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因為其他陰兵還在忙著收拾陵墓內部,沒有人駕車,柳遙索性雇了輛尋常的馬車,一路往宴城的方向行去。
陽光很好,兩邊的道路還有剛下的積雪沒來得及清掃,放眼望去。仿佛整個世間都是渾然一色的素白。
馬車沒有車簾,偶爾能看到熟人從旁邊經過,笑著和柳遙打招呼。
“這兩天去哪兒了,我昨日給你送東西去,叫了好久的門也沒人來開。”潘程背著竹筐,穿著厚厚的棉袍,似乎正打算去山裏撿些木柴。
“是出門了,今早才剛回來。”柳遙趴在車窗上笑著道。
“回來就好,來來,”潘程說著將一個紙包遞給他,“這是你嬸子做的東西,可甜,拿去和你家那位一起嚐嚐。”
“多謝潘叔。”柳遙伸手接過紙包,打開才發現是一包蜜棗。
色澤鮮亮,透明見核,嚐起來沙酥爽口。
柳遙吃了兩顆,正想給殷月離也嚐嚐,就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出神,不知在考慮什麽。
不,柳遙歪頭想了想,其實打從今早上開始,身邊人的狀態就有些不對了,安靜得過分,偶爾還會自言自語。
不會是昨晚的失控留下什麽影響了吧。
柳遙頓時緊張,將一枚蜜棗塞給祂,小心試探道,“怎麽了,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我們就提前回去吧。”
殷月離接過蜜棗,卻並沒有接柳遙的話,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和村裏的人都很熟?”
不怪殷月離疑惑,這一道過來並不遠,卻已經有五六個村人湊近和柳遙說話,要麽關心他這兩日去了何處,要麽隨手給他塞些吃的東西。
見對方語氣還算正常,柳遙放下心來,點點頭道。
“當然熟,我是在村子裏長大的,而且過去爹娘不愛管我,經常都是村裏的長輩好心接濟我衣物和吃食。若不是這樣的話,大概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也正因為如此,在最初裏正過來找他的時候,柳遙對於當祭品一事才沒有那麽排斥,就算沒有他爹為了錢財算計,隻單純讓他為村裏人犧牲,估計他也是願意的。
殷月離安靜聽著,看了眼村外的枯草,終於說出了自己考慮許久的話。
“你想不想,讓我放你離開?”
柳遙一愣,拿蜜棗的手頓住,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什麽意思?”
“就是放你回村子,讓你過以前的生活,”殷月離依舊和往常一樣平靜,聲音幾乎聽不出什麽起伏,“祭品的事情一筆勾銷,我不會再打擾你,也不會報複你的村子,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沒等祂說完,柳遙忽然撲了過來,一把揪住祂的衣領,“你想休了我?”
“嗯?”這回換殷月離愣住了。
“讓我離開,不就是休了我的意思嗎?”柳遙眼睛瞪圓,用力抓住祂的衣襟。
倒也,不算是錯。
殷月離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柳遙見祂沒有否認,頓時悲憤,“我們才成親不到兩月,我什麽過錯都沒有,你要是敢無緣無故休了我,我就天天到你家裏去鬧,讓你死都死的不得安寧!”
柳遙嘴唇緊抿,眼睛也禁不住紅了,怎麽也沒想到折騰了一晚,這人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憑什麽啊。
柳遙越想越難過,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兔子一樣怨恨盯著眼前人。
“不是……”殷月離被他哭得頭暈,試圖想要解釋。
因為馬車裏動靜太大,就連駕車的車夫也被驚動了,連忙回過頭問怎麽吵起來了。
柳遙抹了把眼淚,憤憤不平,指著殷月離道:“這人才剛與我成親幾日就厭煩了,說要與我和離,您說我該不該和他吵?”
