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風徹底平息時, 已近傍晚,穹窿依舊陰沉,天邊半黃半暗。

幾匹快馬先後停下, 又是一片茫茫野外,四麵都是禿山荒丘, 隻近處頹然聳立著一座廢舊坍塌的石佛塔。

舜音終於在馬上坐正, 鬆開抱著穆長洲腰的那條手臂, 抱了太久,臂上都已有些發麻,側臉一直貼著他的胸膛,似也在他衣襟間蹭得發熱。

穆長洲先一步下了馬, 朝她伸手。

舜音穩了穩神,自己躍下,奈何這一路顛簸太久,片刻未停,她腿也麻了, 身一晃, 險些軟倒,還是在他手臂上扶了一下。

穆長洲撐著她站穩, 收回手, 嘴邊一笑。

還有兩名弓衛在,舜音瞥見他的笑,臉上平靜,眼神卻飄了一下。

穆長洲持弓在手,轉頭看著遠處, 聽了聽動靜,忽而說:“等片刻, 此處也是定好的會合處,或有斥候回報消息。”

舜音想說哪有那麽快,轉念想到清早那麽大的風沙過境,恰好是最好的傳訊時機,即便動靜大一些也不一定會引來注意,也許真能送來消息。

仿佛應和她的猜想,不出片刻,真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舜音開始沒聽見,看見穆長洲和兩名弓衛都同時看向了遠處,跟著看去,才發現來了兩人。

兩人兩馬飛快奔至,到了跟前停住,還沒下馬就已抱拳。

穆長洲說:“報。”

為首的斥候道:“按夫人吩咐,快馬抄近路至河道處,隔河傳訊河州二人往秦州方向去探,他們回報迅速,風沙剛過就揚了令旗傳回消息,疑有兵馬調動痕跡,河州往廓州方向,詳細不知。”

既已動兵,就不是小事了,難怪封無疾會來信那般急切。

舜音看向穆長洲,他眼光已冷,隻臉上如常,看不出在想什麽。

她想了一下,看向兩名斥候:“他們有心防範,你們雖趁天氣及時傳回了消息,但動靜不小,還是要謹慎,最好先回撤。”

穆長洲點頭,下令:“讓他們都返回,暫時不必再探。人困馬乏,及時休整。”

兩名斥候抱拳領命,匆匆離去。

穆長洲緩步走動,慢條斯理地複述:“兵馬調動痕跡能被探到,說明調兵沒多久。十日前廓州將領去了河州,應在之前,而後河州才往廓州調兵。”

舜音接話:“所以廓州將領入河州的目的,應當就是為了讓河州調兵。”

穆長洲停步,看著她。

舜音在心裏理著頭緒,接著說:“如果調兵來了廓州,又不想被探到,必要貼兩州峽穀而行,那就離我們反而近了。”

穆長洲手指點了點弓:“豈不是更好,省得我們趕遠路了。”

舜音擰眉,看向他:“我們的斥候已盡數收斂,要再得到更多消息,或許要麻煩些。”

穆長洲迎著她目光看了一瞬,忽而一笑:“那便讓他們自己來送吧。”說完朝兩名弓衛一招手,下令即刻繼續上路……

天剛蒙蒙亮,一片孤山峭壁如同幕障一般在遠處延展,幾乎毫無綠意覆蓋,隻有遍布的碎石沙土,風一過,揚起一陣塵煙。

幾匹馬緩行而至,幾乎悄無聲息。

穆長洲先從馬上下來,朝後方頷首。

舜音跟著下了馬,環視四周,天沒完全亮透,看什麽都還如蒙了層青紗一般。

兩名弓衛已打馬上前,牽引他們的馬去附近隱藏。

穆長洲看了一圈四下,又聽了一遍動靜,往前走,始終領路於右前側。

舜音跟著他往前,這附近並不開闊,地勢忽高忽低,都是起伏山坡,遠處那片幕障一般的山背後,還有道深深的峽穀。

連夜未停,就是為了趕來此處,說不定已離河州調動而來的兵馬很近了。

約幾十步,穆長洲一停,轉頭低聲說:“我們時間不多,你觀望地形,我替你防衛。”

舜音立即要往側麵走出。

穆長洲忽又說一句:“不要離我太遠。”

