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氣依舊晴朗,山頂卻寒風刺骨,不斷有積雪被卷起又重新落下。
柳遙麵上不動聲色,專注聽著苦修士的絮叨,暗地裏卻一直尋找能逃脫的空隙。
然而山頂太過空曠,少了之前的宅院,從這裏到下山的路徑幾乎一眼就能瞧見,加上道路崎嶇。
如果一個不留神,說不定不用等到對方抓人,他和田鈺就已經先失足摔下去了。
唯一慶幸的是,似乎是為了方便行事,穆臣在剛剛說話的時候便已經將他身上的符籙取了下來。
他如今四肢雖然依舊有些僵硬,卻已然能正常活動了。
“過來,”老者終於說夠,撐著膝蓋,朝柳遙的方向招了招手,“把你的血塗在這石碑上麵,往陵墓的大門應該就能打開了。”
柳遙眉頭緊皺,裝出害怕的表情,順勢向後退了一步,“為何要用我的血去塗石碑,這樣做不會對我有什麽害處嗎?”
目標就在眼前,穆臣耐著心性與他解釋,“你是祂的祭品,除了祂之外,自然隻有你的血能夠打開陵墓的大門,你平日難道不會被刀子劃傷手嗎,這兩者對你的傷害並沒有任何區別。”
柳遙麵露遲疑,並順勢又往後退了半步。
穆臣眯了眯眼,耐心徹底告罄,“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現在不是老夫有求於你,這門你想開也得開,不想開也得開。
否則想想你的朋友吧,老夫是不敢傷你沒錯。但你朋友的性命如今可還握在老夫的手中。”
“時間緊迫,老夫隻想盡快找回師門法器,還請柳公子不要再繼續拖延時間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穆臣沒有說,就是開啟陵墓大門必須出於柳遙的自願,所以他之前才會幫柳遙解開符籙。
不過有田鈺在這裏,穆臣倒也不擔心對方會拒絕自己。
大概是聽懂了穆臣話裏的威脅,田鈺眼眶發紅,緊張望著柳遙的方向,喃喃喚了他一聲,“小柳?”
柳遙點點頭,沒有再繼續後退,而是順從走到石碑麵前。
石碑表麵空空****,柳遙沒有小刀可用,幹脆從頭頂取下一支發簪,回頭問穆臣,“隻要一點血就可以了吧?”
“對,指尖血,”穆臣神情愉悅,迅速頷首道,“滴在石碑的最上方,直到有文字出現才能停下。”
田鈺緊張得麵色發白。
柳遙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正想寬慰對方兩句,就見田鈺微微側過身,朝他使了個眼色。
柳遙疑惑,來不及詢問,就發現對方已經恢複到之前緊張顫抖的模樣。
什麽意思?
沒有時間考慮太多,失去耐性的穆臣再次開口催促,柳遙頓了頓,將發簪按在自己的指尖上麵。
然而剛要劃破皮膚,就被旁邊的田鈺用力撞了一下,發簪立時偏移方向,並沒有刺破柳遙的指尖,反而重重劃在了他的手腕上麵。
大量鮮血湧出,嚇得穆臣瞬間瞪圓了雙眼。
“老夫說了隻用一點,誰讓你弄出這麽多血來的!”
可惜已然來不及了,被潑灑了鮮血的石碑一下子現出詭異的紋路,地麵震動,仿佛有石門緩緩旋開。
看不到一絲光亮的地道入口在三人麵前敞開,陰氣陣陣,仿佛連呼吸都能徹底凍結。
柳遙也顧不上發簪了,連忙按住自己手腕上的傷口。
“錯了錯了,不是這一道門!”穆臣迅速檢查石碑上的紋路,神情難得有些慌張,沒留神田鈺一把扯過柳遙,轉身跳進了地道裏麵。
“站住,不許走!”
天旋地轉,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柳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安全落到地上的,就被田鈺用力拉了起來。
“穆仙師要追過來了,快點跑!”田鈺心急喊道。
柳遙猛地回過神來,對方說的沒錯,不管有多少疑惑,眼下還是先逃命比較重要。
沒有照明的燭火,隻能感覺到腳下大概是石磚一樣的事物,兩人無頭蒼蠅似的拚命向前狂奔。
不,也或許並不是向前。
徹底的黑暗中連感知都是混亂的,跑了許久後,柳遙甚至覺得兩人是不是又跑回到了來時的路上。
“我們要去哪兒?”柳遙一邊跑一邊問。
“不知道。”田鈺氣喘籲籲,臉色比山頂時還要蒼白。
“不能繼續跑了,先停下辨別一下方向,不然我們恐怕堅持不了太久了。”柳遙艱難道,氣力同樣有些不濟。
很奇怪,也或許是地道過
於陰冷的緣故,柳遙能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正以不尋常的速度飛快流失,照這樣下去,恐怕用不了一盞茶的工夫,他便要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田鈺費力點頭,“先休息……”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穆臣追來了。
可他不是已經年紀大了嗎,怎麽速度比他們還快?
