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柳遙的舅舅年少時受過重傷,落下病根後一直反反複複,幾乎每年都要外出去尋醫。
但時間門都集中在春夏左右,一般到天冷入秋之後便會回來。
可如今再有幾日便要立冬了,路上難走不說,也很容易加重病情。按理來說不該在這個時候出門才對。
“不會是舅舅又忽然病重了吧?”心底冒出不好的預感,柳遙猛地坐起身來,臉色也開始有些發白。
殷月離搖頭道,“估計不是,聽回來的小廝說,你舅舅精神還好,也能正常下地走動,不像是忽然病重的模樣。”
“別胡思亂想,”殷月離安撫地拍了拍他,“等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柳遙滿腹心事,隻輕輕點了下頭。
因為實在擔心舅舅的身體,柳遙也沒有心情再用早飯了,見外麵陰沉沉的,索性披了件厚衣裳,便拉著殷月離一起出了莊園,急匆匆趕到舅舅家的院門外。
剛一進到院子,就看到堆了滿地的箱籠和行李,舅母馮雯正指揮著莊園的小廝幫忙將兩隻木箱抬到車上。
看到柳遙的身影,連忙樂嗬嗬走上前來,“哎呦,不是說了讓你們晌午再過來嗎,這會兒還亂著呢,小心別碰著你了。”
馮雯紅光滿麵,精神也不錯,完全不像是有大事的模樣。
還左右打量了下柳遙,問他怎麽瘦了許多,可是最近忙茶坊的生意累著了。
柳遙當然不能說自己最近遇到了什麽,確認舅舅並沒有突然病重後,終於定下心來。
隨即望向四周道,“舅母怎麽帶這麽多東西走,不怕路上不方便嗎?”
“哦,”馮雯將他拉住,笑著指了指旁邊的箱籠,“忘了和你說,我們已經聯係好了悅城那邊的大夫,打算這次多呆幾個月,等明年開春了再回來。”
悅城是靠近南方的海邊城市,坐馬車至少要二十日才能走到,柳遙舅舅每回出門看病,去的多半都是悅城。
“本來我們是想陪你過完年之後再出去的,”馮雯輕歎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隻是你舅舅病情總是反複,大夫也說讓他最好能去暖和一點的地方,正好你如今也成親了,身邊有人照顧,我們也不用在外頭總掛心著你了。”
柳遙抿著唇,雖然舍不得兩人,卻也隻能點頭。
“嗯,不用記掛我這邊,您和舅舅安心在外麵治病吧。”
殷月離也跟著點頭,示意馮雯不用擔心,一邊問,“需要我派幾個小廝跟你們一起過去嗎,也好有個照應。”
“不用不用,”馮雯怎麽好意思麻煩他,連忙擺手,“幫忙搬搬行李就成了,我們這回是要住在大夫那邊的,人去多了反而是個麻煩。”
“對了,”馮雯眉梢一挑,忽然朝柳遙使了個眼色,“我屋裏剛好有樣東西要拿給小柳,你先幫我在這邊看著,別讓他們弄亂了行李。”
殷月離平靜點頭。
柳遙則滿頭霧水,剛想問問是什麽東西,就被舅母一把扯進了屋內。
越過舅舅休息的臥房,一路進了裏屋,眼看著舅母關緊門窗,又做賊似的望了望四周,柳遙越發疑惑,坐下倒了兩杯熱茶。
“到底怎麽了?”柳遙將其中一杯茶遞給馮雯。
舅母向來不是喜歡玩鬧的性格,能這麽鄭重其事地將他單獨叫過來,應當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吧。
和舅舅有關,還是和……殷月離有關。
想到此處,柳遙莫名有些緊張,連忙低頭喝了口茶水。
馮雯擠眉弄眼地瞧著他,半晌才開口道,“聽說你最近食欲不太好,是不是有了?”
柳遙直接一口茶水噴了出去。
“別不好意思,”馮雯湊近了些,一臉促狹,“雖然你們成親的時間門不長,但加上山裏那會兒也有段日子了,說不定就有了呢。”
雖然馮雯覺得沒成親就那什麽有些不太好。
但小地方嘛,最多不過被人閑話幾句,也沒什麽打緊的。
“說啊,”見柳遙輕咳著不出聲,馮雯急得拍了他一下,“到底有沒有,我是你親舅母,這有什麽可害羞的。”
“舅母!”柳遙終於緩過氣來,臉頰漲得通紅,“我們在山裏的時候沒……”
“沒有嗎?”馮雯皺了皺眉,又仔細看了柳遙的神色,確認他並沒有說謊後,頓時大失所望。
沉吟片刻,馮雯還覺得不死心,繼續問,“可我聽你那後娘說,你們那幾日整晚都是睡在一起的,年輕小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真的什麽都沒有過?”