舜音回頭看他一眼,對上他目光,感覺分外認真,點點頭。

他才朝遠處遞去一眼,示意她繼續走。

舜音走出去,不過百步,離那片孤山稍近了一些,在心底將來時路線回憶一下,又將這周遭地形都默記於心。

頭頂天光稍稍亮了一層,她走動時隱約有了白淡人影。

並不是純然在觀望地形,她還在看有無來人,餘光瞥見穆長洲已沒在原地,大約是已經隱蔽。

她手下意識去摸懷間,本以為這次是自己單獨出來,因而又帶上了那把匕首,就揣在身上圓領袍的衣襟裏,但願用不上。

剛想完,忽而瞥見左後方的地上似還晃過了其他身影,她一驚,立即穩住身形,沒有回頭。

今日沒有大風,四下寂靜。若非左耳聽不見,她應該早已發現。

舜音裝作沒有察覺,繼續緩步往前。

驀然感覺身後疾風掃來,她霍然轉身,一手已按在懷間,就見一個身著青灰外衫的人影手持利刃已作勢要撲近她,卻又萎然撲倒,腦後正穿一支飛箭。

舜音立即後退一步,瞥見身後又來一道身影,一下反應過來竟然來了兩人,是一前一後包抄而來。

但緊跟著又是一箭,自她右耳側掠過,直射向她身後。

一聲沉悶的倒地聲,連帶掀起一陣塵土。

舜音下意識往前看,穆長洲已收弓大步而來,遠處兩名弓衛也正飛快趕來。

穆長洲很快她到了麵前,未持弓的手在她肩上一撥,低聲說:“背過去。”

舜音被他撥得往左,背過身去,什麽都看不見了,終於隱隱聽到了一絲氣若遊絲的人聲,似瀕死之人的垂死掙紮,但隨即就徹底沒了動靜,似是被拖遠了。

她默默握住手指,穩了穩心神,穆長洲說要讓他們自己來送,竟真引出了兩個。

剛才在這裏刻意走動,就是知道這二州防範靈敏,有意引來對方的巡視人馬,本以為要耗些功夫,沒想到他們靈敏到了如此地步,才出現不久,就來了這兩人。

才兩人,又行動詭秘,多半是斥候。

一直沒什麽動靜,隻有幾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

直到聽見穆長洲開口說:“好了。”

舜音回過身,已沒看見那二人,隻穆長洲站在她身前。

他手中拿著塊布,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掛滿血跡的兩支箭:“一人已死,另一個還在問。”說完掀眼,看見舜音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甩了一下手上血跡,才想起也許不該在她麵前擦血,低低說,“別怕,一點血而已。”

舜音眼神動了動,聽他語氣仍是那般淡漠平靜,抿一下唇說:“沒事,也不是沒見過。”

穆長洲不禁又看她一眼。

“軍司。”兩名弓衛已走來,一人報,“隻知道是斥候,沒問出什麽,但搜出了東西。”

另一人上前,遞上兩支竹管,是分別從那兩人身上搜到的。

穆長洲將手中的兩支箭遞過去,接了那兩支竹管,忽而凝神,細聽了一下遠處動靜,竹管往懷中一收,一手握住舜音手腕,立即往回走。

兩名弓衛當即跟上,一左一右護衛。

舜音被他帶著快步走出,越走越快。他身高步闊,若非一直緊握著她手腕,她險些就要跟不上。

回到來處,弓衛已搶先往前,引來了馬匹。

穆長洲才鬆手,低低說:“上馬。”

舜音看見他口型,立即快步走去,踩鐙上馬。

穆長洲持弓在手,掃視後方,見她上了馬先往前了,才跟著翻身上馬,策馬奔出。

一上路便快馬加速,直往側麵繞道迂回而行。

舜音沒來過這裏,放緩馬速,讓穆長洲引路,自己在後麵記路線地形。

他毫不停頓,策馬往前,領著路越繞越偏。

日頭已高,已然奔出幾十裏外,早已不見了那片帶著峽穀的孤山。

穆長洲扯韁停下:“可以停了。”

舜音跟著勒馬停住,行馬太急,胸口尚在起伏,平複一下才問:“方才是又有斥候?”

