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柳遙猛地從夢中驚醒,滿頭是汗,坐在床沿好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
窗外一片漆黑,隻有銀白的圓月懸掛於半空。
因為沒有白日,柳遙已經分不清眼下是什麽時辰了,隻能從饑餓程度上推測應該差不多是第二天清晨左右。
昨晚的夢境再次浮現於腦海之中,柳遙定了定神,將黑貓塞進被子裏,穿好衣裳,讓值夜的小廝叫邵蒙過來。
邵蒙正在忙碌整修後院的事,身上還帶了些塵土,聽了柳遙關於夢境的描述後,露出略微遲疑的表情。
桌上的燭火點了一夜,如今已然有些昏暗。
柳遙看不清邵蒙的神色,隻能不安道,“你怎麽看,覺得我昨晚夢見的都是真實嗎,還是一切隻是我的幻想,月離其實並沒有真正進到我的夢境。”
“公子剛才說,夢裏隻看到了主子,並沒有其他的事物出現,是嗎?”邵蒙猶豫片刻,終於開口。
“對。”柳遙重新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那聖祖金符呢,”邵蒙接著道,“聖祖金符是仙家聖物,如果主子當真出現在了你的夢境之中,金符不該毫無反應才對。”
是啊,柳遙也反應過來。
往常夢到黑影的時候,一般都會有金符的出現,可昨晚卻沒有任何跡象,這明顯是不合常理的。
所以他果然是睡糊塗了嗎。
“公子,”邵蒙有些擔憂,“您最近臉色總是不太好,如今時辰還早,不如您再休息一段時間吧。”
柳遙皺著眉,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小貓。
黑貓似乎還沒有睡醒,打了個呼嚕,鑽出被子,將腦袋埋在柳遙的掌心裏麵。
完全沒有一點要化成短劍的跡象。
大約是不想讓柳遙尷尬,邵蒙語氣溫和了些,“這兩日晝夜不分,公子一時間睡糊塗了也是正常,屬下叫人給您熬些安神的湯藥過來,喝了就沒事了。”
目送邵蒙離去,柳遙戳了下黑貓的尾巴,鬱悶自己怎麽會做那樣一個夢。
是他想讓月離回來的心願過於急切,所以才會臆想抹去對方的神性麵?
太詭異了,柳遙用力揉了揉黑貓的耳朵。
可就在
他鬆手的一瞬間,四周黑影彌漫,原本還在沉睡的黑貓忽然消失不見,留在原地的隻剩下一柄通體漆黑的短刃。
柳遙瞪大雙眼,連忙衝出屋外,招呼正在院中掃雪的小廝,“快看,我沒做夢,真的有變化了。”
缺了胳膊的小廝停下動作,目光滿是不解,“公子怎麽了,可要叫邵管家過來?”
“當然是……”柳遙還沒等說完,就聽懷裏傳來喵嗚一聲,已經睡醒的黑貓伸了個懶腰,抬頭蹭他的臉頰。
“喵。”沒有得到回應,黑貓疑惑歪過腦袋。
柳遙張了張嘴,盯著麵前的積雪,最終隻能選擇放棄,“算了,當我沒說,我還是回去喝安神藥吧。”
在等待安神藥的空隙,柳遙靠在矮榻上,盯著手裏再次化成短劍的黑貓,已經大致弄清了黑影變化的規律。
想要讓黑貓化成短劍其實非常簡單,隻要他心念一動便可以如願,不過前提是,絕對不能有其他旁觀者的存在,無論對方是活人還是死人。
還有一點,這柄短劍似乎十分鋒利。
不管是發絲還是鐵鏈都可以輕易斬斷。
但落在柳遙自己身上時,卻連最輕微的痕跡也無法留下。
雖然這證明了他並沒有出現幻覺,但……柳遙扶著額頭,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哪裏不對。
柳遙趴在桌上,抱著已經變回原狀的黑貓,感覺腦海裏隻剩下一片空白。
早飯和安神藥很快送了過來,柳遙還在考慮夢境的事,沒什麽胃口吃飯,便想叫小廝將飯菜撤下去,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貓叫。
柳遙抬起頭,就瞧見跳上桌麵的黑貓伸出爪子,輕輕將一碗甜粥推到他麵前,隨後再次「喵」了一聲。
大概是擔心不合柳遙的胃口,早上廚房送來的粥種類很多,有蔬菜粥,蘑菇粥,雞蓉粥……可唯獨黑貓推來的那一碗蓮子粥,是甜味的。
“你記得我愛喝甜粥?”柳遙驚訝,伸手接過那碗蓮子粥。
黑貓搖了搖尾巴,再次抬起爪子,將一碟醬燒鵝推了過來。
同樣也是柳遙過去喜歡吃的小菜。
似乎還嫌不夠,黑貓左右張望片刻,越過幾個餐盤,走到木桌最裏麵,輕輕將一道糖
醋魚推到前麵。
“喵?”
