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聽到宣見靖王的一瞬,右相的臉色陡然生變,太子在南城設下了天羅地網,連隻鳥雀都飛不出去,他是如何入的東都。
可如今想這些沒用,靖王人已經走了進來,一身金黃親王朝服,身姿筆挺,健步入內。
自從靖王去往中州封地後,朝堂上許多人都未見過這位皇子,一別十年,當年馳騁在戰場的青年,如今已至中年,容顏雖不再年輕,但精氣神卻不減半分,反而多了一股穩沉,讓人不可小覷。
行至殿前,靖王跪安:“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安康。”
從他進殿,皇帝的目光便在他身上,麵色慢慢地露出了欣慰,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些年的辛苦教導終於得到了該有的回報。
皇帝收住心神,直接問道:“有人說你管製不力,以至手下副將生了謀逆之心,到底什麽情況,你細細說來。”
這一突變,朝中的局勢瞬間亂了方向。
適才還揚言要連他一同治罪的臣子,彎腰垂目不敢抬頭,原本見大勢已去,想借機在背後參一本,日後好向新主討一個人情。
沒料到會被正主撞見,且看如今皇帝的態度實在令人難以捉摸,心中不由一陣惶恐。
靖王跪在大殿上,叩首道:“父皇明查,兒臣效忠大酆,忠於朝廷,絕無二心。”
皇帝一笑,“朕拿你試問了嗎,朕問的是你那位謝副使,他為何要反了你。”
靖王卻道:“稟父皇,無人謀逆。”
此話一出,朝上臣子麵麵相覷,“怎麽回事……”
不等皇帝再問,靖王便道:“謝副使並未謀逆,乃奉旨行事。”
“奉旨?”皇上故作不知,問道:“奉什麽旨。”
靖王答:“削藩。”
朝廷眾人齊齊抽了一口涼氣。
靖王繼續道:“兒臣本該束手就擒,以死證清白,隻因此事疑慮重重,不得不鬥膽前來同父皇求證,若旨意為真,兒臣甘願受死,絕無怨言。”
話音一落,頭上的皇帝突然一聲嗬斥,“荒唐!”這回是真動了怒氣,“朕何時下過旨要捉拿他靖王了?”回頭問身後的劉昆,“你見過嗎?”
劉昆忙道:“奴才未曾見陛下下過此等旨意。”
皇帝冷笑一聲:“好得很!朕還沒死了,居然有人敢公然假造聖旨,是不是下一步就要來奪朕的皇位了?”
殿上文武百官嚇得不輕,個個跪下額頭伏地。
從見到靖王的那一刻,右相便知道大事不妙,此時隨著眾臣跪在地上,背心不覺出了一層薄汗,但到底是在右相的位置上做了這麽多年的人,自有他的定力和城府,在一片沉寂之中,抬起頭平靜地開口道:“陛下,臣倒覺得此事蹊蹺得很。”
皇帝從盛怒中抬眼看向他,語氣難免不善,“元愛卿有話便講。”
元明安沉住氣,看向靖王,“臣知靖王殿下心懷大義,一向對屬下信任不疑,但奉旨削藩這等大事,乃朝廷重要決策,怎會下旨讓他一個副使來行削藩之事,這等經不起推敲的話,虧他也能編得出來,臣以為,如今不過是他謝道遠見收不了場了,狗急跳牆,否則單憑一句奉旨,他何來的依據?”
不得不說元明安此人心思極深,一早就看準了謝副使的愚昧,料到了會有今日。
既說是奉旨,那聖旨何在?
前去宣旨的公公早把聖旨銷毀了,還能留到如今給人抓到把柄?死無對證之事,他謝家逃不掉,靖王想保也保不住。
“右相所言極是,兒臣也曾有過此等顧慮,所幸宮中公公宣旨之時,謝家的三公子也在場,看出了此事蹊蹺,同兒臣一道前來東都求見皇上,那份聖旨正在謝家三公子謝劭身上,如今人已到了南城,等待陛下宣見。”
此話一出,一臉鎮定的右相,神色終於有了崩裂,眼皮一跳,側目看向靖王,難得亂了陣腳,“臨時造一份聖旨還不簡單。”
靖王聞言轉身,麵色肅然:“元大人慎言。”
靖王的眉眼並無武將的威風,看似淡然如風,可朝著人看過來時,卻有穿透人心的震懾力。
被他這一盯,元明安竟一時噤了聲,反應過來,手心已經濕透,同皇上叩首,“陛下當知臣並無他意,臣的意思是,謝副使既然敢謀逆,還差那一份假聖旨嗎,靖王莫要被他蒙騙了才好。”
靖王再次回頭看向他,“這點元大人不必擔心,聖旨上的字跡和聖印皆在,到了父皇手上,乃誰人所為,一查便知。”
他言語篤定,一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神情,倒是讓元明安惶惶不安了,不由去懷疑那公公到底有沒有把聖旨銷毀掉。
事情沒摸清楚之前,他不敢再說下去。
朝堂上安靜下來,皇帝發了話:“宣謝家三公子進宮。”又道:“事情未查明之前,靖王先留在東都。”
原本今日是他謝家的死期,沒料到局勢突然起了變化,完全超出了掌控,一出大殿,元明安便低聲同身邊的家臣吩咐:“立馬去通知太子,靖王是如何進的東都,有待追究,他若要是再將謝家的人放進來。”元明安想起適才皇上把靖王留下來的情形,麵色一片沉重,深吸一口氣道:“怕是永遠都回不了東都。”
傳話的人匆匆趕出宮。
同時皇上也派了人去南城接應謝劭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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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殊色一覺睡得尤其沉,睜開眼睛時,天幕已經有了微光。
感覺到自己正在顛簸,緩緩睜開眼睛,見眼前並非是昨夜的那片林子,低頭一瞧,自己不知何時已在郎君的背上。
謝劭偏過頭,“醒了?”