“真的沒有!”柳遙一臉崩潰,“是山裏的被褥不夠,所以隻能挨在一起睡,而且他也不是那種人。”
馮雯失望搖頭,瞧著柳遙的目光仿佛恨鐵不成鋼。
“哎,害我白高興一場,我還想著呢,這回在外頭多呆幾個月,把你舅舅的身體養好了,明年就不用出去了,等到孩子出生時我也能留下搭把手。”
馮雯碎碎念了半晌,終於恢複了些精神,一臉期待望著他。
“山上的時候沒有,你們成親之後總該有的吧,打算什麽時候要個孩子,得抓緊時間門,舅母和你說啊,這種事情最好是能趁著年輕……”
馮雯劈裏啪啦說個沒完,柳遙腦袋冒煙兒,隻恨不能淹死在茶杯裏麵,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一場誤會總算解釋清楚,但柳遙總覺得哪裏不太對,成親那會兒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後來清醒又受了驚嚇,除了逃命根本想不到別的。
至於孩子什麽的,更是想都不曾想過。
從房間門裏出來,柳遙靠在箱籠旁邊,摸著下巴,將殷月離細細打量了一遍。
模樣倒是俊俏,生出的孩子估計也不會太差,就是真身存疑。
如果像夢裏那團黑影似的生個小黑影出來,會把舅母他們直接嚇暈過去吧。
殷月離被看得莫名其妙,接過柳遙遞來的熱茶,神情疑惑。
“你覺得我們要個孩子怎麽樣?”柳遙用手托著麵頰,抬頭認真問。
語氣自然,好像在問今晚上要不要吃糖醋魚一般平靜。
咳!
殷月離差點被茶水嗆到,臉上頓時浮出一層紅暈。
柳遙雙眼瞪圓,還是第一次看到對方臉紅的模樣,連忙撲了過去。
“哎,你臉紅了是不是?”
殷月離有些尷尬地偏過頭,卻被柳遙伸手捧住臉頰。
“真的紅了!別亂動,快讓我仔細看看。”柳遙滿臉新奇。
眼前人原本就生得好看,五官輪廓沒有一點瑕疵,精致得幾乎有些不真實。如今添上這層紅暈,反而更多了幾分鮮活之氣。
不過那一抹紅來的快去的也快,仿佛稍縱即逝,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殷月離輕咳了下,再次恢複到往日淡然的神色,“別鬧。”
“哎,沒有鬧,我在認真問你話呢,舅母剛才說的,讓我們趁年輕早點要個孩子,你覺得怎樣?”
殷月離表情無奈,被柳遙挽著胳膊,已經不知該說點什麽了,隻能垂頭喝茶。
柳遙笑意盈盈,正想再逗一逗他,忽然瞧見有小廝過來,說外頭有人送了封信給他。
“什麽人?”柳遙問。
“不清楚,”缺了隻眼睛的小廝搖搖頭,“丟在院門外就走了,看背影像村裏的孩子。”
柳遙微微蹙眉,送來的信紙十分破舊,像是從某個本子上隨便扯下來的,邊緣帶著被水浸濕的痕跡。
上麵的內容也很簡單,隻有「來宴城」三個小字,依舊是用紅色朱砂寫成,筆畫雜亂無章,整個「城」字的右半邊都是糊的,像是有人在忙亂中匆忙寫下。
柳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田鈺。
隻是奇怪,田鈺應該很害怕殷月離才對,在城裏偷偷找自己見麵也許還有可能,但直接送信到村裏……怎麽想都有些不太合常理。
柳遙將那封信反複看了看,猶豫片刻,忽然將信紙遞到殷月離麵前。
“你覺得這是什麽?”