“該吵,”車夫是個中年漢子,不是村裏人,隻是偶爾過來趕車做些買賣的,聞言趕忙點頭,“成親了就該好好過日子,平常拌拌嘴也就罷了,整天想著和離算怎麽回事。”
柳遙吸了吸鼻子,委屈點頭。
殷月離頭疼得不行,但一想柳遙跑到自己陵墓裏去鬧的場景,又莫名覺得滑稽。
罷了,殷月離想,距離人性徹底被消磨還有一段時間,眼下暫時還不急,還是等過幾日再慢慢同對方說吧。
殷月離這邊偃旗息鼓了,柳遙卻氣不順了,抱著蜜棗,任由身邊人怎麽哄都不肯說話。
中年車夫一路看好戲的模樣,直到進了城裏還覺得意猶未盡,一邊還勸柳遙。
“行了,你若還生氣的話,就讓你郎君想個法子補償你,不然一直氣著對身體也不好。”
殷月離不想最後的日子還和他吵架,自然沒有不應的。
柳遙卻總覺得事情還沒過去,淚眼汪汪看著祂,“那你還要與我和離嗎?”
“不會。”殷月離搖頭,甚至升起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
或許祂可以將對方送遠一些,然後等狀態平穩的時候,再偶爾過去看看他,這樣也許就不用和離了。
柳遙還是不肯相信。
殷月離目光柔和,幫他擦幹淨眼角的淚痕,“我隻是考慮昨晚那樣危險,要不要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並不是真的打算與你和離。”
“不過也是我的錯,沒有仔細和你說清,你想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不是分開就好,柳遙鬆了口氣,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昨晚其實也沒多危險,我能應對的,不用去安全的地方。”
“而且補償的話,無論什麽補償你都肯答應嗎?”
“對。”殷月離點頭。
柳遙眼睛眨了眨,視線落在對方的衣服上,忽然有了主意,“那我要你馬上換身衣裳,也行嗎?”
老實說,這套衣服從裏到外都是黑漆漆的,顯得殷月離整個人都有些陰沉,柳遙之前就感覺很不順眼了。
殷月離略微遲疑,但這個時候也隻能點頭。
“正好,”柳遙終於不哭了,指著外麵道,“方才路過有一家綢緞莊,裏麵有我相熟的掌櫃,我們到那裏去瞧瞧,看有沒有合適的衣裳。”
見柳遙止了眼淚,殷月離也放下心來,倒也沒有再猶豫,隻叫車夫靠著路邊停下,和柳遙一起下了馬車。
然而等進了店裏殷月離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綢緞莊全名沈氏綢緞莊,店掌櫃是一對兄弟,哥哥負責經營店鋪,弟弟則是宴城有名的裁縫。
整間綢緞莊裝飾雅致,各種綾羅綢絹紵絲應有盡有,種類十分齊全,隻有一個問題,這是間專做女裝的鋪子。
當然,不單是女裝,男裝其實也是做的。隻不過用料都是同一批,所以顏色過於豔麗鮮嫩,做出來的男裝難免有些怪異。
殷月離
眉心一跳,就知道對方是故意拉自己進這裏來的。
“哎,這不是小柳兒嗎,怎麽有空到這邊來了?”沈二正在裁剪衣裳,看到柳遙連忙笑著迎了出來。
沈二和沈大雖然是兄弟,但年歲相差極大,甚至比柳遙還要小上幾月。
柳遙過去在別家綢緞莊做夥計時與兩人認識,期間受過兩人不少照顧,所以直到最近也還有聯係。
沈二先是招呼柳遙,隨即留意到柳遙身邊的男子,瞬間便是一驚。
就見這人眼眸深黑,輪廓精致,仿佛冰魂雪魄一般,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寒意。
沈二暗自咋舌,乖乖,長了這麽大,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模樣如此俊俏的公子,就是似乎人太冷了些。
“門口冷,快進屋裏來,”思緒轉了轉,沈二便猜到對方的身份,連忙一臉熱情道,“想挑點什麽,布料還是衣服,我和店裏的裁縫最近剛做了幾套男裝,你若是要的話,我直接算成本價給你。”
“買衣服的,”柳遙收了絹傘,四外張望,“都是什麽樣子的,能拿來給我看看嗎?”
