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雖然和青年的對話讓柳遙的心情莫名放鬆了些許。

但說親一事顯然並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

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柳遙的阿爹當真為他安排了親事,且還收下了對方的聘禮,那麽柳遙之後需要對抗的就不隻是阿爹一個人了。

對方如果是個能商量的還好,大不了柳遙豁出臉麵自己去退婚,可那人一旦堅持要將婚事進行下去,甚至強硬將柳遙拖回去成親,那他這邊就會變得十分麻煩。

不能拒絕親事,那便隻能從另一個方向解決問題了,最簡單的,就是徹底分家。

柳遙父親當年是入贅到柳家的,並且在柳遙娘親有孕之時就在外頭養了外室,接連生了兩個孩子不說,更在發妻過世後直接將幾人接回了家中。

隻要柳遙能證明家中一對弟妹是父親和後娘親生,再想辦法找九橋村的裏正幫自己做主,那之後想要分家應該就很容易了。

父不慈,子不孝,是他父親先犯了大錯,他即便不孝忤逆也有了合適的理由。

不過……柳遙揉了揉臉頰,忍不住有些猶豫。

阿爹和後娘這些年沒少苛待他,無論落得什麽下場他都不覺可惜。但後娘生的妹妹,崔憐兒卻從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甚至之前柳遙生病的時候,還曾經背著爹娘偷偷照顧過他。

如果事情當真曝光開來,弟弟也就算了,崔憐兒一個姑娘家,名聲必然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未來恐怕都無法在村裏麵生活了。

左思右想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柳遙按了按眉心,轉頭卻發現殷月離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窗邊,伸手推開了窗子。

雖然外麵並沒有下雪,但吹進來的風依舊有些刺骨,青年卻像是毫無所覺一般,隻平靜望著窗外。

“不對,你現在穿的這個應該是單衣吧?”柳遙忽然反應過來,連忙走了過去。

的確是單衣沒錯。

殷月離如今穿在身上的是一件淺黃色的羅衣,由於是蠶絲織成,所以質地十分單薄。

這羅衣原本應該是套在最裏麵的,隻是最外麵的衣裳都是血跡,已經被柳遙拿去清洗了,到現在都沒有晾幹,加上之前另一件外袍又被柳遙扯壞了,也就意味著,對方眼下就隻有這

一件衣裳可穿了。

這種中間沒有夾棉的單衣,別說是放在今日,便是剛入秋那會兒,估計也能把人凍出風寒來。

剛才的煩惱瞬間拋到腦後,柳遙摸了摸青年衣擺的厚度,愧疚得不行。

“怎麽辦,現在好像沒有衣服能給你穿了,對了……”

柳遙忽然記起來,“上山時潘叔給我的那件嫁衣好像是夾了棉的。”

想到就去做,柳遙動作利落,很快便在布包最底層翻出了潘程帶給他備用的紅色嫁衣。

嫁衣很厚,中間與他身上穿的這件一樣,都是夾了棉絮的。

說來這兩件嫁衣樣式相同,估計都是裏正為了祭祀特地買來的。雖然質地一般,但穿起來還算保暖,衣服也十分寬大。所以柳遙除了最開始有些別扭之外,到後來便一直穿在身上了。

雖然將嫁衣借給別人有些奇怪,不過眼下青年的身體要緊,也就顧慮不了那麽多了。

“衣服是新的,我一次都沒有穿過,不髒的,你先套在外麵,免得凍壞了身子。”

柳遙將嫁衣舉到了殷月離的麵前,見對方沒有反應,幹脆自己動手幫對方穿在了身上。

殷月離眨了眨眼,顯然並沒有理解少年往自己身上套衣服的舉動,隻是站在原地任由他施為。

衣服很快便穿好了,望著麵前身穿嫁衣的青年,柳遙忍不住愣了下,之後心跳不受控製地開始加快。

大紅的嫁衣,瓷白的皮膚,過分精致的五官,加上青年略顯清冷的表情。即便沒有任何裝飾,也有種說不出的絕色。

柳遙有那麽一刻甚至覺得自己忽然理解了鄰村小哥兒的做法。

倘若那書生也有這般驚豔的容貌,他說不定也會和那名小哥兒一樣,不顧臉麵地跑去爬人家的窗戶,逼著人家娶了自己。

不不不,柳遙捂住胸口,見色起意是不對的,他可是個正人君子,不能做出這種強搶民男的事情。

“咳,”避開眼前人過分單純的目光,柳遙低頭咳嗽了一聲,用力幫他將係帶綁上,“行,行了,現在天冷,你的衣服估計要明天才能幹透,你先穿著這個,等明日再換。”

