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有光照在眼上, 微微的晃人,天像是已亮起很久,周圍安安靜靜。
恍惚不知過了多久, 舜音緩緩睜開眼,發現外麵似已日上三竿, 陽光自窗中透入, 直至眼前, 刺得她眯了眯眼,待適應了,看見頭頂青羅軟帳,才認出是在自己房中**。
默默看了一瞬, 她立即坐起,一手摸到嘴唇,起身下床,快步走至妝奩前,看入銅鏡。
鏡中的臉白淨如常, 嘴唇上卻有一小塊還泛著紅, 就在下唇瓣上,手指撫過, 澀澀的麻。昨晚情景立時全都湧入腦海, 她眼神晃了晃,一時眼前全是那道緊緊覆住她的身軀,耳後開始生熱。
昨晚她在那間屋舍中站了許久,直至後來昌風再來那間屋舍外麵請她,她才出去, 隨即護衛們便都趕了過來,要護送她先行回府。
她根本沒留意是如何坐上的馬背, 又是如何離開的,隻知道離開前穆長洲就站在城下,似乎一直在看著她……
舜音輕輕吸一口氣,又吐出,走去窗邊,推開道窗縫。
主屋的門窗關著,沒看到有人,穆長洲像是根本還沒回來。
她又合上窗,耳後才似沒那麽熱了,嘴唇抿了抿,稍稍緩了那陣麻,想不出他怎會用了這麽大的力氣……
“夫人!”窗外忽然響起勝雨的聲音,“可是已經醒了?”
舜音才知道她就守在門外,拎拎神,走過去開了房門。
勝雨見禮道:“總管夫人差人來請,讓夫人得閑時去一趟。我看夫人昨晚回來有些恍神,也許是太累了,是不是再休息些時辰再說?”
舜音心想那哪是恍神的事,眼神輕輕一飄,忽而看見勝雨朝她唇上看了過來,背過身,若無其事說:“沒事,我收拾好便去。”
出東城門往外的那片營地中,中間營帳裏,穆長洲一身濕氣地站著,一手抽了布巾,擦去頸邊水跡,一手攏上身上剛換的外袍。
昨夜事雖已解決,但他要留著處理後續,才宿在了這裏。
昌風一直候立在外,此刻才進去,看見一旁武器架上搭著他換下的那件袍衫,已是一身塵灰,且帶了血跡,尤其是右臂袖上,更是血跡斑斑,忙問:“軍司可有受傷?”
穆長洲說:“沒有。”都是別人的血,隻是妨礙了他騎射,血腥氣味又易引來追兵,回來時才將衣袖掖在了腰間。
還好掖住了,否則昨晚豈不是衝撞了她?想到此處,他嘴邊動了動,手上束好蹀躞帶,拂一下衣擺。
昌風自他任軍司時起就已跟隨他,知道他一向儀態端雅,這般而歸可見這一路真是凶險,抬眼卻見他嘴邊帶著笑意,似乎昨晚在城下時就見到了,倒像是心情愉悅。
“諸事如何了?”穆長洲忽然問。
昌風立即回:“胡番頭昨夜就將截獲糧草隊伍一事呈報了總管府,一切都按軍司交代處理。”
穆長洲頷首,走出營帳。
營門外一陣齊整而回的馬蹄聲,胡孛兒剛好帶人返回,下了馬,興衝衝地到他跟前,壓著粗嗓報:“軍司!佐史已在返程路上,那三個狗賊前日就全已降了,已往涼州押來!難怪昨日那些人會不惜魚死網破最後一拚,原來是沒轍了!”
穆長洲在返回路上就已聞訊,張君奉一切聽他調動,自然一路都傳訊及時。他沒說什麽,聽完便朝旁伸手。
昌風見他伸手,立即將他的馬牽著送來。
胡孛兒看看他:“事情一完,軍司便要走了?”
