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要一起過來睡嗎……
青年站在原地,靜靜望著被褥裏的少年,身後黑影浮動。
半晌,有團黑影忽然蔓延出來,靠近到少年的枕邊,遲疑地轉了一圈,之後又迅速收了回去。
像是注意到對方的靠近,柳遙下意識伸出手,直接扯住了青年的衣擺。
含含糊糊開口,“餓不餓,快到晚上了吧,先睡一會兒,等下給你熱燉菜,舅母做的,可好……”
呼,來不及說完話,柳遙很快沉入了夢鄉,嘴角含著笑,仿佛睡夢裏也能聞到燉菜的香氣。
青年試著扯了扯自己的衣擺,發現掙脫不開,隻能躺在了柳遙的身邊,也跟著闔上了雙眼。
等柳遙再醒來時窗外天已經有些暗了,看著枕邊姣好的麵容,柳遙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睡前都做了什麽,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青年似乎睡得並不沉,醒來後也不說話,隻安靜盯著他看。
被對方深黑的眼眸緊盯著,柳遙頓時臉紅得更加厲害,連忙鬆開對方的衣擺。
“對不起,我我我不是……”
因為經常在城裏做小工,什麽苦活累活都幹過,柳遙對於自己小哥兒的身份其實並不十分在意。
然而眼前的青年卻明顯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自己莫名其妙就拉著人睡了一覺,柳遙總有種是不是占了對方便宜的錯覺。
“不是要熱燉菜嗎?”青年微微抬眼,疑惑問。
“對對,”柳遙迅速從被褥裏爬出來,手忙腳亂地理好衣裳,順勢轉移了話題,“是早上舅母給我拿的,盛在大碗裏了,放了好多土豆和蘿卜,熱了之後可以和昨晚的蔥餅一起吃。”
柳遙過去最喜歡吃的就是舅母做的燉菜,味道足,舍得放料,再加上舅母疼他,每次都要將最大的那塊肉盛到他的碗裏。
土豆,幾片臘肉,加上各種新鮮的時蔬,配著蔥餅滿滿吃一大碗下去,真是什麽煩惱都沒了。
點上柴火,架好鐵鍋,濃濃的燉菜香氣很快彌漫了整個房間,柳遙臉上的熱度終於退下去了一些,見青年正坐在座椅上發呆,笑了下開口道。
“對了,之前一直忘了說,我叫柳遙,柳樹的柳,遙遙相對的遙,你叫什麽名字……啊,不過沒關係,你要是不方便說的話也可以不說。但最好能給我一個稱呼,不然總哎來哎去的多不方便。”
其實關於名字的事情柳遙之前就想問了,隻是青年話不多,外表也比旁人看起來冷淡,他總擔心問這樣的問題會不會惹得對方厭煩。
不過如今兩人都已經相處過一日了,隻是說下名字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房間一片寂靜。
就在柳遙忍不住開始後悔的時候,青年垂眸沉默半晌,忽然從腰間取下了一個牌子,遞到了柳遙的麵前。
“嗯?”柳遙放下手裏的鍋蓋,接過之後才發現似乎是塊鐵製的銘牌,上麵沾著不少血跡,大部分文字都已經模糊了,隻隱約能從右下角處分辨出三個小字——「殷月離」。
“殷月離?”柳遙勉強辨認著上麵的字跡,“這最前麵的字應該是念殷吧。”
柳遙的外祖父是商人,曾經教過柳遙簡單的讀寫和算術,可惜因為生病過世的早,以至於柳遙對於各種文字詞句隻能說粗略認得。
月離……月離於畢,俾滂沱矣。
柳遙拿著銘牌看了許久,也沒想起來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麽含義。
柳遙又看了眼那三個小字,之後將銘牌遞還給對方,笑著道,“那往後我就喚你月離吧,你的話,可以叫我……”
柳遙原本想說可以叫我小柳,張口前卻忽然頓了一下。
柳遙的阿爹是入贅到柳家的,自然而然,柳遙出生後也就跟了母親的姓氏。
雖然村裏人大多都用「小柳」來稱呼他。
但阿爹和後娘平日喚他「小柳」,更多的還是一種疏遠和排斥。
不知什麽緣故,柳遙莫名不想讓眼前的青年也用這樣的名字來稱呼自己。
“遙遙。”殷月離沒有太多表情,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幾乎沒有任何起伏。
柳樹的柳,遙遙相對的遙。
柳遙麵上一紅,連忙低下頭去,“行,那,那就遙遙吧。”
“嘿,”柳遙將鐵鍋從柴火上取下來,用手揉了揉臉頰,心跳忍不住有些加快,“還從來沒有人這麽喚過我呢。”
九橋村,河岸下遊的一間院子裏,崔臨慌慌張張地關上院門,站在原地半晌才終於平複了呼吸。
“怎麽樣,你到山上瞧見小柳沒有?”妻子舒喬見他回來了,連忙放下手裏東西迎了出來。
崔臨搖了搖頭,之後又點了點頭,麵上的表情說不上困惑還是恐懼。
“你倒是說話啊,究竟怎麽了,是不是小柳不肯聽你的話,還和你吵了一架?”
