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關外人馬全回, 戰事徹底平定,涼州城中已然恢複了原樣,隻大街之上熱鬧未停。
到了次日, 更為熱鬧,連軍司府裏都能聽見城中的喧鬧聲。
臨近傍晚, 舜音對著妝奩銅鏡, 一手揭開衣領, 看了看左肩。
已經不疼了,力道重也有力道重的好處,隻是太重了,肩頭到現在都殘留著他手上力道, 撫過時還微麻。
外麵,勝雨在隔著門高聲喚:“夫人,該出門了!”
舜音趕緊整理好衣裳,起身出去。
今日城中有慶賀戰勝的慶典,她本不想湊熱鬧, 隻是為了帶封無疾出去走動, 才打算出門。
一出去,她習慣般先看了眼主屋。
勝雨看見她眼神, 稟報說:“今日慶典由官署安排, 軍司已被官署請去宴飲,臨走前特地留了話,說照舊會等著夫人的。”
“……”舜音瞬間想起昨日他說連見她麵都難了,這話留得也太故意了。
封無疾正在府門外等候著,很快看到他阿姊出來, 忙迎上去。
舜音走近時說:“今日可別再與人較勁了。”是說他去找閻會真的事。
封無疾昨日回來就已被她說過一次,都無奈她怎麽對人家要鑽空子也不心急, 撇了撇嘴:“知道了。”
天將擦黑,城中大街正當喧騰,四下燈火明亮,亮若白晝。
穆長洲身上袍衫整肅,信步自官署中走出,身後跟著胡孛兒和張君奉,還有一串的官員,皆是趕來向他道賀的。
“軍司威名振赫,今日慶典也是為你所辦,理應留下多飲幾杯。”有官員挽留說。
穆長洲向來不喜官場逢迎,卻又對這些遊刃有餘,伸手牽了自己的馬韁,話說得不冷不熱:“此戰不是我一人之功,豈能我獨賀?諸位請便,我先行返回了。”
官員們都道他是謙虛,這是在說將士們也勞苦功高啊,隻好抬手禮送。
穆長洲翻身上了馬,朝張君奉和胡孛兒遞去一眼。
二人會意,反身留下,替他與這些官員繼續宴飲,互相對了個眼色——
軍司近來好似很惦念府上,一無事就回去了。
穆長洲扯馬返回,身後緊跟著幾個弓衛隨行。
本已往僻靜道路而去,他想了想,忽而擺手,遣退了弓衛,馬韁一扯,轉向往大街上而去。
大街之上人滿為患,道路兩側都是圍觀典禮的百姓。
封無疾尋了個人稍少的地方站定,小心護著舜音,湊近說:“阿姊若覺不適,回去也行,也不是非得看這些。”
舜音抬手捂了一下右耳,每逢這種嘈雜環境總有些不舒服,但還能忍耐,輕聲回:“你難得來一趟,多看兩眼,隻當多了解一些這裏情形,也未嚐不好。”
封無疾這才扭頭去看大街。
街上樂音陣陣,一隊胡人牽著駱駝而來,上麵坐著好幾個樂人,有的吹奏胡笳,有的擊打小鼓。
胡樂歡快悠揚,後方緊跟而來一群旋轉舞動的胡姬,抬手晃脖,裙擺翻飛。
近處又有胡人在噴煙戲蛇,不時惹出陣陣驚呼。
樂聲、笑聲、吵鬧聲,拍手叫好聲,混成一片,到處都是走動的人,放眼望去盡是胡衣,說話都夾雜許多胡音。
封無疾回頭,皺著眉小聲說:“雖說是絲路要道,胡漢混雜,可漢衣者少之又少,都很難看出還是國中之地了。”
舜音看見他口型,立即搖頭。
封無疾閉了嘴,自然知道這種話不能亂說。
身側似有人走近,舜音餘光瞥見一道身著胡衣的女子身影,扭頭看去,意外道:“閻姑娘?”
來的是閻會真。如昨日一樣,她隻帶了一兩個隨從,像是剛從不遠處擠過來的,一隻手還在撫著衣擺。
封無疾一轉頭看到了她,頓時站直,防備一般,但隨即就見舜音朝他看來,想起了她的交代,隻好忍住了,一雙眼在閻會真身上掃來掃去。
閻會真瞥他一眼,開口說:“我是特地來找夫人的,可否借一步說話?”
