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沙丘在眼裏一望無際, 似乎遠無盡頭。
甘州跟來的兩名兵卒已經退去,飲水的馬已被牽來,先前的危險仿佛從沒發生過。
人繼續往東南向而行。
舜音坐在馬背上, 人被穆長洲擁在身前。
先前他將馬牽回,毫不停頓地抱著她送上馬背, 跟著翻身而上, 即刻就走, 幾乎沒給她時間反應。此刻聽著馬蹄一下一下踏過沙子的細響,她心底才漸漸平靜。
穆長洲將她那柄匕首收在了自己身上,一手攬著她腰,一手牽著另一匹自敵人那裏奪來的馬, 垂眼看她:“現在好了?”
舜音眼神動了動,輕輕點頭:“想起那是處木昆部的人,就不算什麽了。”
“不錯,那隻是殺敵。”穆長洲說完,卻又敏銳察覺出她語氣裏的一絲冷意, 想起當時賀舍啜說她麵善, 忽問,“你與他們有淵源?”
舜音臉色定定, 扭頭看他一眼, 將話拋了回來:“那裏有個與你有淵源的,多個與我有淵源的也不奇怪。”
是在說令狐拓。
穆長洲盯著她的烏發:“他與你說什麽了?”
舜音啟唇,說他不過一無恥之徒,人人得而誅之,卻又沒說出口:“他說與你私仇太深。”
穆長洲冷笑:“確實私仇太深。”他沒有往下說, 轉了話,“不過你若留在他那裏更好, 至少安全。”
舜音蹙了蹙眉,淡聲說:“我一人安全有何用,你若折了,我先前許多努力就都白費了。”
腰上忽而一緊,是他攬著的那隻手用了力。他聲音低沉許多:“還不如不說。”
力道太重,舜音不禁合住唇,竟覺他帶了不悅。
穆長洲抬頭看了看周圍,聲抬高:“那隻能隨我再做一事了。”
舜音還沒問,他已停下,偏頭凝神看著遠處。
知道他是在聽四下動靜,她沒有做聲。
過了一瞬,他才說:“稍後前行,你幫我記著路,以免我們回不來。”
舜音環顧四周:“這可是沙漠之中。”
“無妨,我信你。”穆長洲策馬往前。
一路似在向南而行,但也隻是開始。
因為開始還能分出方向,後麵就難了。
舜音一邊走一邊記著路徑,眼神掃視,幾乎片刻不停,奈何沙丘連綿,大多看來沒有區別,她不得不全神貫注,絲毫不得放鬆,才能將這一路所見都刻入腦海。
頭頂日光早已淡去,沙丘之間感受不到一絲風,幹悶無比。
直到馬停下,穆長洲下了馬背,手臂箍著她腰,將她挾下馬背,她才從強記之中回了神:“到了?”
穆長洲點頭,攥著她手腕,往上走,直上麵前一道又高又陡的沙丘斜坡,到了丘頂,終於有風吹來,周遭幹悶一空。他拉著她蹲下,遠遠望出去。
已是沙漠盡頭,卻無法從這盡頭處出去,因為盡頭之外是一片戈壁荒野,往前很遠才有了綠意,而綠意之上,遠遠可見一片連著雲般的白。
是一片白色圍帳,院落般圍繞了一圈,裏麵似有十數座小氈房,中間還紮著高高的一頂圓頂氈房,高而顯眼,如眾星拱月般矗立。
圍擋之內有不少人走動,如在護衛,實在太遠,看不清模樣,但走動架勢很像兵馬。
舜音眯眼細看,才看出大概,想了想此間方位,離北原而來是一路往東南,又想起先前得到稟報說西突厥可汗與可敦往東南向而去,暫時停靠在河西外圍,輕聲問:“這莫非是西突厥可汗的行帳?”