殷月離看了看麵頰泛紅的柳遙,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嫁衣,聽話點頭。

九橋村,河岸下遊的小院內。

崔臨目送媒人走遠,眉頭忍不住微微皺了起來。

妻子舒喬卻明顯心情不錯,一邊將招待媒人用的糕點都收了起來,一邊用帕子擦了擦桌麵。

“哎呀,真沒想到事情能這麽順利,明後日就能過小定了。到時候趕一趕,說不準月底之前便能成婚,咱家可真是好久都沒辦過這樣的喜事了。”

崔臨卻依舊有些憂慮,“你說,事情真的能這麽順順利利的嗎?”

“怎麽就不順利了,”舒喬不愛聽喪氣話,直接將手裏的帕子扔到了桌上,“你要多加三兩銀子的彩禮,人家不是也都答應了嗎。到時候咱們留三十兩下來,把那三兩銀子還有裏正補償的十吊銅錢都給他帶過去,足夠他以後的生活了。”

那可是十吊銅錢啊,舒喬想想都覺得心痛。

不過罷了,畢竟柳遙舅舅和舅母已經回來了,在這上頭還是不能做的太過分。

“不是錢的問題,”崔臨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是看著小柳長大的,他的性子和他娘一樣,看著軟和,其實極有主見,真要逼著他嫁人,他很可能會做出什麽極端的事來。”

想到柳遙的娘親,崔臨忍不住有些心虛,當年他養了外室的事妻子其實是有所察覺的。

但一直隱忍不發,到後來找到了證據,險些與他鬧到裏正那邊。

好在柳遙娘親身子弱,再加上被狠狠氣到,沒來得及將事情宣揚出去便撒手人寰了。

也正因為如此,崔臨對於柳遙這個兒子一直都喜歡不起來,總擔心著對方哪日知道真相後,會想辦法來報複自己。

“這還不簡單,”舒喬撣了撣衣上的塵土,笑了下道,“真害怕他知道的話,就先不告訴他,之前裏正給你那些藥不是還有剩下的嗎,等到了日子直接給他喝下去,一轎子抬到梁木匠那裏,等兩人入了洞房,再有什麽可就不關咱們的事了。”

崔臨許久沒有說話,半晌終於點了點頭,“你說的對,先瞞著,等成親那日再說。”

隻是如果這樣的話,成親的日子就必須要加緊了。

清早,止戈山上。

柳遙收拾好了房間和隨身的物品,有些猶豫地看了眼坐在座位上的青年。

“那個,我要走了,你是繼續呆在這裏嗎,還是和我一起下山去?”

殷月離安靜著沒有說話。

柳遙苦笑了下,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對方是從流放地逃難過來的,被發現後很可能被城內的官兵帶走,自然不可能輕易離開藏身的地方。

止戈山上雖然可怕,但同樣也少有人煙,對方留在這裏,說不定才是最好的選擇。

要分開了啊……

雖然隻有三天,雖然對方性格沉默,幾乎很少說話,但柳遙真的很喜歡與青年相處的日子,仿佛隻要與對方在一起,便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柳遙抓緊手裏的布包,勉強打起精神,“沒關係,山上離舅舅家不遠,等我忙完了家裏的事情,會經常上來看你的。”

青年麵容沉靜,片刻輕輕點了下頭。

見對方回應了自己,柳遙心底一鬆,終於揚起微笑道,“嗯,那你好好保重,吃的東西我都給你留下了,柴火放在牆角那邊,還有衣服也是,你……”

柳遙深吸口氣,“你注意身體,等我回來。”

不敢再繼續停留,柳遙揉了揉眼睛轉身離開,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宅院。

細碎的雪花從天上飄落,無數道黑影匍匐在殷月離的腳下,掩藏住青年無悲無喜的麵孔。

砰的一聲響,大門被風吹上,整個宅院再次重歸於沉寂。

仿佛一座充滿陰森死氣的巨大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