四周太吵,舜音隻能讀她口型,轉頭見一旁有個巷口,朝她示意,先走了過去。
閻會真又瞥一眼封無疾,跟入了巷口。
封無疾隻能走過去攔在巷口,背朝裏,臉朝外,替她們隔開雜人。
巷中燈火暗了許多,也沒人經過,正好說話。
舜音問:“找我有事?”
閻會真瞅著封無疾背影,口氣不好:“西州快馬寄來了封信,要交給軍司,我昨日原本想親手送到軍司手上,但有些人口出狂言,竟讓我去找他,我偏不遂他願,今日既又碰上,幹脆就交由夫人好了。”
她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封信,遞了過來。
舜音接了,看一眼巷口站著的弟弟,低聲說:“昨日是他之過。”
封無疾在巷口聽見,不自在地晃了一下身,沒回頭。
閻會真悶聲道:“還有些話,我幹脆就與夫人直言好了。”
舜音看著她:“什麽話?”
閻會真猶豫一下才開口,聲更悶了:“想必夫人也聽過我們閻氏一族敬重文人,我少時曾見過軍司中了進士返回涼州的模樣,才仰慕他至今,這也沒什麽不可說的。”
舜音眼神微動,沒料到她會毫不避諱說這些:“這又何必告訴我?”
閻會真鼓鼓腮:“你是軍司夫人,何況……”她想說何況軍司對你又不一般,早在圍場時就看出來了,他眼裏話裏都隻留意她一人似的。
昨日被封無疾那一番話弄得她頭悶心惱,此刻才一股腦倒了出來,說完她就轉身:“我走了。”走到巷口,打封無疾身邊經過,她特地又“哼”一聲,才出去了。
舜音捏著信,跟著走出巷子。
封無疾眼看著閻會真走遠的身影,壓著聲與她說:“少時算什麽,少時你還親口說過與穆二哥不是一路人呢!”
舜音冷不丁被他提起這茬,又想起閻會真的話,竟覺微妙,自己不覺得他當初文人模樣有多好,卻恰恰是別人的心頭好,拎拎神,低聲說:“你去送一下她。”
封無疾皺眉,有些不情願:“不必了吧?”
舜音催:“快去,昨日你已失禮,這回可莫再失禮了。”
封無疾無奈,想想一人做事一人當,也沒什麽好回避的,還是朝著閻會真離去的方向追去了。
勝雨領著隨從跟了過來。
舜音看一眼信,也不知是什麽事,已無心再看什麽慶典,朝馬車處走:“回去吧。”
很快回了府上,終於甩開了一街喧囂。
舜音下了車,直往後院走,進了院門,看到主屋裏燈火亮著,快步過去。
門開著,她走進去,看了一圈,卻沒見到人。
剛要轉身出去,一眼看見挺拔如鬆的身影緩步邁入了房中,彼此先後隻相差了一步。
不是穆長洲是誰。
“你……”她有些詫異,“正好回來?”
穆長洲看著她:“跟著你回來的。”
舜音問:“什麽時候跟的?”
“你出了那個巷子,與無疾說話的時候。”
舜音才知他竟去了大街上,都怪一路太吵,回來時竟不曾留意。
突然反應過來,她一下看過去,他耳力好又識得唇形,那不是當時說的話都被他聽去了?
穆長洲本是特地去街上找她的,一路在半明半暗的街邊穿行而過,隔著人群,剛好看見她從巷子裏出來,緊跟著就看到了封無疾與她說話的口型。
他挑眉故意問:“怎麽?”
舜音眼神動一下,將手裏的信遞過去,打岔說:“沒怎麽,我來送東西的。”
穆長洲接了,拆開迅速看了一遍,又合上,似乎並不關心。
舜音忍不住問:“說了什麽?”
穆長洲看她一眼,才說:“西州都督來信提醒,總管府派人送信去了邊遠幾州,看似撫慰,實有拉攏之意,也許是為了防範我。他提議我主動與之聯結,以免日後再遭壓製。”
舜音蹙眉,忽然想起閻氏曾說過他一向關照最遠的伊、西、庭三州,又不解:“你已聯結他了,還要如何與他聯結?”
穆長洲將那封信折了折,隨手扔去桌上:“西州都督是回鶻人,想得直接,他說的是更親密穩固的聯結。”
舜音動著心思,本沒想透,但想起安排來送信的人是閻會真,突然就明白了:“原來如此。”
親密又穩固的聯結,那就是聯姻了。
穆長洲盯著她:“音娘想說的隻有這個?”
