是自己身上的裴姓之血,“若能找到他的屍首,麻煩謝兄幫忙埋了吧。”

見完裴卿出來,靖王把他請到了書房,一坐下便是,“三公子暫且留在東都。”

謝劭知道靖王的意思。

太子被廢,隻怕不會罷休,最怕的是他狗急跳牆,轉頭去攻打鳳城,把靖王的後路切斷。

謝道遠不堪大用,朝廷的人已經前去捉拿,多半也不會留活口,能不能活全靠他的命。

可謝家還有老祖宗,自己嶽丈一家也在,他不能坐視不管,既然小娘子喜歡東都,就讓她先待在這兒。

心中盤算還沒說出來,靖王先道:“太子如今是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這時候就不用你前去送人頭,好好留在東都吧。”神色緩了緩,又道:“放心,你父親和你母親已回了鳳城,若是他周世子連這一關都挺不過去,往後恐怕也沒本事自保。”

謝劭一愣。

這二老可總算想起自己還有個家了。

謝劭走後,溫殊色便帶著閔章出了客棧。

起來的晚,還沒用早食,見閔章要去買包子,溫殊色及時阻攔,“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東都,咱還是換個味道吧,去尋尋有沒有旁的好吃的。”

這一尋,便尋到了東都幾大酒樓之一的覓仙樓前。

三層高的樓閣依水而立,樓前三座拱形石橋皆可通向大樓,朱門戴瓦,雕甍繡檻,幽幽酒香混著小曲兒從裏飄來,不覺讓人神往,裏頭到底是何等的人間仙境。

再想起鳳城的白樓和醉香樓,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無法相比。

溫殊色立在拱橋之上,目光越瞧越癡。

那老狐狸,到底賺了多少錢……

閔章心裏則是七上八下,側目瞧了她一眼,緊緊地捏住手裏的二十文錢,緊張得臉色都紅了,終於體會到了主子的不容易,出聲勸解道:“三奶奶,酒樓裏的東西賣的就是個氣氛,論味道還不如巷子裏的地道。”

“不一定。”溫殊色突然往前走。

閔章攔都攔不得,急聲喚她:“三奶奶……”

“放心,昨夜溫家大娘子給的二兩銀子還有得剩,咱先去問問。”

一兩多銀子,在腳店尚且還能吃個痛快,去酒樓恐怕也就夠買幾道素菜。

閔章放不下心,見她直直往人家門前奔,毫無辦法,內心直呼主子趕緊回來,否則今兒三奶奶怕是要折在酒樓了。

溫殊色已經抬步進了屋。

小曲兒和酒香愈發清晰,抬頭一瞧,正對麵搭了一個擂台,朱紅錦緞鋪地,花枝招展的歌姬們懷抱琵琶坐於墩上,耳邊的小曲兒,便是從幾人口中傳來。

往上瞧,乃三層閣樓內景,圓形飛橋相通,勾欄檻窗分成了無數小閣,珠簾繡額,玲瓏紗燈無數圍繞了一圈。

頭頂懸掛了幾盞比人高的走馬燈,要是夜裏亮起來,不知是何等的璀璨奪目。

此時是清晨,出去的人多,進來的人少,一夥計過來,把他兩人打探了一眼,態度還算客氣:“客官可有預訂?”

溫殊色搖頭。

夥計又問道:“客官是進小閣還是堂內。”

“都行。”溫殊色道:“不過我隻有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半壺酒錢都不夠。

且來這兒的,多半都是達官顯貴。

本也沒打算以貌取人,可如今聽完溫殊色的話,那人麵色一僵,態度慢慢地起了變化,“客官怕是走錯了地方,覓仙樓是正店,公子要去的怕是腳店。”還好心地替她指了一個方向,“出門左轉,客官去吧,小的就不送了。”

很明顯地在嫌棄她了,溫殊色並沒覺得不好意思,客氣地道:“一兩銀子也是錢,你們不賺白不賺,你就照著這個價錢,給我來兩道菜,一道菜也成,我初來東都,早就聽聞覓仙樓的大名,今日想來嚐嚐,小哥可否通融一下。”

先前兩句話,已經不耐煩了,夥計再無好臉色,“打腫臉充胖子,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斤兩。”

她的斤兩確實不重。

順著夥計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瞧,身上穿著的溫二爺的青衫袍子,還不如昨日魏允的那一件呢。

看出了他眼裏的輕視,溫殊色辯解道:“人不可貌相。”

夥計轉過臉,露出半邊嘲諷的臉,語氣尖酸:“那公子倒是拿出點真本事,讓小的能對您刮目相看。”

“你這是何態度。”閔章再也看不下去,“三……公子我們走吧。”

溫殊色盯著他臉上的囂張,這等子被人看扁的滋味兒,從溫二爺暴富後,她就再也沒有體會過了,難不成還要在自己門前,受這窩囊氣,“不瞞公子,我就是個算命的,你要不要算一卦。”