此處恰好是河西、西突厥與中原都臨近交匯之處,確實像是一國可汗會選擇的談判之地。
穆長洲點頭,在她右側低聲說:“經處木昆之事,我本懷疑可汗親來不過是個幌子,但昨夜擒了他們兵馬來問,竟是事實。”
舜音才知他這一夜急忙趕來東南是做什麽,原是為了確認可汗行蹤。她思索道:“那也許安排處木昆與涼州首輪談判也是真的,隻不過處木昆欺上,做了行刺之事。”
穆長洲沒否認,顯然也這麽認為,盯著遠處那一片行帳說:“一國可汗的行帳不可能久在此處,否則消息若入中原,會引來附近中原幾城的忌憚,這裏最多三四日就會一換,因此動作要快。”他忽而起身,拉上她就走。
舜音被他拉著匆匆走下沙丘,險些跟不上他腳步:“什麽動作?”
穆長洲說:“拿回閑田。”
走下沙丘,他鬆開她站定,忽然解開衣帶,脫了身上那件血跡斑斑的外袍,係在了一路牽來的那匹自敵兵手中奪來的馬匹背上,身上隻著了半臂,露出裏麵的中衣,被綢褲裹著的雙腿修長筆直,一覽無遺。
舜音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看去他在沙地裏拖出的斜長淡影上,沒有作聲。
他已轉身走來,伸手摟過她腰,輕巧地抱著她送去自己馬上,翻身而上,自後擁住她,一手牽了那匹係了他外袍的馬,往回路走。
舜音頓時收心看路,好在這片沙漠不算廣袤,路徑還是記下來了。
一路往回,除了耗時,到底還是順利回到了他們來時的地方。
馬不耐旱,在沙漠中撐不了太久,必須要即刻出去了。
穆長洲沒有停頓,立即轉向往西而去,舜音已認出來,這次是對著涼州的方向。
頭頂隱去了日頭,幾個時辰倏然而過,在沙漠中幾乎感受不到。
等看到眼前沙丘不再綿延,方知已快到另一處邊緣。
穆長洲停下,低頭問她:“還能不能撐住?”
舜音點頭,抿了抿唇,先前令狐拓給她的水和軍糧在逃離那兩個處木昆兵卒時都丟了,此刻不覺得餓,隻覺得幹渴。
唇上一沉,是穆長洲的手指摸了上來,他拇指在她唇上一揉,如感受了一下,低聲說:“馬上就能出去了。”
舜音唇上很幹,被他揉過後隻剩了麻,覺得他口氣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穆長洲抬頭看出去:“到了此時,賀舍啜為掩蓋閑田之事更要拚命除了我,稍後出去需一鼓作氣。”
舜音會了意,點點頭,隻心頭微微懸起。
穆長洲霍然一拍敵兵馬匹,那匹馬頓時不管不顧衝了出去,他手中韁繩一扯,一夾馬腹,自另一側衝出。
馬蹄踏過黃沙,直直疾奔出去,百步之後踏上了硬土,立時如履平地,迅疾如飛。
隱隱約約似有呼喝聲傳來,舜音扭頭去看,發現那匹被拍走的馬早已遠去,上麵的衣袍綁著,倒像是伏著他人一般。
更遠處人影渺小如黑點,似正朝馬追去,想來那聲呼喝也許正是還在搜尋他們蹤跡的處木昆散兵了。
她人被緊緊環著,一手牢牢抓著他手臂,低聲說:“隻怕賀舍啜的狡詐都比不上你。”
穆長洲口中低笑一聲,策馬未停,直奔前方。
沙漠被徹底甩離,疾馳而出,兩側風聲不停。
漫長的荒野枯景之後,前方有了一片半舊的戍衛哨所。
哨所一角巍巍矗立著壘築的土石高台,上方有守軍眺望出來,兩側已有人搭弓指來防衛。
但緊跟著弓箭收起,守軍已認出快馬而來的是誰,揚聲高呼:“是軍司!快放行!”
