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溫殊色奔波了一天一夜,沒合過眼,身心俱受摧殘折磨,這會子還能保持清醒,全是因為她這十幾年來底子打得好。

但耐不得腦袋暈乎乎一團,嘴被郎君親上,一時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兩隻眼睛愕然瞪大,呆呆地盯著眼前放大的一張麵孔,怕暴露行蹤,林子裏沒生火堆,但幾人手裏的火把卻沒滅,身後昏黃的光亮照過來,在他眉眼之間跳躍,隻見他兩排眼睫緊閉,細細密密的長睫垂下還掛著一層細碎的水珠,內心似也不太踏實,微微在顫動。

腦子裏“嗡~”一聲,遲鈍的回過神來,溫殊色頭一反應便是推他。

他,他在幹什麽呀……身後還有人!她剛過來時魏公子正在往這邊瞧,還有閔章,無論何時目光都在他主子身上。

一定都看到了。

自己生平頭一回的**場麵,竟被人看了個光。

又羞又惱去推他,卻沒能把他推開,他鐵了心的要親她,手掌用力扣住她的後腦勺上,就是不鬆,唇瓣死死地貼著她的小嘴,一動不動。

唇瓣被他堵得一絲縫隙都不剩,溫殊色氣喘不過來,鼻尖的氣息與郎君相交,臉色一片辣紅,越來越慌。

謝劭此時也有些無措,適才盯著她那雙眼睛,突然就想親她一下,那樣的念頭一冒出來,如洪水猛獸,洶湧往上竄,完全壓不住,一時衝動,把人扣過來給親了。

本打算蜻蜓點水,先解了心中之急,誰知一碰上便失了控,不知道小娘子的唇竟是如此柔軟,唇瓣相連之處,滾燙一片,仿佛還有一股幽香,勾著他甘願往下沉淪,恍若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抽不出身,心口砰砰直跳,神魂也開始淩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不想離開便是了。

見她要躲,他自然不能鬆,手上的力氣加重,把小娘子的唇緊緊壓住。

他壓得太厲害,唇瓣既疼又麻,推又推不動,想起身後的幾人估計正看著熱鬧,一著急,溫殊色隻能伸手去掐他的胳膊。

胳膊上驀然一疼,郎君才猛然驚醒。

手一鬆,小娘子瞬間離他遠遠地,坐在對麵,背對著眾人,把臉埋在掌心,羞於見人。

謝劭後知後覺,抬起頭一掃,不遠處的幾道目光,躲的躲閃的閃,不用說,必然什麽都瞧見了。

頭一回同小娘子親熱便遭了大夥兒的圍觀,到底還是臉薄,愣住片刻,夜裏的風突然把少年的臉吹出了一層紅暈,幸在有夜色遮擋,摸了一下鼻尖,別過頭去,耳邊一陣安靜,有那麽片刻連林子裏的蟲鳴聲仿佛都聽不見了。

都怪自己沒控製住,太唐突了,讓小娘子也跟著害了臊,怕她生氣,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娘子倒沒再捂臉了,埋頭小口小口地咬起了餅。

輕咳一聲,殷勤地把手邊的水遞給她,“喝點水,別噎著了。”

其實那一個吻,溫殊色沒覺得有何不妥,自己是他的娘子,他要親,天經地義,不妥的是被那麽多人看了去。

可轉念又一想,似乎也沒什麽,夫妻兩人剛經曆了一回生死,大難不死,頭腦一熱抱著她親一口,乃人情倫理,情理之中。

別說他了,自己在穀底的水潭子裏看到他還活著的一瞬,也曾衝動過,要不是他倒得及時,恐怕自己早就親了上去。

想明白了,一切就都不是事兒了,羞澀來得快,去得也快,尷尬從不會在她身上久留。

沒同郎君客氣,接過水袋迎頭飲了一口,遞回給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臉豁達地道:“郎君趕緊吃,一天一夜沒進食,一定餓了……”

短短不過幾息,看著她臉上的嬌羞變戲法似的消失不見,沒料到小娘子比他還放得開,鬆了一口氣,隱隱又覺得有些失落,遺憾兩人的第一次親吻,選得太不是時候,沒能給她留下足以品砸的漣漪。