穆長洲說:“大概是巡視兵馬,應該沒發現我們,否則早已追來。”

舜音鬆口氣,轉頭看一圈周圍,這裏大約是有河流,草木茂盛,附近也多了片樹林。

穆長洲朝兩名弓衛招手,指一下樹林。

二人打馬奔出,進了林中,很快又折返出來,衝他抱拳。

穆長洲扯馬過去:“這裏既然安全,就在這裏休整,天黑前應是無法走動了。”

舜音打馬跟著入了林中,方才疾奔而出的呼吸才平複順了。

在林中下了馬,穆長洲示意弓衛防範,繼續往裏走。

舜音跟著往裏,到了一片枯木橫倒的平地處才停。

穆長洲站定回身,放下弓箭,一手自懷間摸出那兩支竹管,拆開倒出兩張卷住的絹布,手指捏過,並無危險,才遞了過來。

舜音立即接了過來。

他拿了弓箭,往外走:“這裏麵大概是斥候傳遞的訊息,我替你防衛,你在這裏安心看。”

舜音轉頭,他已走出去了,身影一閃被枝葉擋住,去了林邊。

她回頭,展開一塊絹布,隻是又小又方的一塊,上麵隻寥寥幾字,又展開另一塊,大同小異。

確實是傳遞的消息,而且是用的密語。

接連看了幾遍,她又在心裏想了想,眉已蹙起,又是兩根棘手的刺。不,可能還不止……

穆長洲沿著林邊查看過一圈,走入林中時,前後不過才過兩刻。

舜音剛要往外走,一回身,差點撞到他,立即停住。

穆長洲看看她:“解完了?”

舜音淡淡說:“這是密語中最簡易的了。”

穆長洲聽她語氣平淡,神色自若,嘴邊不禁有了弧度,原來這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目光轉過她臉上:“音娘實在……”

舜音沒聽清,抬眼看他:“什麽?”

穆長洲沒往下說,隻嘴邊笑意更深,本想說她實在太重要了,卻又覺得沒必要說了,轉口問:“上麵都說了什麽?”

舜音捏著兩塊絹布,手指各在其上點了一下:“這兩塊應是要送出的手信,內容簡單且一致,破解後隻有兩句,一句‘兵事’,另一句隻有一個‘妥’字,應是傳達調兵之事已準備妥當。”她手指又在最下方點了一下,“隻最後,用了些心思,沒有加蓋印信,而是各自紋繡了一方圖樣,大概是事先約定好的。”

穆長洲低頭來看,兩塊絹布上雖字跡潦草且生僻,看來猶如錯字,但確實是一樣內容,隻下方紋樣,一為長短不一的斜紋,一為不大不小的圓形。

他看過後說:“那看來,這兩個斥候隻是一同出來,但各代表一方,要送信出去給第三方。”

舜音蹙眉:“本以為隻有河州調兵來廓州,想來大概廓州也出了兵,長短斜紋為水,代表河州,圓形為廓,代表廓州,那峽穀裏必然就是他們調兵會合之處。”

穆長洲問:“那他們要送信給哪個第三方?”

舜音又看一眼絹布,搖頭:“這兩塊上麵並無稱謂。”

穆長洲伸手將兩塊絹布抽了過去。

舜音看去,就見他將絹布卷起,取出兩支竹管原封不動納回,收入了錦袍衣襟內。

他隨之轉身走開一步,在旁邊橫倒的枯木上坐下,看著她:“休息吧,待天黑後再出去,總得要找到他們的營地。”

舜音覺得他竟像是鬆緩了許多,看看左右,無處可坐,隻能走近,挨著他坐下。

這景象就好似又回到那荒廢的高舍內,互相挨著坐近休息。

原本隻是休息,但昨夜一夜未停,今日又奔波到此刻,早已身心疲憊,四下一安靜,她稍一放鬆就被倦怠席卷。

終究不知不覺睡去,天旋地轉間,似已不再端端正正地坐著,而是躺下了,舒坦了許多。

也不知多久,迷迷沉沉,如墜雲裏霧裏。

忽而身一動,覺出了不對,舜音一下睜開眼,林中光暗,眼前一截錦袍衣擺,還有束著腰帶的環扣,是男人的腰腹,轉頭往上一掀眼,看見穆長洲清晰如刻的下頜。

他垂眼,看了過來:“醒了?”