尖頭朝外橫攔的木柵被兵卒們用力拖開,穆長洲策馬直直衝入,終於停下。
立時周邊呼呼而過的風聲都沒了,舜音喘口氣,到此時才鬆開抓他的手臂。
身後穆長洲的身形似也鬆了,在她耳邊說:“現在真沒事了……”
此處雖是戍衛哨所,但因離涼州城尚遠,平常隻少量駐兵,多作觀望傳遞消息之用。
可如今,這裏卻滿是兵馬。往裏而去的大片空地上還新紮了不少營帳,幾乎隨處可見兵卒。
正是穆長洲安排的接應隊伍所在。
天色將晚,舜音坐在哨所西側的屋舍裏。
先前下了馬,她自知一身狼狽,幾乎無處可站,穆長洲及時招手,命兵卒將她送入這裏休息,才讓她避開眾軍士的眼光。
麵前一方小桌,上麵擺了熱飯熱水,她飯菜吃得不多,隻喝了許多水,才算緩了過來,摸了摸嘴唇,沒那麽幹了。
一回回下來,對於這種驚險竟已有習慣之感,她牽了下嘴角,有些自嘲。
外麵時常人動馬嘶,門外忽而傳來了穆長洲的聲音:“此處接應兵馬足萬?”
似是一名將領在回:“八千。”
穆長洲說:“不夠,著我手令,再領兩千趕來此處,隨時聽候調動。”頓一下,他又說,“不得引起涼州注意。”
將領稱是,腳步遠去了。
舜音剛想出去,門已被推開,穆長洲走了進來。
他顯然已清洗過,身上披了件幹淨外袍,青黑圓領、兩側開衩,是軍中戎裝,手裏還拿了件一樣的,打量她兩眼說:“跟我來。”
舜音不明所以,起身跟出去。
走了幾十步才停,身側一間石頭房屋,他推開門,將那件軍中外袍遞給她:“裏麵是浴房,去清洗一下。”
舜音接了,進去打量一圈,裏麵幹幹淨淨,像是剛剛清理過,回頭看他一眼。
穆長洲說:“今日隻我用過,已命人打掃了,你放心洗,我替你守著。”
舜音聽說他要守著,眼神輕閃,看他一眼,立即合上了門。
門外腳步微響,穆長洲似輕輕走動了一步。
浴房中早已備下熱水,這軍中之地,門外還守著個穆長洲,舜音渾身不自在,動作也快,幾乎半點功夫都沒耽擱就清洗好了。
拉開門出去,天卻已黑。
穆長洲轉頭看來,衣服不合身,在她身上鬆鬆垮垮,她一手掖了掖衣襟,一手抱著換下的衣裙,明明沒什麽,卻惹他多看了好幾眼。
舜音低聲說:“好了。”說著先往前走。
穆長洲快走幾步跟了上來,人在外側,幾乎要緊貼著她。
她肩抵上他胸膛,一怔,偏頭發現自己早已被他擋得嚴嚴實實,聽到附近有兵卒腳步經過,才知他是在給自己遮擋,頭稍低,自己也不想被太多人瞧見剛從浴房出來。
穆長洲垂眼看見她白生生的一片後頸,掃視左右,更不想她這模樣被別人看見,幹脆一手攬過她,推門而入。
舜音莫名心跳一急,回神才發現已回到了那間屋中。
穆長洲合上門,才鬆開攬她的手:“累了就早些休息。”
舜音稍稍讓開,扭頭看見屋中,小桌已經撤去,牆角有臥床,此時似也新鋪了床褥。
沒點燈,四下一片灰暗,她一時怎麽可能睡得著,枯站一瞬,忽而發現穆長洲已轉身去了裏側一角,衣袍輕響,也不知在做什麽,轉頭尋找火折子。
穆長洲似是聽到了動靜:“不用點燈。”
舜音放下衣物,在窗台處摸到燈座和火折,已吹出火,動手點了燈,才轉頭看去:“為何?”
話音未落,卻見他站在裏側,衣袍半敞,左臂**,右手拿著塊幹淨的帛布搭在左臂上,似正在包紮,眼神看了過來。
舜音一愣,回味過來:“你受傷了?”