柳遙慌忙回過頭,卻發現追趕過來的不是那位穆仙師,而是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手裏提著燈籠,臉上勾出詭異的笑容。
不像是活人,倒更像是祭祀時會燒的那種……紙人?
“遭了,是穆仙師的紙傀儡。”田鈺也跟著回過頭,眼裏滿是恐懼。
“紙傀儡是什麽?”柳遙忍不住問。
“是仙師最擅長用的一種傀儡,”田鈺欲哭無淚,手腳發軟道,“據說是用死人骨灰和殘魂製成,力氣奇大,甚至會使用簡單的幻術,普通人根本不是它們的對手。”
“那要怎麽辦?”柳遙其實有點奇怪田鈺為何知道這麽多,但眼下顯然不是追問的時候。
田鈺抹了把眼淚,狠狠咬牙道,“去第一層的正殿,試試能不能將它們甩開。”
沒等柳遙問清楚正殿是什麽地方,就被田鈺拽著鑽進旁邊的一條通道。
四周盡是昏暗,跑到後來甚至連時間都有些模糊了。
身後的紙傀儡依舊緊追不舍,不知跑了多久,就在柳遙以為自己馬上便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忽然聽田鈺聲音驚喜,用力抓緊自己的衣袖。
“找到了,就在那邊!”
黑暗之中,仿佛忽然有一簇微光亮起。
借著若有似無的光亮,柳遙看到沾滿血跡的院牆,厚重的木門緊鎖著,抬眼便是兩盞紅色的花燈,大紅的綢布順著房簷垂下來。無論院牆還是燈籠,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奇怪,怎麽是紅色的?”田鈺眉頭微皺,但顯然已經沒有時間考慮了,“不管這些,先進去再說。”
兩個紙傀儡似乎也對眼前的宅院十分忌憚,追來的腳步略遲疑了片刻,趁著這短暫的空隙,柳遙和田鈺不敢猶豫,迅速跑進院內,轉身將大門緊緊閂上。
“好了。”田鈺上
氣不接下氣,撐著牆壁,累得幾乎跌坐在地麵。
“這裏是……”柳遙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場景熟悉。
“這裏就是第一層的正殿,”緩過一口氣來,田鈺擦了擦頭頂的汗,“那兩個紙傀儡估計暫時是進不來了,隻是找到出去的路估計還有些麻煩。”
田鈺靠近過來,給柳遙指了指前麵的幾個方位。
“陵墓一層通向外界的入口共有三個,第一個就是我們剛剛進來的那條路,第二個是在藏寶閣那邊,隻能進不能出,第三個則是正殿最深處,是用來供奉牌位的祭英堂,我不清楚這邊的路徑,也不知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找到。”
不用說,穆臣原本是打算從藏寶閣那條路進來的,可惜被田鈺打斷,以至於給了兩人逃跑的時機。
“不過有些奇怪,”田鈺抓了抓頭發,還是覺得不解,“我記得這邊的綢布和燈籠分明都是白色的,又不是辦喜事,怎麽忽然都換成大紅色的了。”
誰家陵墓會用紅燈籠作裝飾,喜不喜,喪不喪,看著就詭異。
柳遙尷尬咳了一聲:“……”
那什麽,可不就是剛辦了喜事嘛。
“咳,”望著頭頂上熟悉的燈籠,柳遙定了定神,“跟我走吧,我可能知道從這邊到祭英堂的路。”
田鈺頓時驚訝。
“你忘了,”倒是柳遙笑了下,“我之前做祭品的時候在宅院住過三天,這裏的地方幾乎都已經逛遍了。”
如今想起來,宅院內之所以會如此複雜難走,更多還是因為其中幻境與現實相互重疊,而隻要能找準其中的規律,再想辨別出方向就很容易了。
過了進門的兩座小亭,再往前便是幾乎看不到盡頭的遊廊,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柳遙仿佛又想起之前和殷月離一起畫燈籠的場景。
“怎麽了?”見身邊人忽然停住不動,田鈺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什麽事情了。
“沒,”柳遙收回目光,搖了搖頭,“等下找到地方就直接出去吧,丹藥的事我會幫你想辦法。”
“那你呢?”田鈺連忙追問,“之前裏正已經告訴過你解除祭品身份的方法,不是應該……”
柳遙回頭望向田鈺,“如果說我不想解除祭品身份了,你會覺得奇怪嗎?”
