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畢竟是第一次來皇宮,柳遙覺得這麽早就離開實在太可惜了。

然而陽光明媚,春風和暖,正是出門賞景的最好時節,柳遙卻隻能被困在房間裏,被四五名禦醫輪流看顧。

所有宮人都嚴陣以待,據說連永昭帝自己也取消了外出踏青的行程,專心照顧皇後,順便等著柳遙的孩子落地。

“落什麽地,這才幾個月,”柳遙眼巴巴望著窗外,一手摸著不甚明顯的小腹,“讓我出去轉轉吧,再呆下去真的要悶死了。”

他們如今住在皇宮的玉台殿內,隔壁便是禦花園。照理來說是不合規矩的,不過後宮沒有其他妃嬪,加上永昭帝一直哭訴宮裏如何冷清,兩人也隻能暫時住了下來。

柳遙已經不奢望能出宮了,但能去禦花園裏轉轉也好啊。

殷月離正在一旁看書,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別鬧,禦醫說你身體弱,該多養一養,等你身子養好了,我便帶你出去。”

柳遙神色憤憤,揪著對方的衣裳道:“我知道要養身體,但也不能整日都關著我啊,犯人還有機會出門放風呢,我現在連院子都出不去,簡直比犯人還不如。”

柳遙越說越鬱悶,說比犯人還不如絕對不是誇張。

他本來就是閑不住的性格,如今無論穿衣還是用膳都有宮人伺候,他連擦桌子的機會都搶不到,感覺自己快要閑得發黴了。

“是可以放風,”殷月離將書本合起放到一邊,語氣溫柔道,“可上一回放風你去做了什麽……你去樹上撿掛在枝頭的風箏,兩丈高的大樹,險些腳滑從上麵摔下來。”

“再有上回,你說小廚房裏沒有水了,不讓宮人幫忙,自己從水井裏拎了兩桶水上來,把跟著你的小太監直接嚇昏了過去。”

“還有……”

柳遙也顧不上鬱悶了,連忙將對方的嘴堵住,討好笑了笑。

“沒有了,就這兩件,我爬樹可厲害,那回隻是個意外,而且宮裏的水桶多輕啊,再多兩桶我也能拎得動。”

柳遙眉眼帶笑,完全沒有一點要悔改的意思。

殷月離也不與他爭辯,直接將他抱了起來,轉身朝臥房的方向走去。

柳遙直覺不妙,連忙掙紮起來,“哎,你要幹什麽?”

“禦醫說你月份已經夠了,”殷月離語氣自然,伸手掀開床簾,“即便同房也於身體無礙,正好,你不是閑著無聊嗎,不如我幫你找一點事做。”

冰冷的氣息湊近過來,陰影層層纏上,不過片刻便將柳遙的手腕縛住。

殷月離親了親他的唇角,“如今時間還早……我們可以慢慢來。”

原本濃黑的眼眸已經完全變成血紅,神情卻依舊淡淡。

柳遙微紅著臉頰,覺得也不是不行,就聽「砰」的一聲響,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

“阿離你們還在吧,朕的折子已經批完了,正好你皇嫂親自下廚,咱們一起吃個簡單的家宴吧。”

“不是,你這屋子怎麽如此暗,是沒有掌燈嗎,小福子,去把屋裏的燈點上。”

永昭帝眉頭緊皺,完全沒注意身周危險的陰影。

幾個小太監進來將宮燈點上,原本漆黑的宮殿瞬間燈火通明。

這回什麽氣氛都沒了。

柳遙拚命忍笑,把臉埋在枕頭裏肩膀顫抖。

殷月離:“……”

“哎,阿離怎麽臉色不好,是誰惹你生氣了嗎,”皇帝陛下仔細打量祂道,“去用午膳吧,順便和皇兄說說怎麽了,若真有人惹著你了,皇兄幫你出頭。”

殷月離也不說話,隻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永昭帝搓了搓手臂,小聲嘟囔都已經入春了,這天氣怎麽又開始降溫了。

午膳就擺在養心殿的暖閣之內,桌上除了三人外隻有皇後一人,看起來的確是家宴沒錯。

與柳遙預想的不同,皇後生得十分溫婉,相貌說不上極好,卻眉眼溫潤,笑容恬淡,很難不讓人生出好感。

不過柳遙很快就注意不到這些了,剛坐到桌邊柳遙就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醬爆雞丁不見了蹤影。

不隻是醬爆雞丁,所有與醬香爆炒有關的菜品竟是一個也找不到了。

“咳,”永昭帝咳嗽了一聲,語氣歉意道,“是阿離不讓你吃的,可不關朕的事,不過醬爆雞丁味道太重,又是辛辣之物,你如今身子重,確實還是少吃一點比較好。”

柳遙轉過頭去,目光忍不住哀怨。

殷月離泰然自若,抬手給他夾了塊魚肉,“你最近吃的太多了,等過些天再吃。”

柳遙沒有瞧碗裏的魚肉,依舊幽怨盯著祂看,仿佛飽受委屈和虐待。

殷月離閉了閉眼,半晌,到底還是敗下陣來,招呼宮人將現做的醬爆雞丁端上飯桌。

“不許多吃,隻有這一碗,吃完後不許再鬧了。”