穆長洲與她對視,也不隱藏了:“不過一道刀傷,不深,血已止住。”既已被看見,他幹脆將布帛遞來,讓她搭手。
舜音走近,才看出是細細長長的一道傷,在左臂上方,難怪之前他那件衣袍上血跡斑斑,但此刻他已抹了藥,看不出詳細,看著確實止血了。
她擰擰眉,拿了布帛替他纏上,那一處肌理緊實,纏上後醒目非常,不禁多看了兩眼。
目光一轉,忽而看到他半敞的胸膛,舜音站在他身側,視線一凝,又轉著眼往他背後看,突然明白為何他剛才不讓點燈了,手指幾乎下意識的,輕輕撥了一下他的外袍。
他身上外袍被撥開,露出了整片胸膛,顯露了大半脊背,窄腰緊腹,肌理明顯,胸口背後卻蜿蜒了無數道痕跡。
那是一道道的傷疤,橫亙在他背上,交錯凸起、醜陋可怖,甚至僅僅是看著,就可以想象出當初皮開肉綻的模樣。像是鞭笞,又像是刀割,背後有一片甚至一道疊一道……
她撥衣的手指縮了一下,一掀眼,正對上他雙眼。
穆長洲手扯起外袍,眼神黑定定地看著她:“不怕嗎?”
舜音張了張唇,強行鎮定下心神:“今日險些連命都沒了,又豈會怕這些。”
穆長洲眉眼一壓,霍然扣住了她腰。
舜音一下貼近他身前,就聽他壓下聲說:“以後別再說這種話。”
她胸口頓時急促起伏,尚未回應,他已低頭,臉貼過來,一口封住了她唇。
舜音唇被一堵,方才看到什麽想問什麽霎時都忘了,人被他緊扣著,一直按到他身前,緊緊抵住他,隻覺他周身緊實滾燙。
唇被一含,又一吮,她呼吸一窒,快要被他奪去氣息。
他忽而伸出手,舜音立時肩頭一輕,身上外袍本就寬鬆,現在更加鬆散,悄然落了地。
不知不覺間,人已被摁去**。
穆長洲揚手拂滅了燈火,頓時屋中又一片灰暗。
昏暗中隻有彼此呼吸聲清晰,她的唇被放開,人卻被緊壓。
她忽而清醒,喘息著說:“你有傷。”
穆長洲右手揉著她的腰,低語:“嗯。”似根本不以為意。
“……”下一瞬,已說不出話來,她整個人如被他緊扯而起,似又有火燎了出來,惹得人要發汗。
臥床窄小,她側臥,麵朝裏,背朝外。
穆長洲自後側擁著她,緊貼而至,喘聲漸沉。
她卻覺得自己的呼吸更沉,忍耐著,忽覺身被一提,緊跟著心口一撞,似被直衝入了心底,人陡然失語。
那隻手始終在揉著她的腰,如同緩解,她後頸一片滾燙,是他在一呼一吸。
她失神,又回神,卻更難熬,一把掐住他手臂,齒間終於氣息不穩地擠出兩個字來:“浪**……”
還在哨所,如何不浪**。
穆長洲聲沉在她耳邊:“那便算我浪**。”
她一下閉了嘴,說不出話來,隻覺狂風驟雨風摧草折也不過如此。
屋中沒有燈火,外麵卻有哨所的燈火,半明半暗地投入一小塊,隻照在臥床邊的石牆上。
舜音的手一下按上去,被照出汗漬漬的一片,又被穆長洲的手一把覆上,那隻手背青筋顯露,似無力竭之時。
忽有兵卒齊整巡視走過的腳步聲。
舜音心頭一緊,莫名慌亂,手抓著他手臂,想說有人。
穆長洲驟然沉喘,按住她,貼她耳邊,低低“噓”了一聲。
她耳邊一麻,咬唇無聲。
恍惚不知何時,穆長洲終於抱她坐起。
她得到喘息,甚至想要退卻,一手抵在他頸邊。
他握住那手,附耳低語:“見你還有如此精力,我就放心了。”說完一反身,又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