見夫君閉口不言,舒喬頓時急得推了他一把。
“沒吵架,小柳在睡覺,我遠遠瞧了眼就回來了。”崔臨擦了擦頭頂的汗道。
在睡覺。
舒喬滿臉疑惑,在睡覺有什麽不能說的。
“不止小柳,”崔臨白著臉,想起剛剛自己遇到的場景還覺得心有餘悸,“旁邊還有個男人,兩人靠得極近,差不多都快摟在一起了。”
舒喬吸了口氣,終於露出驚訝的表情。
因為早上柳遙回家大鬧,又摔了許多東西,原本崔臨是不想再管他的,隻是後來仔細想一想,柳遙手腳勤快,腦子活絡,過去確實幫了家裏不少忙。
少了他,相當於直接少了一個勞動力,這還不算之後嫁出去時可能收到的禮銀。
崔臨越想越覺得吃虧,便打算上山和對方說道說道,自己即便有對不住柳遙的地方,也到底是他的親爹,不能就這樣白養了他。
然而剛上到山頂,崔臨就察覺到周遭有些不對。
雖然崔臨過去極少上山,但也知道這山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山神廟,更沒有這種從裏到外都透著詭異的宅院。
記起嚓瑪婆子之前與他提到的凶神,崔臨心底一麻。但為了和柳遙討個說法,到底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
陰涼的空氣,白色的燈籠,踩在腳下的紙錢,偶爾飄過頭頂的白綢,崔臨心驚膽戰,好容易摸到了內堂,剛推開房門,就從門縫裏瞧見正在裏麵熟睡的柳遙。
躺在柳遙身邊的是一名容貌陌生的青年,聽到門外的動靜,抬頭望了崔臨一眼,眸光裏漫過淡淡的血色。
隻是這一眼,崔臨呼吸凝滯,仿佛被某種無法言喻的恐懼迅速籠罩,等再回過神來,已經瘋了一樣朝山下跑去。
如果不是中間運氣好跌進了雪堆裏麵,如今怕是連脖子都已經摔斷了。
“你,你看錯了吧。”舒喬撫著胸口,雖
然也聽得害怕,但還是硬撐著反駁道。
“如果那山上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小柳早就沒命了,之前怎麽可能好好跑到山下來。”
崔臨一愣,覺得這話似乎有些道理。
“所以是我,看錯了?”
“肯定是你眼花瞧錯了,”舒喬語氣堅定道,“真是,小柳這孩子平日看著老實,還以為是個好的,沒想到私下裏居然和個陌生男子摟摟抱抱,往後還不知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那要怎麽辦?”崔臨思緒還混亂著,聞言皺眉問。
“自然是盡快嫁出去,”舒喬挑了下眉,仿佛思考了許久才猶豫著開口,“不過這一時間也想不出太合適的人家。對了,先前鄰村的梁木匠不是說想找個填房嗎,小哥兒或者年紀大一點的姑娘都可以。如果成了的話,願意出三十兩的彩禮錢。”
“你說梁木匠?”
崔臨聽了第一反應就是不同意,這梁木匠他知道,足足比柳遙大了十幾歲,脾氣暴躁。
據說先頭兩個媳婦都是被他活活磋磨死的,崔臨再不心疼柳遙,也不可能願意他嫁給這樣的人家。
不過三十兩白銀。
別說是在九橋村,便是在宴城裏,也很少有人家能拿出如此豐厚的彩禮。
舒喬瞥了眼他的神色,理了理鬢角上的碎發,不緊不慢道。
“當然,你不同意也成,隻是醜話說在前頭,私下裏勾三搭四也就罷了。如果小柳哪天真和野男人跑了,壞了咱家姑娘的名聲,我可與你沒完。”
和野男人跑了……這句話直接紮在了崔臨的心口上。
先前的恐懼早已經消散無蹤,崔臨找回了理智,眉心緊皺,半晌輕點了下頭。
“你說的在理,既然祭品的事隻是走過場,那能盡快嫁出去也好,明天找個時間,叫媒人過來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