溫殊色麵色愧疚,“郎君怎麽不叫醒我。”
“見你睡得沉,沒忍心叫你,你要是還困,再睡一會兒。”
昨夜她都瞧見了,他一身是傷,也不知道他背著自己走了多久,哪裏還好意思再睡,“不困,郎君放我下來吧。”
“不困也能背。”郎君沒有要放她下來的意思,怕她再拒絕,便道:“我喜歡背你。”
頭頂一道清脆的鳥鳴聲入耳,像極了黃鸝,同郎君那話一樣,都極為悅耳。
果然人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雖說雙方都是假貨,但好歹兩人是正式拜過堂的夫妻,將來有一輩子的路要走,他能及時意識到自己對他的重要,是好事。
自己也一樣,大難不死,分外珍惜眼前人,這不,一場死離死別之後,連郎君的後腦勺都覺得好看了。
想起自己昨兒一日是何等的掛記他,失而複得後,確實隻有這般緊緊地靠在一起才能踏實,胳膊往他胸前繞了繞,挨過去趴在了郎君的肩頭,“那我就勉為其難地讓郎君再多背一會兒?”
窮途末路,太子鐵了心地要他謝家的命,本該緊張憂傷,但有這小娘子在,似乎怎麽也悲傷不起來,不吝給她漲了威風,“多謝娘子成全。”
“不客氣。”她倒上綱上線了,“郎君不知道,小時候多少人都盼著背我呢。”
這個他還真不知道,脫口而出:“為何?”
小娘子一窒,“郎君這話太讓人傷心了,難道我就沒有讓人搶著要背的魅力嗎。”
意識到自己的嘴又出了事,及時糾正了回來,“這不是有嗎,全鳳城最好看的郎君求著要背小娘子。”豪不害臊的一句話,不等她出言揶揄,便自己岔開,“娘子說說當年是如何風光的?”
“倒也不是什麽風光。”逃命的路太過於漫長,說著話還能解乏,不吝嗇與他分享,“有一回我崴了腳,被同伴背了回來,為了感激,我給了他十兩銀子。”
不虧是敗光了兩座金山的人,從小就有潛力。
郎君問:“然後呢。”
“第二天一起來,門前便蹲了一長串的人,一看到府上的人就問。”溫殊色清了一下嗓子,夾著聲道:“溫二娘子,你今天崴腳了嗎?”