自己是做不到她那番平靜。

從鳳城到南城,路上兩人也不止一次喝過一個水袋,並沒覺得有何不妥,可親了這麽一回之後,再也無法淡定了。

仰頭灌入候中,水的味道仿佛都與之前有了不同。

心神正飄忽**漾,小娘子又慢慢地移到跟前,湊上前低聲地道:“郎君要是想親,下回沒人的時候,我們再親吧。”

呼吸猛然一緊,小娘子的話簡直太**,先前的心情一下從穀底拉到了天上,嘴裏的一口水,隻聽得“咕嚕”一聲,入了喉。

連帶著身上的那股疲憊感都沒了,未來突然變得可期了起來,沒人時再親……怎麽個親法,實在讓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正值心猿意馬之時,瞥見魏公子走了過來,不得不暫時斂下心中浮想翩翩,目光在他身上流轉了一番。

東都魏家,他知道。

兒時自己還曾見過這位魏家長公子,隻記得個頭瘦小,十來年沒見,已然是位身長玉立的公子爺了。

魏允走到跟前,招呼了一聲三公子,把手裏的一瓶藥膏遞給他,“裏麵是金瘡藥,三公子的傷用得上。”

朝堂上太子與楊家對立,謝劭多少知道,至於他能如此痛快地出手相助,確實沒料到。起身,拱手同他行禮,“此趟把魏公子也牽扯了進來,謝某實在抱歉,先在此謝過魏公子。”

魏允拱手回禮道:“一切皆為我自己所願,既做了選擇,便會料到結果,三公子不必如此客氣。”轉頭看向溫殊色,語氣溫和:“兩月前,我於鳳城求糧,若非三奶奶大義,解了我洛安將士的燃眉之急,如今我怕也不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兒,今日力所能及,能幫到兩位,於魏某而言,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聽他說到了自己頭上,溫殊色慌忙起身,人已經救下,也能輕鬆地說著漂亮話:“捐獻糧草用於軍中,魏公子不過是替大酆將士奔走了一遭,要說欠人情,也不該是魏公子來還,魏公子可莫要再惦記在心,天大的恩情,這回也都還完了。”瞧了一眼手裏的餅,熱情地問道:“魏公子自己可留了?後麵的局勢還不清楚,難為魏公子也與咱們成了天涯淪落人,得要補充好體力才行。”

許是度過了難關,她臉上的笑容輕鬆了許多,不似求上門時的防備和緊張,也不似適才在水潭裏看到的失態和崩潰。

笑容明豔,又恢複成了初次在鳳城相遇的那個鮮活姑娘。

魏允笑了笑道好,遂把手裏的一個紙包給了她,“三奶奶一身濕衣,林子裏涼,魏某恰好備了一套新衣,三奶奶換上,仔細別著了涼。”

原本她已經穿了人家一件,都怪自己太激動,往水潭裏一撲,身上又濕了個透,夜裏不比白日,確實有些涼。

既然有多的,自是換上幹爽的好,溫殊色接過來道了謝。

魏允又同謝劭道:“我已派了可信之人引開府軍,一時半會兒不會再追上來,三公子趁機先歇息,休養一陣咱們再往裏走。”

謝劭麵色看不出異樣,含笑點頭,待人一轉身,目光便落在了跟前的小娘子身上。

適才隻顧著看人了還沒察覺,如今才發覺,她身上穿著的衫子壓根兒就不是她原來的那件。

知道她大半夜下山,淋了那麽一場暴雨,定是一身狼狽,能有個人給她一件幹爽的衣裳,他應該感激,可心頭那股悶悶的刺疼,明顯談不上愉悅,甚至還有些難受,並非介意她穿上了誰的衣裳,而是恨自己無用,懊惱在她最無助之時,身邊陪著的人不是他。

等溫殊色換好了衣裳回來,便見郎君手舉火把在取暖。

火把靠得太近,生怕他把自己頭發燎起來,勸道:“郎君也冷嗎,要不我生一堆火吧,明兒我收拾幹淨便是……”

“不冷。”把烤幹的位置讓給她,“累嗎?”

累,怎麽不累呢。

緊繃了一天一夜,閻王殿門前徘徊了幾回,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一屁股坐下來,渾身都沒了勁兒,見他還在烤著,便沒再管,埋頭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我先睡會兒,郎君也早些休息。”

荒郊野外睡得並不踏實,腦袋從膝蓋上滑下去好幾回,迷迷糊糊被人拉了一把,聽見一道聲音,“肩膀幹了,你靠過來睡。”

終於有個地方可以支撐下滑的腦袋,實在太困,睜不開眼睛,沉沉地睡了過來。

東都皇宮。

皇帝剛更衣完,門外廊下一位太監行色匆匆地到了門前,悄聲同門口值夜的人說了一句,那人神色一慌,轉身便推了門。

劉昆扶著皇帝坐到了床邊,正欲扶他躺下,突然瞥見手底下一人站在了簾子內,言行囁嚅,衝他使著眼色。

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事,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皺眉問道:“怎麽了?”

