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晨,薄薄的烏雲飄在天上,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雪。

空氣有些冷,柳遙早起打了個噴嚏,匆忙將已經熄滅的柴火重新點燃,餘光裏不小心望見正在一旁穿衣服的青年,頓時撇開了視線。

柳遙表麵風平浪靜,其實心底裏已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太丟人了……

因著宅院裏的被褥不太夠,故而即便柳遙已經極力找尋了,最終還是不得不麵對必須與殷月離同睡一處的事實。

臨睡之前,柳遙反複和青年保證,自己一定會老老實實睡覺,絕對不會冒犯到對方。

而至於對方會不會冒犯自己……這個問題柳遙想都沒有想過。

和那些深閨裏嬌養長大的哥兒不同,柳遙做慣了農活,又常年在城裏做小工,別看個子嬌小。但真要論力氣的話,兩個青年加起來都未必比得過他。

隨後柳遙擔心的事情很快變成了現實。

剛剛入夜,他再一次被門外活動的陰兵嚇到,想也不想就撲到了青年身上,單隻是這樣也就罷了,還因為太過用力,直接扯壞了對方的衣裳。

清早起來看到麵前衣衫不整的青年,柳遙簡直欲哭無淚了。

他之前就聽人背後議論過,說鄰村有小哥兒性情彪悍,看上個清秀文弱的書生郎,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天天去堵那名書生,到後來膽子肥了,更是直接鑽進了書生的臥房裏,逼對方不得不娶了自己。

偏那書生吃了大虧,說都沒處說去。

柳遙起初聽說的時候,還覺得這種事情肯定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畢竟他覺得喜歡誰就要對那人好,用蠻力逼迫對方算怎麽回事。

結果到了自己這邊。

柳遙忍不住捂臉……又是夜裏拉著人家睡覺,又是扯壞人家的衣裳,說他不是故意的估計都不會有人相信。

早上東西不多,柳遙在崩潰的情緒裏好容易熱過了早飯,手裏舉著一勺燉菜發呆,心底猶豫著要不要和對方解釋一下。

就說自己幼年時受過驚嚇,所以膽子特別小,怕鬼怕黑怕蟲子,什麽都怕,不是有意總往他身上撲的。

如果對方實在介意的話,下回可以直接推開自己沒關係。

正當柳遙在原地反複糾結的時候,忽然有身影湊了過來,微低下頭,就著他手裏的勺子嚐了嚐,淡淡開口道。

“鹹了。”

柳遙嚇了一跳,回頭才發現青年神色平靜地望著自己,似乎誤解了自己一直舉著勺子的用意。

因為湊得太近,柳遙能清晰聞到從對方領口傳來的檀香味道,臉頰頓時紅得更加厲害。

“是,是嗎,可能是鹽放多了,那我再加點菜進去吧。”

“對了。”柳遙咳嗽了聲,趁著青年在身旁,索性將自己剛才顧慮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末了語氣歉意道。

“實在對不住,我膽子小,害怕起來什麽都顧不上,往後我再往。嗯,你身上撲的話,你記得躲開就行,免得再被我扯壞衣服什麽的。”

殷月離歪著頭,像是並沒有聽懂他話裏的含義。

“你……”

“你很輕。”青年皺眉道。

“啊?”柳遙聽得一愣。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剛剛的說辭,青年上前一步,單手將他舉了起來,抱在懷裏顛了顛。

之後語氣淡然道,“你很輕,就算撲過來,也傷不到我。”

啪嗒一聲,柳遙手裏的勺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殷月離微微偏過頭,沉默等待他的回應。

兩人緊挨在一起,柳遙甚至不用靠近,就能清楚看到對方纖長的眼睫。

直到臉燙得幾乎能烙蔥餅了,柳遙才終於回過神來,蚊子似的小聲開口,“我,我知道了,你先把我放下來。”

稀裏糊塗吃了早飯,柳遙簡單收拾了下就跑出去了,準備到外麵撿些燒火用的樹枝,順便給自己過熱的臉頰降降溫。

心底忍不住感歎青年人真好,明明被自己占了便宜,卻一點都沒有生氣,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畢竟臨近入冬,周圍又有一小片樹林,地上的枯枝還是很容易撿到的,柳遙沒花多少力氣就找了一大堆出來,正抱在懷中準備往院子裏搬時,忽然望見山下有熟悉的身影朝宅院的方向走來。

來人身材瘦削,眉眼幹練,穿著深色的粗布衣裙,胳膊裏挎著一隻竹籃。

“舅母?”柳遙瞪大眼睛,連忙丟下手裏的枯枝,快步跑了過去,“您怎麽上山來了,舅舅呢,現在怎麽樣了,身子有好一點沒。”