“可是……”田鈺還想再勸,卻被柳遙伸手拉住。
“好了,”柳遙神色輕鬆,拉著田鈺往祭英堂的方向走去,“跟緊我,不要被這裏的幻境迷惑,不然等下迷路就麻煩了。”
和柳遙兩人預想的不同,穆臣如今其實還停留在陵墓的入口附近。
他佝僂著後背低低咳了聲,感受著遠處紙傀儡的動向,微微蹙了蹙眉。
眼下的狀況有些古怪。
按照常理來說,紙傀儡行動迅速,此刻應當已經順利抓到柳遙了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音訊全無。
是出什麽問題了?
穆臣表情凝重,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那一位雖然不在陵墓之中,卻難保沒有剩餘的力量殘留,這一部分力量如果試圖幫助柳遙的話,那麽對方別說是從紙傀儡手下逃脫,便是直接反殺了自己估計都有可能。
不能留在這裏了。
穆臣燒掉手中的符紙,他本來打算速戰速決的,能拖到現在已是情況不利,若再繼續拖延下去,恐怕性命堪憂。
不過苦修士到底放不下師門的法器,猶豫片刻,幹脆撒下遮掩氣息的藥粉,轉身朝另一邊藏寶閣的方向跑去。
所謂的藏寶閣,其實就是收藏各種兵器的地方,入口與外界相連,周圍有不少陰兵遊**,可以說是整個一層裏最凶險的地方。
穆臣屏氣凝神,不敢有絲毫鬆懈,將事先準備的羅盤取了出來,可隨後一路上卻什麽都沒有遇見,反而順利走到了藏寶閣前。
四周靜得落針可聞,卻莫名多了幾分寒意。
穆臣停在原地,警惕地打量身周。
就在他精神緊繃到極點時,不遠處忽然傳來腳步的聲音,那聲音十分清晰,不過瞬息便已經到了他的身後。
穆臣想也不想便甩了張符紙出去。
符紙「轟」的點燃,照亮士兵染血的盔甲,誰知還沒等火光落在士兵的身上,便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阻隔,轉眼燃燒殆盡。
一個兩個三個,數不清的陰兵從黑暗裏現出身形,這些陰兵外表大多都已經腐壞,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手裏舉著生鏽的長劍一步步朝苦修士的方向走來。
穆臣暗道不好,飛
快擲出幾張符籙,趁著符火燃燒之際,奮力撞開了藏寶閣的大門,甚至顧不上看清裏麵究竟有什麽,便以最快的速度回身將鐵門關緊。
羅盤內的指針瘋狂跳動。
穆臣來不及體會死裏逃生的喜悅,下意識望向身後,刹那間呼吸凝固。
隻見昏暗的房間裏,似乎正靠坐著一名青年,眉眼微斂,手裏把玩著一隻白玉的茶盞。
“誰!”穆臣提高了嗓音。
黑暗裏看不到青年的容貌,唯有陰影在燭火下不斷搖曳,可越是這樣,越是讓穆臣忍不住心驚。
“我還以為,這世上的苦修士該都已經死了才對,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青年忽然開口,聲音分明很輕,卻仿佛直入人心。
穆臣恍惚片刻,猛地吸了口涼氣,“你是……”
那個被他師兄封在止戈山頂,原本該永不見天日,卻不知為何忽然醒來的那一位。
普通人也許無法看到,但在此刻穆臣的眼中,鋪天蓋地的陰影已經凝成實質,仿佛隻要望上一眼,便能讓人陷入無止境的瘋癲與混亂之中。
那不是邪物。
那是神明才擁有的威能。
“不,不可能,”穆臣思緒亂成一團,“你前世的屍身還在陵墓裏麵,有人性做約束,你的力量不可能恢複到這種程度才對,都是假的。所以你對老夫用了幻術對不對,呃……”
穆臣沒有說完,就被腳下的陰影整個提了起來,臉頰紫漲,不斷蹬動著四肢。
“他在什麽地方?”對方問。
穆臣喉間謔謔作響,驚恐望著眼前人逐漸染上血紅的雙眸,思緒忽然空白,好半天才吐出兩個字來,“正……殿。”
跟在後麵的邵蒙嚇了一跳。
正殿的方向,那不是?
關於解除祭品身份的辦法邵蒙也是知曉的,之前柳遙上山時的嫁衣並不在莊園內。
即便被對方偷偷燒掉了他們也無從得知。
而殷月離的牌位就放在正殿的祭英堂中,柳遙曾經去過那裏。即便沒有任何人領路,他應該也能獨自找到。
嫁衣和牌位,兩種條件都已經備齊了。
要命。
如果邵蒙還是活人的話,估計已經汗如雨下。
他大氣都不敢出,仿佛石雕一般立在旁邊,隻拿餘光瞥了眼那位膽大包天的苦修士。
此刻作工匠打扮的苦修士已經停止了掙動,手腳癱軟,不知是死是活。
“原來是正殿,”殷月離恍然,陰影動了動,將昏死的苦修士隨意丟到一邊,“如此也好,既然他想從我身邊逃開,那就叫他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