舜音心想這是在問她意見不成,抿一下唇,緩緩說:“我能說什麽?穆二哥已非當初,當時娶我是迫不得已,現在若要再娶個有權勢支撐的也不是不可,以你如今權柄,也許總管府也阻止不得了,如此也就勢力更固了。”
穆長洲眼神一沉:“確實,這麽好的主意,我怎麽沒想到呢?”
舜音聽不出他語氣裏的意味,淡淡說:“你現在不就想到了。”
穆長洲似笑非笑:“那看來,音娘是打算將我拱手讓人了。”
舜音一怔,隻覺莫名其妙,這事她夾在裏麵算什麽,尷尬難當,早知還不如不問,抬步就往外走。
穆長洲攔在門口,將門一關,一伸手,拽住了她。
舜音被拉到他麵前,抬頭對上他臉。
穆長洲垂眼看她:“音娘當初與我不是一路人,至今都不覺與我一路?”
舜音就知道他把那話給聽去了,擰起眉,轉頭避開:“我又沒說不幫你了,隻要不壞我的事就夠了……”
穆長洲被氣笑:“那你可真是大方。”話未落,一把扣住她腰。
舜音頓時無處可逃,一下被禁錮在他胸膛前,貼得更緊。
穆長洲低頭,直直看入她雙眼:“你自己還未成我真正的夫人,倒已想著迎接新人,不如先把自己坐實了。”
舜音忽覺他眼神變了,眸中黑湧,如侵似占,一下會意,心跳如飛,連忙一手撐在他胸口:“吉日……”
穆長洲頭更低,鼻尖與她相抵,聲音沉沉,一字一句說:“城中大賀,否極泰來。我覺得,今日就是吉日。”
舜音唇被一下堵住,他驟然親了上來,人被他緊緊摟著,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反應過來時已繞過屏風。
唇被他含著,手也被他握住,他拽著她一隻手送到自己腰間,故意用她的手指去勾自己的束帶搭扣,一下,兩下,“嗒”一聲響,束帶落了地。
舜音指尖一縮,亂了方寸,唇舌被忽上忽下地揉撚,一下輕,一下重,將要喘不過氣,好在他很快就鬆開了她唇,手卻已按到她腰上,忽而一抽。
身上一涼,她外衫滑下,衣襟裏卻熱,是他的手,那隻手在她左肩上一揉,緊跟著他低語:“正好,看來傷已不疼了。
舜音肩上微麻,耳後一片滾熱,被他話弄得心燥意亂,未等喘口氣,人陡然被他打橫抱起。
背一下陷入床中,觸到的錦被冰涼,刺激她一顫,慌亂中甚至想要坐起。
他長身緊跟著壓上,頃刻又將她壓回。
舜音一頭仰倒,身上更涼,彼此衣裳摩擦落地,簌簌輕響。
屏風擋著燭火,床前晦暗,她青絲已散,在燈火裏看見身上的人似也披了層暗影,那道暗影忽而朝她低下了頭。
身前一邊涼一邊熱,仿若有火燎過,她難耐地動了一下,緊閉著雙唇才能忍受。
他的手在動,做那引火而至的人。
如有一層一層浪潮席卷過來,衝得她頭暈腦脹。
直到他猛然壓近,她渾身一震,如弦拉緊。
“音娘……”穆長洲喚了她一聲,聲沉而啞,突兀斷了後續。
下一瞬,身沉而至,她恍然失神。
穆長洲勢如積蓄已久的一張弓,狠狠扯著她這根弦。
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舜音倉皇張唇,忘了呼吸,很快又咬緊牙關,手胡亂伸出,隨手一抓,抓到他背上,摸到幾條盤結扭曲的痕跡。
“別碰。”穆長洲沉喘,一邊一手抓著她的兩隻手,緊緊攥著,不讓她碰那裏,最後按去自己腰間。
手下一片緊實,甚至還有隱約起伏的線,舜音掌心指尖都燙得嚇人,不知是他的緣故,還是自己的緣故,呼吸急亂,穩了又穩,毫無章法。
一切都亂了章法,急烈而來的如西北狂風,呼嘯而至,漫卷全身。
屏外的燈火似也亂了,在搖,在晃,她迷了眼,看不清,咬住嘴唇,才能忍耐著不出聲音。
不知多久,穆長洲終於將她按不穩的雙手送到自己頸邊。
她一把攀住,如在深水裏煎熬將溺。
他已俯身貼近,呼吸重得駭人,聲音連人一同撞至,貼在她右耳邊問:“現在你我是一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