如果剛剛都隻是湊巧的話,那麽以糖醋魚擺放的位置,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巧合了。
柳遙忍不住驚喜,一把將黑貓抱了起來,“你恢複記憶了?”
黑貓抿了抿耳朵,似乎不理解他到底在說什麽。
“沒關係,”柳遙彎起嘴角,低頭親了它一下,“慢慢來,都會記起來的。”
雖然夢裏的殷月離說自己並沒有失去記憶,也說了黑貓不過是祂的力量碎片。
但柳遙還是覺得幫黑貓找回記憶這件事,遠比讓他抹去對方的神性要靠譜得多。
至於那柄短劍,柳遙想著,不到最後關頭,他最好還是不要使用了。
打通上山的路徑需要時間,柳遙一下子變得清閑起來,幹脆留在宅院繼續想辦法幫黑貓恢複記憶。
而就在柳遙沒有外出的這幾日裏,城內的狀況迅速惡化,突然活過來的死者越來越多,甚至遠遠超出了普通活人的數量。
終於邵蒙帶來消息,去往止戈山的路徑已經清理幹淨了,最多再有四五日,便可以直接到山上探查了。
距離上山的日子越來越近,為了方便獲取宴城周邊的消息,柳遙將茶坊重新開了起來。
徐伯倒是並沒感覺不妥,隻是略微奇怪道:“小公子,最近是出了什麽事嗎,我怎麽總覺得城裏忽然來了好多外鄉人,都是之前沒有見過的。”
“可能是,快要過年了吧。”柳遙正在挑揀茶葉,聞言有些尷尬。
“是嗎,”徐伯放下賬冊,朝樓下瞥了一眼,“可那些道士又是來做什麽的,總不能也是來宴城過年的吧?
道士?
柳遙也跟著望過去,果然看到一群穿青色道袍的男子圍坐在茶坊角落,湊在一起不知在討論什麽。”
“喵。”被柳遙放在膝蓋上的黑貓仰頭叫了一聲。
“幫我照顧它,我到外麵去瞧瞧。”心裏莫名有些在意,柳遙沒多猶豫,將黑貓塞進徐伯的懷裏,轉身出了雅間。
為避免打草驚蛇,柳遙特意從廚房端了兩壺茶水過去,假裝隻是路過,剛走到近前,就聽見其中一名比較年長的道士開口道。
“來不及等那群和尚了,時間緊迫,我們先到山上去探探情況吧。”
“不成,”另一名瘦高的道士打斷他道,“你知道如今止戈山上是什麽狀況嗎,就我們幾個師兄弟,別說是解決那邪物了,怕是連最外層的幻境也無法通過。”
止戈山……聽到了重點,柳遙連忙豎起耳朵,一邊將手裏的茶壺放在另一張桌子上。
可惜還沒等他聽到下一句,原本坐在桌邊的瘦高道士忽然站起身來,直接攔在了柳遙麵前。
“你是這店裏的夥計?”瘦高道士狐疑打量了他一眼,“怎麽感覺你身上的氣息不太對。”
柳遙一怔,連忙放下茶壺,盡可能自然道。
“抱歉,方才聽你們提到止戈山,所以忍不住過來了,我家就在九橋村內,之前被壓塌了房屋,如今暫住在親戚家裏。”
“那個,你們知道止戈山上究竟發生了何事嗎?”