山路有些難走,馮雯擦了擦頭頂的汗,帶著笑意點點頭,“好多了,多虧你先前拿的那些銀子,昨晚按大夫的叮囑多給他加了一株紅芝草,到早晨的時候已經能睜開眼睛了。”

“這不,剛醒來就惦記著你呢,催著讓我上來給你送吃的。”

“那就好,能醒來就好。”柳遙眼眶發紅,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對了,你在這山上住得怎麽樣,沒遇到什麽危險吧?”馮雯環顧了下四周擔心問。

話說這還是她第一次上到止戈山上來,往常沒來過不知道,這山頂居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可怕些,空氣裏處處透著死寂和陰森,尤其是不遠處沾滿血跡的宅院。

別說是走進裏麵,單隻是看上一眼,便讓馮雯忍不住背脊發涼。

柳遙一個小哥兒,到底是怎麽在這種地方接連住上兩晚的,夜裏別是怕得連睡覺都不敢睡吧。

“沒事,睡得挺好的。”

想起夜裏被自己緊緊抱住的青年,柳遙耳朵瞬間燒紅,連忙扶著馮雯邁上石階,順勢岔開了話題。

“那個,家裏的錢應該快要用完了吧,您別擔心,我明天就能下山了,裏正答應了會給我補償十吊銅錢,至少後半月的藥錢都不用擔心了。”

“哎。”馮雯心下糾結。

她其實並不想收柳遙的錢,對方一個還沒出閣的小哥兒,爹娘又指望不上,說不定連出嫁的錢都得自己準備。如今銀子都給了他們,往後可怎麽辦。

馮雯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行,這錢我們不能收,你舅舅已經醒了,之後花不了多少藥錢的,而且你也不用擔心,這回我和你舅舅到外麵看病的時候,和人買了一些紅芝草的種子。

到時候或是自己來種,或是直接賣給旁人,都能賺不少錢的,足夠後麵治病用的錢了。”

“紅芝草的種子?”柳遙頓時驚奇。

“對,”馮雯笑道,“你還不知道吧,紅芝草其實是有種子的,隻是因為是野生。所以很難得到,這回也是你舅舅幫了人家一個大忙,對方才答應便宜賣給我們的。”

隻可惜,夫妻倆計劃得很好,不想柳遙舅舅剛

回來就病倒了,若非如此的話,前幾日也不至於連治病的錢都湊不出來。

“那不如賣給我吧,”柳遙沒有多想,直接開口道,“就按市麵上的價格就成,正好我下山後也想找點事情做。到時候如果真能種出來了,還可以留一些之後救急的時候用。”

“這可不成。”馮雯連忙搖頭。

知道柳遙是好意,但越是如此,馮雯越是不能坑害了對方。

“盡胡鬧,紅芝草價格昂貴,平日多是生在山野裏麵的,豈是那麽容易就能讓你種出來。”

“讓我試試唄,”柳遙接過舅母手裏的竹籃,“再說也不單是為了舅舅的藥錢,前兩日為了上山,我已經把綢緞莊的活辭了,之後還不知道要做什麽呢。”

“我就試一試,實在不行的話,就到城裏去把剩下的種子都賣了,賠不了多少錢的。”

馮雯原本不想答應,但實在禁不住柳遙的懇求,隻能猶豫著點點頭。

“那就先給你一點吧,不過話說在前頭,隻能先試試。如果種不出來的話,後麵的就不能再賣給你了。”

“行。”柳遙笑容輕鬆,幹脆點頭。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馮雯到底擔心著柳遙舅舅的身體,把所有帶來的東西都交給柳遙後便準備下山了。

臨走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差點忘了,”馮雯眉頭緊皺,壓低了聲音道,“今天你阿爹大清早就把鄰村的媒人叫過來了,說是要給你說親,我聽你潘叔說,那人似乎不是個好的,年紀也足比你大了十幾歲,你明日下山後一定要找你阿爹問問清楚,千萬不能稀裏糊塗的就嫁了,明白嗎。”

說親?

柳遙站在原地,心底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送走舅母,柳遙拎著竹籃和樹枝回到宅院,剛推開大門,就看到青年正安靜站在遊廊邊上,垂眸望著地上的紙錢。

見柳遙回來了,殷月離終於抬起頭來。雖然神情依舊冷淡,但眼眸裏卻似乎多了一絲波動。

“你在等我嗎。”柳遙上前笑了笑。

“怎麽了?”注意到對方神色不對,殷月離問。

柳遙撐不住,表情一下子便垮了下來,“哎,你剛才應該也聽見了吧,阿爹給我說了門親事,對方比我大了十幾歲,人也不好。”

柳遙重重歎了口氣,“如果換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辦?”

青年先是不解,隨即語氣自然道:“殺了。”

咳!

柳遙嗆了下,好險沒把竹籃直接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