夥計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來,“公子有那閑功夫還是替自己算一卦吧,東都這等地方不是人人都能留得住的,還是把錢存著,吃一頓飽飯。”

“我算了,我乃富貴之命。”眼瞅著對方臉上的諷刺更上一層樓,溫殊色吸了一口氣,“我給閣下也免費算一卦吧。”

不容他拒絕,認真地把他打探了一番,“閣下麵相刻薄,我算,一刻之內,你必有大難降臨。”

夥計臉色一沉,不等他發作,溫殊色又道:“把你們管事的叫來。”

夥計壓根兒不把她放在眼裏,“小的勸公子一句,別讓自己太難看。”

閔章就差拔刀了。

溫殊色回頭,“閔章,你去外麵等著,我同他說兩句,要是一刻後還沒出來,你就進來把這兒掀了。”

夥計一聲冷笑。

閔章沒動。

溫殊色盯著那欠揍的夥計,推他,“去吧,我今日吃不了他家的東西,我氣兒都不順。”

知道自己這位三奶奶是個什麽性子,自己主子那等厲害的人物,在她手裏都討不到好,到底還是不放心,“有事就叫屬下。”

“知道。”

等閔章一出去,溫殊色便仰頭問跟前的夥計:“你東家是不是叫溫仲景?”

這覓仙樓是幾個月前才轉手,無論是經營還是裏頭的人都沒變,背地裏幾乎沒人知道換了東家,夥計麵上的諷刺之意一凝,“你怎麽知道?”

“你沒見過他?”

“見過。”

溫殊色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臉往那夥計跟前一懟,“那你眼睛瘸了嗎,人人都說我這張臉與溫二爺有七分像,你瞧不出來?”

那夥計一愣,當真打探了起來。

溫殊色瞪他一眼,不給他看了,“把文叔叫出來。”

那夥計一聽他叫出這個名字,心頭便是一緊,不敢再耽擱,結結巴巴地說了一聲,“稍,稍等。”轉身便去了後院。

不久後從一側廊下走出來了一位老者,忙得腳不沾地,聽說有人鬧事,很不耐煩,“誰啊,一兩銀子,他也好意思進來……”

話還沒說完,見到前麵的身影,神色一凝,半晌後,突然快步上前,激動地道:“哎喲,二娘子……”

閔章在外緊張地候著,一直留意裏麵的動靜,一刻一到,立馬推門。

卻見適才那位蹬鼻子上臉的夥計,正對著溫殊色一臉賠笑,“少……公子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閔章一愣。

一炷香後,溫殊色便坐在了堂內的位子上,跟前木幾上擺著的菜肴,怎麽也不止一兩銀子。

不僅是她,閔章也被那夥計熱情地帶到了一處,跟著飽吃了一餐。

前後的差別太大,閔章實在摸不著頭腦。

從酒樓出來,溫殊色才同他解釋道:“遇上不講道理的,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要不聽,咱們就不能同他客氣,找他上麵的主子,在外做買賣,最注重的便是名聲,老板誰不想自己的生意好,反而是底下這些打雜的,看碟下菜,喜歡捏麵人兒,這不,老板一叫過來,這事兒也就擺平了,咱們還能白吃一頓。”手掌一攤開,露出個紅牌子來,“瞧吧,還給咱們送了一頓,等你主子回來,咱還能再來一回。”

看了一眼閔章愕然的神色,笑著道:“是不是運氣好?”

閔章點頭。

確實好,好得有點不太真實。

“如此一想,先前那一頓白眼,倒也值得了。”溫殊色一副因禍得福的模樣,說得極為逼真。

閔章慢慢地也被她感染,“三奶奶乃有福之人,氣運必定好。”

這話就像是開了光一般,接下來兩人去找房子,一找便找到了一位老熟人頭上。

溫殊色上前去叩門,門扇一打開,閔章便覺裏麵的婦人眼熟得很。

直到聽到溫殊色喚了一聲,“晴姑姑?”閔章瞬間想了起來,這不就是三奶奶的貼身嬤嬤嗎。

前段日子似乎是老家出了事,同三奶奶告了假。

沒料到會在這兒遇上。

閔章意外,溫殊色更意外,頓了幾息才驚呼道:“晴姑姑?”眼珠子往後麵一挑。

晴姑姑會意,到嘴的話,立馬收了回去,“二娘子怎麽也來了東都……”

他鄉遇舊人,格外激動。

閔章立在院子裏守著,主仆二人在房裏敘舊。

房門一關,晴姑姑便是一臉擔憂,“前幾日奴婢原本還打算回鳳城,到了南城,誰知南城封了城門,不讓出也不讓進,又聽到鳳城傳來的風聲,謝家大爺他是不想要腦袋了嗎,怎就造反了呢……南城出不去,奴婢隻好折了回來,一直等著娘子的消息,娘子可算來了……”

這幾日她心急如焚,奈何回不去,隻能在這兒幹等著消息。

“娘子是怎麽過來的,老夫人可知道?”劈裏啪啦一通問,又細細地把她瞧了一圈,心口一酸,“二娘子這一趟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她問得太多,溫殊色也不知道該回答哪個,安撫道:“都沒事了。”選了一張圈椅坐下,“安叔也在東都?”