“好嘞!男裝是吧,你先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好久沒碰見有人來店裏買男裝了,沈二歡天喜地便跑進了後院,一麵招呼身邊的夥計給兩人上茶。
殷月離望著周圍花團錦簇的布料,不好的預感頓時越發強烈。
茶喝到一半,沈二捧著一大堆衣服跑了進來,放到桌上讓柳遙細看。
“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些是我從南方進貨來的,還有些是從關外買進來,看看,這牡丹花的刺繡。可是我特意找繡娘一針一線繡上去的,在陽光底下別提多鮮亮了。”
沈二嘮嘮叨叨說了半天,旁邊殷月離的眉頭卻逐漸皺起。
眼前衣服的材料做工的確不錯,隻是如果不是樣式不同,祂都要以為這些不是男裝,而是女裝了。
“怎麽樣?”柳遙推了推祂,眼尾還帶著一抹紅。
“你想讓我穿這種衣裳?”殷月離語氣無奈。
“對,”柳遙拿了最上麵的一件衣服比在祂身上,“你剛才答應我的,可不許反悔。”
殷月離低頭看過去,那衣服做工極好,胸前和袖口都繡了精致的祥雲紋樣,整
體也是今年最流行的男裝樣式,隻是這顏色……
祂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麽鮮嫩的淡粉色,別說是男子,怕是年紀稍大些的姑娘,都穿不了這樣顏色的衣裳。
殷月離滿臉嫌惡地瞧著衣服,剛想退開,就發現柳遙眯眼緊盯住自己。於是隻能歎氣,拿起衣服去屏風後麵試穿。
“嘿,”沈二看了半天的好戲,伸手去推柳遙,“這就是之前與你成親的那個人啊,脾氣可真好,居然這麽慣著你。”
柳遙沒有說話,隻是點頭。
他總覺得殷月離過去應當是脾氣極好的人,日常生活也是這樣。雖然安靜沉默,但隻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對方幾乎都不會拒絕。
就是不知為何今日忽然要將他送走。
柳遙下定決心,等回去之後,一定要把這件事徹底弄清楚。
屏風後麵的人很快換好了衣服,店裏的人並不多。因為剛才的動靜,這會兒屋裏的夥計都下意識去看屏風後麵,就等著看那位公子穿上粉色的衣裳會是什麽模樣。
然而等人真走出來了,眾人卻都忍不住一怔,明明是詭異至極的顏色。如今襯著對方的容貌身形,卻有種說不出的契合。
沈二猛地一拍手,“我就說了,男裝就該是這種鮮嫩的顏色,你看這穿著多好看,清新又不失雅致,妙極,妙極!”
店裏夥計都無語瞧他,心說也虧得這公子樣貌好,一般人還真壓不住這套衣裳。
殷月離走到柳遙麵前,低頭看他,“這回高興了?”
柳遙原本還想裝嚴肅來著,最後望著對方的衣裳,終於忍不住彎了嘴角。
殷月離也跟著笑了笑,心底軟成一片,忽然有些理解,古代帝王烽火戲諸侯究竟是什麽心情了。
兩人這邊正挑著衣裳,後院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隨即便是鬧哄哄的聲音,許多夥計跑了過去,似乎將一個中年人扶了起來。
“掌櫃的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
“哥?”屋內的沈二也嚇了一跳。
他剛剛去後院取衣服的時候大哥正在外頭理貨,看起來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暈倒了。
被掐了人中的沈大終於醒來,手裏握著張信紙哭天搶地,“悅兒,我的悅兒,他們把悅兒抓走了!”
柳遙聽得滿頭霧水。
沈思悅是沈大的小兒子,今年五歲,剛開蒙不久,被人抓走了是什麽意思。
“什麽?”沈二下意識提高了嗓音,快步上前去搶他哥手裏的信紙,上下打量一遍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到底怎麽了,”柳遙越聽越迷糊,隻能也跟著走進後院,“你們剛剛說,小思悅被誰抓去了?”
沈二看向柳遙,眼裏頓時升起一絲希望,撲過去抓緊他的衣袖,“銀子,救悅兒需要銀子,你手裏有五百兩現銀嗎,求求你,隻要你肯借給我,我們砸鍋賣鐵也一定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