那人對著劉昆耳語了一聲。

劉昆一愣,回到皇上身邊,低聲稟報道:“陛下,靖王殿下來了。”

皇帝同樣一怔,藩王無召不得進京,他不是剛回去嗎,怎麽來了京都,還選在了這個時候。

要是被人看到,還不得掉腦袋,鞋都脫了,又讓劉昆給他穿上,吩咐道:“把人叫進來,萬不可讓人瞧見。”

“是。”

不多時外麵一盞宮燈,領著一位身披鬥笠的人進來,那人一進屋便揭開了頭上的帽子,跪在地上,額頭點地,“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萬福安康。”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一顫,上回兩人見麵,還是三年前的壽宴,他倒是沒什麽變化,自己卻老了,柔聲道:“起來吧。”

翌日天還沒亮,一封急報從中州發來:鳳城謝副使叛變,圍堵王府,將靖王關在了城門之外,意圖謀逆。

早朝頓時炸開了鍋。

多數人都難以置信,懷疑道:“哪個謝副使?”

“前謝仆射的兄長,謝道遠。”

還真是那個謝家。

朝中文武百官臉色各異,以楊將軍為首的幾人,立在那閉嘴不談,右相元明安瞟了他一眼,腳步挨了過來,主動搭話:“謝家好歹也出過一個仆射,怎麽突然就謀逆了呢,楊將軍是何看法?”

楊將軍一笑,“同一個雞窩裏,還能生出一個壞蛋呢,這有何可奇怪的。何況還是圖謀不軌之人,故意敲出一條縫,難不成要殃及整個雞窩?”

元明安笑而不語地看著他,“聽楊將軍這話,此事還另有玄機?”

楊敬之沒理他,掃了一眼他左右,讚歎道,“元相如今這人脈,是越來越廣了,千裏眼順風耳也不為過,有什麽想知道的事兒,一句話的功夫,又何必來我這等耳目閉塞的人跟前打探呢。”

他楊敬之這張嘴真是日益見長,哪裏還像當初剛回來時,半句憋不住一個字來,臉如猴屁股。

已經到了早朝的時辰,臣子都到齊了,元明安隻好先閉了嘴。

很快皇上到了,百官朝拜。

平身後,便有臣子出列,討伐謝家:“區區副使,手中不過兩千兵馬,還敢舉兵犯上,何等猖狂,懇請陛下立刻下旨,捉拿逆賊謝道遠。”

“臣附議,此等賊人,目中無法,更無君主,按我大酆律法當處以斬刑,家族十六歲以上的男兒都應連坐,處以絞刑,母女妻妾等籍沒……”

“臣附議。”

“臣附議……”

瞬間的功夫,跪了六七人。

“犯主謀逆,確實不可恕。”皇上一聲冷哼,“朕倒要好好問問,這位謝副使,是誰給他的膽子。”

掃了一眼殿下,喚道:“陳浩。”

一人出列跪下:“微臣在。”

“奉朕旨意,立刻前往中州鳳城,捉拿叛賊謝道遠,朕要活口,若有意外,提頭來見。”

“臣遵旨。”

右相臉色微微一變,頭往右側輕偏,身側一人匆匆出列,跪在地上,聲口激昂:“陛下,逆賊謝道遠公然舉兵謀逆,城中百姓皆可作證,人證物證具在,為絕後患,陛下應立刻派人捉拿斬殺。”

“陛下,逆賊不除,難安人心,臣懇請陛下下旨。”

“懇請陛下下旨……”

越來越多的人跪下,又有一人道:“臣以為,此次事變,逆賊謝道遠固然罪不可恕,但身為節度使,靖王卻因管製不力,將我大酆陷入危難之中,臣鬥膽,懇請陛下一道處罰,以示我大酆律法綱目不疏,嚴謹無私。”

“行。”皇上抬頭看向門外,一揚手,“把人宣進來。”

眾人一愣,還沒回過神,太監已領命到了門前,提起嗓子:“宣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