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外昏暗,像是某個廢棄宅院的柴房裏麵,牆壁上沒有窗,隻有屋頂裂開的縫隙能透出幾絲光亮。

柳遙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處,他是被老人蒙住雙眼一路帶來這裏的。

雖然不清楚這裏距離之前的院子有多遠,但奇怪的是,守在院外的邵蒙和小廝們竟無一人注意到他的離開。

柳遙有些鬱悶,如果今天帶著殷月離一起出來就好了。

不,或許即便帶來了也沒用。

有心算無心,他和殷月離早晚都會分開。到了那時,他一樣會被對方抓來這裏

沒等柳遙弄清自己如今的情況,對麵田鈺已經跪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他的膝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文鈞打獵的時候從山崖摔下來。如果不能盡快治好,以後恐怕都不能走路了,求求你幫幫我,隻要能找到墓地裏的金陽丹,我下輩子當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

田鈺麵容狼狽,一邊哭一邊說,幾乎語無倫次。

柳遙聽得直皺眉,文鈞是之前與田鈺議親的那個人,原本是村裏的獵戶。

從山崖摔下來,也就是說,田鈺之所以會選擇忽然離開,並非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文鈞在打獵時忽然受了重傷。

“你先起來,”柳遙雖然生氣,但還是將田鈺扶了起來,“你剛剛提到的那個金陽丹,到底是什麽?”

見柳遙肯同自己說話,田鈺忽然升起了一絲希望,抹著眼淚道:“是過去軍中經常用的一種神藥,價值千金,據說能讓人斷骨重生。”

“葬在山上那人原本是大承的將領,死後必然有許多與打仗相關的陪葬品,裏麵說不定就會有金陽丹。”

“穆仙師答應我,”田鈺麵上羞愧,低著頭道,“隻要我肯幫他達成目的,即便最後在墓地裏找不到金陽丹,也會另外尋一顆給我。”

柳遙沉默著沒有說話,屋內氣氛頓時凝重。

田鈺有些急了,扯住他的衣袖道,“我從沒想過要害你,我知道你心腸軟,必定舍不得離開那邪物。但這樣真的不成,祂根本就不是人,繼續留在祂身邊隻會害死你。”

“留不留下是我的事,”柳遙輕聲道,“如果有人告訴你,你的文鈞其實不是人,你會輕而易舉就選擇離開他嗎?”

田鈺張了張口,最終也沒能說出話來。

打扮成工匠的老人正在查看門外的情況,柳遙環顧四周也找不到逃跑的出路,隻能深吸口氣,將田鈺拽到一旁。

“他讓你做什麽?”柳遙問。

田鈺嘴唇抿緊,磕磕絆絆道,“穆,穆仙師讓我幫他……”

“自然是幫老夫將你引出來。”穆臣耳力極佳,用略顯蒼老的聲音回道。

“就像老夫之前說的,那人是天地至邪之物。如今所有人性的一麵都不過是假象。一旦完全複蘇,整個大承都要經受滅頂之災。”

“我之前已經說了……”又是這一套話,柳遙已經聽厭了,然而話剛出口,就感覺眉心刺痛,無數畫麵潮水般湧入腦海。

柳遙猛地睜大眼睛,“我們在豐樂樓裏見過!”

是了,那日田鈺並沒有失約,而是將他拉入一處暗間,帶他見了這位名叫穆臣的苦修士。

對方點明了殷月離的身份,希望柳遙能為他提供幫助,將殷月離重新封回止戈山上。

而柳遙當時便已經嚴辭拒絕了對方。

怪不得他這些時日裏始終不安,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必須馬上告訴殷月離。

柳遙不敢再猶豫,直接朝房門的方向衝去。然而還沒等越過兩人,就感覺背後一僵,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原地。

“柳公子急什麽,老夫的話還沒有說完,”穆臣慢悠悠收回手中的符紙,“放心,老夫已然改變主意了,不會再朝那個邪物下手。”

