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四 進京探親(四)
幾場春雨過後,天氣一日比一日和暖了起來。
碧空如洗,暖風吹進窗子,原本該讓人心情開闊才對。
然而自從遇刺那天起,永昭帝便落下了一個毛病,每當聽到阿離喚自己作「皇兄」,便會膝蓋發軟,兩股戰戰。
永昭帝百思不得其解,大清早裏又跑到兩人暫住的宮殿,盯著鍾禦醫給柳遙診平安脈。
老禦醫依舊是那副魂遊天外的模樣,將手指拿開後摸了摸胡須。
“沒什麽大礙,還是之前的問題,惠王妃身體瘦弱,需在飲食上多加留意,不可太過挑食,其餘……似乎有些肝鬱的症狀,可以的話,最好能盡量保持愉悅的心情。”
愉悅的心情?
柳遙哀怨盯著身邊的某人,表示整天都像關小動物一樣關著他,他能心情愉悅才有鬼了。
“勞煩鍾禦醫。”殷月離拍了拍柳遙的腦袋,起身將老禦醫送走,之後望向默默圍觀的永昭帝。
“皇兄,已經巳時初了,你今日不用上早朝嗎?”
殷月離語氣十分溫和,永昭帝卻莫名聽得背後一涼,迅速搖頭道。
“沒,按規矩是三日一朝,今日沒什麽大事,朕可以陪你們一起用早膳。”
“皇兄?”殷月離神情平淡。
永昭帝膝蓋一軟,瞬間改口,“還是罷了,朕忽然想起還有點事情沒有做完,便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逃也似的領著一群宮人離去。
吃過沒有醬爆雞丁的早膳,柳遙繼續保持之前滿臉哀怨的表情。
殷月離無奈,隻能將他拉到身邊,“說罷,你想做什麽?”
柳遙眼睛一亮,就等著這句話了,想也不想便開口道,“你在皇宮裏呆了這麽久,可知道這裏有什麽特別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殷月離不解。
琉璃瓦,朱漆門,雕欄玉砌,古樹參天,要說雍容華貴的地方有,有趣的地方,卻不知眼前人指的是什麽。
柳遙眨了眨眼,放輕聲音道,“就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比如暗道啊,密室一類,聽說皇宮裏不是有許多機關暗道嗎,我想去看看。”
殷月離:“……”
殷月離:“你話本看多了。”
柳遙頓時垮下臉來,掙紮著從對方懷裏離開。
“那算了,沒有的話我想出宮,聽說明天城外有一場廟會,我想看看京城附近的廟會是什麽模樣的。”
回想了下魚龍混雜,人潮擁擠的廟會,殷月離停頓了片刻。
“倒是有個地方,雖然算不得暗道,但也的確是在皇宮地下,你如果想要看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
柳遙連忙點頭,順便保證自己之後不會再打廟會的主意了。
皇宮路徑複雜,本來是可以乘坐轎輦的,不過柳遙不愛被人抬著,幹脆和殷月離走去了暗道所在的宮殿。
和他們之前住的玉台殿不同,眼前的宮牆陰森晦暗,雜草叢生,連殿前的牌匾都破損了大半,顯是許久都沒有人打理過了。
柳遙默默藏在殷月離的身後,探出半個頭去,小心翼翼道:“這裏不會是鬼屋吧?”
“算是。”殷月離推開宮門,吱呀一聲響,仿佛有寒風迎麵吹來,帶著塵土與物品腐敗的味道。
“這是我曾經住過的宮殿。”
柳遙攥著身邊人的衣袖,心裏點頭。
那的確是鬼屋沒錯了。
雖然很想瞧瞧殷月離從小長大的地方,但等真進入宮殿柳遙就忍不住失望了。
殷月離倒是神情自然,拉著他越過腳下一堆碎石,“已經是三四十年前的住處了,年久失修,又被人故意損毀過,自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如今其實還好,”殷月離給他指了指已經變成烏黑的血跡,“過去還曾經有人在這裏做過法事,貼了許多驅邪的符籙在上麵,不過後來應該是被皇兄清理過了。”
不願讓對方想起之前不愉快的記憶,柳遙靠過去道,“不是說要帶我去暗道和密室嗎,在什麽地方?”