“南城城門一封,一道折了回來,如今都在東都。”朝外看了一眼,又低聲問:“姑爺來了,可是謝老夫人的意思?”

溫殊色搖頭,“謝大爺造反,當夜便關了城門,誰都來不及招呼。”

晴姑姑一愣,心頭打起鼓來,想象不出他們是如何到的東都,不由擔憂道:“老夫人一人在鳳城,可如何是好。”

“父親和兄長都回來了。”

晴姑姑鬆了一口氣。

省得她再問,溫殊色把鳳城發生的事和路上的遭遇大致說了一遍,晴姑姑聽完,臉上血色都沒了,念叨了一句,“老天爺保佑,娘子能平安比什麽都好。”

說完讓溫殊色等會兒,自己進屋抱出了一個匣子,遞給了她,“娘子瞧瞧,這些都是溫家的銀錢所換,東都不比鳳城,地價高,一共三處宅院,兩處鋪子,還有五十多畝田產,您過過目……”

宅子鋪子雖少,但值錢,算下來肯定是東都劃算。

“謝家的都在安叔手上,娘子要是想要查看,奴婢這就去把他叫來……”

“先讓安叔不要露麵。”溫殊色及時阻止:“謝老夫人說過,他一日不走上官途,便一日不能讓他過上舒坦日子。”

晴姑姑知道這事,愣了愣,“姑爺還是不肯做官?”

“在鳳城一番相逼,做官做得也挺好,也不知什麽緣故,試探了他幾回,就是不願意留在東都。”

“那娘子呢?”

溫殊色搖了搖頭,她倒是不想回去了,之前沒見過東都,心頭雖向往,但也能止住,可如今見到了,便再也不想走回頭路。

“東都的覓仙樓已經被父親買了下來,如今由文叔在照看,估計早就做好了搬來東都的打算,隻要父親不再去下海,祖母肯定願意過來,溫家遲早都得來東都,且我從周夫人那兒替父親和兄長買來的員外郎,到了東都,依舊作數,將來有個官職在身,再守著這家酒樓,不靠大房,也能風生水起。”

如此最好不過,橫豎房產田契都置辦好了,要是來了東都也不愁,晴姑姑眉頭一皺,“姑爺不留在東都,娘子該如何是好。”

溫殊色惆悵地歎了一聲,“我也不知道。”

晴姑姑勸道:“娘子向來主意多,再勸勸姑爺。”

溫殊色從三個宅子中選了一個離鬧市最近的,問晴姑姑,“若是租,這一套得要多少錢?”

這個晴姑姑早就打探清楚了,“奴婢來的時機挺好,慶州天災,洛安又打仗,很多人趁著有價急著出手,這一套奴婢買下來是五千兩百貫,按照市麵上的價錢租出去,每個月最少能收五十貫……”

五十貫?這麽貴。

見溫殊色神色驚愕,晴姑姑一笑,“娘子不知,溫家大爺一家如今住的宅子,還沒這個大,一個月都得要六十貫呢。”

溫殊色點頭,“成吧,這就一套,租給我。”

申時謝劭才從王府出來,臨走時,靖王遞給他了一袋銀錢,約莫有二十兩,“走得匆忙,謝公子想必身上也沒帶多少盤纏,先拿去周轉,不夠了隨時同本王說。”

無功不受祿,換做往日,他必然不會收,可今非昔比,小娘子說不定還餓著肚子呢,謝過靖王,當下接了過來,繞到了昨日的成衣鋪子,另外再給溫殊色置辦了兩身中衣。

回到客棧,得知溫殊色已經退了房,正打算尋人,便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郎君。”

一回頭,小娘子正從一輛馬車上下來,雖還是那身青衫,卻是一臉的容光煥發。

“郎君,你猜我遇到誰了。”溫殊色手提著袍擺,匆匆走到他跟前,臉頰染了兩團紅暈,仰起脖子看他,神態又恢複了之前的那股鮮活勁兒,不待他猜,自己答道,“晴姑姑啊。”見他蹙眉,忙幫他回憶,“我的陪嫁姑姑。”

謝劭麵色恍然。

“這不前段日子,她家大侄子出了事,回了一趟東都嗎,誰知這世界真小,今日我去找房,正好就遇上了。”回頭看了一眼閔章,“是吧。”

閔章點頭。

再轉過頭興奮地看著跟前的郎君,“她大侄子留下了一套宅院,正讓她幫忙出租。”嗬嗬笑了兩聲,“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才咱們也不用去找房了,晴姑姑說要把宅子租給咱們,外麵的價錢是六十貫,她給咱們打半折,隻收三十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