殷月離一愣,不解望著他。
相處這段時日,他對柳遙還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對方遇到事情向來習慣自己解決,很少會依靠他人。
這還是柳遙第一次試圖尋求他的意見。
“你在問我?”殷月離再次確認。
“對,”柳遙幹脆將信紙塞到他手裏,理所當然道,“來看看,不知誰送過來的,我覺得是田鈺,不過字跡有些不太像。”
殷月離點點頭,將那封信紙左右看了看,隨即皺眉。
“這三個字,應該是有人用左手寫下的,想來是為了掩飾自己原本的字跡。”
“左手寫的?”柳遙湊近細看。
“是,”殷月離指著其中一字收尾的部分道,“左右手寫字時著力不同,字跡粗細深淺也會有所區別。”
大概怕言語無法說清,殷月離索性進屋拿出筆墨,牽著柳遙左手在紙上寫下「來宴城」三個字。
柳遙終於恍然,對比
著之前的信紙道,“果然很像。”
“是,”殷月離並沒有放開他的意思,而是靠在他背後繼續道,“還有你看這邊,雖然寫字之人有刻意遮掩過,甚至裝成不會寫字的模樣。但從字形上看,這人非但字寫得不錯,還極有可能是以此謀生之人。”
柳遙輕輕頷首,以代人寫字謀生,這樣的人在宴城倒是並不少見。
也就意味著這封信無論是誰寫下的,都應當與田鈺無關。
至於代為書寫就更加不可能了,若是田鈺想要求救,完全可以讓代筆的人將前因後果仔細說清,沒必要如此遮遮掩掩。
繞了一大圈後,反而更加可疑。
不過隻要不是田鈺送來的求救信就好,柳遙徹底放下心來。
柳遙心情放鬆,這才留意眼下的姿勢有些不對,連忙推了推身後人,“先鬆開,等下被舅母他們瞧見就不好了。”
“有何不妥,”殷月離神色平淡,“正好現在無事,不如我教你寫字吧。”
柳遙:“……”
誰家是用這種姿勢教寫字的!
好在對方並沒有鬧太久,很快邵蒙從門外進來,殷月離便順勢放開柳遙,將方才的信紙交給邵蒙。
“去查查這封信是誰送過來的,究竟有何目的。還有,最好能將那人直接帶過來見我。”
邵蒙困惑接過信紙,頷首應是。
將信紙的事交給邵管家去處理,柳遙也就沒那麽擔心了。
反正大不了短時間門內不去宴城就好了。
之後過了兩日,送走了舅舅和舅母,生活一切如常。
邵蒙派去城裏的下屬已經查到了代筆寫字的書生,估計用不了幾日就能找到真正送信的人是誰了。
親人都走了,田鈺那邊也再沒有傳來消息,柳遙在莊園裏閑著無事可做,便考慮要不要將舅舅家的宅院重新休整一下。
這間門院子在柳遙外公在世時就已經蓋起來了,到如今算算有十幾年,屋頂上的瓦片大多都已經破損,外麵的牆壁上更是出現了數道裂痕。
不說千瘡百孔也相差不遠了。
殷月離看了也說,好在今年下的幾場雪都不算太大。不然等到入冬之後,說不定哪日便要被大雪壓塌房梁了。
清早陽光明媚,柳遙見殷月離臉色不好,便沒有讓他頂著油紙傘和自己一起出門,而是隻帶了邵管家和小廝,又去城裏找來兩名工匠。
打算先去舅舅家畫好圖紙,之後再去買需要的材料和家具。
因為過去經常在舅舅家中留宿,柳遙對這裏的一切都十分熟悉,畫起圖來自然得心應手。
然而圖紙剛畫到一半,柳遙就感覺房間門氣氛不對,連忙去看身旁的工匠。
燃燒的爐火忽然黯淡下來,身周寒氣陣陣,原本正在丈量房屋的工匠忽然站起身來,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慢慢撕開臉上的麵皮。
鬼?
不對,應該是人。
“邵……”柳遙想也不想便開口呼救。
可惜在看清眼前人那一刻,柳遙僵立在原地,所有沒說完的話都咽了回去。
“柳公子稍安勿躁。”老者手握短刃,刀鋒緊貼著另一名更年輕的工匠,赫然正是許久未見的田鈺。
田鈺泫然欲泣,一臉愧疚地望著柳遙。
柳遙想起之前的信紙。
所以那封信當真是田鈺為了求救寫給自己的。
隻是……柳遙總覺得哪裏似乎有些違和。
不過眼下再想這些已經來不及了。
“你想做什麽?”柳遙屏住呼吸,邵蒙就在外麵,與這裏僅有一牆之隔,應該很容易就能聽見這邊的響動。
“需要你幫忙做點小事。”名為穆臣的苦修士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手中刀刃用力,隻差半分便要割開田鈺的咽喉。
說話的語調卻是越發溫和。
“若是不想這位小哥兒身首異處的話,還請柳公子隨老夫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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