殷月離輕輕頷首,沒再多說什麽,領著柳遙進到最東邊的配殿內。
和破損嚴重的正殿不同,配殿雖然一樣殘破不堪,但整個房屋的結構都還算完整,裏麵還散亂立著幾扇屏風。
屏風是檀木鑲玉的四扇插屏,上麵雕著鴛鴦山水的紋樣。
就在柳遙感歎這屏風居然比房子還結實時,就見殷月離已經走到
那扇屏風麵前,將屏風向左推開半寸,再向前拉過半寸,之後便聽哢噠一聲脆響,一塊地磚從角落彈了起來。
柳遙目瞪口呆。
居然是機關,怪不得能保存到現在。
“確定要進去?”殷月離問。
“當然進去,”柳遙連忙點頭,雙眼亮晶晶,“來都來了,先到裏麵去看看吧。”
暗道下去便是石階,殷月離扶著柳遙小心向下,一邊耐心解釋。
“這應當是前朝留下的密道,因為並未與其他宮室相通。所以一直都沒有被人發現,我幼年調皮,偶爾會躲到這裏來。”
“躲在這裏,然後等別人過來找你嗎?”柳遙抬頭問。
想象殷月離幼年小小的一隻,可憐縮在暗道裏,等待身邊人尋找自己的模樣,柳遙就禁不住有些心疼。
“不,”殷月離語氣平靜,“隻是躲起來扮鬼嚇人。”
柳遙:“……”嗬。
因為不與其他宮殿相通,整條暗道並不長,中間也隻有三間不大的密室。
其中一間密室藏在石壁背後,地麵幹淨整潔,明顯是被人刻意打掃過的,裏麵的桌椅都是嶄新,連同被褥也換成了並蒂蓮花的喜被。
柳遙直覺不好,然而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輕輕放在了喜被上麵。
殷月離親了下他的臉頰,伸手幫他解開衣帶,“這裏清靜,無論發生什麽,都絕對不會有人過來打擾。”
本來是打算要逃跑的,但聽對方說有人過來打擾,柳遙就忍不住想笑了。
的確,某位皇帝陛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會在兩人親近時出現。
一日三餐定時出現也就罷了,有時甚至會在半夜裏忽然探頭進來,說自己做了噩夢,夢到阿離不見了,所以過來瞧瞧。
也就是殷月離最近心情不錯,又有柳遙攔著,所以才沒有直接犯下弑君之罪。
“午飯還沒吃呢,”柳遙算了下距離晌午的時間,伸手環住對麵人的脖頸,“你最多還有半個時辰。”
“和晚膳一起吃也無妨。”殷月離柔聲道,將他的手腕按住。
可惜,還沒等對方下一步動作,外麵忽然傳來清晰的腳步聲,仿佛有什麽人
匆忙邁進暗道裏麵,且恰巧停在兩人所在的密室之外。
殷月離頓了頓,正想繼續,就聽外麵「砰」的一聲響,緊接便是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廢物,不是你說找的刺客一定能成嗎,虧得咱家冒險將他安排在皇帝近前,結果他如今連影子都瞧不見!”
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一直在永昭帝身邊伺候的老太監陳璠。
與他說話的人似乎被踹翻在地上,咳了兩聲才開口道,“公公息怒,上回那個並沒有回去,估計是已經被人發現了,事已至此,必須馬上通知給郡王,讓他早做打算。”
陳璠神色變幻,心中懊惱異常。
他也不知事情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殷氏皇族血脈凋零,到了皇上這一代更是半個子嗣也無,唯一勉強能算作宗親的,也就隻有遠在南方封地的成郡王了。
大承朝中太監無法擁有實權,陳璠做了幾十年的太監總管,自然不願一輩子碌碌無為。所以在成郡王與他聯係時,沒多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本來皇帝沒有子嗣,將成郡王接入京中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誰想忽然冒出一個惠王爺,還帶了個已經有孕的惠王妃,沒過幾日,甚至連皇後也查出了身孕。
陳璠眼看計劃落空,結果成郡王那邊遞來消息,逼迫陳璠與自己合作。
不然便將兩人私下聯係的證據直接呈交給皇上。
陳璠恨得咬牙,“算了,不管他了,咱家明日便告病還鄉,讓那鬼郡王自己折騰去吧。”
手下人頓時急了,“還請公公三思!”
屋外兩人聊得熱鬧,屋內柳遙捂嘴忍笑。
殷月離麵無表情,伸手戳他臉上的酒窩。
地上陰影晃了晃,門外忽然傳來兩聲慘叫,瞬間整個世界都清靜了。
中途被人打斷,兩人自然都沒了興致,殷月離領著柳遙在附近轉了一圈便回去用午膳了。
殷月離覺得這皇宮可能真的不適合自己,隔日便與永昭帝辭了行。
永昭帝百般挽留,哭得眼睛都紅了,最終還是柳遙安慰他,說自己有長輩在宴城那邊,如今離家太久,需得先回去看看。
等過幾月孩子出生了,再帶著孩子一起過來看他。
永昭帝雖然不舍,但也隻能同意,離別之時,恨不能將整個國庫的寶貝都塞進兩人的馬車上麵。
宮門外,目送馬車漸行漸遠,剛剛還滿臉不舍的永昭帝忽然表情一僵,身體抖得仿佛篩糠。
“皇上?”新來的小太監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永昭帝臉色慘白,被幻術遮掩的記憶盡數浮現於眼前。
一樁樁,一幕幕,最終所有畫麵都停留在長明燈下,他半跪在地麵,親手將寫有「惠敏親王殷月離」的牌位擺放在祭英堂的長桌正中。
悲戚與恐懼一齊湧入永昭帝的心底,讓他胸口劇痛,險些站立不住。
“皇上您怎麽了?”小太監不解,隻得疑惑問。
永昭帝沉默許久,終於愴然淚下,再壓抑不住喉間的哽咽。
“原來阿離……真的,真的回來看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