柳遙心滿意足捧著小碗,哪裏還有空閑聽祂說話。

“噗。”對麵傳來一陣悶笑,正是上桌後一直安靜不語的皇後。

見幾人視線轉過來,皇後臉頰有些發紅,掩唇笑了笑,“抱歉,臣妾忽然想起家中的胞弟,他比臣妾小九歲,也是這樣,盯準了一樣東西便要天天去吃,任誰攔著也沒用。”

永昭帝拍了拍皇後的手背,看出她眼裏的懷念,聲音溫柔道。

“你已經許久沒見到家人了吧,不如這樣,過兩日將你母親和弟弟都接到宮中,陪你多住一段時日。”

“皇上?”皇後神情驚訝,母親也就算了,後宮向來是不許外男進入的,怎麽能讓她弟弟過來小住。

“放心,”永昭帝安撫道,“宮裏原本就沒有其他妃嬪,就算留他多住幾日也不妨事。”

說起皇後的胞弟,永昭帝忽然又想起殷月離來,看著對麵俊朗挺拔的青年,怎麽也想不出對方幼年時的模樣。

室內溫暖,晌午的陽光照進窗子,在地麵留下斑駁的光影。

明明家人在側,萬事順遂,永昭帝卻莫名生出了些傷感,抬手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都四十年了,想起阿離剛出生那會兒小小的一隻,每天都會跟在朕的身後,軟糯糯地叫朕皇兄。”

酒入愁腸,永昭帝說著說著就哭了,“可不知為何,父皇和母後都不喜歡阿離,連抱都不肯抱他,宮裏的太監見他不得聖寵,也都跟著欺負他。”

“朕沒用,不敢同父皇抗爭,一直到被封為太子,才終於有了些自由,可誰想西北戰事嚴峻,父皇居然下旨讓阿離領兵打仗,大承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皇子領兵的先例,況且阿離才那麽小。”

“朕在養心殿外跪了兩天兩夜,求了所有能求的人,卻到最後也沒能讓父皇收回成命。”

永昭帝越哭越傷心,又仰頭喝了一杯酒,“是朕沒用,是朕軟弱無能,不然阿離也不會離開那麽久,整整一十年都不肯回來見朕。”

柳遙放下手中的醬爆雞丁,想起止戈山裏的巨大陵墓,忽然覺得眼前的皇帝有些可憐了,便開口安慰道。

“好了,都已經過去了,皇上不必再傷心了。”

連灌了幾杯酒,永昭帝已經有些醉了,一把扯住殷月離的衣袖,紅著眼睛控訴。

“都已經過去了,那為何阿離到現在還是不肯原諒朕,不肯喚朕皇兄?”

柳遙默默望天,特別想說,若是祂真的不肯原諒你,你恐怕早就已經死了。

不過這話顯然是不能說的。

柳遙隻得推了推身邊人,讓祂先去哄一哄,再哭下去真的要水漫金山了。

“這麽多年了,”永昭帝用龍袍抹著眼淚,“朕連一句皇兄都聽不到,是不是直到朕駕鶴西歸那一日,你都不會原諒朕了。”

期期艾艾的啼哭聲回**在暖閣內外,引得所有路過的宮人紛紛側目。

不斷有宮人將視線投到屋內的兩人身上,再小心翼翼將目光收回,藏住麵上震驚的神色。

殷月離又被柳遙拽了拽,深吸口氣,終於勉強吐出兩個字來,“皇兄。”

永昭帝放下袖子,也不哭了,隻淚眼汪汪地望著對方,麵露期待道。

“再大聲點,朕剛才沒有聽清。”

殷月離:“……”

不隻是皇帝,連皇後也轉了過來,仿佛在圍觀某種兄弟相親的溫馨場景,眼裏滿是鼓勵與慈愛。

為了安全起見,柳遙決定還是離遠一些比較好,免得等下牽累到自己。

順便朝身旁的小太監招了招手,問對方還有沒有剩下的醬爆雞丁。

而就在柳遙轉頭之際,就見原本應該在旁邊伺候的小太監忽然將手伸進袖口,刹那間寒光一閃。

沒等柳遙回過神來,小太監已經握著手中的短刃直直朝永昭帝刺去。

是刺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這裏,等到柳遙想提醒時已然來不及了。

然而血光迸濺,受傷的卻並非是永昭帝,而是瞬間倒飛出去的小太監。

“嗝!”永昭帝嚇得打嗝,驚訝回過頭,卻發現身旁什麽都沒有,隻留下一灘駭人的血跡。

“剛,剛剛是什麽?”永昭帝直起身子,哆哆嗦嗦放下手中的酒杯。

“飛蛾。”殷月離平淡道。

“怎麽有血?”永昭帝驚慌望向地麵。

“是朱砂。”殷月離抬手幫柳遙夾菜。

“那為什麽會有慘叫!”永昭帝整個人都不好了。

“皇兄聽錯了。”殷月離道,轉頭望向柳遙,神色說不出的溫和。

“吃飽了嗎,要不要讓人盛碗湯過來?”

柳遙望著不遠處遊動的黑影,悄悄往裏靠了靠,乖巧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