柳遙用盡全力也無法移動分毫,隻能僵硬立著聽老人說話。

“是真的,”穆臣語氣誠懇,佝僂著脊背走到柳遙跟前,“那邪物力量恢複得太快,已經不是現今的老夫能夠敵得過的,所以老夫改變主意了。”

“什麽意思?”柳遙半信半疑。

田鈺站在邊上,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忍不住露出震驚的表情,“仙師,您不是已經答應我……”

“老夫是答應幫你解救朋友,不過你瞧,這不是連他自己也不願意嗎,老夫又何必強人所難。”

穆臣拍了拍柳

遙的肩膀,語氣溫和道,“你那郎君實在太過厲害,就算老夫想封,也已經封不住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

不過柳遙並沒有掉以輕心,反而越發警惕,“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很簡單,”穆臣笑了笑,“隻需要你陪老夫走一趟,幫老夫打開那人陵墓第一層的大門。”

“你想進月離的陵墓?”柳遙皺眉。

根據之前從說書先生那裏得來的信息,柳遙已經大致能猜到,殷月離的陵墓應該就建於止戈山上。

而最外層的部分,很可能就是他曾經以為是山神廟的那間宅院。

這反過來也解釋了,為何那間宅院的結構會如此古怪,且還存放了許多供奉用的香燭和紙錢。

“對,聖祖金符,老夫師門最重要的法器之一,二十年前曾遺失於止戈山附近,有極大可能作為陪葬品和那邪物一起埋藏於地下……如果不能將祂徹底封住,老夫希望至少能將那件法器取回來。”

“你不是說已經放棄了嗎,為何還要把法器取回來?”

柳遙一副你當我是傻子嗎的表情。

“當然是為了保命!”苦修士沒好氣道,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老夫早就說了,用祭品安撫最多隻能一時,等到祂力量徹底恢複,整個大承都要經受滅頂之災。”

“老夫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柳遙:“……”

柳遙依舊滿腹狐疑,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即便對方說的都是假話,他也沒有反抗的餘地了。

“所以柳公子覺得呢,是否願意與老夫合作?”苦修士好心詢問,仿佛他並沒有用符紙將柳遙封在原地。

“老夫不需要你做太多事,隻要你打開第一層的大門,之後便放你離開。哦對了,還有金陽丹,老夫先前說的依舊算數。若是那陵墓中沒有金陽丹的話,老夫便額外送你朋友一顆。”

柳遙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瞥了對麵的苦修士一眼,“你都已經把我封住了,再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嗎?”

穆臣也不生氣,隻笑著點點頭,“好,那老夫便當柳公子是已經同意了。”

“對不起。”田鈺靠在他身邊小聲哭泣。

柳遙聽著難受,正

想低聲安慰幾句,忽然感覺對方指尖在自己的手心上微微動了動。

那是幼年時兩人常玩的一種遊戲,互相在手心裏寫字,然後猜對方寫的是什麽。

騙人,別管我,快跑。

柳遙一愣,雙眼瞬間瞪圓。

他是騙人的,別管我,等下找機會快跑。

院門外,已經接近晌午,陽光投在雪地上,反射出細碎的白光。

邵蒙眯了眯眼,避開陽光站在屋簷底下,目光隨意地掃視四周。

自從上回受到小鬼的驚嚇之後,接連幾日,柳遙都再沒有提出要去城中茶坊的要求,著實讓邵蒙輕鬆了不少。

如果這樣平靜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邵蒙閉目養神,側耳聽著屋內的動靜,忽然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種感覺沒有任何緣由。

邵蒙卻一下子跳了起來,抬手抓住一名路過的小廝。

“柳公子呢,還和那兩名工匠在屋子裏嗎?”