“九橋村。”瘦高道士皺眉。
“師兄,”旁邊另一名道士提醒,“那止戈山所在的地方正是九橋村。”
瘦高道士點頭,倒是忘了剛剛氣息不對的事,將視線轉向柳遙道:“是出了些狀況,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夫君出事前曾經去過止戈山,然而到現在也沒回來,我有些擔心。”柳遙真誠道。
之前穆臣已經提醒過他,出了如此大的事情,附近的修行者必然會察覺出不對,到時所有人齊聚止戈山,問題隻會變得更加麻煩。
隻是連柳遙也想不到,這些人居然來得這樣快。
“你想和我們一起上山?”瘦高道士嗤笑一聲,“眼下止戈山附近邪祟橫行,普通人隻是靠近都有可能送命,我看你也不用去尋你那夫君了,還是早早為他準備後事吧。”
“走吧,”他轉過頭,朝桌邊幾名道士招呼,“時辰不早了,我們邊走邊商量吧,免得再有什麽人過來偷聽。”
瘦高道士有意加重「偷聽」兩個字,惹得周圍客人也跟著看了過來。
目送眾道士離去,將黑貓送來的徐伯憤憤不平,“這群道士眼睛都長頭頂上去了,公子您好好與他們說話,他們不肯答應也就罷了,怎麽還如此態度。”
“對了,”徐伯轉過身,“殷掌櫃不會真的失蹤了吧,要不要先找人去官府報官。”
“不用,我還有些事情要忙,等過兩日再回來。”柳遙一直盯著幾人離開的方向,搖搖頭,抱起黑貓朝店門外跑去。
不能讓這些人先趕去止戈山。
“哦,啊?”徐伯不明所以,過兩日?
宴城外,往九橋村的官道上,幾名穿青衣的道士正疾步前行。
圓月籠罩之下,夜晚的路麵被蒙上一層薄薄的銀霜,越發顯得萬籟俱寂,寒氣逼人。
似乎有雪花飄落下來,有年紀小的道士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攏緊身上的道袍,望了望四周道。
“這才幾月份,怎麽隔三差五便要下雪。”
“西北苦寒,年景不好的時候,十月初便開始下雪了,”旁邊年長的道士低聲提醒,“別說話,留著點力氣,這裏離止戈山還有段路程呢。”
小道士點點頭,正想喝口酒暖暖身子,就聽前麵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師兄看那邊,是不是永淨寺的那些和尚?”
眾人聞言皆轉過頭去。
隻見黑洞洞的官道前方,一群穿灰白僧袍的和尚正動作遲緩地朝這邊走來。
一步,兩步,滿是汙泥的草鞋踩在雪地裏吱嘎作響,在一片死寂的官道上分外瘮人。
“總算來了,”小道士忍不住搓手,“這些人也太不守時了,說好了前天便過來的,結果白白浪費了兩日,等下可得好好與他們說道說道。”
止戈山事情詭異,人多一些總歸是好的,至少能搭個伴,小道士剛要迎上去,卻被瘦高道士一把拽住。
“別去,”瘦高道士目視前方,聲音微微發顫,“他們,他們好像有些不太對。”
小道士吸了口涼氣,才意識到剛才忽略了什麽。
那些和尚腳下沾著的哪裏是什麽汙泥,分明是已經幹涸的血跡。
「啪嗒」一聲,一塊腐肉從最前頭的和尚臉上掉了下來,露出森森的白骨。
“跑!”不知誰喊了句,已經被嚇傻的眾道士頓時忘了降妖除魔的本事,拚盡全力朝來時的方向跑去。
然而隻跑出一段路,便再次被兩名獵戶迎麵攔下。
那兩名獵戶右手握著長刀,似乎剛從山上打獵回來,另一隻手裏拎著血淋淋的獵物。
刀鋒在圓月下映著寒光,無法抑製的恐懼湧上心頭,讓幾名道士瞬間僵在了原地。
瘦高道士滿心絕望,正想叫師弟們從旁邊離開,自己先擋在前頭,忽然聽見一陣馬蹄聲音由遠及近。
夜幕中的馬車極為華貴,綢緞帳幔,兩邊的窗格也都是用象牙製成。
駕車的是名青年,半張臉上皆被傷疤覆蓋,似乎比惡鬼還要駭人。
車簾掀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窗子探了出來,懷裏抱著黑貓,朝臉色慘白的眾人招手微笑。
“幾位道長好巧,我們也是要到山上去的,不如搭伴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