突然感覺到背上猛地一顫,溫殊色聲音頓住,“郎君你笑了。”
謝劭咬牙:“沒有。”
溫殊色不信,歪頭過去盯著他上揚的嘴角,當場抓了個現行,“我看到了,郎君的嘴都快裂到耳朵了。”
小娘子突然湊過來,臉頰蹭到了他頸項,如一片羽毛一掠而過,威力卻不小,溫度鑽入皮膚,瞬間把他心頭的那根嫩芽,滋長成了參天大樹,不覺容光煥發,連腳步都輕了許多,向她保證道,“娘子放心,我不收你錢。”
他倒是想背著小娘子到天荒地老,溫殊色也不能真把他累死了,過了一陣從他背上爬了下來,與他並肩走在林子裏。
靖王走的那條路,溫殊色隻走了一小段,並不知道接下來的路程,且就算知道,靖王能走,他們也不能走。
眼下唯一的辦法,先找個地方安頓,躲過太子的搜城,再等靖王的消息。
小娘子不讓他背,他便牽住了她的手,這番行走在林子之間,慢慢地察覺出了不對,這哪裏是逃命,分明是同小娘子在花前月下。
想起離開前一夜,兩人為了約會,小娘子精心收拾了一番,身穿綾羅,頭挽高鬢,光鮮又明豔,月亮沒賞到,意外地卷入了漩渦之中。
如今再瞧,她一身男子的衫袍,又寬又長,明顯不合身,腳上的一雙繡鞋,已經看不出原樣。
就這一身,還是旁的男人給的。
雖說不介意,但自尊心還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突然能理解那些畫餅之人的心情,自己也無恥了一回,緊緊地捏著小娘子的手,“等到了東都,去給你挑幾身衣裳。”
也算不上畫餅。
在鳳城除了當值之外,他一直都在抄書,偷偷存了十幾兩銀錢,如今就揣在身上,等到了東都,他再拿給她。
可幾身衣裳小娘子哪裏夠。
溫荒郊野外到處都是參天大樹,偶爾還能看到一隻小動物,起初溫殊色還覺得新鮮,逃了這一路後,徹底看倦了,想念起了自己家裏的大宅子,“我還要大宅子,大床,大馬車……”
十幾兩銀子恐怕辦不到這些,正想勸小娘子,能不能先降低一點要求。
小娘子雙手突然抱住他的胳膊,仰頭看著他,“所以,郎君將來一定要做大官,我做郎君的官夫人,這樣便能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睡了一覺後,小娘子又恢複了精神,雙目剔透,兩邊臉頰頰染了一層紅暈,白皙的皮膚被林間的陽光一照,透出了薄薄的光暈。
小嘴……
“咚咚”幾聲心跳,發覺自己親過她一回後,他再也不能單純看她的唇了,腦子裏不受控製地冒出一些不能言說的畫麵。
小娘子當真一點防備心都沒,她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姿態,很容易讓人起色心嗎。
餘光往前麵瞟了一眼,自從昨夜見過兩人的那一場親熱之後,其餘幾人都很有默契地避開,給了兩人足夠的空間。
不知道這樣的時機,算不算沒有別人。
色膽一起來,心頭如同萬千螞蟻在咬著他一般,坐立不安,氣息都不順了,非得再親一下小娘子才能平靜。
“好。”昏頭昏腦地應了一聲,壯膽偏下頭。
“別動。”耳邊突然一聲嗬斥。
懸在半空的色膽頓時被嚇破了一半,很快抬起來,臉色極差地朝著前麵看去,便見不遠處的裴卿,手裏的刀不知何時架在了一位姑娘的脖子上。
姑娘手裏也有一把彎刀,上麵還沾著血跡,再看裴卿胳膊上的一道口子,應該是他身上的。
突如其來的變故,眾人都警惕了起來。
“別出聲。”裴卿推搡著人往前,手勁之大,那姑娘險些栽在了地上,裴卿又及時一把將人扯起來,提在手上,沒有半點憐香惜玉,“我問你,你答便是。”
姑娘似乎是被他嚇得不輕,頻頻點頭。
“你是誰。”
姑娘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裴卿沒了耐心,又推搡了她一下,繼續問:“住哪兒的。”
姑娘臉色發白,奮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對麵的山頭。
謝劭同閔章使了個眼色,閔章立馬過去查看,片刻後回來稟報道:“前麵有家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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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洲府南城。
軍府的燈火亮了兩個通夜,一直沒滅,卻無半點收獲。
太子自己都覺得可笑,“人進了孤的南城,竟然能從孤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你們告訴孤,是他靖王能飛天遁地,還是那位謝家三公子有什麽了不得的本事,能原地消失。”
底下跪了一堆的人,誰也不敢吭聲。
確實丟臉。
幾千名侍衛關起城門,甕中捉鱉,居然一個都沒逮到,還把人給跟丟了。
一群酒囊飯桶,嘴巴比誰都厲害,一遇上事沒一個能用,太子看都不想看,暗罵了一聲無用的東西,袖子一掃,案上的東西全都砸在了地上,“還愣著幹什麽,當真要孤親自去搜?”
一群人魚貫而出,裴元丘走在最後。
太子突然將其喚住,臉色很不好看,“裴大人莫要再讓孤失望。”
府軍回來後,太子自然也聽說了林中所發生之事,要不是他裴元丘的兒子從中作梗,謝家那位三公子早就被射成了篩子。
裴元丘心下一慌,跪地請罪,“殿下寬厚,臣定會給殿下一個交代。”
剛說完,東都的人便到了,進來匆匆稟報道:“元相給殿下帶了話,靖王人已經到了東都,今日早朝麵見了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洗脫了謝家的罪名,皇上已派人來南城接應謝家三公子。”
太子臉色遽變。
“還有……”那人頓了頓,“皇上將靖王留在了東都。”
報信的人垂目不敢去看太子震怒的神色,繼續道:“元相說,謝家三公子身上怕是還有聖旨,殿下要是還想回東都,這回務必要將三公子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