剛去屋內送過茶水的小廝滿臉疑惑,“是啊,在談修補瓦片的事,說是房子太老舊了,破損的瓦片太多,想要嚴絲合縫的話,需要將最中央的瓦片全都替換一遍才行。”

瓦片。

“不對!”邵蒙心頭一緊,連忙推開小廝闖進屋內。

房屋的瓦片先前漏雨嚴重,在工匠來之前已經全部替換過了,是整個院子唯一不需要修補的部分。

房門被用力踢開,露出裏麵三個模樣詭異的紙人,跟在後麵的小廝頓時吸了口涼氣,手裏的托盤險些摔在地上。

“不是,剛才明明……”

他進來送茶水時,分明看到柳公子就在裏麵,怎麽如今突然都變成紙人了。

“你留在這裏,我去將主子叫過來!”

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邵蒙來不及檢查四周,轉身朝莊園的方向趕去。

止戈山腳下,一條少有人走的偏僻小路上。

柳遙被符籙操控著前行,想起田鈺剛才在自己掌心裏寫下的字句,心底越發不安。

這個叫穆臣的苦修士當真是騙人的?

也就意味著,到墓中尋找法器是假,對方也許還有別的目的。

先不提法器,柳遙深吸口氣,即便知道對方是在騙人,他和田鈺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又該如何從對方的眼皮下脫困。

柳遙想起自己之前被拖入喜轎,險些被幾個小鬼帶走的事,還有殷月離說的那句「五鬼搬運術」。

如果這件事也是穆臣所為,那他們兩個能夠順利逃走的可能絕對微乎其微。

就在柳遙心神煩亂之際,忽然感覺自己被操控著停了下來。等再抬起頭來時,三人已經走到了接近山頂的位置。

四周霧氣籠罩,樹上堆著薄薄的積雪,隱約能看見山腳下的田地和村莊。

柳遙輕輕蹙眉,雖然他剛剛一直考慮其他事情,但也並不是毫無所覺的,從上山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走了一盞茶的工夫。

走到半山腰都勉強,更何況是直接來到山頂。

不僅如此,之前山頂上那座染血的宅院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唯有雜亂的樹林和枯草隨風搖晃,仿佛柳遙過去經曆的種種都隻是一場不真實的幻夢。

穆臣走上前去,低頭撥開草叢,露出裏麵半人多高的石碑,打量片刻後,終於露出少許笑容,朝不遠處的柳遙招了招手。

“來吧,這道門隻有你能夠打開,必須趁天黑之前下去。”

柳遙不想上前,卻被符籙操控著一步步靠近,直至走到石碑麵前,“這是什麽,還有之前那座宅院呢?”

柳遙掃了眼石碑,上麵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可供辨認的字跡。

穆臣先是愣住,隨即朗聲大笑,“宅院,這裏何曾有過宅院,連止戈山都是假的,你們還指望這上麵能有什麽真實的東西?”

柳遙以為自己聽錯,下意識望向身周。

樹木,山石,隻剩下零星幾株的枯草,還有被層層積雪遮掩的崖壁。

止戈山是假的,不對,這座山幾千年前便已經有了,一度作為西北邊關的必爭之地,怎麽可能是假的。

“那是曾經,”老者拍了拍麵前的無名石碑,“如今的止戈山不過是座巨大的墳塚,裏麵埋葬著數以萬計的屍骨,而那人的陵墓,就藏在這千萬具屍骨的下方,被怨氣和死氣層層護衛,必須通過特殊的手段才能開啟。”

穆臣望著柳遙,滿懷惡意地笑了笑,“老夫明白你在想什麽,但老夫已經說過了,你所了解的並非全部的真相。”

“而且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嗎,你心心念念想要維護的,每日與你同床共枕的,那個人……那個東西,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為何會被封住,又為何會在如今突然醒來?”

止戈山另一邊,醴泉莊內堂。

殷月離將書本放在桌上,抬頭看了看刺眼的日光,麵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以為這種日子能多持續一段時間的,可惜了。”

“走吧,”殷月離道,“去把他接回來。”

地上的黑影晃了晃,仿佛是對祂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