穆長洲翻身上馬:“早該回府了。”
胡孛兒才想起他到現在還沒回去,難怪瞧來竟有些急。
還未出營,卻來了兩個報信的兵卒,急匆匆地進了營門,向馬上的穆長洲見禮:“軍司,總管請軍司去見。”
穆長洲停一下,點了點頭,韁繩一振,出了營地,先去總管府。
舜音早已先一步進了總管府中。
劉氏在花廳裏坐著,今日依舊是一身胡衣,也依舊坐得高高在上。
舜音進去時,下方已擺好了一張胡椅,離上方座位很近,看著竟比往常要客氣許多。
劉氏已經開口:“坐吧。”
舜音照常見了禮,才走近坐下,一麵留意她說話口型。
劉氏道:“軍司先前來請令,說河廓二州缺席述職有異,要去查二州軍務,我便知他肯定是又帶上了你。”
舜音想一下,有意說:“是我央求他帶我去的。”
劉氏頓時麵露微笑:“那看來你已聽進去我的話了,那就好。”緊跟著又道,“此番外人雖不知詳情,但總管府知道軍司辛苦了,那三州生事,多虧了軍司提前將消息報入涼州,否則涼州若是又被圍一次,可就麻煩了。”
又?舜音不禁看一眼她臉。
劉氏似是剛注意到,笑了笑,解釋:“邊防之地多凶險,涼州自然也不是一直太平,你以往遠在長安定是沒經曆過了,莫要被我說的給嚇住了。”
舜音微微垂首,沒接話,知道她還有話說。
果然,劉氏跟著又道:“這麽大的事能如此迅速化解,軍司功不可沒,眼下塵埃落定,總管已派人去請軍司入府了,準備另派他一些事務處理,讓他暫時卸下些軍務,正好也能讓他歇一歇。”她說著又笑,“你此番跟他前往,必然也吃了些苦,正好也歇一歇,沒事多陪一陪他,讓他多些輕鬆自在。”
舜音一愣,目光從她口型上移開,原來叫她來是為了說這個。
劉氏向來是說完要說的便停,擺擺手道:“好了,不是什麽大事,你回吧。”
舜音起身告辭,默默出了花廳,往外走,一路思索著這番話。
乘車回府,到了軍司府門前,從馬車上下來,勝雨才告訴她:“軍司已在總管府中了,夫人出來時,軍司已進去有些時候。”
舜音心想那應該就快回來了,心中動了動,進了府門:“知道了。”
不出一刻,軍司府門前就來了幾匹快馬。
穆長洲從總管府趕回,下了馬,徑自入府。
昌風跟著他,自總管府中出來,便不見他嘴邊笑意了,此刻不敢多說什麽。
穆長洲走入後院,稍稍一停,腳步踏上回廊,直直走向了東屋。
剛到屋門外,一眼看到了門上掛著的占風鐸,他轉頭朝後看一眼。
昌風跟到此處,立即垂首,這是夫人親手安排掛的,這些時日夫人又不在,他如何敢做主摘了,便硬是生生留到了現在……
穆長洲卻也沒說什麽,擺了下手。
昌風趕緊退走了。
穆長洲看了兩眼那占風鐸,又轉頭看了看周圍,伸手摘了占風鐸,一手拎著,走去廊前。
“鐺鐺”幾聲響,舜音在榻邊坐著,還在想劉氏那些話,忽而聽見脆響聲,立即起身走去門口,就見男人頎長身影立在廊前,一手拎著占風鐸,毫不費力地掛去了高處柱下。
掛好了,他回過頭。
舜音視線陡然與他撞上。
彼此目光一觸,昨晚景象頓時又撲麵而來,她下意識抿一下唇。
忽然又看一眼占風鐸,頃刻就會了意,她眼神一動,又看到他身上。
穆長洲已走了過來,身上錦袍振振,腳步闊邁,一直走到她麵前,眼睛看著她。
舜音目光與他對視,無意識地在他薄唇上掃了過去,又晃開,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還好,他先開了口:“音娘也去過總管府了?”
舜音想起先前劉氏所言,想必總管也跟他說了差不多的話,往房裏走了一步:“去過了,穆二哥昨晚還意氣風發,今日卻已是另一番景象了。”
穆長洲跟進來一步,背對著門,不高不低地反問:“我昨晚如何意氣風發?”
“……”舜音突覺意有所指一般,將話題都給岔開了,看他一眼,“你自己還能忘了不成。”
穆長洲打量她臉,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嘴唇上,也許是為了入總管府,她唇上特地抹了些唇脂,隻是抹得淡,此刻一離近,還是能看出她下唇上有一小塊更紅。昨晚退開時在晦暗燈火裏看到她唇,似也紅得厲害,大概是他太用力了。
舜音察覺他正盯著自己的唇,頓覺又像是回到了昨晚,轉開臉,看向一旁。
下一瞬,臉忽被他手輕輕一撥,又轉了回去。穆長洲一手撥回她臉,拇指托在她下頜,仔仔細細又看了兩眼她唇,聲不覺低了:“還好,隻是紅了些。”
舜音耳邊又熱,他竟還明晃晃地說出來。
穆長洲托著她臉,看見她眼神,頭稍低,聲音低了許多:“音娘怎麽了,你我夫妻,難道不該親近?”
舜音頓時又眼神一晃,他有理有據,她根本無法反駁,隻心裏莫名有些發慌,怎會想到他嘴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穩了穩神,低低說:“該。”頓一下,又淡淡說,“隻一時不習慣罷了。”
穆長洲拇指在她唇下一抹,鬆開了手:“慢慢就習慣了。”
舜音不禁一怔,看他一眼,莫名聽出了弦外之音……
“軍司,”昌風到了外麵,聲音離了遠遠一截問,“總管府新送來了幾項處置事務,可要現在看?”
穆長洲沉聲說:“送去主屋。”
昌風快步走了。
穆長洲往門外走一步,又停住,回頭打量她房中,目光轉到她身上。
舜音撫一下臉,看向他,迎上他沉定定的眼神,忽而心思一動,感覺他似乎就要說什麽了,心中竟快跳了兩下。
彼此無言對視了一瞬。他笑了下,低低說:“覺得住這裏舒服就住著吧,都一樣,我也並非不能來。”
舜音隻清楚地聽到最後一句,看著他在眼裏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