舜音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他膝上,左耳就貼枕著他的腿,忙要坐起。

穆長洲一手按住她肩,似笑非笑:“睡吧,又不是第一回 了。”

舜音一怔,腦中如有一陣嗡響,陡然反應過來,當時在那高舍內睡去時的感受不是夢?那環著她的結實雙臂,還有枕著的膝頭,都是他……

貼著他腿的左耳似都開始發熱,她眼睛又掃過他腰腹,無處安放,手指無意識的一抓,正抓在他腿側衣擺,才知自己手搭在什麽地方。

穆長洲的目光頓時又看了過來。

舜音撞上他眼神,莫名心頭突地一跳。

“軍司,”外麵弓衛聲音傳入,不高不低地提醒,“申時快過了。”

穆長洲按著她肩的手立即鬆了。

舜音緊跟著坐起,理了理身上圓領袍衫,又順一下發髻。

弓衛隨即進來,送入了厚牛皮紙包裹的軍糧和水囊。

穆長洲到現在才活動一下雙腿,朝身側偏一下頭:“給夫人。”

舜音默默接過,打開水囊,飲了一口,順帶將剛才的不自在遮掩了過去。

穆長洲看她兩眼,起身走開。

弓衛們跟著走出,繼續查視防範,絲毫不見放鬆。

舜音看他走遠,又飲了口水,才似完全睡醒了,抬頭看了看頭頂天色,隻這片刻功夫,已然暮色四合,光更暗了。

約有一刻,穆長洲始終在林外,也許是又在聽動靜。

舜音咽下一口幹硬的軍糧時,隱約聽見了他對弓衛的幾句吩咐。

很快弓衛們返回到她跟前:“天已擦黑,請夫人準備上路。”

她立即將手中幹糧和水囊都遞了過去,起身往外走。

穆長洲似去附近水邊清洗了手臉,臉上掛著水珠,已坐於馬上,一手仍持著弓。

舜音快步走過去上了馬,韁繩一扯,跟至他身邊。

穆長洲朝兩名弓衛擺下手,又衝她點頭,一扯韁繩,策馬出林。

舜音一言不發地跟上。

兩名弓衛各自引馬往反向而去,按他吩咐,趕往別處等候接應。

天色越來越暗,且無月光,他們一上路就似已融入了沉沉暮色。

除了馬蹄之聲,再無其他聲響。

舜音繞路而來時就已記住路線,此時原路返回,幾乎爛熟於心,很快就成她領路在前。

穆長洲持弓在她右後側防衛,一路仔細聽著動靜。

遠遠又看到那片幕障一般的孤山時,兩匹馬勒停下來。

舜音遠遠看著那片山頭,低聲說:“峽穀中沒有火光,難道他們也學甘州?”

穆長洲不語,一扯馬,先行往前。

舜音跟上他,再往前她沒有去過,未必有他熟。

往那片孤山而去,竟分外遙遠,他們不能有太大動靜,馬速不快不慢,至少快有兩個時辰才接近。

不能直入峽穀,隻能在山底繞行。

穆長洲一路行來,沒有聽見周圍有人馬搜尋的動靜,之前那兩個斥候被除應該還沒被發現,邊往前邊低聲說:“跟緊我左右。”

舜音打馬貼近他左側,一路緊隨他往前。

才幾步,他忽而一手伸來,抓住她馬韁往身前扯近。

舜音一頓,已貼近他身側,沒入一旁暗處,隱約似聽見了馬蹄聲,一陣很連貫的自側麵而出,似是出了峽穀。

離得太遠,她聽不分明,目光朝那裏看,隻能看出隱約的馬影,卻看不出是從何處出來的,無火把照明,也不知去往何處,走得很急,毫不停頓查視。

所幸他們的馬乖順,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直到那陣聲音沒了,穆長洲抓著她韁繩的手才鬆開,在她右側低聲說:“夜間出動,應當還是斥候。”他又仔細聽了聽,“已沒了其他動靜,連一聲馬嘶也沒有。”

舜音忽而想起什麽:“不對,這應是故意的。”

穆長洲臉轉向她。

舜音又細細回想那兩塊絹布,輕聲說:“二州調兵,峽穀是首選的集兵之地,他們既然防範如此靈敏,定然也會想到這點,也許是故意將斥候集中於此,幹擾刺探。也可能另有捷徑,自紮營處直通這裏,斥候才會從這裏出來。那密信中最後的繡紋,應當還指代了方位。”

穆長洲思索一下:“水?”

舜音說:“有斜紋,或許是在離近水源處。”說完她又頓一下,聲更輕,“不確定。”

穆長洲手中韁繩一扯:“不試試怎麽知道。”

幾乎又沿著這片孤山繞了大半圈,繞回了之前休整過的那片樹林,再一刻不停地往前,已是後半夜。

夏風微涼,迎麵吹來的風裏似有了一絲水氣,遠遠一片漆漆夜色之中,赫然出現了隱隱火光。

穆長洲挽弓在手,眼神已經看著那裏。

舜音觀察四周,除了那點火光,四周皆是茫茫濃漿般的黑夜。

大概推測對了,應該就是那裏。

穆長洲朝她點頭,下了馬背,一手始終握著長弓,腰間掛上橫刀。

舜音跟著下馬,覺得他此時已分外戒備。

穆長洲回頭,將兩匹馬牽至一側藏匿,很快折返過來,握住她手臂,帶她往前。

舜音邊往前走邊注意四下環境,忽而一停。

終於看清那裏,並無遮攔,隻一兩個營帳,也隻兩個兵卒在守衛,沒有旗幟,一支火把在風裏飄搖。後麵重重疊疊似堆了不少雜物,遮擋了視線。

肯定不止這些,舜音忽而看到營地一側還有露出的一段山壁,大概這兩個營帳後麵還有很大一塊地方。

穆長洲看了看四周,扯一下她手臂,帶她繞行,很快就接近那道山壁。

到了跟前才明白為何會倚靠山壁建營,這段山壁一側就是河流,長年被衝刷,出奇光滑,無法攀援。腳下也隻一小塊地方能站立,還凹凸不平,稍往左幾步就會被營地中的兵卒發現,往右幾步就會跌入河中。

舜音抬頭看了看,這裏是天然的防衛,看來是看不到後麵了。

穆長洲鬆開她手,持著弓細細看了看石壁,忽而抽出橫刀。

鏗然一聲輕響,舜音看過去,隱約看見他將刀重重往石壁高處一插,繼而掖了衣擺,回身一把將她拉近:“我送你上去。”

舜音一怔,人已被他抱住,往上一托。

他身姿頎長的優勢盡顯,她腳幾乎毫不費力就踏上了那柄橫刀,一把扶住石壁。

穆長洲一手緊緊托住刀柄,撐著她重量。

舜音雙眼剛好能夠往後看,那兩個故弄玄虛的營帳後麵果然有一大塊平地,火光依然不亮,隻能看出影影綽綽的營帳,遠處似有更寬的河流。依然沒有旗幟,也看不出有多少兵馬。一隊兵卒往來穿梭守衛,腳步很輕。

她留心看了幾遍,沒見多少輜重,忽而察覺穆長洲在下方拍了一下她小腿,立即會意,矮身下來。

穆長洲接住她,一把拔了刀,耳中聽見已有陣馬蹄聲往此處而來,不知是不是之前的斥候,立即將她攬緊。

腳下不平,舜音緊靠著他才站穩,忽被攬緊,對上他目光,微弱的亮光裏,看見他嘴唇動了動:閉氣。

她下意識動唇:什麽?

穆長洲唇又動了動:信我。

舜音隻能深吸口氣,閉住。

下一瞬,穆長洲手臂箍著她腰,忽而往下一送。

頓時整個人入了水中,她心頭一緊,剛生出慌亂,又被一隻手托住下巴,送出了水麵,立時吐出口氣。

身後一沉,被人緊緊環住,她幾乎下意識抓緊了他衣擺。

穆長洲一手自後緊摟著她,另一手的長弓抵在她腰側支撐,貼在她右耳邊低低說:“別慌。”

幾乎是氣聲,拂入她右耳,卻如平常一樣既沉又穩,舜音心中稍定。

直至聽見了接近的馬蹄聲,她才又一把緊抓了他衣擺。

穆長洲貼於暗處,聽著那些動靜來了又遠,低頭看她一眼,暗沉沉的看不分明,隻覺她此刻抓自己分外用力,似隻能依賴他一人,嘴角一動,不覺摟她的手也更用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